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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云谣之人入风中歌_起点中文网_小说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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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云川  海与天交汇在远方,放眼望去,一片苍茫。  云川站在漆黑的礁石上,观察着不远处的港口。带着海腥味的寒风凛冽,吹过他稚嫩的脸,吹起他不合身的皮袍。  终于,来自帝都的商船靠岸了。  作为鸿蒙文明的遗产,这艘十五丈长的大船安静的悬停在海平面上半尺处,大船正下方的海面被某种力量压制,水平如镜,包裹船体的六对羽翼般的大帆一片片张开,青铜色的骨架被一览无余。随着大帆打开,商船缓缓落入水中,优雅的像一只白色大鸟。。  对北冥岛上的绝大部分岛民而言,商船意味着奸商、给养和外界的消息。但对云川而言,眼前的船是他最后的机会。他想渡海,若今天不能坐船离开,那他就永远不能离开了。  面对这艘命中注定的船,男孩神色无悲无喜,挂满水雾的睫毛下,那双铅灰的眸子仿佛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海风又潮又冷,吹入衣袍的缝隙钻入毛孔。云川身后,前来送别的少年海森冻得哆哆嗦嗦,齿牙相击,敲出致密的节奏。  云川摘下包裹在锁骨外的衣物上的的钩子,把满是油污的斗篷递给海森,海森赶忙的披上斗篷,又掏出海兽胃制成的酒囊,灌上两口。劣质的酒精钻入海森的血管,让他冻僵的手指暖喝起来。  喝完,海森把酒囊递给云川,示意让云川也灌上两口。云川平日是不喝酒的,本想拒绝,但突然注意到海森神情不对。男孩意识到这不是用来暖身子的酒,于是默默接下了酒囊,仰头而饮。  喝完,云川擦了擦嘴角,想说些什么,但说不出口。  “你这么闷着让我心里不痛快。”海森挠了挠头道。  “这个时候,别人一般会说什么?”云川的声音像是溪流般清寂。  “随便说,叙旧呀,瞎侃,实在不行……实在不行说再见也好呀。”海森本是笑着说这番话,说到最后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  “今日一别,此生很难再见了。”云川实话实说。  “你就是这么告别?”海森酝酿的感情全被云川的话给冲进了海里,指着云川的鼻子道:“川子,你小子脑子里真他妈缺根弦!”  云川望着海森,张了张嘴,到嘴边的话还是没能说出话。  他就是一个这样的人,仿佛一尊隔热很好的鼎,即便身体里面沸腾着,外边摸起来却还是冰凉的。海森赌起气来,坐在礁石边缘,望着海面。没人打破沉默,两个人之间只剩下风哭海咽  云川看着海森孤零零的背影,朋友原本结实的臂膀迎着灰色的天空与大海时显得格外无力。他本能的想离海森近一些。于是凑到朋友身边,也坐了下来。和盘坐的海森不同,男孩把腿从礁石陡峭的边缘垂下。  海森避开云川的目光,却仍旧被云川捕捉到眼眶红了。海森明显还在赌气,云川勾了勾嘴角,像是苦笑,却又笑的太淡了。看到云川的样子,海森叹了口气,摘下一半披风搭在云川肩头。  两个人肩并肩,远方是望不到边的玄天汪洋。  一阵寒风吹过,云川伸出手,感受着雪花瞬间消融在掌心。也不知是谁更先开口打破沉默,二人的声音不约而同的重合在了一起。  “又下雪了。”  三年前,云川出现在北冥岛上时,天空下着同样的雪。  没人知道云川是如何来到北冥岛的,总之,他就时兀然出现在岛主家门口,像是从天上掉了下来。他来的时候没穿一件衣服,瘦骨嶙峋的身体上纹满了缓缓流动的狰狞刺青。  老岛主紫岳听到起敲门声,披上皮袄,提着灯笼推开门,震惊的看到满脸平静的云川。雪夜中,借着灯光,紫岳看到云川身后的那一串即将被风雪覆盖的脚印直通岛中央的雪山而非海港。  老岛主和眼前这个从雪山里走出的男孩四目相对。  “我来赴约了。”说完,男孩就倒在雪地中。  再醒来时,云川已经失去所有记忆,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更别说那晚提到的“赴约”是指什么约。至于云川这个名字,则来源于他握在手中的残破玉牌。老岛主好像知晓所谓的“约定”究竟是什么,但他从不提这件事,只是把云川安排在自己家。  云川是特别的,虽然看起来只有十几岁,但他的力量却远超任何成人。他的性格上也很特别,老岛主见过生性孤僻的人,却没见过云川这般孤僻的人。他完全不与人相处,仿佛他的世界不存在七情六欲或是喜怒哀乐,他只是安静的活着。在岛主家生活了几个月时之后,他连头发都未变长,更别提长个子,时间在他周围仿佛是静止的。  北冥岛方圆近百里,但常年严寒,岛上只有一个村子。起初,海森和其他岛民们在看待云川的问题上惊人的相似。  在他们看来,云川这样的存在很难被称之为人。  海森出生在暴风雪中,父亲出海打渔,再未归来,母亲难产而死。无亲无友的婴儿被一个叫慕姨的女人养大,九岁时慕姨也因病去世。那时起,人们说海森命中注定会克死身边的人。  渐渐的,门前的救济越来越少,海森不得不自己去围猎雪兔甚至偶尔会偷只雪鸡。孩子们渐渐开始疏离他,排斥他,甚至用石块砸他家的窗户。年夜降临,海森总会爬上钟塔,少年远远地望着村中。雪天,那些冒着炊烟的房子上有很多温暖的灯。  那天,海森又和其他孩子打了起来。  他被从村口一直追到钟塔下,追打他的几个大孩子撞翻了路过的云川以及两筐鱼。云川要求他们把鱼捡起来,几个大孩子当然对云川不屑一顾,于是云川握住其中一人的领子把他扔了五丈远。  鱼被装好,孩子们落荒而逃,云川轻描淡写的离开。鼻青脸肿、目瞪口呆的海森擦去嘴角的血,赶忙爬起来追了上去。   对海森而言,云川成了他最大的靠山。  而对云川来说,最开始他其实不在乎海森是否来在他身边。直到某次海森在他面前傻笑时,云川发现自己会心头一暖,仿佛行在冰原上的旅者点起了一团微弱的火苗,那种感觉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  这是一种怪异的情感,因为他们彼此依偎只因彼此别无选择。  在云川看来,生死并非由肉体的陨灭与否决定,而是由自己和世界是否还有联系决定。或许是命中注定,海森成为了云川和世界唯一的联系,若没有他云川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  总之,徘徊在孤独中的两个男孩相遇了,或许是为了互相取暖,从此,他们并肩穿行在这狭小又巨大的世间。  