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羊的小孩故事小孩这样玩,我是服了,还有谁不服

  一   吃过早饭,翠莲背上针线包,披上白色的羊毛披毡,赶着羊群出了村子,来到草场里。今天的天气格外好,天蓝得很" />
最后的牧羊姑娘
  一   吃过早饭,翠莲背上针线包,披上白色的羊毛披毡,赶着羊群出了村子,来到草场里。今天的天气格外好,天蓝得很纯净,微风不紧不慢地放牧着几朵白云。昨夜被雨水滋润过的草地,草色绿茵茵的,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热气,混合着泥土和绿草的味道。线条柔和的山丘缓缓起伏着。叫天子飞到天空,热烈地鸣叫着,呼伴引朋。   这是凉水村地势最高的地方,有山岗,有滩涂,有荒坡,有海子,背阴的山湾有低矮的灌木丛,不太适宜种庄稼,自然形成了一片草场。李家坳、刘家沟、荞麦地、小垭口、张家湾、王家垴等十余个村庄众星捧月般围在草场周围。草场的边缘则是一片片庄稼地。多少年来,周围村庄的人们一手种地,一手放牧,过着耕牧结合的平静的生活。从小小年纪起,一茬茬的孩子就开始了牧羊,不少人终其一生。   羊群一进到草场里,嘴唇沾上青草,便粘住似的一动不动了。翠莲把披毡取下来铺在草地上,坐在上面,从针线包里取出针线,一针一线地做起活计来。她这几天学做鞋垫。在剪成形的垫面上用圆珠笔画出小格子,用彩线在格子里填上图案就可以了。做鞋垫不仅可以学本领,做好后也可以作为定情信物,偷偷送给心上人。不过,现在做的这双鞋垫,翠莲倒没有打算送人。一来在学手阶段,还拿不出手;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还没有可送之人。表哥孙世福,虽然大人们在翠莲三岁时就将自己许配给了他,和他订了娃娃亲……但翠莲从没想到要做鞋垫送他。   刚在鞋垫上填了几格,最亲密的伙伴玉秀、清芳赶着她们的羊群到来了,三人的羊群很快和在了一起,她们的羊也是彼此熟悉了的。三个小伙伴坐在一起,坐在铺开的披毡上,说着话,做着自己的针线活。   玉秀比翠莲大两岁,属马的。清芳又比翠莲小一岁,属鸡的。玉秀和清芳一天学堂没进过,一个字不识。在高山乡凉水村这地方,从老辈人起,送去学校读书的只是男娃子。照人们的话说,女娃迟早是“人家的人”,送去读书是帮别人家读,所以很少让她们去读书。玉秀和清芳从小就在家里听使唤,帮着割猪草、喂猪、做家务、放羊,也从小学做针线,所以她俩做的针线比翠莲做的好。翠莲八岁时,爹破天荒地让哥哥玉松带着她去大队上的学校里读书。你别看翠莲是个女娃,脑筋很是灵活,识字、算数一学就会,字也写得工整。代课的吴老师很是喜欢她。要升四年级那年,哥哥玉松要到五十里外的乡上读初中,家里少了劳力,爹就把翠莲从学校扯回来了,每天放家里那一群绵羊。翠莲没有哭,没有闹,甚至没有多想,平静地回来了。她觉得自己能够读到三年级已经够满足的了,别的和自己相仿的女娃子哪个读过书认得字,她至少知道了自己的名字“李翠莲”三个字是怎么写的。她自己也说不清一个女娃子读些书有什么用,无非是像大人们说的那样,上街会算算账,出门分得清男女厕所罢了。农村女孩子,不做买卖,又不出远门,早晚要嫁出去,一辈子与土地打交道,给人家生孩子,学些文化又有多大用处呢。   翠莲每天不再走向学校,而是走向村外的草场。每天还是背着书包,不过书包里背的不再是书本,而是换成了针、线、布、顶针,还有小镜子、小梳子之类的东西。   羊群在慢慢移动,三个小伙伴也跟着慢慢移动。中午,天气热了起来,在一只头羊的带领下,羊群下到河边去喝水。清芳年龄最小,也最勤快,她甩着鞭儿,将羊群从河滩里赶上山坡。   玉秀今天的针线活是照着样在白布上绣上花,说是准备做一个小孩子的小围脖的。清芳也在绣花,做的是围腰的带子。小姑娘家,不像男孩子那样一天疯玩,她们几乎一会儿也不闲着。针线活是她们必须具备的本事,再大一点,就得自己做一些鞋鞋脚脚,是将来自己嫁妆的一部分。没有本事、嫁妆少的姑娘是要被人家指指点点的。   四周村庄的羊群陆续放进草场来了,羊群在草地上铺开,像一朵朵白花撒在绿色的地毯上。放羊的姑娘和小伙这儿一群,那儿一伙,有人唱起了山歌,远方又有人对着。有人骑着马在平坦的草地上来回驰骋,像从草场拂过的阵阵清风。有悠扬婉转的竹笛声从风中飘来,各种不甘寂寞的鸟儿也竞相展开了歌喉,整个草场喧腾起来。   晚风从草原轻轻拂过,太阳偏西了,三人的羊群调转了头,迎着村庄的方向。各村庄的羊群也向各自的村庄慢慢移动。一些吃饱了肚子的羊卧在草地上,在夕阳的余晖中咀嚼着青草的芳香。远方村庄升起了袅袅炊烟。翠莲今天的收获不小,一只鞋垫做好了一半,照这样的功夫,这双鞋垫三四天就可以做好了。   二   草场里的山坡上、海子边,各种小花按时开放,在高山乡迟来的夏天里轻轻摇曳。草场外,已是荞麦青青。随着青草的生长茂密,去年冬天出生的小羊羔长得特别快,经常在温暖舒适的阳光中欢快地蹦跳、嬉戏,可爱极了。翠莲经常捉一只抱在怀里,抚摸它,用自己的脸去蹭小羊的脸。   翠莲每天重复着在草场放羊的生活。早上吃了饭把羊群从村庄赶出来,天黑了又把羊赶回去关进羊圈。太阳升起又落下,月亮圆了又缺,花开了又落,草绿了又黄……日子就这样波澜不惊的过着。   翠莲明显感觉到往年缝的衣服越来越窄,越来越短了,快箍不住自己的身子遮不住自己的腰了。好在放羊时常常披着披毡,才稍稍自在些。她有些不明白是衣裳洗缩水了还是自己又长了。胸部也渐渐鼓了起来,这让她有些担心。晚上睡觉时,她曾偷偷捏过,和从前是有了很大的不同,穿着衣服也越来越明显了,在长辈和男娃子面前特别不自在。比她大两岁的玉秀偷偷问她:“是不是被男娃子摸过了,听说被男娃的摸了才长得快呢。”翠莲红了脸说:“你才被男的摸过了哩,要不你的咋长得这样快?”的确,玉秀的胸脯已经是鼓鼓囊囊的了。   这天晚上,翠莲怯怯地向正在油灯下纳鞋底的母亲提出了一个要求,希望母亲为她添新衣服,母亲在她身上打量了一番,数落了她几句:“先穿几天,羞不死你的,农活松点的时候上街扯布来给你缝。”   不可阻挡地,山花在属于它的季节一定要美丽绽放。同样是不可阻挡,翠莲出落成了一个花一样的女孩。尽管只有十四岁,个子已经很高挑了,快撵着大自己三岁的姐姐翠英了。她穿的衣服都是妈亲手缝的,从右边腋下扣纽扣的那种。无论是什么颜色的衣服,穿在她身上都相当好看,合适地显出胸脯和腰身,让别的姑娘羡慕不已,其实翠莲根本没在意这些。随着年龄的增长,两颊的“高原红”渐渐褪去,一张瓜子脸更加白皙。乌黑的头发在脑后扎成两条辫子,常有一缕头发盖着前额,翠莲习惯性用手指轻轻掠开。寒冷的风霜和强烈的阳光无法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这应该叫天生丽质吧。修长的眉毛下,一双水样清澈的大眼睛衬着难得的双眼皮,眼角微微上翘,显出妩媚和调皮。四乡八里的小伙子,都知道李家坳有个李翠莲“生得好”(长得漂亮),心里都痒痒的,把她当作自己的梦中情人。若不是她已经被“给”了她的表哥孙世福,来提亲的人不知要把门槛踢断多少回。
