既然我不成仙 时镜也那么不自由,为什么还要我不成仙 时镜

【美文殿堂】十里修罗,一跃升仙_百度宝宝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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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美文殿堂】十里修罗,一跃升仙
你是我唯一。
宝宝3岁3个月LV.18
十里修罗,一跃升仙
自最后一个神坠于升仙台之后,世间便只剩三界——仙界、人界、妖界。
三界之间,都有一座看不见的桥梁。妖可以修人,人与妖可以成仙。甚至还有人逆天而行,偷偷炼成了妖身。
这是一个混沌而又繁华的时代。
十里修罗场,一线升仙台。
阿芡青衣猎猎地站在升仙台上,只需往前一步,她的生命就将拥有两条岔路——
一条陨灭,永世不得入轮回更替。
一条得道,成为景止一般的仙人。
景止……阿芡低低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恍惚间,想起很多很多年以前。
那时,她不是妖,是人。
那时,他不是仙,是妖。
楼主你是我唯一。
宝宝3岁3个月LV.18
【二】君为妖时,我为人
做人的时候,阿芡还叫阿芡。她呱呱坠地,便被家境贫寒的父母遗弃在了大街上。所幸被一个蒲姓的老头儿拾了去,才捡回一条小命。阿芡渐渐长大,每日跟着蒲老头儿在街边摆茶摊,听过路人讲奇异的故事。大概是被那些故事洗了脑,她第一次见到景止的时候,便想——这定然是个妖吧!若不是妖,哪个男儿能生成这样?眼似水波横,眉如青山黛。他的姿容天下无双,生得最妙的却是一双眼睛。清澈却又仿佛世事洞明,其中潋滟难描难画,阿芡一下子找不回自己的神志。
那时夜幕低垂,蒲老头儿在收茶摊,他走过来讨一杯水喝。阿芡默默地看他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说:“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公子我们谈谈人生可好?”
他犹豫着:“可是……人妖殊途……”
阿芡一愣:“你真的是妖?”
她长这么大,听过那么多神魔鬼怪的故事,却从未真正见过一个妖。或许是那句话说得有些大声,蒲老头儿转过身来望向她。阿芡连忙说:“没事,没事。”
蒲老头儿慢悠悠地转过头去。烧开的茶水已经没了,阿芡给景止倒了一杯井水,低声说:“你可千万别说自己是妖了,否则,会被人抓了去。”
景止颤抖了一下,委委屈屈地点了点头。他接过水杯,掏出一个网兜,仔仔细细地过滤。
阿芡嘟着嘴说:“这水没有杂质,干净得很。”
景止磕磕巴巴地解释:“这水里有其他的活物呢!虫豸孑孓,我不能杀生。”
阿芡吃了一惊:“你是妖,不杀生?”他微笑:“可别小看这些生物,若有一日它们开了蒙,也能修炼成妖呢!”
那一笑在暗夜中如簌簌杏花,不尽的明媚鲜妍。阿芡看得痴了,仿佛陷入了一片软软的棉絮里,心里满是温柔与欢喜。
“什么修炼,什么成妖?”身后的蒲姓老汉敏感地凑过来,“小伙子,你知道些什么?”
景止似有些胆怯,瞥一眼阿芡,低声说:“我,我只是听说过几个故事……”蒲姓老头儿说:“好得很!我日日在此设摊,你来说故事,我便奉你茶水。”
景止应了一声,说:“我要的茶水,需是井水,不可蒸煮。”
阿芡心里暗暗松了口气,随即漫起无边无际的欢喜。
景止来了五日,讲了四个故事。
第一日是个恶妖受人恩惠,三次报恩的故事。他容貌清美、谈吐极佳,竟然吸引了一圈人旁听。阿芡正在斟茶,听得入神,一壶水溢出茶杯也不自知。景止的目光瞥过她,吓了一跳,连声唤她:“阿芡,阿芡!”
她这才觉得手指上滚烫,慌不迭地放下茶壶。景止施了个小小的障眼法,拉起阿芡的手,默默掐诀。她痴痴地望着两人相握的手,又看看近在眼前、容光大盛的景止,连伤处不痛了也不知晓。景止低声说:“我怕旁人看出来,你这手上外表仍如烫伤,但却不会疼了。”
阿芡下意识地“唔”了一声。景止微微一笑,她也跟着微微一笑。
第二日,他讲了一个人狐相恋、终至殉情的故事。他语气哀婉,听者无不心有戚戚然。阿芡眼里含着两泡热泪,在人散尽后拉住景止的衣袖:“人妖殊途,真不能得个善终?”
他望着阿芡那双乌黑的眼睛,温柔地说:“阿芡为何难过?你只要找个好男子,自然可以和和顺顺地度过一生。”
阿芡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清香,神志有些恍惚。她想人间确实有许多好男子,可那与她又有什么干系?
第三日,景止讲了一个白兔妖和黑狼妖相恋的故事。旁听之人,男子皆垂涎那兔妖楚楚动人的神态,女子皆倾慕那狼妖英姿伟岸的风范。唯有阿芡在极认真地想——人妖殊途,那妖与妖总可以在一起吧?
第四日,他始言及天界之神。说有一位妖界男子隐居山中,爱上了山中的女神。为了永生永世地厮守,他跃下了升仙台。
十里修罗场,一线升仙台。一线不是大小,而是那升仙的机会。
身而为人、身而为妖,一生只有一次升仙的机会。修行越高、行善越多,升仙的机会便越大。失败者,魂魄将永不入轮回;成功者,却也会忘却尽了前尘往事。
许多人听到这里,原本跃跃欲试之心便淡了。阿芡对这个故事从头到尾便是左耳进右耳出。升仙与她没有半分关系,她只想知道,人要如何成妖?
第五日,景止按时而来。她将滤过的井水递给他,他含笑接过。阿芡对上那笑容,脸上便有些发烧,自然而然地低下头去。突然觉得发丝一动,耳边传来景止低低的声音:“阿芡,你头发有些枯呢!”他说着,便从怀中摸出块褐色的香脂,轻轻朝她发上抹过。
她只觉得那股淡淡的痒自发梢一路钻进心底,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暗暗期盼这一刻能持续到天荒地老。
阿芡一生,被父母驱逐、被邻里欺辱。只有蒲老头儿对她好些,却也不同于景止。他之于她,宛如徘徊在凄冷冬夜的一盏灯火,让她由心底里欢喜。
她很想抱抱他,却又在那慑人的容光里,隐隐觉得自惭形秽。
“阿芡,好了。”景止笑着,轻轻放开她的长发。掐指算算,突然说:“五日已过,我该走了。”
阿芡的心如从云端坠入地狱。脑袋空茫茫的一片,呆呆问道:“为什么如此突然?”
景止轻轻拍拍她的头:“阿芡何必伤心?人世间萍水相逢,复又离去,本就是寻常事呀!”没有回应。景止愣了一下,低下头去,却见女孩子神色木然,如魂离体。
他吃了一惊。妖有妖气,与人相近便会令人生出迷障。只是这迷障往往要六七日才能显现,如今只有不到五日,难道阿芡天生体弱、更易受害?
他掌心汇起一股暖意,向阿芡输去。谁知她却喃喃说道:“何谓寻常事?如何不伤心?”她反复念叨着这两句,最后突然伸手环住了他。
景止愣在那里。阿芡的声音隐隐有几分哽咽:“可不可以不走?景止,我心悦你。”
他白皙的脸庞染上一层晕红,眼神温柔,声音却冷静:“人妖殊途,阿芡。”
她的脸涨得通红,狠狠地说:“那,我愿为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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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我为妖时,君为仙
在阿芡怒气冲冲丢出那句话之后,景止愣在了那里。他秀美的眉头紧紧皱着,嫣红的唇瓣抿在一起。阿芡见他面有异色,不由得担心起来,大着胆子握住他的手。
“你怎么啦?”
他定定地看着她。他说:“阿芡,我母亲是妖,父亲是人。他们两情相悦,珠胎暗结。母亲为了产下我,身体受损,终生不能化人。为了长相厮守,我父亲向她发誓,要由人,变为妖。”
“妖可以修炼为人,人与妖可以跳下升仙台成仙。可人要变妖,却是三界之中的禁术。我母亲寻遍三界的卷轴,终于找到了由人变妖的方法。”
“母亲兴奋得一夜未眠。可你知道后来怎样了吗?他逃走了。因为太痛苦,他逃走了。”
阿芡的眼睛望着他的眼睛,她说:“我不会!”
景止苦笑了一下:“阿芡,你还小,只是一时兴起罢了。”
她急了:“你怎么才能信我?”