猎兔偷鸡,钓鱼打架……无论干什么事,海森总要拉着云川。云川也从未抗拒,他试图模仿海森的喜怒哀乐,试图让自己更像个人。  当海森又一次因为偷雪鸡蛋而被人一脚踹出门时,海森看着自己这位朋友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云川也不自觉的笑了,但他惊讶的发现自己并不是在模仿海森,这份笑属于他自己。他越笑越开心,泪水像是水坝泄洪般一发不可收拾。海森也注意到云川的改变,觉得云川的样子甚是怪异,于是更加傻气的笑了起来。  两个孩子在大雪天里放声大笑,他们的笑声回荡在北冥岛的天地间,混合着残酷冷冽的北风,转瞬被搅碎成作虚无。可无论笑声多么短暂,那些日子都至少曾存在过。  想到这里,云川不自觉的勾起了嘴角。正被风吹得浑身哆嗦的海森看到云川竟然莫名笑了,锤了云川一拳。  “你小子笑什么,这么渗人。”海森皱起眉。  “没什么,就是觉得这地方也不太糟糕。”云川道。  “是不是想起我来了,看你一脸笑,小媳妇儿似的。”海森坏笑。  云川立刻收起了笑,果断摇了摇头,辩解道:“我是在想岛主。  “切,真的假的。”海森一脸不相信的表情。  “我昨天去找了他,老爷子已经不行了。他给我两个东西,说发现我时,那两个东西是被我死握在手里的。”云川掏出一个包裹。  海森扭头,看到包裹里静静地躺着一块洁白的玉牌和一把漆黑的匕首。漆黑的匕首分量奇重,长不足尺,通体漆黑,鞘柄六四分成,款式古朴硬朗。云川拔刀,海森发现匕刃也是漆黑,丝丝暗红色的纹路像是流云般被致密的锻打其中。  云川挥了挥匕首发现出奇的顺手,好像多年以来一直在用它。  “这东西能让你想起点啥吗?”海森问。  “不能。”云川摇摇头,他三年前的一切记忆都是空白的。  “看来他真的是不能继续保你了,不然不会这样。”海森道。  “北冥岛主一脉传到他已经快九百代了,说没有秘密传承不可能。他不告诉我,我自然也不会问。如今我要走了,他又没了子嗣,你要尽量帮他,得到他的传承,有些秘密不应该失传。”云川道。  “这些年,老爷子过得也很不容易”海森叹了口气。  “嗯,是我对不起他。”虽然老岛主一直对所谓的约定守口如瓶,但云川并不责怪老人,他永远欠岛主几条命……  “川子,那件事不是你的错。”海森拍了拍朋友瘦小的肩膀。  “他们毕竟因我而死。”云川平静的说。  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云川早已可以直面那段回忆。  收养云川的老岛主一家原本其乐融融,然而岛主六十大寿那天,一切在一场大火中化为灰烬,十四人葬身火海,包括岛主的两个儿子。  那天晚上雪很大,就在全岛男人拼尽全力救火之时,云川竟然从火海中缓缓走了出来。男孩苍白的皮肤却在火焰中光洁如玉,平日那些遍布全身的狰狞刺青沿着云川骨骼的走向蔓延流动,最后凝聚成某种图腾的背影。那图腾的脊骨和云川的脊骨重合在一起,十二展狰狞的翅膀从脊骨中散开,沿着云川的肋骨向前伸展。男孩的眼球化为全黑,与之对视的每个人都仿佛陷入无底深渊。  大雪漫天,北风呼啸,魔神般的男孩站在烈焰和废墟中央,手曲如爪,双臂大开,仰天长啸。绝非人声的悲愤嘶吼从他单薄的身体中迸发而出,为整片夜空蒙上了血的色彩。  事后,不止一个幸存者声称他们亲眼看见在寿宴上有黑色的火焰从云川身上腾起。但是云川丝毫不记得他们所说的这一切,就像曾经的记忆,云川将这一切都忘了……  第二天,他从岛主家搬了出来。男孩穿过人迹罕至的村郊坟头,听着从岛主家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哭声,那是大儿媳的哭喊。后来,云川听说那个泼辣的女人跳海自尽了,连带着肚子里还没成型的孩子。  村外,北风卷杂着冰原上苍索的雪落在云川肩头。北风中,云川站在一栋极小的房门前,那是海森家的入口。  云川伸出手,指尖离门环只有半寸,但就是无法跨越。最终,他的手断了线般垂下。转过身,云川发现海森一直就站在他身后。他看着海森,海森也看着他。二人沉默的良久,风卷落雪。  “你当时在场吗?”云川问。  海森摇摇头,看着云川,又缓缓点头。  “明白了,我走。”云川一如既往的平静。  他挺起胸膛,死死地握紧拳头,咬紧牙关就是不让泪水溢出。然而,当他和海森擦肩而过时,他听到海森说了一句话。  那句话,让男孩泪水的堤坝彻底崩塌。  “川子,咱回家。”   浪花摔碎在礁石上,港口上的人越来越多。  云川盯着海森,看到海森冻得发红的手指,伸手握住,为其取暖。海森一愣,意识到云川又想起当年的事了,安慰道:“那场火真的不一定是你的错,岛主后来那样处理,估计是紫山参与了。”  “紫山,他应该已经死了吧。”云川轻轻叹了口气。  紫山是老岛主的三儿子。大火让老岛主病倒后,紫山竟然没有像所有人猜测的那样继承岛主,反而还被放逐。所谓放逐就是被放逐到村子外,而北冥岛上只有这一个村子,周围都是死寂的冰原。  放逐到冰原,这实际上相当于要紫山死。  按传统,放逐要由岛主亲自执行。  当时,云川和海森不敢露面,只能藏在钟塔顶端,遥望村子中央的广场。形同陌路的岛主父子四目相对。北风卷起紫山的行囊,也卷起了他父亲漆黑的鸦羽斗篷。老岛主很多年都没有穿的那么正式了。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认真聆听岛主念诵完那封恩断义绝的放逐令。老岛主一字一顿,不时咳血。紫丘就这么冷冷的盯着父亲,冷冷的听着他读完。放逐令中没有罪名,所以也无从反驳。  “爹,其实你早都知道了对吧?”紫丘的眼神让所有人陌生。  “嗯,我知道你背着我去过那里。但我没想到啊,没想你竟然能做出这种、这种丧尽天良的事。”老人视线略过自己的儿子,遥望着岛中央高耸入云的雪神峰,那山真的仿佛神袛般悲悯的俯视众生。  “紫家的祖祖辈辈,就这样傻傻的守在外边,等了这么多年,帝国灭亡了咱们没有放弃,东夷人统治时咱们没有放弃,玄天建国后咱们依然没放弃。就这样一直独守着‘门’,难道没有人心动过吗?”  “有过,但那里面的东西不属于我们。”老人正色道。  “多可笑呀,全天下只有我们知道那里面的秘密,现在上天又把钥匙送到了岛上,不用遵守契约了,云川孤身前来说明他们彻底败了,再说哥哥们也走了,现在……”紫山满眼狂热。  “滚,不许你提他们,你不配。”老岛主冷冷的打断紫山。  “求你了爹!我是您唯一的儿子了呀”云川听出紫山竟然哽咽了。  “滚。我没有你这个儿子。”老岛主冷酷的重复了一遍。  “爹!”紫山大声道,换了种委屈的声调。  “滚!!”岛主大吼一声,“哇”的一口老血溅在地上。  紫山收回了脸上的所有表情,然后诡异的笑起来,他的脸面具般毫无生气:“爹,我一定会再回来的,我会证明一切。”