  虽然许配给了人家,虽然名花有主了,但翠莲这样的姑娘很难过清净的日子,经常有不安分的小伙子来打扰她。有人会在远方吹起口哨叫她的名字,把她的名字编进山歌里。比如说有一首山歌是这样唱的:   读书要能考状元,   娶妻要娶李翠莲。   她是山中凤凰鸟,   她是仙女下凡间。   更有一些胆大脸皮厚的,翠莲她们的羊放在哪里,他们也把羊放在附近,死皮赖脸和她们挤坐在一起,说一些调皮的话,有时还动手动脚,提走她们的披毡、针线包。翠莲经常用手里的绣花针和拳头对付他们,无论被扎得多疼、打得多痛,这些男孩都不好意思翻脸,只会叫着躲开。这些自讨苦吃的男孩身上疼着,心里却甜滋滋的。要是和李翠莲多说上两句话,他们会觉得很有成就感。娶到李翠莲这样的女子做媳妇,是多少辈才能修来的福分呀!   这天,翠莲她们照样把羊撒在山坡上,坐在披毡上做着针线活,摆龙门阵。两个放羊的小伙子唱着山歌,吹着口哨,朝这边走了过来。翠莲远远就认出来了,这两人是荞麦地的,一个是王大贵,一个是陈老三。最让人头疼的是王大贵那家伙,他是远近闻名的调皮蛋,脸皮厚,嘴不干净,喜欢动手动脚,人们称它为“王大鬼”。   王大贵走到翠莲她们身边,不由分说,挨着翠莲坐了下来,撅着嘴使劲嗅着,自言自语地说:“好香啊!”翠莲立即站起来,去拖自己的披毡,王大贵用力压着,哪里拖得动,他还趁机去抓翠莲的手。翠莲又急又羞,脸红通通的,捏着绣花针向王大贵扎去,王大贵连滚带爬跑开了。   陈老三也和玉秀纠缠起来,玉秀被他按翻在地,幸亏清芳从背后勒住了他,玉秀才翻爬起来。三个姑娘用绣花针和粉嫩的拳头驱走了两个赖皮的小伙,保护了自己。   三人决定挪动地方,但王大贵和陈老三却总是在她们不远的地方跟着。傍晚时,趁着翠莲不注意,王大贵竟然抢走了翠莲的针线包。   三个姑娘追着去抢,哪里追得上,不一会儿,玉秀和清芳都气喘吁吁地坐在了草地上,翠莲还在拼命追。王大贵拿着翠莲的针线包,大声笑着,不时对后面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翠莲喊道:“来拿啊!让我亲一下我就还给你。”翠莲追一阵,停下来喘一阵,不知不觉已经转过了山坡,眼前是一个长满低矮的灌木丛的山湾。王大贵坐在灌木林边不跑了,晃着针线包:“来,来林子里拿。”翠莲知道去要吃亏,不敢去拿,拖着沉重的步子无可奈何往回走,她几乎快要哭了。王大贵在林边大声说:“要包包,做一双鞋垫来换。”   三   吃过晚饭,收拾好碗筷,妈照例在油灯下纳鞋底。麻线穿过又厚又硬的布鞋底,在有力的拉动下发出刷刷的声音。屋里光线昏暗,但影响不了娴熟的母亲,她主要是凭感觉在做。按照惯例,翠莲这时也应该做自己的针线活才是,但她的针线包今天被王大贵抢走,没法做,只好在灯下干坐着。手头没有活做真不自在,手都不知放在哪里好。妈见翠莲坐着不动,骂道:“懒得不像样了,看来嫁妆都还要老娘帮着操心。”翠莲小声辩解道:“我的包包不在。”“包包不在?哪个野汉子拿去了?”昏暗的灯光下,妈盯着翠莲,紧紧追问。翠莲赶紧撒谎:“清芳拿去了。”“清芳拿去做啥子,她的本事还不如你?”妈不相信。翠莲说:“不是的。我在后面去赶羊,请她帮我提着包包,到了村子里我们忙着关各人的羊,忘记拿了,不信你去她家问。”妈在昏暗中瞅了翠莲两眼,没再说什么。总算搪塞过去了。   翠莲焦急地想,明天无论如何都要把针线包拿回来,如果妈知道是被男娃子拿走的,自己一定会被狠狠骂一顿。妈对翠莲看得紧、管得严,主要是怕翠莲和表哥世福这门亲上加亲的婚事有什么闪失,到时弄得亲戚反目。   表哥孙世福是姨妈家的儿子,也就是说翠莲的妈和世福的妈是亲姐妹,世福比翠莲大四岁。翠莲三岁时,妈带着她去小舅家吃满月酒,姨妈带着世福也去了。大人坐在一起嗑瓜子摆龙门阵,世福带着翠莲在土堆上玩“过家家”,大带小带得有模有样,把翠莲哄得很高兴,大人们都看在眼里。姨妈对翠莲妈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姐姐,让小侄女将来服侍我算了,我看两个小的和得来。亲上加亲哪里不好!”翠莲妈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回答:“是啊,是好事一件。”过了几天,姨妈家买了礼品,请了媒人来……就这样,还在母亲身边撒娇的翠莲,还经常花着小脸光着脚丫跑来跑去的翠莲,在自己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成了表哥的未婚妻。   自此,两家的关系更加密切,走动更加频繁,姨妈经常带着世福来翠莲家,翠莲妈也不时带着翠莲到姨妈家去。两个年幼的孩子在一起玩“过家家”,捉蝌蚪,采野花,拾蘑菇。   好像是翠莲八岁的时候,有一天,她从一些捣蛋鬼口中获悉了一个严重的事实:经常和自己在一起玩的这个表哥,不但是表哥,还是自己的“男人”,自己是他的“媳妇”,长大了要嫁到他家去,和他做一家人!知道这一切的翠莲,既害羞,又恐惧。渐渐地,她和表哥疏远了,不再在一起玩,几乎不说什么话,偶尔说一句话也怪难为情的。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很少再跟妈到姨妈家去,除非是迫不得已。在表哥面前,在自己的未婚夫面前,她感到极不自在。   稍大,翠莲曾经埋怨母亲把自己“给”了表哥,结果遭到母亲的一顿训斥:“看哪个姑娘不是从小就给了人家的,怕你长大了嫁不掉!人家哪里不好,高房大屋的,牛马又多,吃穿不愁,你别有福不会受。想嫁官啊,你没得那个命!告诉你,你要是不听话,老娘打断你的腿!”翠莲含着眼泪不再吱声。母亲说得没错,表哥孙世福家在整个凉水村也算是一户富裕的人家了,新修了几间大瓦房,牛羊成群,每年肥猪都要杀三四头,一年到头都能吃上肉,庄稼也种得很多,嫁这样的人家,过日子那是没得说的了。   这些年,农村的姑娘小伙都越来越不听话了。不少女孩子原本是给了人家的,但大一点以后不再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要喜欢自己看上的。如果遭到大人的反对,就和自己看上的小伙子“跑”(私奔)了,做父母的既失了脸面,又得罪了亲戚。所以,妈对翠莲的看管是非常严的。   四   白天的时间越来越长,天气也热了起来。放羊的男娃子几乎每天都在河里玩几个小时的水。他们用石头和带草的土块把小河窄的地方堵起来,形成一个池塘,在里面戏水。他们脱得精光,一丝不挂,呐喊着,在河水里扑通扑通乱踢,溅起调皮欢快的水花。看到远方有女孩子,他们故意大声喊叫,吹起口哨。洗累了,赤条条躺在或趴在披毡上晒干身体,像一条条白色的泥鳅。翠莲她们女孩子则躲得远远的。她们穿上了从乡街子上买来的凉快的衬衫。为了解暑,她们常在清澈的小溪边洗头,把黑亮的长发披在肩上,让太阳慢慢晒干。她们也把莲藕一样白净的腿脚伸在凉水里洗濯,让温顺的流水轻轻抚摸着肌肤。