他望着她,突然反手将她的手握得紧紧的:“若你真能吃得了这份苦,就去找你的蒲爷爷,我已经将方法告诉了他。阿芡,不要逼迫自己,若你一辈子是人,我也不会怨恨;若你真的成了妖……”他的眼睛亮晶晶的,脸上还有一层浅浅的绯红,“总之,阿芡,我等你。”
他走了,阿芡夜不能寐。她几番思量,最终还是坦然将自己的决定告诉了蒲老头儿。老头儿长吁短叹:“阿芡,那方法实在残忍。”
阿芡挺直背脊,如一株小松:“阿芡不怕。阿芡一生,除了爷爷,只有景止。”
蒲老头儿长叹一声。那方法不但极为残忍,需要的材料更是凡人闻所未闻。
——妖骨、妖瞳、妖心。
蒲老头儿问她:“阿芡可还记得,景止所说的前三个故事?”
她点点头:“字字铭记肺腑。”
“那三样东西,就在景止的故事中。”
带着蒲老头儿所赠的法宝,阿芡背起了行囊。她虽然从小自立,却毕竟是个柔弱女子。这一次扮作少年出行,不知以急智吓退多少意图相欺的恶人,不知以计谋多少次令自己脱离险境。也有少年与她危难中结识许以妻位,她却始终不曾动心。
没有人相信,连她自己也很难相信,仅仅不到五日的相处,她爱上了一个妖怪。
或许是他在静夜中的笑容太过美丽,或许是他握住她的手替她疗伤时神色太过认真,或许是他为她抹发时那种痒痒的触觉,或许是他离去时太过仓促……在最难的时候、在被人觊觎的时候,她总会轻轻念他的名字……景止。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阿芡到达那座极西的城池,见到城主。城主曾惠及一恶妖,妖许他三个愿望,他要城池、要美人,最后一个愿望却迟迟未说。阿芡一见城主,便向他索要妖的妖骨,城主怒极举剑:“妖与我有恩,你呢?”阿芡嫣然一笑:“城主与妖有恩,所以得城、得美人。若有朝一日他人与妖有恩,城与美人归谁?”城主惊愣在那里。他突然醒悟——若妖再为他人所救,自己所得的一切将在转瞬间为他人所有。
片刻后,他大声唤来妖,向妖道:“我已想好最后一个愿望。”妖哈哈大笑,当场自尽。临死之前,它瞪着红彤彤的眼睛,向阿芡诅咒:“愿你有朝一日,也尝尝这被人背叛的滋味。”
阿芡不为所动,带着妖骨离开了这座城池。这是景止第一个故事的结局。
阿芡又去了极北的山洞,在那里遇见一个孤寂的男子。他年轻时与狐妖相恋,跳崖殉情。狐妖已死,他却抓住一根枯枝没有死成。只是因为刮伤,失去了一只眼睛。阿芡向他要狐妖的妖眼时,他死死盯住阿芡,说:“拿你眼睛来换。”
阿芡想也不想,微笑答应。男子与狐妖相好时学过些术法,当下将阿芡的一只眼睛,换到自己空空的瞳孔中。
阿芡带着妖眼,离开了北山洞。这是景止第二个故事的结局。
失去一只眼睛的阿芡花了很多时间才到达极东的妖界。如今妖魔横行,神族已经插手,将数千只妖类控制在妖界内。它们饿殍遍野,便开始自相残杀。若非阿芡带着蒲老头儿所赠的法宝,只怕已经被吃得尸骨无存。她很快找到黑狼妖,它正在啃食兔妖的尸首。阿芡说:“兔妖之心不过你一口而已。我愿以一斤肉换取。”
“三斤。”“一斤半。”“两斤。”“成交。”
阿芡割下身上的两斤肉,鲜血淋漓。取过妖心,离开了妖界。这是景止第三个故事的结局。
她在回去的路上隐隐觉得冷。不为自己失去了眼睛、体肉、背上了一个恶毒的诅咒,只为这三个故事。故事里有情有义有恩有惠的人,也会轻易背信弃义、忘恩负义。她冷到极处,便想起景止,想起景止在那夜色里温柔的一笑。
景止与他们不同。她若为妖,只要陪在他身边,就永远是温暖的。
蒲老头儿将她送入一个龛中,以眼换眼、移骨易骨、挖心填心。经历过抽筋剥皮般痛苦的三日后,她终于成了一个妖。
楼主你是我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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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君为仙时,忘前事
一名风尘仆仆的道士在蒲老头儿茶摊坐下,唤了一声茶水。那头一个极其美貌的女声低低一应。道士抬头,却见一个少女慢慢转过身来。那时间很短暂,他却觉得仿佛经年。
他终于可以看清女子的脸。那张脸是如此绝艳,犹带几分天真稚气。微微一笑间,明澈的瞳仁里隐隐有红光流动。
道士一噎,“妖”这个字已在唇齿间。却见那女子拿出一个网兜,细细地筛那杯水。在他愕然的目光里,她将滤干净的水递过来:“这水里有其他的活物呢,虫豸孑孓,不能杀生。”
道士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他想此姝若为妖类,又一心向善,定是想要成仙的。倒不如再用言语试探试探:“近来三界出了件大事,有一妖,跳下升仙台,成了上仙。”
他话音落地,女子的神色却无丝毫变化。道士这才真正松了一口气,饮干茶水,转身离去。他一边走一边叹气:“以妖化仙,景止景止,你注定是要将这世道弄得大乱啊!”
时间似乎定格在此时,定格在“景止”二字。
阿芡,我等你。
阿芡,我等你?
阿芡,我等你!
阿芡一动未动。她体内的妖骨绷得笔直,她瞳中的妖眼血红,她胸腔的妖心剧烈地跳动。
——妖骨、妖瞳、妖心。
全部都是笑话。
她放声大笑,那银铃般的笑声穿林渡野,带着无边无际的寂寞与空洞。
君为妖时,我为人。我为妖时,君为仙。
她青衣一颤,整个身子已经飞掠出去,消失在地平线。
每年七月,天下仙人都要齐聚庐山。阿芡虽妖力有限,却寻了个机会变作一个伺候茶水的小童,入了群仙宴中。再见景止时,那个曾经柔媚绝色、冠绝天下的少年,已非当日模样。
他一身绯衣已成白色,圣洁如天山之雪。他眉目清朗而冷漠,周身有着一股上仙才有的临人风姿。他眼中怀着对天下苍生的爱,而阿芡,只是苍生中最最普通的一个。
十里修罗场,一线升仙台。失败者,魂魄将永不入轮回;成功者,会忘却尽了前尘往事。
两座窃窃私语声不住传来:“一个妖类,竟位列仙班,真是岂有此理。”“慎言!景止一跃变为上仙,只怕深不可测。”“深不可测又如何?妖始终是妖。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阿芡的眼睛茫然地望向景止。在她苦苦挣扎欲为妖时,他赌上一切升为仙。他如此轻而易举地将她忘在脑后,她该恨的;可看到他被人辱蔑、轻视时,她的心却在隐隐作痛。
不该这样的,她该恨他。恨他明知她心悦他,却毫不留情地将她忘却;恨他在她忍受无边痛苦为了争取一线与他在一起的机会时,却跃下升仙台毁灭了这一切。
是的,恨。
她闭上眼睛,浑身弥漫出无穷无尽的妖气。
阿芡的妖骨,是带着恶妖临死时,最最怨毒诅咒的妖骨。
阿芡的妖瞳,是狐妖看到心爱之人不陪自己殉情,而死不瞑目的妖瞳。
阿芡的妖心,是白兔精被爱人所食,痛苦至极、怨恨至极的妖心。
那些妖类的爱,在背叛与伤害中化为无休无止的恨。恨不能毁天灭地!恨不能倒转乾坤!
这妖气太浓太烈,阿芡睁开眼睛,那双静若秋水的明瞳已经变成了彻骨的绯红!
楼主你是我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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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我为妖时,笑红尘
这个世道,天下妖类,都属邪道。
邪道之中,怨念越是深重,妖力便越是浓厚。阿芡无意中的妖气波荡,竟已经胜过了许多大妖。
四周仙人纷纷站起,将阿芡围在中间。她以妖身扰乱仙人宴,其罪当诛。然而要想诛灭今日的阿芡,已不是寻常散仙可以做到的了。
他们望向景止。
一袭白衣的景止自仙人中走出,神色漠然地望着阿芡。阿芡看着他,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丝恍然或惊讶——没有。
他真的是忘记了她。
阿芡涩然一笑,红唇色如胭脂,令一些道行较浅的仙人,也不禁心弛神荡。
“景止上仙,真是无情呐!”她的语气半是叹息,半是嘲弄。四下萧杀,她毫无所觉,又向景止迈前一步,彼此之间已不足尺许。她望着他的眼睛,喃喃问道:“你就这样迫不及待,要做这劳什子上仙?你我昔日种种,全不记得了吗?”