说罢,他毫不犹豫的转身而去,困惑岛民们为他让开一条路,看着他渐行渐远。  “别再叫我爹,你要是敢回来,我会亲手打死你,活活打死你!”老岛主望着儿子的背影,猛用拐杖杵地。  “呵呵,哈哈哈,啊啊啊啊!”紫山狂笑不止。突然他望向钟塔,云川直面那张因为狞笑而变形的面孔,心脏被人攥住一般。  “我一定会再回来的,云川,你得等我。”  被放逐后,紫山真的消失了。有人说他冻死了,有人说他跳海了,有人说他其实就藏在父亲家中……还有一种说法最靠谱,紫山冒着被帝国船员发现并打死的风险借着商船偷渡而去。  总之,他人间蒸发,再也没有出现。  早在大火之前,云川就已经见识过了一年才来岛上一次的商船。当时还活着的二儿子紫峰解释:北冥岛周围的海域上空都是磁暴,普通船只根本无法通航。只能靠挖掘遗迹得到鸿蒙文明的残骸,利用残骸复原出这种不沾水就能航行的巨船。  不知是否是名字在渲染,望着巨大的商船,云川感受到了一股从太古吹来的洪荒之风。他仰望着,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和他血脉相连,共同呼吸。  紫山走后,村民们对云川的敌意越来越重。  云川很清楚,一旦岛主去世,再也没有人会遵守契约保护自己,自己很可能被岛民们卖给商人。那种未知的前途无疑是最黑暗的。  根据帝国的《海钉律》,出生在闭塞海岛的居民不可以离开,为的是镇守边远,防止人去岛空出现东夷族的据点,违令者弃海。  经过周密的准备,云川尝试偷渡。  云川出海后,海森在码头祈祷不要出事,很快,他看到云川被从几丈高的甲板上扔了下来,重重摔在栈桥上。云川的肢体以某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着,围观的岛民们和海森一样先是一惊,然后他们交头接耳起来,只有海森则尖叫着扑了上去,跪坐着抱起云川。  他发疯似得跑遍整个村子,背着云川挨家挨户的敲门讨药,他试着祈求、下跪、磕头、怒吼……但没人给会帮助他们,每个人都巴不得这个怪物死掉。  空荡荡的石板路上,只有两个浑身是血的孩子。云川依稀记得当时平日满脸傻笑的海森急哭了,他猩红着眼,抱着破碎人偶般的自己,泪水打在他脸上,是滚烫的,和海森尚未发育完全的胸膛一样,都是滚烫的。再后来,天空下雪了,海森的肩头落满了雪。  “川子!不要睡呀!!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雪花融化在云川的瞳眸里,海森的声音至今那样清晰。   一年后的今天,又下雪了。  云川清楚,伴着回忆的终结,是时候和海森告别了。有些话他必须说出来,说出来后自己才能放得下。云川本自诩不会后悔,因为后悔对未来没有帮助。但今天,他清楚自己若不能把心里话告诉海森,恐怕会后悔一生——假如他能活过今天,还有一生可后悔的话。  “海森。”云川拿起玉牌:“这个是你的了。”  “你身上就这么两件东西,我不能要。”海森坚决的摇摇头。  “留个念想吧。”云川深吸了口气,用一种淡淡的、不像是离别的口吻说道:“今日事成后咱俩就得分开了。外边大,也不知我能不能活下去,但我会尽力,活着,然后回来看你。”  “你要保重,我走了呀……哥哥。”  话音刚落,云川就被盈满泪水的海森一把抱紧。  云川一愣,原本淡漠的神色缓和下来,他扶着海森的肩,紧贴着海森的胸口。海森死死咬住嘴唇,他越发用力地抱紧云川,颤抖着,豆大的泪水滚滚落下。  云川没有哭,只是轻轻拍着海森逐渐宽厚的背。  “事要是不成,我可能会被他们废了,到时候半死不活。你得答应我,到了那一步给我个痛快,用它。”云川平静的举起匕首。  “别说丧气话!”海森咬着牙。  “我也怕。但比起死,我更怕这样活着。我一直试着逃离,但总是被什么东西拴在岛上,我不甘心。”  “这座岛不是我的归宿,今天若不能离开,你就把我的尸体烧了。要把骨灰撒到风中,撒到海里。”男孩的声音很轻,扩散在萧瑟的风中也毫无凄凉,但是在他平静地神情下,汹涌的感情像是拍打在礁石上而炸起的海浪般在海森心中激荡。  “哪怕死,我也要是自由的。”  在云川平静的眸中,海森看到了野火燎原,那野火燃尽了怯懦的灌丛,只剩下决绝的旷野。海森愣住了,他低下头,松开握紧的拳,沉默了很久,直到掌心的每一丝温度都被北风带走。  终于,海森抬起头,满脸超越他年龄的郑重,像一个信守承诺的男人般用力点头。望着海森的神情,云川轻轻地笑了。  那笑容绽放在冰天雪地间,仿佛一朵小小的花。  那天极武历元年的初冬,失去记忆的云川将这一天定为自己十二岁的生日。他的生命可能在这一天结束或是开始。  沿着海岸线,云川和海森很快来到了港口,藏身于一块礁石后。  “差不多了”云川看到远方一缕极细的黑烟升起,平静的说。  “嗯,时间算的很准。一会大家看到黑烟就回去救火,栈桥窄肯定一片混乱,这时你就可以趁乱混入搭建货物中。我会撺掇岛上的那些手不干净的混小子们趁机偷鸡摸狗,这下子奸商们会把货物赶忙搬回船里,你也就进去了。后面一切都靠你自己了。”海森道。  云川点点头,到现在为止,一切都按着事先的计划稳步推进。  此刻,钟塔里应该火星跃动,用不了多久,钟塔将会熊熊燃烧。云川想象着那疯狂的情景,遇见到钟楼的木质基底化为灰烬,在无法支撑大钟后,整个钟楼在烈焰中轰然倒塌。坠落的青铜大钟撞在地上,巨大的回响激荡整座北冥岛。  几千年来一直耸立的钟塔终于迎来了属于它自己的命运结局,而对于云川来说,那将是他崭新命运开始的标志。  码头上,岛民们正背着大包小包,有些期待今年的货品。目光越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云川望着不远处仿佛搁浅白鲸一般的大船,船头桅杆上,玄天帝国的龙旗飘扬在穹顶下。隐约间,云川看到金鳞怒放。  就在这时,舱门缓缓打开了。原本喧嚣的港口顿时平静下来,云川和海森也把头探出礁石,静静的等待。  舱门内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只剩海浪有节奏的拍打在大船上,船体发出空洞的回响,仿佛一面大鼓。  “咔噔,咔噔……”终于,脚步声从黑暗中传出。  所有人探着脖子,莫名的紧张感在人群中扩散。那脚步声坚硬而缓慢,仿佛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咔噔、咔噔……那声音逐渐接近。  云川皱紧眉,不祥的预感爬上心头。  突然,脚步声停下了。大家期待的屏住呼吸。  一道披着藏青色大氅的拄拐身影从舱门里脱影而出,御风的狐裘覆在来者的肩头,他的面孔隐藏在同样藏青色的兜帽中,帽檐繁复的银色花纹显得来者不像是普通的商人。  光从身型上来看,云川不确定来者的年龄和性别。  