  好久不走这方来,   这方姑娘好人材,   这方姑娘人材好,   等我回家请媒来。   三个姑娘赶着羊回家了,翠莲心里有点暗暗的兴奋,她还是第一次和一个小伙子说这么多话呢,感觉竟是那么奇妙。到了村口,遇到大人们拿着电筒往草场来,天黑了都没有关羊,大人不放心,决定来看看。晚上,翠莲做了一些次序颠倒的理不清头绪的梦,但有一点很清晰,张家平一夜都出现在梦里,悠扬的笛声也在耳畔响起。   五   八月十二,再过三天就是八月十五中秋节了。   天黑了,翠莲放羊回家。一进院门就碰见表哥孙世福往槽里上马料,表哥家那匹大马就栓在墙脚马槽边。这是一匹远近闻名的好马,又高又大,皮毛油光水亮,配上好鞍好辔头,雄赳赳气昂昂。现在正是收庄稼的农忙时节,每逢这样的时节,表哥经常来帮忙,还有他的大马。对这一切,翠莲早已经习惯了。   表哥望着翠莲,牵强地笑了一下:“回来了。”翠莲脸一红,“嗯”,应了一声算是打招呼。翠莲进了屋,放下披毡,挂好针线包。妈正忙着切肉,姐姐翠英正在炒菜。香火前的柜子上放着两条烟和几瓶酒,看来是表哥买来的。翠莲默默拾起扁担,担起木桶,去村边挑水。   通向水井的路两旁,每日有桶里洒出的水的滋润,花草芬芳。村边古树下用石头砌起的水井,清凉幽深。这口井,不知有多少年代了,李家坳的人全靠它养活着。每年年三十,李家坳的人在敬了自家的香火、灶王爷之后,都要来敬水井。人们把装有刀头(煮熟的成方块的猪肉)的碗放在水井前,筷子放在碗上,恭恭敬敬地跪下,烧几份纸钱,把点燃的香插在水井周围。祈求年年流出清凉甘甜的井水,永不枯竭。大半年过去了,水井周围还插着香茬。   翠莲蹲着,俯下身子,舀出一瓢清凉的井水,缓缓倒进木桶里。她觉得口渴了,大大喝了一口凉水,一直凉到心里。   她不紧不慢地舀着水,消磨着时光,两只木桶的水还是满了。她扶着桶,茫然的目光落在水桶里起着涟漪的水面上。   随着一阵吱悠吱悠的声音,又有人来挑水了。翠莲抬起头,是村里的五婶。她站起来,与五婶打了招呼,挑起水往家走,扁担压在肩头,格外沉重。   今晚的饭菜格外丰盛,家里能拿出来的菜几乎上了桌。爹看起来心情不错,把未来女婿买来的酒拧开一瓶,倒了一盅。每季农活,除了世福来帮忙,住同村的翠英的未婚夫杨茂学也没少做,翠莲的爹娘轻松了一大半,内心也把两个女婿当儿子看待。表哥不喝酒,先吃饭,妈不停往他碗里夹肉,他碗里的肉都快堆成小山了。翠莲自顾自吃自己的饭,妈白了她一眼:“你这姑娘,夹点菜给你表哥啊。”表哥低声说:“我碗里还有呢。”见世福碗里的饭快扒完了,翠英起身给他舀饭。   玉松去高山乡他同学家去了。晚上,世福被安排在左边玉松卧室里休息。在灯下做针线活时,翠莲从妈的口中明白了表哥的来意:先帮翠莲家干几天活,再接翠莲去过中秋节,同时上街给翠莲买一身新衣服。   翠莲嘟囔着:“我不去。衣服我也不要。”翠莲话刚一出口就遭到妈的训斥:“怎么了,人家得罪你了!别狗坐轿子不服人尊敬。人家哪里亏待过你,亏待过我们家?你别对人家不冷不热的,你也不想想我这张老脸。”翠莲噙着泪,默不作声。   翠莲自己也说不清什么原因,姨妈家一家,特别是表哥孙世福,没有哪里对不起自己的,也没有哪里不好,但自己就是不想去。随着年龄的增长,每次到姨妈家她都感觉浑身不自在,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姨妈一家对她愈是热情,她愈不好受。她总有一种被无形的绳索捆住手脚的感觉,这绳索看不见,却挣脱不了。她和表哥之间的话越来越少,几乎无话可说,真是没办法。而表哥依旧是那样一声不吭,无怨无悔,依旧是那么勤快,每一季农活没少依靠他。   夜里,翠莲翻来覆去睡不着,无声的泪水静静地流,打湿了枕头。自己十六岁了,大事小事都由不得自己。以后到了表哥家,和一个陌生人一样的人过日子,有什么意思。黑夜中,翠莲轻轻叹息。   以后两天,表哥在翠莲家帮着干活,他人勤快,马又得力,翠莲父母对这个未来的女婿很是满意。翠莲呢,每天放自己的羊,天黑了也不想回去,好像家里有公安局的等着,她一回去就会被抓走似的。看着她闷闷不乐,清芳和她开玩笑:“怎么了,男人来了不是该高兴吗?昨天晚上欺负你了?”翠莲懒得搭理她。   明天就是八月十五了,翠莲真希望时间从现在停留,或者能跳过八月十五这一天。晚上,翠莲早早就上了床,感觉有点冷凉,盖不了一会儿被子又嫌热了,挨到鸡叫,才迷迷糊糊睡着。天亮了,怎么也爬不起来,头又重又痛,像要炸裂了似的,太阳穴两旁的血管突突跳着,脚手酸痛,有气无力的。翠莲一般都起得很早,从不偷懒。妈在房外催促了好几遍,翠莲在里面说自己生病了,起初妈以为翠莲骗她,进来伸手往翠莲身上一摸,烫得很是厉害,才知道是真的病了。世福听说未婚妻病了,骑着马飞奔大队,在汪医生那里买回几包用学生练习本包着的药,姐姐倒水来,让翠莲吃了几颗药。吃早饭时,翠莲勉强起了床,烧退了,全身仍然痛得厉害。吃过早饭,妈对世福说:“翠莲生病了,去你家怕是去不了了。你回去给你妈说清楚,不要多心。病好了我们来你家玩。过节了,也不留你了,你回去吧。”世福看了看憔悴的翠莲,没有说什么,骑着他的高头大马回去了。这一场病,让翠莲觉得自己暂时躲过了一“劫”。   六   除了不断发育的身体和草场边上日渐成熟的庄稼,翠莲的生活好像没发生什么变化。   傍晚,夕阳把金色的光芒洒在草地上。放学回来的清芳的弟弟带来一个令人无比兴奋的消息:今天晚上八点钟要在大队放电影,是他们老师亲口告诉他们的,不会有假。清芳的弟弟还说,他们亲眼看见王家的马驮着放电影的机器回来,大队的墙上挂上了一块大白布。   看电影,可是一年难得一遇的新鲜事啊!翠莲、玉秀和清芳她们迫不及待地盼望着太阳赶快落山,好关了羊去看电影。今天的太阳下得特别慢,像被钉在了天上似的一动不动,几个姑娘不禁抱怨起来。太阳离西边苍茫的群山还有一丈多高,她们就把羊赶到了村口。