景止那双如青峦般的剑眉微微一颦,吐字冷厉如刀:“不记得。我既然跃下升仙台,便将一切往事忘得干净。既然忘得干净,怕也并不如何重要。”
他的话如一把尖刀,割开了阿芡的心。就是割肉于狼妖,也没有这么痛。她轻皱眉头,笑得有些凄凉:“是啊,不过五日相处而已。人世间萍水相逢,复又离去,本就是寻常事呀……我不重要,你忘了我,这种事,我不是早就知道吗?”
她的神情那样哀伤,语调那样凄婉。景止看在眼里,竟觉得胸口隐隐作痛。
他的记忆中明明没有这个女子,他明明是寡情无欲的仙人,为什么还会有这样不该有的情绪?
他咬住嘴唇,将这些杂念压回心底。
阿芡突然举起一只纤纤玉手,抵住他的胸口。眉间不复曾经的青涩天真,反而透着几分狐媚旖旎:“景止真忘了?奴家是阿芡啊!可还记得当年与奴家相拥时的滋味?可还记得替奴家绾发抹膏时的温柔?怎地如今却如此凶神恶煞起来?”
景止皱起眉头,掌下罡风猎猎,猛然拍向阿芡的肩头。
他的修为较之阿芡,简直有云泥之别。阿芡只觉得肩头一阵剧痛如万箭穿心,踉跄一下,终于忍不住跌倒在地。
罗裙如一朵殇花遍地铺开。淋漓鲜血,浑身抖如筛糠。不够啊景止,这还不如那日她坐在龛中,以眼换眼、移骨易骨、挖心填心的痛苦。
若不再赐予她一种更宏大、更剧烈的痛楚,她怎么忘得了那由人变妖时,抽筋剥皮般的痛?
景止望着她,脸色波澜不惊。他并不觉得自己出手有什么不对,只是有些迷茫自己为何没有直接取下阿芡的性命。
或许,是不忍心吧!曾经相识,他总希望她能过得好一些。
景止不动,左侧一个仙人却看准时机,便欲一举取下阿芡项上人头。可他的长剑刚刚出鞘,便觉得一阵罡风袭来。手一抖,兵器落了地。
他看着景止,脸色铁青:“你维护这个妖女?”
景止的神色依旧淡漠:“女妖,若你有向善之心,便跟我走吧!你只要静静待在东海之下,我可以允诺,保住你的性命。”
四周嗡嗡声大起。有人喝道:“景止上仙,不可放过此妖!”有人低讪:“不愧是由妖变仙,对这祸世之妖还有怜悯之心。”
阿芡听着这些声音,咯咯笑了起来。她想,世界上定然没有比自己更傻的人。他忘了与她的约定,现在又要夺走她的自由,可她不想被他忘记,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哪怕前方鲜血淋漓,哪怕注定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她说:“将我圈禁于东海之下?不好,景止,一点都不好。我不愿一个人幽禁而你在红尘中风光无限;我不愿你把我忘记;我不愿你爱世间苍生独独不爱我!”
“我!不!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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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妖兮仙兮,不相容
阿芡笑吟吟地说出那三个字,举手指天。
她的妖气化作戾气,遮云蔽日。无数沉睡在庐山之中的妖魔被这强烈的妖气唤醒,它们咆哮着穿过大地,将青草染枯、将天空遮蔽、将溪水混浊。仙人们不得不举起兵刃法器,去对付这些心怀怨念的妖怪。
留她一条性命,将她困于东海,这已经是景止的底线。见她如此乖戾行事,他眉头越皱越紧,举起手掌,那罡风猛击而来,贯穿了阿芡纤薄的身躯。
这一次他用了八分真气,阿芡只觉得一股无穷的力量以灭顶之势向自己压来。她不躲不闪、不退不让,反而欺近了一步,嘟起红艳艳的嘴唇作势要吻他。景止吃了一惊,下意识地躲开,掌风自然一收。
饶是如此,阿芡的三魂七魄也被震碎了一半。
痛到极处,如被一把剔骨刀生生挖髓,她脸上却还绽放着笑容。
景止冷眼看着她,形状优美的唇瓣冷冷吐出几个字:“无耻妖类。”
她笑得越发畅快。她说:“上仙,你想将我困于东海吗?也罢,答应我两件事,我便随你去,好不好?”
景止皱眉望着她。他心底有一个声音在说:“妖类言而无信,拒绝她。”可又有一个声音在说:“她已经这样了……就算答应又如何……就当满足她最后的心愿……”
他勉强点了头。阿芡嫣然一笑,伸手就要去够他:“来。”
他退开一步。阿芡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淡笑一下:“倒是我逾越了。”
她的第一个要求,是去一座茶铺。阿芡极为熟稔地走进去,从柜上拿过一只网兜,慢慢滤起水来。
景止走进去,寻个位置坐下。触目所及的茶具杯碟,让他觉得莫名熟悉。
砰的一声,一只茶杯落在他面前。女子软软的声音传来:“滤干净了,不会杀生。”
他接过去喝了一口。
一个旅人走过,目光落在阿芡袅娜的身影上,喉结顿时滚了几滚。阿芡的嘴角微微一勾,景止的眉头却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
旅人大步走进来。阿芡放上水杯,他伸手就去摸阿芡的手。冰肌玉骨没有摸到,只隐隐感到两股巨大的气流——一股冰冷、一股罡正。他吓了一跳,哆哆嗦嗦地收回了手。
阿芡眉眼弯弯,低声说:“不如,我来说个故事?”
恶妖报恩,却付出了生命;人狐相恋,人却贪生怕死;兔狼眷属,狼却在饿极时以兔饱腹。这些残忍的故事自她编贝玉齿里娓娓道来,令那旅人浑身抖如筛糠。
景止的神色却很凝重。这些故事,他为什么觉得熟悉?
恍惚间,说故事的那个人已不再是娇媚的阿芡,而是一个少年。他的姿容天下无双,他的眼睛如赤子般清澈。他是自己,又不是自己。
景止扶住了自己的额头。他的心有些乱,即使在群仙之中,被人斥责原本的妖身时,他也没有这样慌乱过。
阿芡的声音带着几分欢喜:“你想起什么没有?”
他抬起头,目光清明:“你可以说你的第二个要求了。”
阿芡的笑容隐没了。她长长叹了口气,又是一副狐媚娇憨的模样。
“景止,带我去看看那令你忘却前尘往事的升仙台,可好?”
楼主你是我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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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真·终
十里修罗场,一线升仙台。
阿芡青衣猎猎地站在升仙台上,只需往前一步,她的生命就将拥有两条岔路——
一条陨灭,永世不得入轮回更替。
一条得道,成为景止一般的仙人。
景止……阿芡低低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她做妖,是为了他。但他仙的身份,已不允许她一个妖陪在身边。
所以她乖张任性、无所不为,那么有一日她死在他的手上,他便是人人称道的英雄。
再无人,敢说他由妖升仙。再无人,敢小觑于他。
不是很好吗?
她的纤纤裸足一只已经临空,身后却传来他有些模糊的声音——
“阿芡……”
人与妖,升仙的几率并不一样。
前身多做善事,才有升仙的机会。如阿芡这般驱使群妖、霍乱人间者,跳下去,只有死。
死而无魂,永世不得入轮回更替。
景止默默望着她。他看出了她脸上的冷静与决绝,他不明白——困在东海,她还可以活;跳下升仙台,她就只有死。
为什么,她宁可死,也不愿意活在他的看顾之下?
为什么她不明白,他一直对她手下留情。他监禁她,却也是在保护她?
阿芡回过头去,嫣然一笑。
美人一笑,倾国倾城。
她说:“景止,你忘了前尘往事,可还记得你的父母?你母亲是妖,父亲是人。为了长相厮守,你母亲找到了由人变妖的方法,你父亲发誓要变成妖陪伴她。可是最后,他违背了誓言。”
“景止,你和你父亲有什么不同?一样无情,一样残忍!”
一腔怒意在景止胸口盘桓。他已不记得父母之事,但她怎么能那样轻易地指责他的父辈?他一时恼怒,长袖一挥。
他只是要她住口,却不知道她已悄悄踩在升仙台的边缘。
罡风如刀,席卷着而来。她被那强大的魄力逼退了一步。一脚踩空,直落崖底。
呼呼的风声中,她的妖骨在寸断,她的妖瞳在流血,她的妖心碎裂成片。阿芡像一个破布娃娃般无从依靠,脸上却犹有笑容。
那些幻灭的妖在她身躯里盘旋怒号,妖气波荡,身躯破碎。那股妖力仿佛带着千年的怨恨与血泪,盘旋着不断向升仙台上翻涌。它们罩住了景止的身躯,上仙一动不动。
什么在他眼前晃过?
更深露重,他去讨一杯水喝,那女孩子温柔地望着他:“你可千万别说自己是妖了,否则,会被人抓了去。”
五六百年如白驹过隙,他一直是一只孤独的妖。她关切的私语,第一次让他觉得,他不是孤独的。
他起了坏心思,故意说了四个故事。前三个故事里,有由人变妖的办法。若她真的喜欢上他,定会想方设法与他成为同类吧!