那人步履蹒跚的行在栈桥上,但莫名的气势笼罩了他。他每行一步,众人就往后退一步。不知为何,云川对他莫名熟悉。  很快,来者驻足,用拐杖轻磕栈桥,环视窃窃私语的岛民。云川和海森躲回礁石后,防止被发现。  神秘人清了清嗓子,带着笑意问道:  “诸位乡亲父老,别来无恙?”  是他!云川觉得自己好像被人砸了后脑,耳边轰隆轰隆的作响。他不顾暴漏的风险冲了出来,他要确定自己听错了!  看到云川冲出来,那人先是一愣,然后缓缓摘下兜帽。  所有人看到他的脸时都倒吸一口凉气。  怪物!这是个怪物,他半张脸尽是烧伤,丑恶的疮疤一直蔓延过他的头顶,几根稀稀疏疏的焦黄长发飘动在海风中。更可怕的是他的眼睛,左眼皮已经和左脸长在一起,而右眼皮则人被割去。  即便如此,绝大多数人依旧辨析出这张脸曾经清秀的模样,包括云川在内,他正和来者对视,曾经的过往涌现在二人眼中。  不会错,这就是他。  “紫山。”云川眸中的冰层更厚了,但心中的震惊依旧无法阻遏的流露出来。此刻,在他眸中的冰层下正在掀起一场暴雪。  “云川,亏你还能认出我。多年不见,咯咯——”紫山咬牙切齿,脸上泛起不人不鬼的惨笑,没有眼皮覆盖的眼珠咕噜噜的转动着。  “我好想你呀……”
  第三章祝日陨     要起风了,一轮残月隐没在云中。  祝日陨扣住弓弦,覆骼下的背肌绷紧,仿佛两条惊起的蟒蛇,致密的力量如水银般由男人的臂膀奔腾到扣紧弓弦的指尖。  弓开,如满月,箭在弦上。  祝日陨闭上眼,仿佛化身为一尊石像。他在等风来。  野草将缭乱之际,风起天地之间,山峦般沉重的云缓缓移离。  月光洒在祝日陨的身上。长风如浪如潮,越发滂湃。男人的发梢被向前吹去;男人的衣角被向前吹去;男人的大氅被向前吹去。  睁开眼的刹那,祝日陨平日暗淡的的双眸如日月同辉。  平地惊雷,灌满天地的风潮被一箭洞穿。  箭矢如流光,破风声嘶鸣耳畔,。  祝日陨闪耀的眸色黯淡下来,随手将追月长弓递给刀僮朱奇。朱奇双手接下长弓,赶忙掏出腰间水袋。水流滑过追月表面繁复的机括,蒸汽腾起,仿佛疲惫的战士在寒冷冬夜里叹了口气。  祝日陨翻身上马,遥望天涯。他看到箭矢划过夜空,冲破云巅。很快,失速的箭矢褪去音锥云,在风中燃烧起来,远远望去仿佛流星陨落,最终消失在巨谷的阴影中。  月如银雪,照亮祝日陨左脸的刀疤,给男人硬朗的脸庞增添了几分久经沙场的杀气。锋利的眉宇下,皇族标志性的异色瞳显得暗淡而沧桑。男人低头,稳稳地扣上了那顶划痕遍布的铁盔。  “时候不早,回营。”男人沙哑的声音回荡山巅。  “只放一箭就走吗将军?”朱奇背着折叠起来的长弓上马。  “一箭就够了。驾!”祝日陨没多解释,策马扬鞭。  “将军,明天大早还得上战场,这大晚上的……”朱奇嘟囔着。  祝日陨摇摇头:“明日已无战事”。  “祁王都快把战旗插到帝都城根儿了,说不打就不打了?”朱奇瞪大了眼,拍了拍身后的长弓,突然想起什么,惊讶的问:  “您刚刚不会是隔着十多里地……把祁王一箭射死了吧?”  “傻小子”,男人被逗乐了,他对着少年的后脑勺拍了一巴掌:“祁王是我小叔,我们一块儿在东宫长大的。当年不好好读书,可没少挨过你爹的板子。如今他也是藩王了,万不可杀。”  “将军,咱打人别打头呀,我本来都够傻了。再说,就算我爹打过您板子,这事儿也不能父债子偿呀!”朱奇揉着脑袋,突然想起什么,神色一暗。朱奇的父亲和祝日陨一样,都是在朝中不能提的人。  “小奇,你跟着我多少年了?”祝日陨问道。  刀僮一愣,正色道:“七年了,将军。”  “我一直没提过你父亲,这是为你好。只有少知道些真相,才能活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男人没有回头,背影坚硬如铁。  “属下听令!”少年大声回答,声音洪亮而刚毅,很难想象,还不到刚刚十几岁的他已经从军多年。  虽然朱奇没有再问,但不经意间,岁月的弦被往事撩拨。  天边,带着巨大豁口的残月渐渐升上山脊,围绕在残月周围的无数天外碎石平稳的旋转着,从地面遥望,仿佛一道环绕天幕的光环。  天地被苍蓝的冷月和铁黑的山脊一分为二,祝日陨和朱奇骑着岩马奔行在天地的夹缝间,他们奔行的剪影渺小如飘荡的尘埃。  往事如烟,尽在风中。  祝日陨今年二十六岁,他十七从军,仅仅九年便从一个下从九品的归德执戟长成为下正五品的怀化中郎将,这样的晋升速度在和平年代几乎是不可能。再加之他姓的祝又是国姓,因此很多局外人都以为他有极大的背景,甚至是某个藩王的子孙。  如今军中几乎没人知道祝日陨的家世。实际上,如今的祝日陨只是一个姓祝却无法在宗正寺里的任何一本册子里找到自己名字的普通军人。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祝日陨曾是燚龘帝国的太子。  九年前,玄天明宗皇帝亲征火薇,燚皇祝星野御驾而守,倾尽国力。时逢玄天帝都地动海溢,明宗独帆不得班师回朝,并下罪己诏。燚龘谷举国沸腾,皇权达到巅峰。  宗正寺首,祝星野的胞妹祝散月出宫,陪同兄长封禅火薇峰。登山途中,祝星野遇刺,受重伤,祝散月领命监国。  那年祝日陨虚岁十五,听到父亲遇刺的消息他人都傻了,强作镇定的接受了朝臣礼拜,回潜邸时蟒袍泡了水一般。从那天开始,祝日陨在姑母祝散月的帮扶下执政掌国。  朱奇的父亲朱克当年是太子太保,也就是祝日陨的先生。  朱克出身贫寒,却天赋聪颖,有过目不忘之功,若非脸上有铁青的胎记,当年的科考状元和驸马便是他。也真能够因为这胎记,加之不苟言笑,为人刚直的性情,朝中奸佞戏谑他为铁面罗刹。  祝日陨七岁就在鸿蒙城核继承了神权,相比学习先王圣训,琴棋书画,他更喜欢带着一帮同姓藩王的孩子们在九天宫中为非作歹。有时他们还会偷偷出宫,趁着漫天杏花雪去歌馆听听胡姬的琵琶。  在他看来,少年时节,春光本就不可虚度。为此,他不知道用神权烧焦了多少劝诫他的老太傅们的胡子。而燚皇对祝日陨又恰恰极尽宠溺,对儿子的跋扈视若不见,只是不厌其烦的更换太师。  直到朱克出现,祝日陨才真正遇见了克星。  其实朱克也并不是三头六臂,但他极为聪明。在得知自己即将成为太保的那一晚,朱克连夜入宫,在散月大宫主面前要得了一个宗正寺主簿的官职,又深夜也恰好在散月宫的燚皇面前要了一份圣旨。至此,万事俱备,只欠板子了。而板子他是自己当着满脸不屑的祝日陨的面用锯斧刨砂慢慢做成。  书不熟稔,打。人不准时,打。行不端正,打。礼不符制,打。  而祝日陨一旦要以暴制暴,朱克边就掏出圣旨让祝日陨跪下,还手握调动宗正寺的寺兵。就这样,那个弹琵琶的胡姬直到嫁人也未能再给那个来历神秘出手阔绰的小公子奏上一曲。  当年,祝日陨可是恨透了他,毕竟手疼。  想到这里,马上的祝日陨眼中仿佛有烛火被风吹动。他低下头,望着自己早已因长年握剑而满是老茧的手微微一笑。他不自知,他笑的把满脸杀伐气都吹散了,眼上的疤也柔和起来。  