  翠莲有点吃惊,轻声打了个招呼:“你也来看电影啊?”“嗯。天没黑我就来了,原先站在那边的,看到你们在这边,我就过来了。”张家平毫不掩饰地说。翠莲的脸微微红了,但在夜色中谁也看不见。“那你在我们后面站很久了?”“刚放电影的时候我就站在你们后面,电影都没怎么看,主要是看你的背影了。”张家平把“你们”改成了“你”,轻轻笑着。   夜色中,翠莲和张家平挨得很近,看着电影,不时说着话。妈平时教育她少和表哥以外的男的说话,但翠莲不管那么多了。张家平就站在翠莲的背后,翠莲觉得自己的后背都快贴到他的胸膛了,她轻轻向前挪了挪,哪知张家平又轻轻靠了上来。她是第一次和一个男的离得这么近,她觉得自己的呼吸有点急促,心脏怦怦直跳。她又觉得很踏实,好像身后是密不透风的墙。   电影放完了。黑压压的人群潮水一般向四面八方退去,人们打着手电筒往回走。翠莲拒绝了张家平送她回家的想法,和伙伴们走在回家的路上。通往每个村庄的路上都闪亮着电筒光,在夜色中形成长龙,像行军的队伍,嘈杂声使沿途村庄的狗狂吠不止。   回到家的翠莲赶快睡下了,明天还要早早起床呢。睡着了,做了一些凌乱的梦,梦见自己到了电影中的城市,穿上了电影中女子的漂亮衣服,她站在不远的地方端详着另一个自己:那个“自己”是多么漂亮,多么快活和自由,生活原来可以过得这么美好!她又梦见了张家平,他站在不远的地方望着她笑,那笑容是那么灿烂,那么清晰,让人难以忘怀。   七   梦中的翠莲被村中狂乱的犬吠声吵醒,听到外面有人的脚步声和说话声。她努力睁开了眼睛,房内漆黑一团。一会儿,妈在外面使劲敲打她的房门,叫她快起来。一定是出什么事了,翠莲赶紧摸出枕边的火柴擦燃,点上灯,穿好衣服,打开房门。翠莲妈、玉秀妈和玉秀的婶子等人站在院子里,问玉秀和她睡在一起没有,原来,玉秀自看电影去后就没有回来。翠莲把玉秀肚子疼要先回家的经过一五一十说了,玉秀妈立即捶胸顿足:“跑了,一定是跑了!这个挨千刀的和野汉子跑了!”   后半夜,翠莲和李家坳的大部分人一样,难以入眠。   天亮了,玉秀还是没有回来,看来玉秀是真的跑了。不久,有了确切的消息:玉秀就是和陈老三跑的!昨天晚上有人在大队附近的小路上碰到他们俩,陈老三也至今未回。   玉秀跑了,这让翠莲很意外,她们几乎天天放羊在一起,形影不离,没有发现玉秀有相好的,没有发觉玉秀有想跑的打算。更让翠莲吃惊的是,玉秀居然是和陈老三跑的,这俩人是什么时候好上的?翠莲静下心来慢慢回忆,想起了一些事情……   陈老三和王大贵也是几乎每天都把羊放在草原里,他们没少纠缠翠莲和玉秀她们,但陈老三和王大贵有所不同,不像王大贵那样死皮赖脸、满口下流话。翠莲以前就隐隐觉得玉秀不是那么反感他,会和他说话、开玩笑。玉秀有时会使唤陈老三,而陈老三似乎很乐意受她的驱使。陈老三嗓子好,山歌唱得好,玉秀对他唱的山歌很感兴趣。一次,陈老三在对面山坡唱山歌,山歌里唱的是要和玉秀连姻缘,正在做鞋垫的玉秀停下了手中的针线,侧耳细听,红着脸微微笑。翠莲和清芳笑她:“人家喜欢你啊!唱首山歌回答他。”玉秀说:“那种二流子鬼才喜欢他呢,由他唱去。”一天,玉秀赶集去,她的羊群由翠莲和清芳帮忙放着。那一天,陈老三也没有来放羊。赶集回来,玉秀穿了一件新的花衬衫,脚上穿了一双新的白胶鞋,针线包里多了一盒雪花膏。清芳偷偷告诉翠莲:玉秀妈追问过玉秀买这些衣物的钱是从哪里来的,玉秀说是自己挖草药卖凑起来的。玉秀在撒谎,她根本没挖过什么草药。   玉秀和陈老三跑了,这是李家坳发生的一件大事。一大清早,村里的大人小孩都聚集在玉秀家。玉秀妈先是放声大哭,边哭边骂玉秀这个挨千刀的不听话、没良心。在众人的劝慰下哭声停了,还不停地抽泣。玉秀爹铁青着脸,拼命地吸着烟筒,烟筒里的水咕咚咕咚翻滚着。大家商量着怎么办,决定先把人找回来。又派人去陈家交涉,要陈家跟着找人,陈家回话说,如果人是陈老三带着跑的,陈家会承担一切责任。   其实陈家这两天也是坐立不安,陈老三的父母心情是复杂的。由于家境不好,加之陈老三吊儿郎当,所以到了十八九岁了还没有说上媳妇,请媒说了十余次都没有成功,眼看要打单身了,为此陈家父母经常愁得睡不着觉。这下好了,儿子媳妇的问题有了着落,老两口算了了一桩心事,可是也摊上大事了:据了解,这姑娘从小就与人家订了娃娃亲,这么多年男方家帮着做的活计、送的吃的穿的钱物应该不是一笔小数目,要是退婚得赔人家钱,这笔钱最终得落到陈家头上。   不需要人去找,第四天,陈老三带着玉秀回来了,不是回李家坳,而是回到了荞麦地陈家,陈家派人来知会玉秀家。玉秀妈来到陈家,在陈家屋里哭闹、翻滚,要把玉秀带回去。任凭她怎么闹怎么骂,陈家人只是说好话。玉秀的态度异常坚决,她就喜欢陈老三,要和他做一家人,她不回去了。她还偷偷告诉不依不饶的母亲,她和陈老三已经做过那种事了。不管是真是假,这一消息立即起到了作用,玉秀妈的态度明显软了下来,失去了继续哭闹的底气。她意识到了一个残酷的事实:姑娘是要不回去了的。跑过的姑娘人家会指指点点的,即使弄回家,万一真的已经发生了那种事……现在虽然生气,但以后还是亲家,还得来往,彻底闹翻了也不好。   玉秀从小就被给在刘家沟刘家。听说未婚妻跑了,刘家小伙子又气又觉得没有面子,在同族一群后生怂恿下,要到李家坳来打砸玉秀家,还要把陈老三打成残废。在高山乡这样的地方,因为退婚纠纷而发生打架甚至流血伤人的事件并不少见,玉秀的爹妈提心吊胆的。幸亏刘家族中有很明事理的老人,语重心长劝刘家小伙:既然人家都不喜欢了,那就干干脆脆退了,以前给的钱物还可要回来,还可以请媒人重新说一个媳妇。打架是不对的,不仅以前给的要不回来,整不好还要坐牢,坐牢出来就真的只有打光棍了。   正式退婚那天,刘家沟来了二十来号人,玉秀家这边也有一二十人在走动。谈判的主要是当事的两家人,其他的主要是来衬气势的。两家仔细回忆、计算着一笔笔过往的钱财账目,以前男方家帮忙做的活计也折算成钱,不时挣得面红耳赤。特别是刘家小伙,完全没有了以前做准姑爷时的谦恭和礼貌,说话老带火药味,玉秀家这边也有冲的小伙,双方一度剑拔弩张。双方年长的站出来说着劝解的话,没有发生冲突。