他却没有想到,还没等到阿芡变妖,自己却被仇人一脚踢下了升仙台。
没人知道他素日修行有多勤奋、内里修为有多可怕。他凭借妖身,居然真的升了仙。可是他忘了阿芡。忘了自己曾多么腹黑地给人家小姑娘一点暗示,却毁了人家一生。
这些记忆汹涌而来,素日镇定自制如景止,身躯亦是摇摇欲坠。他扑到升仙台前,哽咽着唤了一声:“阿芡……”
阿芡在朦胧中睁开双眼,耳畔传来一个女子温柔的声音:“我心爱之妖,为与我相伴,跳下升仙台而死。我随他跳下,却再也找不到他。我从此发誓,若得遇另一个肯为心中所爱跳下升仙台的痴心之妖,便将我的全部神力尽数送他。姑娘,我终于等到你了。”
这是景止第四个故事的结局。
楼主你是我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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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第五个故事的结局
阿芡觉得自己的身上突然涌出无穷无尽的力量。她轻轻运力,便缓和了下坠之势;冯虚御风之中,渐渐向上飞升。当她重新出现在升仙台上时,那个脸色苍白的男人狠狠地扑上来抱住她。他抱得那么用力,仿佛害怕她再一次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
他一遍一遍地在她耳畔叫着:“阿芡……阿芡……”
不知道多少年过去,春风后秋风,炎夏后寒冬。人间万事万物都在更迭,唯一不变的,大概只有茶摊里的那一双璧人。
容色惊艳绝伦的少女拈了一瓣桃花,轻轻放入茶杯中。那抹粉色沉沉浮浮,荡出一片旖旎的涟漪。她抬头向面前的白衣少年问道:“桃花可能成妖?”
少年温柔地点了点头。
她嘟起嘴:“那岂不是不能泡茶?你说过杀生不好,若有一日它开了蒙,也能修炼成妖呢!”
少年柔声说:“那我帮你撇了它。”
少女翻了一个白眼:“可我偏偏爱喝。”
少年答道:“那便喝吧!开蒙说来容易,实际上却是很难的事情。”
少女恼了起来:“景止,如今你是仙,我是神,你便对我好了是不是?我从前为人为妖,你都从未说过一句软话!”
少年发着怔,指尖绕起她的发梢,轻轻地帮她梳理。
这个小丫头,是被伤得狠了。不过没有关系,他们的寿命太长太长,总有千年万年,去厮守、去弥补。
他轻轻揽过阿芡的肩膀,眼睛里可怜巴巴地噙着光。女孩子吓了一跳,磕磕巴巴地说:“景止对不起,我忘了你那时候失去了记忆。我,我若是再欺负你,我就是猪头!”
少年轻垂下头,嘴角不着痕迹地微微扬起。
这是景止第五个故事的结局。
楼主你是我唯一。
宝宝3岁3个月LV.18
落瑶晚来归
夜色浩渺,月光摇曳。
落瑶从梦中醒来,头脑混沌间,抬眼望向窗外,月色照在窗前的海棠花上,筛出细碎潋滟的光影,少年似乎还站在门前的海棠花树下,提剑,展眉,露出温柔的笑。
她伸出手,低低的唤他:“阿绍。”
“大半夜的不睡觉,又起来做什么?”宫女一声尖锐刺耳的声音打断了属于落瑶的静谧。
一根红烛,一室的光亮被瞬间点起,她巡望了一遍身处的殿中,朱梁画栋,金雕玉饰,富丽堂皇中透着陌生和冷寂。
这是朝暮国的皇宫,她又做梦了。
只有在梦中她才能看到熙和国的皇宫,疼她的父皇母后,以及那个曾许诺不离不弃的少年。
“听闻长公主为了让楚绍做驸马,差点和陛下闹翻了,你们熙和国人啊,带兵打仗不怎么样,狐媚惑主的手段真让人望尘莫及……”宫女吹熄了蜡烛,讥笑声渐渐远去。
很快这殿中又恢复了安静。
落瑶在黑暗中睁开眼,一轮弯月悬挂眼前,静得似她离开熙和的那个夜晚的月色,山林风声,这样消长逶迤了熙和故土千里远。
她记得楚绍曾说过:“落瑶,月光千万里,我定就在那里护着你。”
都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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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和国还没灭国之前,落瑶的封号是“瑶琴”公主。
因她弹一手好琴,琴音弦绝动听,宛若朱玉,辗转悱恻,又是国师大人唯一的徒儿,亲自传授与鸟儿对话的本领,一时间,响绝齐荒六国。
自落瑶懂事以来,楚绍便在她身边保护她,楚家世代为皇室护卫,虽只任护卫一职,却官拜二品,只需听令于皇上一人,在朝中以及宫中地位极高。
而楚绍便是这楚家亲卫军中的翘楚。
从普通的皇室侍卫到皇上钦点的卫长,所有人都赞楚绍是少年才俊。
其实楚绍幼时刚入宫训练时,在楚家送来的几位亲卫中并不出众。楚家的亲卫都是由亲卫长亲自挑选,经过多番栽培,多轮角逐才选出最优秀的保护皇子帝姬。楚绍因是姨娘所生,在楚家并无地位,勉强被送入皇宫。
楚绍幼时瘦小且孤僻,长得却异常寡淡清冷,不喜与人交谈,常被同来的哥哥们欺负,他也不还手,在亲卫营里属于逆来顺受的角色。
落瑶初次见到他,他被人按在地上边打边骂:“你这个狐媚子生的儿子,叫你生得一张妖艳的脸,我今天就给你撕烂了!”
落瑶正抱着一盆小海棠,立刻冲了过去,用力的把手里的小海棠砸在领头人的脑袋上,“哗啦”一声,那人的头被她砸出了个大血窟。所有人转头看到了落瑶,立马不敢造次,全跪了一地喊:“瑶琴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楚绍来不及站起来,落瑶已经走近了去看楚绍,见他挣扎得要起身,将手递了过去,轻声道:“你受伤了,我来扶你。”
楚绍把手递给落瑶,十指相交,楚绍抬眼的瞬间,落瑶看到一双漆黑沉静的眼珠。
瘦小的楚绍被打得皮青脸肿,脸上还落着小海棠花的叶片。
落瑶随手帮他摘去脸上的花瓣:“你啊,干嘛不还手,以后他们再欺负你,你就打回去,把他们都打死了,算我的。”
落瑶一句话让周围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待她站起来的时候,看了被打碎了一地的小海棠道:“哎,可惜了一盆小海棠。”
她走了几步,转头看了一眼那个瘦弱的小少年,身体孱弱得像是随时都会被风吹走一般,他还站在原地,一身污渍,却没有离去,一双透亮深沉的眼定定的看着她。
回到自己的殿中,落瑶根本没有把今日的事情放在心上,她认真的在国师大人那里学习与鸟对话之术,很快的将那个瘦弱的小少年忘了。
只是过了数月,父皇准备为她在楚家亲卫中选一名侍卫,她再次看到了那个少年,他还是瘦弱,却没有了原先弱不禁风的模样。他穿着一身淡青色的银甲,束着高高的发,一张俊美的脸浸在午后的日光下,皓月光华般流转。
若不是那双笃定透亮的眼在望向落瑶的时候泛着熟悉的光,落瑶险些没认出他。
他在比武场上以高超的武艺打败了所有的亲卫,虽然身上依旧负伤,却屹然不倒的站到了她的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孝文帝问道。
“臣姓楚,单名绍。”他垂着眼,身躯一弯。
“不错,楚家有如斯栋梁,孤王甚是欣慰。”
楚绍就这样做了“瑶琴”公主的亲卫,落瑶在后来相处的冗长时光里不止一次问他:“阿绍,你怎么突然变这么厉害的啊?”
每次这时候楚绍总是用那双墨黑色的眼眸望着落瑶,欲言又止。
“是不是因为我?是不是嘛?”落瑶总这般摇着他的手,小小的脸颊微微抬起头,略带吊梢的一双眼直直的望着他,看他不好意思的缓缓点头,她才笑着罢休。
那时候所有人都知道瑶琴公主钟情楚亲卫,爱女心切的孝文帝也并不反对瑶琴公主与楚绍在一起,有时候落瑶领着楚绍来看望孝文帝,她总是靠在孝文帝的怀中说:“父皇,以后我要阿绍做我驸马,你可不许把我指给别人啊!”