但这一切都因为在一场雨夜里改变了。  那晚,十七岁的祝日陨累瘫在案牍之间,听着门外大雨滂沱。突然,有太监冲了进来,禀报重伤卧床已经两年的燚皇临危。祝日陨大惊失色,穿着私服冲向寝宫。  散月大宫主也早已冒雨站在寝宫门外,华服透水,妆容雨染。祝日陨刚要冲进去见父皇却被姑姑拦住,被告知这可能是临终受命,即将继承大统的他务必换上朝服。雨滴飞溅在石板上,电光将涟漪层叠的地面染上深青色。祝日陨匆匆换上朝服,如往常一样腰携千锻直刀。  伴着一声带着哭腔的“父皇”他冲进寝宫,却发现寝宫中连宫女都没有,昏迷的父皇和上午问安时别无两样。只有宫灯中央的几束火苗摇曳不定,“轰”的一声,祝日陨至今也不知道这一声巨响是雷鸣还是他脑中的幻听。扶着额头,他颤抖着跨出门槛。  寝宫阶下,铁甲如鳞,长戈似森。  借着闪电,祝日陨看清了姑姑脸上正笑的如牡丹绽放,带着脂粉的雨水流过她的面颊,明明褪去了鲜艳的妆容,但女人却因为对权力的欲望而更加妖娆,那双祝日陨原本熟悉的眼睛变得无比陌生。  “汝父皇病重,托孤建国。政清民和,外坚内稳。奈何汝谋逆犯上,挟刀入宫,欲弑君父谋逆。今祸事已败,束手从轻。”  祝日陨仰望,见雨落苍穹,无星无月。他关上身后的宫门,拔出直刀,死死盯着姑姑的眼睛,振臂一甩,向前冲去,愤吼如狮。  刀锋上甩出的雨珠碎在宫门上,像是透明的血。  ……  他当然败了,拔刀的时候他就清楚自己不可能不败。  大牢深处,祝日陨已经三天滴水未进。他听说朱克已经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告发了自己谋逆的罪行。祝日陨身负神权,而燚皇昏迷不醒,所以他自然不能被处死。在狱中,他已料到结局——此生永陷牢狱,父皇驾崩后沦为运行鸿蒙城核心的零件。  他曾设想会有人来看他,但他未曾想过来的人是朱克。这位已经从朱太保荣升朱尚书的老师衣着光鲜站在牢笼外,还提着一盒点心。打着灯笼的狱卒被朱克喝退。没了光,祝日陨看不清朱克的表情。  祝日陨受了刑,坐在一堆稻草上,咬牙切齿的盯着朱克,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结果朱克什么都没说,打开那盒子,把点心一块一块的从囚栏之间递进来。祝日陨被锁住够不到,他就拼命把手往里伸。囚栏上都是铁荆棘,一盒点心送完,他的手早已血肉模糊。  想到自己遭人背叛,祝日陨抓起那些点心全都砸在他脸上。朱克起身想要说些什么,但他没有。在祝日陨面前行了大礼后就走了。就这样。那天晚上,狱卒告诉祝日陨他本来应该今晚被转移走以防止藩王们的大军压境,逼迫散月宫交出太子作为分庭抗礼的手段。  但当晚,散月宫的命令却没有来。  第二天早上,祝日陨得到消息,朱克昨夜率领着其他十五位朝中义士觐见散月大宫主,当面行刺。祝散月未死,而朱克将被车裂九天城前。时隔多年,回忆到这里,祝日陨抓缰绳的手仍然微微颤抖起来。  夜风呼啸着,原本崎岖颠簸的山路逐渐变得平缓。  祝日陨回头,朱奇恰好也正望向他。当年朱尚书一家满门抄斩,未满十四岁的男女贬为官奴。后来祝日陨从军之后,千辛万苦才把朱奇从青楼里买了回来。  祝日陨知道低沉的问道:“说实话,小奇,你恨我吗?”  少年果断的摇了摇头:“爹他不光是为了您。散月宫治国制成这样简直是混账,若我爹再选一次,他依然会选您。”平日嬉笑成性的少年罕见的正经:“将军是燚龘最后的希望了。”  祝日陨有些惊讶,他在朱奇身上看到了先生的影子。  “小奇,你知道散月宫为何把我放了出来,还允许我从军?”祝日陨突然问道,他想考一考朱奇的心智。  “因为……藩王们想要利用将军威慑散月宫?”朱奇想了想,道。  “有些道理,但还没答到点子。”祝日陨道:“他们在拿我当诱饵,只要我活着,朝中的某些老臣就永远还有希望,他们会不断挣扎,不断因为要保护我而飞蛾扑火。”  “这些人就是所谓的帝党吧?”朱奇说出这个禁忌的词。  “这两个字永远不要在外人面前提起。我刚才的话是为了告诉你,在我身边,处事要更加小心。”祝日陨不再谈下去。  “诺。”朱奇抱拳答应,又觉得气氛不对,想换个话题:“不过话说回来,将军,祁王这次为何倾巢而出逼近帝都?”  “散月宫挥霍无度,皇族的土地几乎无法供养,所以他们打起了藩王们的注意。诸王迟早要反,但大多都还在观望。唯有祁王是个愣头青,竟然先动手了。散月宫知道我和祁王的关系,所以他们派我这个中郎将来。若我赢,则我与诸王决裂;若他赢,则我被夺爵罢黜。”  “明白了,所以您今夜才无论如何必须逼退祁王,那您是一箭……您把祁王的马射死了?哎呦!”朱奇又挨了祝日陨一巴掌:“将军我不忍了,今夜都第三次了,后脑勺都肿了!”  “祁王驻扎的地方靠山,粮草存放在山脚下,刚才一箭就是暗中告诉祁王我用火箭能射中他的粮仓。那小子至少懂进退。”祝日陨道。  “可天这么黑谁能看到将军您射的箭呀?”朱奇疑惑。  “总算是问了个有脑子的问题。”祝日陨笑骂道:“那根箭矢与你身后的把追月弓都是当今的工匠造不出的绝世机巧。箭头和空气摩擦,箭头周围的锡皮就会融化,箭头里的磷火就会流星般燃烧,风哨也会开始回鸣。只要祁王的手下不聋不瞎总能发现。”  “哇!这东西将军从哪儿搞到的?”朱奇问。  祝日陨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朱奇明白深浅,识相而乖巧的不再追问。  二人快马加鞭,一路无话。  大营盘踞在夜岭山麓,远远地,祝日陨便看到了火兵团古老的夔纹旗在风中飘动着。天空中,几个驾驭蝠翼正在滑翔的哨兵用灯语通知大营门塔上的传令兵。  传令兵看清是将军回来之后,立刻转舵,营墙周围的泛着寒光的铁星被机括收了回去,寨门旋转开启。  一路上,大小军官见到祝日陨全部抱拳行礼,祝日陨一一点头回应。他清楚,如今火兵团扩张神速,五十万人的规模堪称帝国最强的步兵团。为了防止这次兵变,散月宫安排了一位主帅把持兵权,自己大事小事、操作调度必须向他汇报,同时又安排了三位参军,名为辅佐实为监视。而自己今天的行为触动散月宫的底线,恐怕难以收场了。  大帐门口,祝日陨吩咐朱奇先去给岩马换血,今天它们两个负载过大,要是再不利用外循环就会肌肉坏死。回帐前,祝日陨瞥了一眼不远处,巨大奢华的帅帐已经熄灯。  他撩开门帘,黑暗中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  “祝将军终于回来了……”  祝日陨一惊,但立刻镇静的走了进来,他打了个响指,身边的火盆燃烧起来,温暖的火光顿时盈满了整个大帐。  “末将还以为是祁王派刺客来杀我,原来是主帅光临寒舍。”  眼前,一个肥胖的男人正嵌在祝日陨帐中的木椅上,捻着八字胡,看起来像只鲶鱼。“这么晚,将军出去散心?”曲梓铭满脸堆笑。  “观察地势,以助明日旗开得胜。”祝日陨抱拳回答。  “哦,沙盘不是早早做好了吗?”曲梓铭捧着茶杯抿上一口。  “略有缺漏,亟待补全,末将已经责罚了制图使。”祝日陨推诿。  “那要麻烦您亲自动身吗?”曲梓铭笑道  “事关重大,所以才亲自……”祝日陨话未说完就被打断。  “凉了。”曲梓铭摇摇头,遗憾的道。  “您说什么?”祝日陨没听明白。  “我说茶凉了,来。”他摆了摆手肥厚的手:“过来。”  祝日陨微微皱眉,大步流星的走到曲梓铭面前。曲梓铭却把茶壶端了起来,示意祝日陨接过:“捧着,捧好了。”  “主帅这是何意?”祝日陨严肃的声音开始变得愤怒。  “帮我热热这茶”曲梓铭看着祝日陨将茶壶往火盆的架子上搁又道:“不要用那里的火,用将军你自己的。”曲梓铭幽幽的说。  “主帅…”祝日陨忍了又忍,还是提出质疑。  “这是军令。”曲梓铭猛地瞪大了眼。  祝日陨愤怒的微微发抖,眼中发出异色光芒,手心的铸铁茶壶没多久便开始沸腾起来,蒸汽呜鸣。曲梓铭赶忙让祝日陨停止。  曲梓铭倒满两杯茶,把其中一杯递给祝日陨:“将军您知道我很羡慕皇族的神权吗?我爱喝茶,这样泡茶多方便。”  祝日陨阴着脸不说话。  “看来将军是嫌我大材小用了,我就是想告诉将军,能力要用在正地方。你想想看,这大半夜,热茶无可厚非,可是点燃一支箭朝着对面射出去这就不对了吧,要是把您的老朋友射死怎么办?”  冷汗顿时顺着祝日陨的鬓角流下。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不需要辩解什么了。曲梓铭喝完茶,缓缓站了起来,肥硕的屁股顶开了身后吱吱嘎嘎作响的胡椅,他一步一步的走向祝日陨,五指摊开的手轻轻落在祝日陨肩头。  曲梓铭仿佛一直巨大而滑腻的蠕虫环绕在祝日陨身边,“散月宫下了死命,凌晨全军出动,截杀刚刚撤退的祁王大军。”  祝日陨听后瞪大了眼,脑子里一下子成了空白。看到祝日陨的神情,曲梓铭脸上满意的泛起笑:“大宫主口谕。”  祝日陨呆住了,没有动。曲梓铭轻声提醒道:“将军,您应该跪下领恩。”祝日陨这才回过神,抱拳半跪。  曲梓铭一脸端庄,学出祝散月眉宇低垂的模样,低沉的道“此次,孤必定要将反贼的头颅挂在九天殿前。”说吧,曲梓铭扬长而去。  祝日陨握着茶杯,想到祝散月,手越握越紧。远远地,他又听到曲梓铭笑道:“而且,我猜她不在乎到底是哪个反贼的头。”  “啪嚓”一声,祝日陨手中的茶杯粉身碎骨。  外面的冷风灌进大帐,寒气逐渐泛了上来。  祝日陨半跪在原地,他的背像是隆起的火山,厚实的盔甲已经无法压抑山体下即将喷涌的岩浆般的愤怒。曾有人告诫过他,他最大的问题就是不能忍。连曲梓铭这条散月宫的狗方才都能嗅出祝日陨的愤怒,不是祝日陨的心太浅,而是心底的火太旺。  他不知道史书中那些隐忍之辈是如何成就的,他只知道散月宫构陷他的清白,囚禁他的父皇,虐杀他的师长,更可怕的是掌握散月宫的人——那曾是他最相信的人,她的背叛,让他被世界背叛了。  男人缓缓站了起来,闭着眼,坐在椅子上,用拇指抵住护刀,拔后而收,铿锵有律,整个大帐中回荡着坚硬回响。刚才主帅说话时,他几次都想拔刀。最终,刀虽未亮,目光却不知已经把主帅活剐了多少次。许久,冰冷的节奏才扑灭祝日陨心中炽热的怒火。  他很清楚,曲梓铭刚才的一番话意味着今晚的努力彻底失败。散月宫想一石二鸟,这不是祁王撤退一切都能结束。在这种时候还想光明正大的破局,祝日陨,你是太天真了,他在心底嘲笑自己。  “都听见了?”祝日陨阴着脸对眼前的空气道。  “蛛后早就说过,将军和罗网的合作本就要互相信赖。乔姐已经吩咐,这次的事早有我们安排不是更好?”阴影处才传来一道声音。  “祁王不会相信你们,而兵营附近我亲为更好。”祝日陨道。  “将军,这些年来,罗网的计划从未有失吧。我们把您一步步、一步步的推到了今天中郎将的位置,将军要信得过我们。将来,您的势力继续扎根军中,今天这样的事少不了。”  “今天这样的事?”祝日陨皱起眉。  “您还没过目吗?”阴影处的声音变成了小孩子的声音。组织派出的信使都是这般,不露面,不留痕,连声音都千变万化。  祝日陨这才注意到桌面上突然多了张帖子,他打开兀然出现的帖子看了看,把帖子扔到了水碗中,帖子顿时化成了一堆白色的细沙沉入碗底。祝日陨长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那委屈将军了,我会避过要害。”阴影处声音传来的地方突然浮现了一只苍白色的手,握着青铜匕首的手指像是竹节虫的腿一般纤细,手腕内侧纹着一只漆黑的蜘蛛,活灵活现。  “少废话。”祝日陨深吸一口气,坐直身体。  “将军,真乃英雄也。”那声音怪笑道。  “我回来了!”就在这时,朱奇撩开门帘,一边把背上的追月弓挂在架子上,一边把身后的头蓬卸了下来,用力拍了拍,尘土弥漫。  “主帅来了也没人点火?”朱奇觉得房间里阴冷阴冷的,还有股血味儿。他赶忙点燃火盆,才发现祝日陨倒在血泊中,胸口插着一柄玄天制式的匕首,在他身边还有另一摊血。  朱奇大惊失色,手中的柴火散落一地。  “将军,将军,您醒醒呀!”朱奇一摸,发现祝日陨还有呼吸。  “医官!医官何在!火速传医官!副帅遇刺!”朱奇急吼。  “现在没人会来,等。”祝日陨虚弱的说。  “将军,您,您没事吧!”朱奇慌了神,见到祝日陨还能说话,心放下了一半:“您方才说等什么?”  “等医官们从主帅那里确认回来。”祝日陨咬牙绷紧肌肉。  “您说医官们要确认主帅什么?”朱奇没听懂。  祝日陨没有回答,只是望着打翻在地的铸铁茶壶。很多东西都是这样,越是炽热的温度,越容易消散。男人的目光穿过帐门,主帅账外,火光马蹄,踏破夜幕,战鼓喧嚣,如兵临城下。  很快,传令兵来了,扑通一声半跪帐外。  “禀告副帅,主帅遇刺,以身殉国。”