  始终是玉秀家违约在先,刘家小伙提出:人跑了,把他的青春耽误了,除了把以前送的钱物全部算还外,还要另外补偿了他三千元的“青春损失费”。玉秀家理亏,只好答应了。这次退婚,赔偿的总数达到了八千五百六十四元,这个数字创下了退婚赔偿的新高,在高山乡引起了轰动,成了人们热议的话题。实际上,这笔钱是由陈家来出的。陈家还另外给了玉秀父母三千元的“心意钱”,再一次引起了轰动。为娶一个媳妇,陈家卖了一头牛,两头猪,四只羊。   玉秀事件发生后,翠莲妈对翠莲看管得更严更紧了。她还偷偷对亲家,也就是她的亲妹妹说,再过段时间可以考虑让翠莲嫁过去了,免得出什么差错。这些,翠莲浑然不知。   十月二十八日,十九岁的姐姐翠英嫁到了同村的杨家。忙碌了好几天,一家人都筋疲力尽。姐姐在家的时候,两姐妹没少顶嘴,姐姐嫁出去了,翠莲心里酸酸的,难过得掉下了眼泪。在一个村子,嫁出去的姐姐经常回来。妈常常对姐姐神神秘秘说些什么,不让翠莲听到。   八   初中毕业后,二哥玉松成天呆在家里,坐立不安。让他干活拈轻怕重的,看着非常不中意。给他说媳妇他也不愿意,说要自己去找。读书读到头来弄得不文不武的,为此,翠莲爹心里窝着一团火。   翠莲和清芳依旧在草原里放羊,玉秀走了,少了一个朝夕相处的姐妹,俩人一下子觉得孤单了很多。   自从那晚看电影后,翠莲和张家平进一步熟悉了。翠莲放羊在草原里,会不由自主看远方,看张家平来了没有。如果一天没有听见动人心弦的笛声,没见张家平的身影,翠莲心里空落落的,做针线活也没有心情,老是想着张家平干什么去了,此刻又在哪里。以前,翠莲并不会关注他,好像世界根本就没有这个人一样。   更熟识后,张家平放羊会有意朝翠莲她们这边来,和翠莲与清芳坐在一起摆龙门阵。张家平说话很惹人笑,和他坐在一起,时间过特别快。张家平来时,清芳借口要把去远了的羊赶回来,有意走开,让翠莲和他单独坐在一起。翠莲每次都要嗔怪清芳丢下她,清芳则拿她开一些酸酸的玩笑。   表哥常来常往,他依旧是那么勤快,那么任劳任怨,父母对他还是那样的热情。   晚上睡觉后,黑暗中的翠莲常常想起张家平,仔细回忆他的面容,他是那么熟悉,却又是那么陌生,回忆中无法使他的脸在眼前清晰起来。她回想起张家平白天所说的每一句好笑的话,自己情不自禁又笑了,有时竟笑出声来,她赶紧捂住自己的嘴。   这天,没见张家平放羊来,翠莲心里牵挂了一天。第二天,翠莲听到了期盼中的笛声,欣喜地发现张家平赶着羊群翻过山来。中午,他们又坐在了一起。张家平说,他昨天上街,帮父亲买药去,他父亲的哮喘病越来越厉害了。趁清芳去赶羊,张家平说:“认识你是我的福分。没有什么送你的,我把笛子送给你吧!”翠莲说:“我不要,你留着吧。”张家平看着翠莲:“这支笛子是我自己做的,带在我身上都有十年了,有感情了。”翠莲说:“没有了笛子,我怕听不到你的声音。”张家平动情地说:“送给你,我可以再做一支的,你天天都可以听到我的声音。”翠莲点点头:“合适的时候再说。”张家平伸出手,轻轻握住翠莲的手,翠莲没有拒绝。翠莲的心跳得厉害,她感觉手心正往外突突冒汗,感觉周围山坡上有千百双眼睛盯着自己。回过神来,她赶紧挣脱了张家平的手,张家平再次抓住了她的一只手,低声说:“我喜欢你。”翠莲说:“喜欢我?我已经有人家了,你知不知道?”张家平坚定地说:“我知道,但我什么也不怕。”   七月十六,清芳上街买线去了,她家的羊让翠莲先放着。翠莲坐在山坡上做着针线,羊群一动不动地啃食着绿草。张家平在远方吹着口哨叫她的名字。翠莲看了看附近还没有放羊的人来,于是披上披毡,提着针线包向张家平走去。   张家平冲她微微笑着,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向她晃了晃手中的笛子。翠莲有点紧张,有点怕,微笑着,脸红红的。二人一前一后,向小山丘那边走去。   翻过小山丘,来到一片茂密的草地,四下一个人都没有,静悄悄的。二人挨着坐下,冲着对方笑笑,什么也不说,翠莲只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阳光静静照着大地,一阵凉爽的微风拂过,草穗轻轻摇曳。天上的叫天子热烈地叫着。偶尔有虫子振着翅膀飞过,发出嗡嗡的声音。   翠莲从包里拿出一双鞋垫,轻轻递给张家平:“这是我做的第一双鞋垫,不嫌丑吧?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脚。”张家平有些意外:“送给我的?做得这么好,怎么会嫌丑呢?你做的东西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二人的手紧紧抓在一起。   像有磁铁吸着似的,二人的脸颊越挨越近。张家平轻轻把她拥在怀里,她浑身没有了力气,任由他紧紧拥抱,眼角滚出了泪水。张家平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水,用脸贴着她的脸。不知什么时候,二人的嘴唇已经粘在一起。   二人相拥着倒在柔软的披毡上,周围的草似乎一下子长高了,绵延到远方。越过草尖,只看见蓝蓝的天空和变幻的云朵,羊群消失了,外面的世界也消失了。他们臂膀交缠着,嘴唇交缠着,舌头交缠着,在青青的草地上翻滚。   累了,二人相拥着坐在披毡上。不知为什么,今天二人都不怎么说话。平时不见时心中有千言万语,在一起时一句话也说不了,或者根本不用说什么。重回世界的翠莲又想起来自己的使命:自己是来放羊的。此时羊群不知哪儿去了。放羊的人也会到这儿吧?想到这里,她挣脱了张家平,披上披毡,急急忙忙走了。走出青草地,翻过山丘,看到自家的羊群还在,她终于舒了一口气。对刚才发生的一切,她的心里又乱又怕,觉得自己做下了天大的错事。她又觉得自己今天长大了许多,终于明白了人为什么要在世界上来走一趟。有了今天这一回,就是死了也值了。总之,心里乱乱的,理不出个头绪。她偷偷照了一下镜子,发现头发有些凌乱,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梳了一番。   冬日里,天冷了,草枯了,翠莲和清芳也无法像夏秋那样享受清闲。冬天,是母羊产崽的季节,两个姑娘要随时照顾产崽的母羊和羊羔。   “白雪公主”的生产期就在这几天,爹叮嘱翠莲要好好照看。“白雪公主”是一只漂亮的两岁母羊,长着一身白净的羊毛,这名字是二哥玉松取的。