“就你这性子,除了楚绍,怕是没人受得了你。”孝文帝看着站在不远的楚绍说,“以后可要好好对落瑶,不要辜负她。”
楚绍总是站在远处,温和的一张脸上泛着静静的柔光,望着落瑶的目光深情款款:“臣一定会的。”
从八岁到十五岁,七年的时间,在落瑶的记忆里,与楚绍在一起的都是些零星琐碎的小事,可是就是这些零星记忆,促成了落瑶回忆中盛大的往昔,足以让她惦记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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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落瑶被传唤去筵席上表演百鸟朝凰。
她在熙和唯一的作用就是在各种宴会上驱使鸟儿表演,只需要对着空中唱一首曲儿,鸟儿便能成群的飞来,依据她的指示在殿前变化不同阵法,恢弘景象颇讨女皇喜欢。
这是她离开熙和之后唯一留下的技能,国师大人在那场灭国大战中被人刺杀在殿中,他死之前只见了楚绍一人,无人知国师大人对楚绍说了什么。
落瑶此次刚刚踏入承欢殿中,便看到苏青长公主倒在楚绍的怀中,手中的杯盏只喝了一口便递到楚绍嘴边,他也不闪躲,自然的就接过来一饮而尽。
当年那个喜穿一身白衣,风姿卓然的亲卫长,满腹雄心壮志的楚绍,现在不过沦为了皇室的禁脔。
落瑶不想见这一幕,却还是无法避免,当年是他救了她一命,她又有什么资格看不起他的呢?
她在殿前对着女皇施礼,满室声音截然而止,她的歌声在殿中空灵婉转的响动,无人知晓她唱的是什么,可是楚绍的目光却微微一沉。
那是熙和国的戏曲,落瑶本是不会,只因幼时有一回贪玩,吵着要去市集逛逛,楚绍带她避开皇宫守卫,偷偷溜出宫门。
落瑶从未见过那些新奇玩意,一路沉迷,待楚绍买完一个面人的时候转身,她已经不见了。楚绍急得满大街的喊她的名字,她却跑到一个露天戏班子前看人唱戏。
那人在唱《琼欢赋》,青蓝色碎花衣襟,水袖长长挥舞,让落瑶看痴了眼,她听到那人在台前唱:“相见晚,不知归路,月色长,寂寞深墙。”
落瑶不知道为何听到这里,发现自己眼眶充斥着泪,转过身,在街市最高楼的中央看到了楚绍张皇着急的一张脸,她自人流急步中抬眼去看楚绍,看他不顾身份在上面喊:“落瑶,你在哪里?”
他没有喊她瑶琴公主,他喊她落瑶,落在瑶琴上的朱玉,本是深墙中的鸟儿,因为有了楚绍,却端端多出了这么多幸福的年华。
落瑶向他招手:“阿绍,我在这里。”他飞落在她面前,紧紧的将她抓住,一把将她用力的搂在怀里:“你去哪里了,真要吓死我了。”
落瑶伏在他的肩上,伸手触到他的后背,衣衫早已经湿透,他竟为她,这般担忧。
“阿绍,有你陪着我,再寂寞的宫墙,我都不觉漫长。”落瑶的话在楚绍的耳边,他的背脊一直,轻轻的抚摸她的长发:“等你及笄,我便向陛下求了婚事。从此你入我楚家,我待你如宝,不叫你在深宫寂寞。”
落瑶在他怀中,只是静静道了一声“好”。
从那日后落瑶开始学习这支曲,楚绍帮她抄了词,落瑶却怎么也唱不出那个曲调。楚绍找了戏班子来宫中,在落瑶的殿前搭台,落瑶坐在海棠树下每每总要听睡着。
那是熙和三十七年,各国为争夺江河维持了长达十年的斗争,熙和虽是沃土,却兵力匮乏,引得朝暮临国虎视眈眈。
直到朝暮的大军直抵皇城下,熙和国走到尽头,屠城侵占,一无所剩。
“大胆贱婢,竟然敢唱亡国曲。”苏青长公主一声怒喝,悬挂腰际的长鞭已经重重挥舞到落瑶的身上,长鞭在她的肩上划开一道血痕,用力太猛,深可见骨。
落瑶当场被打倒在地,那些在记忆中的画面被打得支离破碎。
刚被落瑶唤来的鸟儿盘旋在殿中,作乱飞状。
苏青长公主愈发气愤,手中的长鞭又连续抽了落瑶几下。
落瑶几乎无法起身,疼痛让她失去了知觉,奄奄一息间,他看到楚绍握住苏青长公主的长鞭道:“长公主累了,臣下陪您回宫吧。”
“怎么,我打她,你心疼了?”苏青长公主看着楚绍道。
“公主多虑了,这样一个贱婢,公主打死都不算什么,不过今日公主生辰,不宜染血,臣下是为公主着想。”楚绍的声音甜腻似毒,三两句话说得长公主怒颜舒展。
“还是阿绍最知我心意。”长公主笑道,拥着楚绍离去。
落瑶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抬头看着眼前的一对璧人,疼痛朦胧中仅是看到一身玄色飘飘,熟悉的背影,却不是记忆中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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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绍喜欢白色,无任务在身之时,他总喜欢穿一身白色,腰间系一根淡蓝色腰带,站在海棠树下,似仙下凡。
落瑶喜欢为他系腰带,手臂绕过他纤细的腰,仿若一把就能将他抱住。
楚绍弱冠之后,愈发的好看,多少女子看到楚绍都要羞红了脸颊,有时候他只是站在殿前的海棠树下等落瑶醒来,经过的宫女都忍不住绕过他身旁多看两眼。
落瑶嗜睡,这似乎是被楚绍惯出来的毛病,在国师的书阁学习异禀绝技总让她无比困乏,她与鸟儿说着说着便靠在案前睡着,醒来头已经枕在楚绍的手臂,窗外暮色已晚,月光漫长。
“阿绍,你为何不喊我?”
“舍不得吵醒你。”楚绍宠溺的对她说。
每每这时,落瑶总会托腮去看他,好看的少年,温柔的笑容,喜欢他的女子多得排到城门外,可他眼中却只有她一人。别的人,却从来不放在眼中。
她从来没有想过,星辰辗转,当年对众家女子都目不斜视的楚绍,竟最终还是落了个以色侍人的结局。
来到朝暮之后,关于楚绍的事情,落瑶都是听旁人说的。
在这女帝当朝的朝暮国,苏青长公主是女皇最器重的皇储人选,十六岁便出征领兵打战,攻城掠国,手握朝暮重兵。
而她却在灭熙和国的那日带回了熙和国的皇家护卫以及一位亡国公主。
能让心狠手辣的苏青长公主如此仁慈的,无非是俊美倾天下的楚绍。
长公主将熙和国的红叶海棠亲自载种在楚绍居住的殿前,日日留宿他的殿中。女帝为此事几欲要赐死楚绍,却碍于苏青长公主手握的重兵,才没成事。
都说女人是祸水,在这朝暮国,男人才是最大的祸端。
苏青长公主喜欢楚绍的事情落瑶早有耳闻,那时熙和还未灭国,苏青长公主随女皇来熙和国走访,在骑射场几番输给了楚绍,苏青长公主求女皇将他要来,最后在熙和皇上的推脱下才没成事。
那时楚绍回来拿此事和落瑶玩笑:“我若真跟了她走,你怎么办?”
落瑶站在海棠花树下摘了一片花叶在手中把玩,故意气他:“那你便走了吧,我倒好嫁别人去。”
楚绍轻点她眉心:“你就吃得我死死的,知道我只爱你一人。”
落瑶靠在他的怀里,闻着他身上海棠花气息,把整张脸都埋进他怀中。
那时候她笃定的相信,这个自幼陪伴她的少年这一生都不会离开她,也不会爱上旁人,她信任他,不是因为她是公主,而是因为她相信楚绍是真心爱她,只爱她一人,绝无二心。
可是熙和被灭国的那一日,落瑶才明白,自己错得多么离谱,楚绍爱的不过是她公主的身份,没有了这个身份,他很快就会爱上别人,那些她以为的真心,根本不值一提。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一日,朝暮国的大军直抵城下,父皇母后自刎于历代高祖牌位前,鲜血染红了她的裙裾,她在等楚绍来找她,一起赴死或是一同逃离都好,只要楚绍还在,她就不害怕。
可是当苏青长公主一身战甲来到殿前时,从国师处赶来的楚绍却带着一众亲卫跪在长公主膝下道:“臣楚绍,率一众亲卫,愿意归降我朝暮国。”
没有打斗,没有染血,只有一张谄媚的嘴脸,印在他那张向来英挺不凡,绝尘出世的脸上,让落瑶整个人感觉如芒在背。
苏青长公主用手将楚绍的脸颊缓缓抬起,墨黑的眸子,刀刻般的五官,带着一股似幽谭般的毒,悄悄的没入了苏青长公主的心里,这个狠绝出名的长公主眼中有了一丝动容,她抚着楚绍的脸颊道:“你可愿跟着我?”