  老岛主家中,原木构架的屋子里挤满了人。  他们大多数身披灰色大氅,笔挺的站着,围绕在正在火坑旁烤火的海森和云川身边,像是一层层影子投影在墙上。  所有人都一声不吭,火苗散发着温暖的橙光,铸铁茶壶悬挂在其上,明焰灼灼。水烧开了,蒸汽“呜呜”的回响。  海森想搓搓冰凉的双手,却无论怎样都合不上手,低头一看,手掌正筛糠似得发抖——环视四周,一把把上弦的机弩正稳稳地架在这群灰袍人手上,他们带着青铜面具,眸光深邃像是沉在一口口井底。  诸多灰袍人是随着紫山一起下船的,他们训练有素,沉默干练,装备精良,木偶般服从紫山的调度,绝非北冥岛上的百姓所能抵挡。  在烤蓝箭头的簇拥下,海森和云川被“请”到了老岛主家中。老仆人早已无影无踪,只剩下年迈的岛主正躺在后厅席子上昏迷着。紫山先去看了看病倒在床的父亲,说自己先失陪一下。  想到紫山的样子,海森更害怕起来。他试图稳住自己的手,但指尖的颤抖在绷紧小臂的压抑下反而扩散了,一直通到了肩膀,脖颈,乃至嘴唇。就在这时,云川伸手,落在海森手上。  云川的手不大,但有力而温暖。海森不安的用目光扫了扫四周,而云川的眸子则一动不动的盯着海森。男孩的眼神异常平静,灰色的眸子像一面镜子,为海森倒映出自己慌张的神情。  海森读不懂他眸中的意思,但却感受到了来自云川手掌的力度和温度。他一下子想起多年前和云川的初遇:自己擦去嘴角上的血,坐在地上,呆呆的望着被云川打跑的小混混们。那个拥有灰色眸子的男孩转过身,眸中的淡漠和疏远让人想到了北冥岛外灰色的海与天。  但面对坐在地上的海森,男孩却伸出了手。  决定人性情的往往是漫漫岁月的磨砺,决定人命运的却往往只是一念之差。对保受欺凌的海森而言,在云川握住他手的刹那,从男孩手掌传来的力度和温度给了他在绝望中活下去的力量。  想到这里,海森不再颤抖。他在心中默默告诉自己:  无论发生什么,我得陪在云川身旁。  突然,一道突兀的歌声打破了死寂。  “黄发蹴鞠捻须旁,荏苒鬓苍少年郎。谈笑私子罪,高歌午日光,斟酒袖遮云,斧钺宰白羊。忽闻羽林卫,拔剑角弓张。一骑入刀林,宗亲卧高床。愤然血色中,结客名利场。此去十八载,归兮战袍霜。再登临,艨艟踏海破浪,长帆如刀贼子狂。子君皆凡人,蜉蝣须臾荡。丹青何所惧,斩头何所伤!”那声音高亢狷狂,铮铁音伴之。  海森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却发现云川正襟危坐起来,面色阴沉。他心想:坏了,这歌是紫山唱的,而且云川听出什么来了。  果然,歌声刚落,紫山就从后厅缓缓走了出来。他褪去了原本藏青色的刺银长袍,换上了曾在岛上穿过的旧衣。他没有拄拐,扶着墙,走得越发艰难。海森这才意识到:老岛主当年虽说放逐了紫山,但心却一直放不下,衣服竟还留着。  “二位,听过这首歌吗?”紫山笑着问,满脸异常的谦和,半张烧烂的脸连带着牵动,表面的疤肉像是一堆蚯蚓正在翻滚。  “《卷土观海浪死歌》,玄宗所写,他当年因为父皇昏庸偏爱,惨遭构陷,临死之际,所有门客宗亲都冷眼旁观。唯有酒肉朋友独孤槊一刀一马孤身前来劫法场。十八年后,玄宗杀回帝都,弑君父,迫太子陪葬,最终封帝。这是他在决战前写的歌词。”云川压抑着自己的震惊,深吸一口气,目光死死盯着紫山藏在背后的手:  “你想……”他没能再说下去。  “果然是聪明人,你猜的对……”紫山笑了,藏在身后的手也伸出来,随手把匕首一扔,道:“但我现在还不着急。”  海森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看着海森费解的样子,紫山蹲了下来,他想笑的温柔一些,嘴角却介于狰狞和抽搐之间,对海森耳语了几句。  海森顿时如遭雷劈,目瞪口呆,缩成针眼的眸子被那把被扔在地上沾满鲜血的匕首牢牢吸住。他几次想要看看后厅却又提线木偶般把僵直的脖子扭了回来。很长一段时间,海森的大脑一片空白。  云川拍了拍海森的肩膀,也没见海森有任何反应。  紫山见状,无奈的耸耸肩,然后端出一套也不知从哪里找出的茶具。秘色瓷盏壁薄如纸,风炉灰承全部鎏金,连装茶饼的锦奁都上过朱墨大漆。焙茶沏好,紫山才继续跟云川攀谈。  “猜猜我为何回来。”紫山为云川和海森倒茶。  海森回过神,盯着茶盏,终究是缓过神来,意识到岛主已经死了。口干,想用茶解渴,一口饮下却烫了嘴。云川则依照茶礼感谢,先嗅其芬,后品其香。他冷冷的盯着微笑的紫山。  “为了我。”  “说对了一半。”紫山指了指窗户,一个灰袍人出列,打开了为了抵挡严冬而密封的窗,冷风一下子灌入房间,像是冲入羊圈的狼群。  “你是说雪神峰?”云川一眼就看到了窗外矗立在岛中央的巍峨雪山,“这么说,岛上的传说是真的?”  “看看你,就不能好好的聊天。”紫山被风冻得哆嗦,灰袍人赶忙将披肩搭在他肩头,“才聊了两句半,又想套我的话!”  “你为刀俎不假,可作为鱼肉,我也会好奇。”云川道。  “可以可以,好久不见,你嘴厉害了不少。”紫山示意把窗子关上,凑到云川面前:“不过你秘密太多,我不知道从何说起呀。”  “就从那场火说起如何。”云川盯着紫山的独目平静的说。  “哈哈,本来还想跟你叙叙旧,毕竟你也曾经是我们家的一份子。不过既然挑明了,我也不藏着掖着了。”紫山漫不经心的摆弄着茶盏道:“告诉你真相吧,当年杀死哥哥们的人……”他又笑了起来。  “是我。”  尘封的往事被一下子揭开,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海森还是心中一惊:“可明明有人看见黑色的火焰从、从川子身上……”  “人是他杀的,但局是我设的。因为我那两个废物哥哥优柔寡断,挡住了我的大业,挡住了北冥岛的大业。”  “你这弑兄的怪物。”海森想起紫家兄弟二人的音容笑貌。  “这儿好像没你说话的份吧。”紫山眼睛一横,灰袍人上前用弩把猛击海森的腹部,海森吃痛,蜷缩在地上干呕起来。  紫山看着海森,又把目光移到云川脸上。  云川还在平静的喝茶,像是什么都没看见。  “我还以为你会心疼呢。”紫山笑道。  “怎么会,这事他本就不该插嘴。”云川轻描淡写。  海森一愣,立刻意识到云川这是在保护自己。  “噢,原来不在乎。”紫山若有所思,盯着自己的手掌翻了翻。  海森正扶着肚子,却被灰袍人揪住头发,抓住手腕,掰开拳头,将手掌按在桌面上。电光火石间,紫山拔刀冲着海森的手背径直插下。  海森顿时觉得整只手的骨肉被匕首直接贯穿,巨大的疼痛沿着手臂闪电一般咬在心脏上,让他整个人惨叫起来。他想按住伤口,却因为手被钉在桌子上,这样一扯伤口疼得更加撕心裂肺。  云川冷静的脸瞬间狰狞起来,他对着茶案一掌拍下,茶案轰然被激起。灰袍人看到云川异动刚刚拔刀,目光就被茶案吸引,刹那之间,原本横在云川颈上的刀身被他侧身避过,以肘夹刀,腰腹一转。巨大的扭劲让刀柄从灰袍人手中挣脱出来。云川借力挥臂,夺刀前劈,刃光一闪,刚刚下落的茶案被一刀两断,刀尖分毫不差的抵在紫山眉心。  “风!”灰袍人首领一声令下,几十只泛着蓝光的箭头顿时对准倒在地上的海森。紫山面对眉心的刀锋毫不躲避,他哈哈大笑,竟把头凑得更前,独眼中闪烁着自毁的疯狂。  云川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海森,手中的刀被紫山不断逼退。他怒目圆睁,瘦弱的身体里仿佛隐藏了一只随时可能暴起的猛虎。  “咣铛”一声,最终,长刀被扔在地上。  “哈哈哈,这不还是在乎的吗?口是心非可不好。”紫山挥了挥手,弩箭手再一次退回墙边。海森手上的刀已经被拔了出来,立刻有人上前为其清洗包扎,洒满贵重的药粉。  “还有你们。”紫山对灰袍人们无奈的道:“早说过,不要把云川当成小孩子。刚才的空手夺刀术你们自问能做的更好吗?”  