  吃过早饭,“白雪公主”勉强跟着羊群来到草场里,站立不安,连草都懒得吃。后来,它找了一个背风的地方卧了下来。产崽的过程是很痛苦的,翠莲和清芳站在旁边,心里揪着,一点办法都没有。清芳傻傻地说:“我们人是不是这样的?”翠莲说:“谁知道呢。听说也是很痛很痛,还有人丢了命呢。”   经过一个小时痛苦的挣扎,“白雪公主”顺利产下了一只小羊羔。小羊羔全身包着黏黏的东西,又湿又滑,在冬天的风中瑟瑟发抖。“白雪公主”站起身,舔去羊羔身上黏黏的液体,喉咙里不断发出抚慰的声音。身体渐渐干了的小羊羔试图站起来去找妈妈的奶吃,还站立不稳,一次次摔倒了。翠莲轻轻按住“白雪公主”,清芳扶小羊羔站着,让它的嘴找到妈妈的奶头,小羊羔吃到了妈妈的奶水,有了精神。到傍晚的时候,已经能跟在妈妈后面走路了。翠莲生怕羊羔冷,又怕别的羊不小心踩到它,把它搂在怀里抱着。   羊群里不断有小羊羔诞生,这些白色的小家伙格外引人注目,给羊群带来勃勃生机。   九   过完年,翠莲又长了一岁。立春过后,高山乡还是那么寒冷。背阴的山湾,还有冬天没有融化的积雪。草场里显得异常萧索,一片灰白,出生不久的小羊在冷风中咩咩叫着。高山乡还没有一丝春的迹象,但是,细心的人扒开枯朽的草叶,能看到下面嫩黄的新芽。   从一重重山外,传来的隆隆的炮声。听说,这是开山炸石的炮声,要把公路从山外修进凉山村来,其中就要经过李家坳。   又下过两场春雪,转眼已到清明前后。荒郊野外,山间地头,不时响起鞭炮声,一个个土堆上飘起了白色的纸幡,在大风中飒飒作响。人们在清明时节上坟去,在自家祖坟前烧香磕头,摆上祭品,挂上纸幡,显示着这家后继有人,同时也希望死去的人保佑活着的人五谷丰登,人丁兴旺,当官发财。   傍晚,李家坳家家户户升起炊烟的时候,村口来了一个陌生人,在金色的日光中格外引人注目。这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里面衬着白衬衣,扎着领带,黑皮鞋上沾满了黄灰。油黑的头发被晚风吹乱。虽然脸上有灰尘,仍可以看出白净的面庞。左肩上挎着一个黑皮包,右手提着什么东西。这么讲究的人,怕是当官的吧,也不像。人们偶尔也看到乡上来的当官的,也没有这么打扮得好。李家坳的人议论着、猜测着。   进了村里,来人便打听李德富家的住处,并热情地抽烟给遇到的男人们。说话声惊动了村里的大狗小狗,狂吠不止。庄稼汉伸出粗壮的老树皮一样的手接过带嘴的纸烟,问清来龙去脉,确定此人不是坏人,给他指了李德富家的房子。   今天种荞子,李德富刚从地里回来不久,脸上还盖着一层灰。顾不得先洗脸,忙着和儿子玉松给同样劳累了一天的牲畜准备食料。翠莲妈正忙着喂猪,翠莲正忙着一家人的晚饭。天井外有一个人大声喊:“姐夫,看住狗,我来你家!”翠莲家三只狗围着他狂吠,凶猛的大黄狗试图扑上去撕扯他,这人被逼到了墙边,靠着墙,挥动手里的皮包抵抗着。   翠莲爹从马圈里出来喝住了狗,替来人解了围。来人热情地打招呼:“姐夫,吃饭了没有?”翠莲爹一时想不起这人是谁,应付到:“没有哩,在给牲口准备吃的。”来人听后笑了笑,在翠莲爹的保护下走进屋里,称呼翠莲妈:“姐姐”,把手里的东西放在翠莲家香火前的小桌子上。一家人都不知道这个当官模样的不速之客是谁,翠莲爹笑着问道:“同志,你是哪里的?”   听到“同志”两个字,来人哈哈大笑起来:“姐姐,姐夫,你们真的不认识我了?我是三奎啊!”三奎!翠莲爹妈听这曾经熟悉的名字,仔细打量,真是三奎的面目啊,可是变了大模样了。三奎,翠莲妈的亲表弟,翠莲这一辈叫表舅。年轻时在附近可是出了名的,不务正业,游手好闲,好赌如命,媳妇也说不上一个。十年前,偷偷把家里两只羊拉去抵了赌债,跑出去了,一直音讯杳无,家里人都以为他死了。   来了亲戚,家里忙开了。本来今晚吃的是荞面饭,翠莲妈要重新淘米下锅,被表舅拦住了,说是荞面饭比米饭好,在外面难得吃到。翠莲妈从楼上丢下一块腊肉,招待客人。   翠莲妈对翠莲说:“这是你表舅。”翠莲称呼了一声。表叔问:“侄女儿叫什么名字来着?”翠莲妈说:“叫翠莲,老二姑娘。老大姑娘嫁出去了。”看着亭亭玉立的翠莲,表舅有些惊讶:“小翠莲啊?长成大姑娘了。我们在的时候,还在淌鼻涕呢。”一家人都笑起来,翠莲脸红了。   晚饭时,翠莲爹和表舅喝了好几杯,喝的是表舅带来的酒。翠莲爹喝醉了,话多了起来,指手画脚的。   表舅说,这次他是开着轿车回来的,由于公路不通,他的车停在乡政府的院子里,他是走路来李家坳的。翠莲爹问:“轿车是自己的还是国家的?”表舅说:“当然是自己的了,国家的谁让你开呢?我又不是当官的。”居然开上轿车了,翠莲一家人惊得张大了嘴巴。   但大家最关心的还是表舅这些年的去向。吃完晚饭,围坐在火塘边喝茶的时候,表舅向翠莲一家人说起了他这些年的经历。   表就说,输了钱以后,他就跑了。先是到了昆明,身上已经没有钱了。他睡过天桥下,蹲过火车站。为了生活,他摆过地摊,当过保安,卖过老鼠药,也小偷小摸过。后来,有人在人才市场的茫茫人海中看到了他,将他带到一个建筑工地,那是一个大工地,修几十栋高楼。工头对他够哥们儿,他就在那儿干了,先是干重活,干了几天干不起了,又跟人干装修。最初一年多,工资很低,为了活命,他坚持了先来,把手艺学到了。慢慢地,工资提高了,他开始指挥别人了。几年下来,原先带他的工头成了老板,他成了工头。有了积蓄,还谈了媳妇成了家。1993年,原先的工头带他到一个叫深圳的城市揽活干。深圳就是一个大工地,到处都在修房子,总有干不完的活。现在,他自己成立了一个装修公司,单干了,他手底下管着好几百号人。   表舅说,那些年没和家里联系,是觉得没脸见人,通讯也不方便。没想到,自己的母亲已经去世了。这次回家乡,主要是来上坟祭祖的。   翠莲一家人像听神话故事一样听着表舅讲述,觉得太悬了,但又不像是假的。
  当翠莲爹问表舅有多少钱的时候,表舅笑笑,说吃饭穿衣是肯定没问题的了。翠莲爹试探说:“怕是万元户了吧?”表就笑着说:“姐夫,现在万元户已经不算什么了,外面几百万上千万的人多得很。在深圳那些地方,万元户到处都是。”翠莲一家人听得目瞪口呆。   表叔从皮包了拿出一个砖块一样黑黑的东西,对翠莲爹说:“姐夫,这是打电话的,叫大哥大,一个就是一万多呢。”翠莲爹说:“没有电线怎么打电话?”表舅笑着说:“说了你也不懂。”   表舅说,现在外面的世界变化很大,发展很快,照国家的话说就是改革开放,做生意挣钱不仅合法而且是光荣的,连外国人都跑到中国做生意了。   表舅边喝茶水边说,他发自内心感谢当年那些让他输钱的人,是那些人逼他走出去,见到了外面的世界,才有了今天。如果他当年不输钱,也许现在还老老实实待在荞麦地,要么说不上媳妇,要么养了一大堆孩子,整天在泥巴里打滚。表舅还劝姐夫,玉松这伙子聪明,应该让他出去闯一闯,别老是守着李家坳一亩三分地。就这么一点土地,以后儿子生儿子,儿子的儿子再生儿子,人越来愈多,怎么能养得活呢?翠莲爹闭口不语。   年轻的玉松第一次一夜未眠。第二天早上,他偷偷留下了表舅的地址和联系方式。   十   李家坳八十五岁的邓老公公去世了,装在黑亮的棺材里。