落瑶以为楚绍不会同意,可是楚绍却只是淡淡道:“只要长公主能留瑶琴公主一命,我楚绍今后便为公主赴汤蹈火。”
“你,喜欢她?”苏青长公主眸子寒光一闪。
“亡国公主怎配得上我楚绍?”他不屑的说道,“我们楚家亲卫,历代为熙和王朝效忠,入宫前都曾起誓,若熙和皇室无一人生还,我们必定不能苟且,否则定遭天谴。我不过不想违背当日入宫的盟誓罢了。如今熙和大势已去,我没必要率领一众亲卫同去送死,长公主,您说是不是?”他说话的时候看都没有看落瑶一眼,冷漠得像是在说个无关紧要的人。
半响过后,苏青长公主望着楚绍的脸,缓缓道出一句:“不杀她,带回朝暮。”
那夜他们三个人同坐一辆去朝暮的马车,长公主握着楚绍的手,靠在他的肩上,楚绍没有推开她,任她如同一尾缠绵的蛇攀附着他。
落瑶不可置信的看着楚绍,觉得他是那样陌生可怕,她不敢想,那个曾经在父皇面前答应要护她一生一世的楚绍,竟这样轻而易举的背叛了熙和,抛弃了她。
原来她所信仰的爱情,不过是仰仗着自己公主的身份,原来她孑然一身的时候,便什么也不是了。
马车离开熙和千里,深夜透着厚重不散的雾气,像是在她心里埋下的屏障。
落瑶似乎是在那一夜长大的,无家可依,无国可寻,熙和从此已不在,亲人血流故土里,这都不是最深的痛,亲眼目睹挚爱之人叛国苟且,还在她面前若无其事被别人坐拥入怀,才最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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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瑶被人抬回殿中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
冰冷殿中,她的黑发松散,犹如一尾死鱼,趴在冷硬的床榻上,死死咬住紧握的手。
她不让自己流泪,她的泪早在国破家亡的那一日流干了,伺候她的宫女粗暴的掀开她的衣服,随便在伤口上撒了些粉末:“你要真死了倒好了,偏偏长公主交代你不许死。”
药粉顺着伤口漫入身体中,疼痛蚀骨。
她记得她刚到朝暮国的时候,三天三夜滴水未进,却在看到陌生宫墙的一瞬,积攒多日的情绪突然爆发。
她不顾一切发疯了一般扑上去:“楚绍,你这个叛徒,你怎对得起父皇,对得起母后。你怎么对得起你们楚家!”
落瑶被苏青长公主用力推倒在地,手上的翡翠手钏碎了一地,苏青长公主踏在那些朱玉上,冷眼瞧她:“你还当你自己是公主呢?来我朝暮,你就是个最卑贱的亡国奴。”
楚绍连低身都没有,冷淡看着她道:“我本就孑然一身,多年在楚家无人善待,既然熙和已不在,我又何必挂念,你也应该忘了。”
落瑶一直知道楚绍在过得不好,这么多年他始终靠着自己,可是他淡泊名利,也无特别喜好,无人知道他心里想要的是什么。
原来他要的是锦衣玉食,富贵荣华。
落瑶来到朝暮皇宫一年,始终住在这间冰冷的殿宇中,吃饱穿暖,行尸走肉般活着,她想过自杀,却每次都被人救回,宫人不让她死,说这是长公主的意思,她不明白长公主为何要留着她,难道她真的相信楚绍说的誓言?因此就算不喜欢她,也要留她一命。
落瑶闭着眼,在疼痛中睡去。在梦中她看到烽火不绝的暮色,宫阙在通天火光中,渐渐变成颓墙败栋,厮杀的兵甲声直抵耳际,猩红的血色浸染整个月夜。
她在梦中闻到了一阵海棠花的香气,像是幼时靠在楚绍怀里闻到的一样,那时候她每每生病,楚绍就将她抱在怀里,她松散着长长的黑发,枕着他的肩膀,任黑发流泻到楚绍的白衣上,觉得任何病痛都变成快乐幸福的模样。
她感到有人将她搂在怀中,一声一声幽幽喟叹。
她似乎听见楚绍的声音在她耳边温柔的说:“落瑶,我会护着你,我定会护着你。”
醒来天光初明,身侧空无一人,宫女端来冷粥粗饭,一口一口灌入她的嘴中,动作粗暴,眼中带着厌烦。
落瑶只笑自己做了个梦,楚绍怎么可能来看自己呢?他的怀中枕着的只有苏青长公主,以及他一身的富贵荣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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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瑶身上的伤在半个月后逐渐好转。
刚下地行走没几日,她便听到苏青长公主生病的消息。
这个病来得太突然,刚发病初期便开始咳血,宫中的御医束手无策,围坐在病榻前全慌了手脚。
女皇大怒,断定是楚绍下了毒,派了人就要将他治罪,可是来人却被苏青长公主当场刺死在殿中。
自那之后,无人再敢动楚绍,他伺候在苏青长公主病床前,一日三餐汤药,尽心尽责,让人看不出端倪。
落瑶被管事的姑姑分去楚绍居住的琼华殿清扫落叶,入秋时节,宫墙内外落叶纷纷。灿烂金黄,铺盖了一地青瓦。
落瑶第一次踏入琼华殿,殿中奢华至极,连她这个自小玩着珠宝玉石长大的帝姬都震撼不已。可见苏青长公主对楚绍的疼爱有多至深。
殿外的落院种了许多红叶海棠,这是珍稀品种,璨璨红叶,开得真叫人睁不开眼。
落瑶刚随宫女走进院中,抬眼便看见楚绍隔窗喂苏青长公主吃药。
他的侧脸清晰分明,一身玄衣,墨发低垂,喂药的动作轻柔温存,转头看向窗外的时候,与落瑶的目光相接,很快移向了别处。
她扫至窗边,听见苏青长公主在与楚绍对谈,长公主的声音微弱,像是真的病入膏肓,她问楚绍:“我怕是要死了,你为我唱一首曲如何?”
“臣下不会唱曲。”
“哎,你只是不想为我唱。”
后面的细细暖语落瑶没有再听,她蹲在地上,捡起一片海棠花的落叶,将它放在阳光下,叶片的脉络里她想起旧时她每次让楚绍唱曲,他总说他音律不佳推脱,为了安抚她,便在树叶上写一些句子哄她。
“楚绍此生,定护落瑶平安。”
现在想来,落瑶只觉得可笑之极,她将那片树叶丢在地上,用力的踏上,狠狠的在脚下踩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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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瑶从未想过苏青长公主会来找她。
在她病体垂危之际,深深的子夜,宫人都被她屏退,她坐在黑暗中,缓缓燃起一支红烛。
她一身素衣,简钗铜环,这个平日里意气风发手握重权的长公主此刻正凑近了看她。
落瑶被一阵寒意惊醒,睁开眼的时候苏青长公主已经将一柄短剑架在她的脖颈上。
虽是一脸病容,手里的力道却不减分毫,她看着落瑶,咬牙道:“你究竟有什么好?让他这般爱你。”
落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落瑶区区一介婢女,怎可与公主相提并论。”落瑶注视着她,脸出奇的平静。
“是,你不可与我相提并论,在朝暮两年,我待他千般好,万般宠,不惜为了他与父皇决裂,我明知他为了你才顺从我,我明知他心里从来没有我,我明知他恨不得我死了,可是我全当看不见,只要他在我身边,没有一颗心,有一个人也是好的。我爱得如此卑微,可他心里始终只有你。只有你,落瑶。”苏青长公主意识混沌,却紧紧的攥着落瑶的肩,她不信,她做了那么多,却还是抵不过她什么都没做。
落瑶被她摇晃得头晕目眩,终于听出长公主口中的他指的是楚绍。
她说楚绍一直爱着她,怎么可能,她不信。她怎么能相信?
“长公主,您多虑了,我与楚绍早已经毫无瓜葛,他爱的是富贵荣华,并不是我。”
长公主苍白的脸上笑了:“落瑶啊落瑶,你从来就不了解他,你怎配得到他的爱啊。倒不如随我去死了罢。”长公主扬起手里的匕首就要往落瑶身上刺去。
落瑶紧紧闭着眼,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是却没有等到疼痛,而听到一声倒地的声响。
她睁开眼,看到楚绍将一柄剑刺入苏青长公主腹中,苏青长公主睁着巨大的眼睛颤抖的指着楚绍:“我知……我知,你会来,你,总是舍不下她。”
楚绍只是轻轻的将苏青长公主的眼睛给合上,对着落瑶说:“穿戴整齐,跟我走。”
落瑶惊吓过度,慌忙的穿上外衣,却因为害怕,怎么样也扣不上衣扣。
还是楚绍走到她面前,将她的小袄套好,细细为她扣上盘扣,修长的十指自她的身前漫开,仿佛她们还在熙和国的时候。
“以后可要知道自己照顾自己。”楚绍微微叹息,落瑶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花香。仿佛她曾经爱的那个少年又回来了。
“你要带我去哪里?”落瑶终于回过神来问他。
“你跟我走便是。”楚绍背起苏青长公主,走到殿外,一路上并无人上前询问,只有长长的月色落在他们两的影子前。
“还记得小时候你总和我玩儿踩影子的游戏,你喜欢站在我的影子上,月光就这样照在你的头上,真美啊。那时候我总在想,这样的时光久一些,再久一些,那就好了。”楚绍的声音很轻,他已经两年没有用这样温和的口吻和落瑶说过话了。
落瑶心里却慌乱得紧,她甚至不知道接什么。
入了琼华殿,殿中一个人都没有,一切都像是楚绍计划好的,他将长公主放在榻上,然后将落瑶带到殿外假山后,转动了一个假山,里面出现了一个暗道。
楚绍从怀中拿出一支火折递给落瑶:“从这里出去,我安排了亲卫在外接应你。以后,再也不要回来了。”
落瑶蓦然明白了楚绍要送她离宫,一个人面对苏青长公主的离世。
落瑶希望楚绍会给她一个解释,她看着楚绍,望着他墨黑的眼睛问:“为什么?”