邓家四个儿子请来道士先生做法事,一天到晚,铙钹声响个不停,道士先生拖长的诵经声不绝于耳,屋里烟雾缭绕。晚上,村子里的男子汉都到邓家去帮着守夜。后半夜,做完法事的道士先生休息去了,守夜的男人们喝着寡酒,唱起孝歌。   到正式吊唁的这一天,中午过后,鞭炮就响个不停,一阵阵青烟中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那是邓家的亲戚们前来吊唁。伴随着噼噼啪啪的鞭炮声,还有喧天的锣鼓声。邓老公公儿孙满堂,亲戚多,死后十分热闹。李家坳的人,今天主要是帮邓家的忙,在叫做“支客司”的总管的吆喝中,洗菜、做厨、安席,为主人家待人接物。   来的亲戚,大多是别个村子的人。晚上,人们都围在邓家院子里看邓老公公的孙女婿家请来的四筒鼓表演。在马灯的灯光中,翠莲搜寻者那些陌生的熟悉的面孔,一张让她胸襟荡漾的脸出现在对面人群中。   夜色中,张家平也看到了她。彼此的目光越过院子中舞动着的表演四筒鼓的汉子,碰撞在一起,碰出炫目的闪电,周围的人却浑然不觉。   不需要什么言语,只需要一个眼神的暗示。二人悄悄脱离人群,向院外走去,院子里,四筒鼓表演正酣。   刚一走出院子,张家平就迫不及待抓住了翠莲的手。翠莲挣脱了他:“怕人看见,离我远点。”张家平说:“人都看四筒鼓去了,谁会看见?”翠莲说:“我妈会看见,我哥会看见,离我远点。”   天上挂着才涨到一半的月亮,月光渐渐清晰起来。吹着风,冷嗖嗖的。张家平跟在翠莲后面,二人轻手轻脚,像要作案的人。走出村子,走到村边的草堆上。   翠莲在柔软的草堆上坐了下来。张家平挨着她坐下,将披毡笼在她肩上,抱着她,他感觉到她温热的身体在微微抖动。张家平轻轻问:“冷吗?”翠莲望着他,轻轻点头。他看到月亮在她泉水一样清澈的眼睛里,他搂得更紧了。   二人将脸颊互相贴着,他吮吸着她沁人心脾的发香。不由自主地,二人的唇开始颤抖,找寻着对方。像是沙漠中干渴的旅行者,一下子找到了甘泉,永远也喝不够。   张家平不安分的手穿过翠莲的衣衫,接触到她的肌肤。翠莲知道制止不了,闭上眼睛,任由他的手掌在自己身上游走。翠莲感觉到张家平身上的异常,让她有些惶恐。自己还是一个女子,自己还要做一个女子!一个坚定的信念在翠莲融化的心中响起。张家平轻轻把翠莲放倒在草堆上,手伸向翠莲腰部,解开了翠莲的腰带。   瘫软了的翠莲像触了电一样,一下坐起来,紧紧拽住张家平的手。张家平用期盼而不解的眼光望着她,翠莲抱歉地摇了摇头,轻轻说:“不能。”张家平轻轻问:“为什么?”翠莲歉意地说:“什么都可以,就是那件事不行,我要等到那一天”。张家平叹息了一声,默默坐着。   月亮已经偏西,鞭炮声也渐渐稀疏了。在一次深情长吻后,翠莲站起身,对张家平说:“我要回去了,我妈会找我的。我先走,你在我后面,越远越好。”   翠莲走到村口,刚一转过房角,一个人迎面走来,仔细一瞧,是二哥。二哥早看出了她,用责备的口吻说:“死丫头,哪里去了?妈到处找你呢!”还没轮到翠莲说话,张家平转过了房角来,嘴里还喊着:“等等我,怎么走这么快?”翠莲在心里暗暗叫苦,这该死的张家平,不是叫他离我越远越好吗?   二哥丢下了翠莲,拦住了张家平。气势汹汹地说:“这是哪里的家伙?在我们村子里逛什么?”说着伸手去揪张家平的衣领,张家平语无伦次,一步步往后退。已走在前面的翠莲转身跑回来,掰开了二哥的手,把他和张家平分开。翠莲喘着气说解释说,这是张家湾张家平,也是邓家的亲戚,是她们放羊的时候认识的,没少帮过她们的忙。翠莲说,她刚从清芳家出来,碰巧遇见了他。翠莲向张家平介绍说:“这是我二哥。”张家平说:“论年纪,我也可以叫你一声哥吧。”玉松没好气地说:“屁话,谁是你哥?告诉你,少在我们村里闲逛。”拉着翠莲走了。刚才的一切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的张家平,在夜色中呆呆站着。   第二天早上,二哥盯着翠莲,意味深长地笑着。翠莲急了,起身去掐二哥。二哥郑重地对翠莲说:“那家伙要是敢欺负你,告诉我,老子收拾他!”   十一   不久,在与父亲的一次激烈争执之后,玉松偷偷离家出走,不知去向。   日落月升,寒来暑往,草场周围的几个村庄都静悄悄的,在山水间一动不动地呆着,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其实发生了不少新鲜事。一些订了娃娃亲的姑娘和小伙修成正果了,还有一些却各自分飞。一些孩子降生了,一些老人去世了。变化最大的是这些年轻人们,不想在家里踏踏实实过日子,老想着外面的世界,让大人们头疼不已。荞麦地刘大虎家大儿子刘向新初中毕业后百无聊赖地待在家里,一些只想着外出。向他爹刘大虎要路费,刘大虎不给。一天,刘向新在放羊时,偷偷卖掉了羊群里最好的两只羊,揣上卖羊的五百六十元钱,长了翅膀似的飞了。刘大虎气了好几天,胸口都气疼了。养儿为防老,像这样养大了却要往外跑,有什么意思。
  这天,爹要帮同村四叔家盖房,暂时让翠莲放一天羊。吃过早饭,翠莲披上久违的披毡准备出门的时候,妈在门外用严厉的眼神看着她:“老老实实放你的羊,别放太远了,我会来看的!”翠莲没好气地说:“人家认得了!”   赶着羊走出村口,翻过小山丘,来到草场里,原先无比熟悉的草场,每一片山坡,每一座小丘,每一道山梁,每一条小河,每一个海子……翠莲都觉得陌生了。   翠莲望眼欲穿地注视着张家湾羊群的方向。周围村庄的羊群陆陆续续放到草场来了,放羊的大多是老头,或者就是十来岁的孩子。张家湾方向,有几群羊翻过山梁来了,却听不见熟悉的笛声,看不见的身影。翠莲沮丧极了,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呼喊:“张家平,你这个狠心的人,你到哪里去了?难道你已经忘记我了吗?”   王家垴王家嫁女,算起来都是亲戚,翠莲妈和世福妈都去了。姨妈对翠莲妈说:“世福和翠莲都不小了,我看择个好日子就让翠莲过门了吧。小的成了一家人,我们老的也就功德圆满了。现在好多小男小女都不听话,万一有什么岔子,我们老的难做人。姐,你说是不?”翠莲妈说:“我和你姐夫也有这个意思,我们商量过了,日子你们请人择,看好了知会我们一声。”   姨妈欢天喜地,回到家与世福爹说了。世福爹提着烟酒,揣着世福和翠莲的生辰八字,到刘家沟找刘半仙择良辰吉日去了。   七十多岁的刘半仙掐着指节,口里念着六十甲子和金木水火土,又取出一本老旧的棉纸订成的书翻着,书上是毛笔写的竖着的字。刘半仙说,一个属龙一个属猴,按生辰八字来推断,两人是上婚,结婚后会夫妻和睦,人丁兴旺。腊月初八这天最好,这天是定日,双天双地;二十八宿是毕星,有天皇星到宫。刘半仙撕下一绺三指宽的红纸,握着毛笔,用不停颤抖的手郑重地在上面写上佳期,交给世福爹。   秋风渐起,太阳渐渐南偏。世福家买上礼物,在媒人的带领下,郑重将写在红纸上的婚期送到了翠莲家。在高山乡,媒人一般都是男女双方的亲戚或信得过的人,不仅起着姻缘一线牵的作用,还扮演着男女两家传话人的重要角色。   翠莲家隆重款待了世福和媒人。再过三个月,腊月初八,翠莲就要出嫁了,她将与从未真正说过两句话的表哥孙世福生活在一起,做他的女人,为他生孩子。翠莲又是一夜未眠。   十三   李家和孙家开始忙着谋划着儿女的婚事。一家人忙着热热闹闹把媳妇娶进门,一家人忙着风风光光把姑娘嫁出去。翠莲呢,心急如焚,她急于把这个消息告诉张家平,让他拿主意。   翠莲好不容易有了一次放羊的机会。在一个僻静的山沟里,在几丛低矮灌木的掩护下,这对久未见面的男女久久拥吻着。两人的身体紧紧相拥,滚烫的嘴唇交织在一起,柔软的舌头交织在一起,忘我地吮吸着。狂风暴雨之后,二人坐在张家平的披毡上,将翠莲的披毡罩在背上,相拥坐着。   “我要嫁人了,你知道了吗?”像考虑了很久似的,翠莲心事重重地说。   “要嫁人了?”张家平无比惊愕,“什么日子?嫁给谁?”   “腊月初八。嫁给谁?嫁给我表哥孙世福呗,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为啥不早告诉我?”   “没有机会遇到你。再说,告诉你又有什么用?”   “今天是哪一天了?”   “九月二十八。”翠莲轻声说。   二人沉默了。   沉默了一会儿,翠莲转眼望着张家平,泪水汪汪的,像要寻找答案。   张家平终于又开口:“那你有什么想法?”   “什么想法?”翠莲好像有些失望,“你真的不知道我的想法还是装的?我就是不愿意,和一个过路人一样的人生活一辈子,我是不甘心的。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张家平说:“那就不嫁了吧!“   “你说得轻松。要能不嫁还不早就退了,我爹妈饶不了我的。再说,要得罪很多人。”   张家平说:“这些都是前一辈做下的,现在都什么社会了,难道你要守着一个不喜欢的人过到七老八十?”   翠莲说:“过什么七老八十?活到十八岁我都觉得活够了,我巴不得现在死了就好。”   张家平抱紧她:“别说气话。”   又是短暂的沉默。   张家平像下了决心似的,握住翠莲的手说:“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我们跑了吧,只要跑了,这婚自然也就退了。”   翠莲说:“这个我不是没想过。跑到哪里去?跑了之后怎么办?”   张家平说:“我们可以像陈老三和玉秀那样。跑出去几天,再回到我家,我家把应该赔的钱赔了,我们就成一家人了。”   翠莲心事重重地说:“没这么简单的事。如果回到附近,早早晚晚我怎么面对父母和那些得罪了的亲戚。要跑,我们就跑出去,跑得远远的,到大城市打工去,一辈子不要再回来。”   张家平面露难色:“几天倒是行,时间久了不行啊。我爹现在病得很厉害,又没钱医,基本是在等死了。我是家里的老大,弟弟妹妹又小,我走了一家人怎么办?”   张家平摇摇翠莲:“能再等等看吗?”   翠莲说:“你等吧。反正再过两个月,我就是人家的人了。”   似乎有些绝望的二人再次紧紧抱在一起,吮吸、撕咬着对方的嘴唇、舌头,好像过了今天太阳就不会再升起。   张家平伸手去解翠莲的腰带,翠莲像前几次一样,紧紧拽住了他的手。张家平没法,只得轻声叹息。见张家平难过了,翠莲安慰他:“别急。我的心是你的,我的人,也迟早是你的。”   过了大半天,二人才恋恋不舍从灌木丛中走出来。临走前,翠莲认真梳理了散乱的头发。张家平紧紧抓住她的手,叮嘱她:一定要等着他,他想办法。   当翠莲在山坡、河滩把分散的羊聚拢时,一轮红彤彤的太阳正放在西边山脊上,各个村庄的羊群掉转了头。张家湾的羊群越去越远,张家平一首又一首唱着山歌。   表哥孙世福家正紧锣密鼓筹办着世福与翠莲的婚事,一家人喜气洋洋。翠莲爹请人写信给玉松,说翠莲要出嫁了,要他回来帮忙送亲。玉松说那边忙,回来不了。   婚期一天天逼近,翠莲再找不到放羊的机会,她每天在煎熬中想着张家平,对即将到来的婚姻,翠莲一点办法都没有。   眼看到了腊月初二,二哥玉松住在乡上的一个初中同学来到翠莲家,说是走亲戚路过这里,口渴了找水喝。这个同学以前和玉松来过,一家人都认识他。趁翠莲妈出去抱柴烧水的时候,来人偷偷塞给翠莲三百元钱,并告诉翠莲,这是玉松写信托他办的。来人说,玉松嘱咐他,要他在初八前将翠莲送到城里,送上到昆明的客车,到了昆明,有人会去车站接他。   腊月初六日早晨,很久了翠莲都没有起来,翠莲妈在门外骂开了:“眼看要嫁了还这么懒惰,嫁过去不知你要怎样过日子!”里面还是没有动静。开门进去一看,被子里空空的,翠莲妈立刻瘫软在地。   即将要结婚的准新娘走了,这成了一年来高山乡最大的新闻。孙李两家亲戚撕破了脸,为退婚赔偿唇枪舌剑。最终,以李家赔偿孙家一万三千七百元告终,再次刷新了高山乡退婚赔偿金额。这是三个月后翠莲才知道的。李德富咬牙切齿地发誓,就当这辈子没生养过这个姑娘,他一辈子也不会认她。在城市打工的李玉松寄回六千元钱,帮助家里支付妹妹退婚的赔偿。一次寄回这么多钱,李玉松是凉水村第一人,李德富心里稍稍好过了些。   十四   光阴荏苒,转眼已到千禧年的第六个年头。一个初夏的中午,一辆黑色的轿车缓缓行驶在横贯草场的水泥路上。车停了下来,从车上走下来一男一女,还有一个小女孩。男人拿着手机不停地拍照,好像对空旷的草场很感兴趣。女人则四处张望,好像在找寻什么。有输电线从草场穿过,电线上停着稀稀疏疏几只鸟,受到惊吓后向远处飞走了。空旷的草场里只有屈指可数的几群羊,放羊的都是老头,还有他们带着的狗。老头们披着披毡,抽着叶子烟。一个老头好奇地走近车旁。车上下来的男人三十多岁,腆着肚子,看脸面不像高山乡这方水土养育的人。女的大约二十五六岁,打扮得很漂亮,又瘦又高,胸脯鼓鼓的,戴着黑乎乎的眼镜,黄的红的头发披在肩上,像老头在电视里看到的那些漂亮的女人。   老头对其他放羊的老头说,这女子很像多年前李家坳李德富家的闺女李翠莲。   (作者供职于伍寨乡九年一贯制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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