“当我欠你的。今日都统统还你。”楚绍迎着风注视着落瑶的眼睛,“长公主对我极好,我不能任她独自死去。明日我会向陛下请罪。公主的死我自有办法解决,想必陛下也不太会为难我。”
这不是落瑶要的答案,可是楚绍却这样对她说,与这两年她所见的那个冷漠的楚绍别无二致。
他只是还她个人情,她却误以为他有苦衷。
落瑶苦苦一笑,真是她想多了。
她接过楚绍手里的火折,冷冷道:“既然你送我这个人情,我便受了。”
接过火折之后,落瑶走入那间地道中,走了几步,转过头来,她看到楚绍还站在原地,风吹过他的眉梢,吹开他出尘绝色的容颜。
他们在黑夜中对望,他注视她的目光像极了幼时她初次见他的那日,瘦弱的身躯站在风中,望着她的目光却透着笃定不舍。
落瑶转回头,假山缓缓扣上,漆黑一片的暗道,湿冷的风吹过落瑶的脸,她的心里似有什么,在关门的一瞬,撕心般的疼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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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暗道的尽头落瑶看到了来接她的人,是楚家的亲卫。
他们护送落瑶连夜坐船离开朝暮国,去往琉璃岛。
落瑶呆呆的坐在甲板上,看着朝暮国的方向发愣。
终于要离开了,终于再也不用见到楚绍了,这一生,她就这样与他告别了。未来他过得如何,都与她彻底的无关了。
一个亲卫走到落瑶身旁道:“琼华殿的暗道卫长整整挖了两年,就为了有朝一日送公主离开皇宫。他说过,故土千万里,他有一天总要送你回去。”
不知道为什么,落瑶明明是恨他的,却在听到他们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是落了泪。
朝暮国的皇宫方向此刻正火光滔天,楚绍将自己的血滴入井中,那些黑色的毒血可让这宫内的所有人都死于非命。
他点燃一把大火,整个琼华殿都烧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他平静的坐到苏青长公主的尸体旁边。
在火光中,他终于平静了下来。两年的忍辱负重,两年的与虎谋皮,待他再好又如何,将全世界都捧于他面前又如何,那个人不是落瑶,是谁都没有意义。
楚绍想起破国的那一日,他扶起奄奄一息的国师,求国师给他一个救落瑶的法子。
国师将一枚无意间得到的赤毒给他,这种药丸能在人身体里中下奇毒,却看不出中毒迹象,也摸不出脉象,随着时间推移这个毒会蔓延全身,中毒之人会变成一个彻底的毒人,云雨接触才可使对方渐渐中毒,查不出病因,只会慢慢死去。
楚绍知道苏青长公主爱慕他多时,只要他投诚,她必然会接受,而她的戒备心极重,武功非凡,任何想杀她的人都无法近她身,这个方法虽然下作,却是最万无一失。
这两年的相处苏青对他极好,明明知道他她身边都不过是虚与委蛇,可是她愿意陪他做戏,苏青如此聪明,不是不知道他那点儿伎俩,她知道落瑶对楚绍的重要,所以她恨落瑶,却还是要留着她的命。
他对落瑶的那些狠决不过是故意做给苏青看的,可是苏青还是看出了破绽。
楚绍本打算等苏青死了之后再送落瑶出宫,可是苏青却想杀了落瑶,他只有提前动手了。
这样也好,提前结束这炼狱般的生活,提前结束被爱人仇恨的痛,提前结束这屈辱的人生。
他以前喜欢白色,自从沦为苏青的玩物,他便再也不穿白色,污秽的他,再也配不上那一身洁白,更配不上他的落瑶,他曾经许诺一生的人。
可是他并不后悔,从他第一次见到她,在被人欺辱中,她低下身,将手递给他,那一刻,他便决定要守护她一生一世了。
为了成为她的亲卫,楚绍从一个瘦弱平凡的少年变得出众优异,为了保她平安,他卸下自尊甘愿被世人唾弃。
哪怕受尽屈辱,哪怕被人鄙夷,哪怕她永生都在恨他,又有何妨。
只要她过得幸福平安,他受再多的苦,也便不觉得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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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火覆盖了琼华殿,烧过楚绍的光华眉眼,他望着窗外长长的月色落在海棠树上,轻声唱着落瑶最爱的那首曲:“相见晚,不知归路,月色长,寂寞深墙。”
那是他知道落瑶喜欢听偷偷找人学的,本想在新婚之夜唱给落瑶听。
倾城的月色依旧漫长,一路照耀着他们熙和的故土,只是这宫墙飘荡的歌声,他爱的姑娘,却永远也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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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时暮夏》
四海之内,最贤良淑德的龙后莫过于北海龙王的王后。传闻那位王后曾是天帝龙族一脉的公主,三界内莫不称赞她美貌端庄,善良热情。然而,她却有一个龙族内脾气最坏的女儿——北海唯一的公主,暮夏。
此公主脾气不好,却极擅音律,幼年在瑶池宴献曲,居然引出了上古帝俊之子晏龙的第六琴垂漆,从此三界中都尊北海公主暮夏音律无人能及。连当年妖族的大皇子,都亲自登门请教箫曲——这也是这位公主第一段孽缘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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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蝉时
赤金的虬龙自云海俯冲而下,落在瀑布边的巨石上,瞬间化作一个红衣女子。
这女子描一双细长斜挑的眉,容颜娇娆,腰间佩着一双描金画龙的子午鸳鸯剑,静静立在那里,也藏不住满身的跋扈骄纵。
她此时抬头看了看时辰,嘀咕了句:“到了。”
平静的潭水忽然如从正中间裂开的镜子,分出四分五裂的纹路,每一条纹路都在急速晃动蔓延,渐渐汇在一处。水声大作,四溅的水花下蹦出一尾尾金尾鲤鱼,绷直了全身,箭一般蹿向瀑布之上的石门。
今日,便是九百年一次的化龙,凡间俗称鲤鱼跃龙门。
看似近在眼前的龙门,却远如天边,那些动辄修行了数千年的鲤鱼精,多数舍尽全身修为也只能在半空中被瀑布强大的水流冲击着,翻着不甘心的白眼摔回潭里。一时间天上若下了噼里啪啦的一阵金雨,溅起的水花半点也沾不到一边站着的红衣女子身上。
这女子便是北海那位极善音律的小公主,暮夏。生得这样一个温婉的名字,整个人倒是一点都不温婉。
传闻她五百岁的时候,妖族大皇子上门求箫曲,对她倾心,许她婚约,却在她九百岁的时候悔婚。这位公主便独自一人杀上大皇子所在的昆仑山,其中几番纠缠未果,又与妖族的二皇子生出一段缘,最后又被那风流出名的二皇子抛弃在昆仑山下的菩提城外。这位公主干脆请来自己几位兄长,把那二皇子用天雷击出了原形,这也间接导致了后来妖族与龙族的一场大战。
大战以龙族大败收场,原就凋零的北海龙族一脉更是损失惨重,因而暮夏便被北海龙王带有惩罚性质地派来这镜湖水边,守着九百年一度的化龙,务必要抢在其他几族之前,将新化的龙引入北海。
暮夏不怎么感兴趣地打个哈欠。其实她父王完全是多虑了。她在这里守了三百多年,连一个其他的龙族都没看到。
龙族素来骄傲,又重视血统,四海龙族都是远古龙族的直系后裔,这般从金鲤化成的龙,其他几族根本就不当一回事,只有她父王才把这儿当个宝。
毕竟,北海在四海之中,实力最弱,连一些强大的河府都不如,甚至常常被其他几族压迫嘲笑。
想起她那位每每因不满北海落魄心中产生不平,就砸毁半所宫殿的母亲,暮夏不屑地笑了,温柔端庄吗?
长空之中忽然一声龙啸,暮夏抬头,竟然见着龙门之上一条赤金巨龙冲入云海。暮夏很是惊讶,这方化成的龙竟然是一只有角的虬龙!
下界之物若化成龙,要经历比其他精怪成仙还要多的磨难。水虺精五百年才能长出鳞片成为蛟,蛟要经一千年化为龙,龙经五百年成为角龙,角龙再经千年,也不过是能成为有翼的应龙。这小小的镜湖金尾鱼,竟然能跨过应龙,直接化成了虬龙?这究竟是她暮夏的运气好,还是这尾小金鱼的运气好?
暮夏一笑,宽袖拂过,一张古琴便落在她的膝上。上古晏龙之琴垂漆,苍茫声韵悠扬而起,自镜湖而上,直入云霄,那早已飞远了的赤金巨龙便被牵引回来,安静地随着琴声浮悬在镜湖之上。
指间琴声未歇,暮夏垂首道:“为龙,鳞虫之长,能幽能明,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我为北海虬龙暮夏,那龙,你可愿随我入北海?”
半空中一阵风拂过,乱了暮夏额前的碎发。
暮夏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巨龙,赤金的鳞片夹着鸣电闪雷。她却伸出手去,笑着道:“真是漂亮。”
巨龙温顺地将下颌靠在她的手心上。下颌,历来是龙的逆鳞所在。
这条龙对暮夏的信赖使暮夏自己也感到惊讶,她随即肆意笑道:“你既同我如此投缘,我便代替长老,允你从我北海敖姓,赐你名——蝉时。”
半空的巨龙一声长啸,金光闪过,居然化作一个红衣少年。暮夏就着他还浮在半空中的手,咬破自己和他的指尖,将两只手对着按了一个印。
她仰头,看着少年黑如深渊的眸子,笑道:“蝉时,从今往后,你便是我暮夏的附属,不得离弃,不得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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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暮夏之恋
当蝉时还是一尾小小的金尾鱼时,他便知道了北海的公主暮夏。
镜湖里其他的金尾鱼都说,暮夏公主有一个温婉的名字,却是一个恶毒粗暴的人,爱穿张扬的红衣,从不掩饰骄纵跋扈的气场。
谁都不愿意在化龙后被她领走。
“哎,北海那么落魄,那么穷,我才不去呢!”
“就是就是!还有那个暮夏公主,出了名的坏脾气,要是一不小心惹她生气被她烤着吃了……”
“就算不惹她生气,被她喜欢上也是个麻烦事。你没听说妖族那两个皇子的倒霉事吗?”
“哈哈,就是,再万一被她纠缠着定下主仆契约,那可真是没造化!”
一直安静地在旁边吐泡泡的小金尾鱼,立刻在脑海里想象着在到镜湖修行前,途经几条小河时,见到的那些张牙舞爪的夜叉……
于是他选了一个月亮特别好的夜晚,等整个镜湖都睡着了,他小心地游到岸边,想去看一眼那个夜叉一样的公主。
她伏在镜湖边的湖石上睡着了。如他们所说,她穿着红色的衣裙,只是那样张扬的颜色,却在夜色里显得羸弱无力。他探出头想要仔细看一看她,却觉得有水珠落在了他的脸上。
那个传说中骄纵跋扈的公主,竟在睡梦中哭泣,细长的眉蹙着,眼泪沿着月光落进湖中,依然带着灼热的温度。
他呆呆地看着她,下意识地想为她擦一擦,却忘记了自己是一尾鱼——他用力地跳出水面,金色的尾巴扫过她略显苍白的脸颊,被还未落下的泪烫了一下,然后整个跌在了一边的湖石上,蹦跶着回不了湖中。
这番动静吵醒了暮夏,她揉了揉眼,杏子一样漂亮的眼睛还有一层雾气,却伸出手来,小心翼翼地捧起他,放回了湖中。
“真笨……”
她喃喃地说着,却笑着用手顺着水流的方向划了划,好让他更方便地游走。
在蝉时的记忆中,他并没有见过几个女子,更没有见过龙女,他却笃定地认为,这个脸上还挂着残泪,却对着一尾小小的鱼笑着嘱托“快回家睡觉”的女子,是天底下最好看的。
从那时候起,还没有成为蝉时的小金尾鱼,除了修行和吐泡泡之外,每天又多了两件事——白天和那群说暮夏坏话的金尾鱼干架,用它锋利的牙齿把对方尾巴上的金片狠狠撕下来;晚上,就顶着自己被群殴肿了的脸,摇着被扯得可怜兮兮的金尾巴,游到水边,偷偷看一眼天底下最好看的暮夏。
在蝉时遇到暮夏之前,小金尾鱼已经单恋北海公主三百年零六个月又十五天。
所以那日初见,他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把自己的逆鳞放在她的手心上,希望她明白他的心意。
好在,她说:“吾名暮夏,汝名蝉时,从今起相生相守,不得背弃。”
于是他应声化为一个少年,深渊般的黑眸,流火一般的红衣,他是只为暮夏而生的,蝉时。
“暮夏,我喜欢你。”
他笑靥如花,深渊般的黑眸弯成两方玄月,让暮夏恍惚觉得,似乎在很多个玄月之夜,有一个细小的嗓音在她耳边惊慌失措地哄她:“不要哭了,我喜欢你,暮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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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不信人间有白头
暮夏没有立刻带着蝉时返回北海,或者说,让北海的那些老家伙们生气,才是她最喜欢的。
她悠悠闲闲地捏了个小炉,又拿湖水变出几个水晶盘子,开始在一边慢慢蒸点心。
半空中落下几只还在扑腾着翅膀的大雁,精准地绕开了暮夏砸在地上。
暮夏挑了挑细长的眉,头也不回地道:“正好,点心可以吃了。”
话音刚落,便有一个少年从空中落下来,扑到暮夏的背上笑嘻嘻地问:“什么点心?”
暮夏面不改色地把他两只手拨开,递上两盘点心:“这是凡间‘烧尾宴’的蒸糕七返膏和油炸糕见风消。凡间人考取状元或升了大官要办一场‘烧尾宴’,代表鲤鱼跃了龙门,从此烧掉鱼尾是龙了。我琢磨着你这才是真正的鲤鱼跃龙门,少不得也要吃一吃这‘烧尾宴’。”
蝉时才不管什么凡间大官的,只知道这是暮夏专门为他做的,便高兴地拿起一块塞进嘴里,想了想,又献宝般从地上抓起那几只鸟来,道:“暮夏,雁!”
暮夏是龙女,正如猫喜鱼一样,自上古以来,龙女都爱吃烧雁。蝉时也不知是从哪里听来的,化龙后天天化出龙形,满天地给暮夏找大雁。委屈他前一千年都是个水里游的,统共也没见过几只鸟,但凡天上飞的,有羽毛的,在蝉时看了都是大雁。
暮夏面带微笑地看了看蝉时手里的秃鹫,听蝉时高兴地表示“今天抓了只大的”,根本没去考虑自己该有的传道授业解惑的责任,坏心地说:“嗯,是比一般的大。不过昆仑山上的羽人,梵境佛主坐下的金雕,比这个还大。”
蝉时两眼放光立刻就要去捉,好在被暮夏一把拉住。
两人欢欢喜喜各自吃了饭,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暮夏准备如往常般找块湖石休息。
“暮夏别睡,看!”
顺着蝉时指的方向,暮夏看到光滑的镜湖水中,亮起一盏盏金灯。
“这是五百年一熟的明茎草。”
蝉时化出龙形蹿进水里,水底那些藏在明茎草周围的金鲤飞速逃窜,一道道金光绕着一盏盏金灯倏忽四散。
“漂亮吧?”
蝉时露出脑袋趴在岸边,没退去的尾巴一甩一甩击打着水面,让那些惊魂未定的金尾鱼不时四处飞窜。
“嗯,像凡间的花灯和焰火。”
暮夏蹲在岸边和他一起看。明茎草金色的光芒被湖水搅得忽明忽暗,暮夏的脸在这样的光线下柔和得不可思议。
蝉时对暮夏招招手,在暮夏凑近时,一把环住她的脖子,在她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第一百零一次地说:“暮夏,我喜欢你。”
然后,他听到了第一百零一次的那句——
“我不信。”
暮夏说,蝉时,我相信终你一生都将对我不离不弃,因为我和你结下了血契。
但我不相信你喜欢我。
喜欢是凡人的词,凡人创造了喜欢,却不过敢许诺百年。
百年,还不够你我退一片鳞。
蝉时,你从来没有离开过镜湖,根本没见过几个人。你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比我好看,比我温柔,比我富有的姑娘多得是。
蝉时,你早晚会知道,我一点也不好看,一点也不温柔,甚至一点都不富有。
我不想那时再来听你说,你不喜欢我了。
与其这样,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对我说喜欢。
所以,只要对我忠诚就行了,不要离去,不要背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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