海森疼的倒吸冷气,即便心机不深的他也知道云川因为自己被胁迫了,堵在心口的焦躁和屈辱让他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上。  “你想要我做什么。”云川死死盯着紫山,一字一顿。  “忍而不发,逼而不怒,何等理性。我们本是同类,当势均力敌,只可惜你自甘堕落,竟然对这样一个废物产生了感情。”说罢,紫山踢了海森一脚,倒在地上的海森呻吟一声,几近昏厥。  “你若再伤他,那就鱼死网破吧。”云川冷冰冰地说。  “好好好,谈正事。”紫山一边收拾着茶具一边道:“这个岛是怎么来的你知道吗?其实岛上的孩子都应该有所耳闻。”  “上古有神魔争斗,魔大败,带着仆从乘坐北冥岛从天而降。祂从此远征而去,谋求东山再起,此去无踪。而他的仆从们则一直等待,从此被世人遗忘。那些仆从就是北冥岛人的祖先。”  “讲得好,云川,你相信这个故事吗?”紫山问道。  “怪力乱神,不值一提。”云川不屑。  “哈哈,我小时候也这样觉得,直到十二岁那年,父亲将真相告诉了我,故事是真的。神魔,仆从,从天而降的北冥岛,都是真的。”  “这世上根本没有神魔,最恶最善的都是人。”云川平静的说。  “没错,世间没有神魔,神魔不过是一个称谓。实际上,神魔是两群人,两群远古的【神权者】。”紫山双手十指交叉,娓娓道来。  海森做梦似的听着从未听闻的名词。纵然学识匮乏,但他仍意识到:如果紫山不是在说疯话,那么他脚下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就远远不像他曾经了解的那般平凡了。凭借他的脑子,真的抵挡不住如此汹涌的信息流,但他告诉自己,不要想太多,保护好云川就够了。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云川问道,心中却隐隐有了猜测。  “我了解你云川,你虽然失忆了但仍比常人聪明百倍。”紫山笑着说:“连我都能猜出这段故事和你之间的关系。”。  “我是当年那群神权者的后人,而你是仆人的后人?”云川问道。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你猜的没错。这座岛本应属于你,而你所有超人之处都是因为你是一个神权者。”紫山的话晴天霹雳。  海森看着身边的伙伴,他无法将神权者这种词和云川联系到一起。他看到云川灰色的眸子动摇了,像是冰层下有什么要冲出来。隐隐的,他感觉自己的命运之河要和云川分流了。  “那契约呢,我和你们有什么契约?”云川追问。  “你回来,说明你们家族的远征彻底失败了。按照当年的约定,你要回来继承北冥岛地下埋藏的鸿蒙遗迹,而我们……”紫山一顿。  “而你们则会再次失去自由,重新成为仆从对吗?”云川问道。  紫山笑了笑,没有回答云川的问题,而是继续道:“你们都见过商船,那就是鸿蒙文明的产物。只有这种浮空船才能从北冥岛周围的大漩涡海域航行,这种船是被挖掘出来的,我们只会用却不会造。这样的东西还有很多。因此,人们猜测很久以前世间曾存在某个极度繁盛的文明,但不知为何,那个文明最终消亡了。”紫山解释道。  “那神权者又是什么,有能力使用鸿蒙遗迹的人吗?”海森问道。  “不,任何人都能使用鸿蒙文明的遗产,但所有鸿蒙文明都是没有能源的,一切力量都来自于附近的鸿蒙城。而神权者,则是唯一一种有能力开启并掌控鸿蒙城的人。鸿蒙城会赐予神权者不可思议的名为【神权】的力量,同时也会允许神权者用血统继承这种力量。”。  “你是说北冥岛地底下有一座……”海森惊呼出声。  “没错,一座属于云川的鸿蒙城。”紫山笑了起来。  “如果我真是神权者,你已经死了。”云川道。  “哈哈哈哈,原本可以的,只可惜你受过重创,忘了一切。”紫山大笑,继续他的故事:“我爹说过,我们家族的命运就是等待云川你的家族回到北冥岛开启鸿蒙城,可凭什么我生来就是个仆人,生下来唯一的用处就是等你们等到死?”  “十五岁那年,我跨越冰原。在雪神山脚下,你知道我看见了什么?一道巨大的青铜门!原来一切传说都是真的,那改变世界的力量……就藏在门后。但很遗憾,我无法撼动那门分毫,它太巨大了。”  “回到家,这扇门成了我的心病。我朝思暮想,夜不能寐。就在这时,你来了,云川,你来了。没有大军压境,没有荣归故里,谁能想到来赴约的人只有你一个失忆的孩子。那是我最开心的一天,因为我知道,等待的日子结束了,你的家族完蛋了。”  “没人知道你是怎么来的,可我读了太多古卷,知道你来自那扇青铜门内。你就是书中记载的通过【神桥】降临的继承人!当天晚上,我顾不得风雪,偷偷划开你的手腕放血,却看到你的伤口以肉眼可以分辨的速度愈合。没错了,你就是神权者。”  “凭着你的血,我进入了青铜门。在那里,我得到了自己想要学习的一切。我知道,只要得到你的【分封】我便能得掌控鸿蒙城,成为新的王。后来,我在祭坛里得到了能让你神权失控的手段。唯一阻挠我的只有和我流着一样的血的哥哥们了,我不能允许任何人夺取属于我的未来!所以,为了成就伟业……”紫山两眼神采奕奕。  “你借我杀了他们。”云川说出答案。  海森听得发愣,这一切远远超出他想象的极限,他从未想过世界是这样的。他感到自己就像一条被一直养在鱼缸里的鱼,终于在今天被倒入汪洋大海,面对巨浪滔天,暗潮汹涌,广阔无垠,杀机四伏。  他这才明白了云川说的话:这世间,最恶最善的都是人。  “为什么,伟业是一个多么……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你竟然、竟然为此杀光了自己所有兄弟。”海森情绪激动起来,捂着伤口质问。  “像你这种人当然无法理解,所谓梦想就是无论害死多少人也要往上爬,献祭多少骨血也要追寻的东西。一旦拥有了鸿蒙城,我便可以得到玄天皇族的认可成为新的诸侯王。到时候,只要暗中招募一些东夷人,我很快便会拥有玄天八家的实力,然后……”  “你说的不对。”海森突然打断了紫山,缓缓地说道:“你说的不是梦想,是贪欲,人不应该为了满足自己变成这样。紫山,我本来很羡慕你,因为我没有的东西你全都有,家人,朋友,衣食无忧的生活。可是你不满足,非要把贪念说成是梦想。”  “在遇到云川之前,我也是只考虑自己,但在遇到他之后我意识到生命中有比满足自己更重要的事。你本来拥有这一切,那才是最重要的,可你、你却亲手把这些东西全毁了。你现在其实已经一无所有了,心里的洞靠那些冰冷的古迹以及空洞的封号是填不满的……”  “闭嘴,你个贱民胆敢侮辱侮辱我的宏图大志!”紫山捂住耳朵。  “只为自己活着,你真是太可怜了。”海森摇了摇头。  “啊啊啊!”紫山从腰间拔出长刀,直接架在海森脖子上。刀刃划过少年的皮肤,划出一道鲜红的血痕。  “海森!”云川赶忙不让海森再说下去。  “你懂什么,你知不知道我在外面受了多少苦?我被挂在商船外边穿过雷云海,手臂被烧成了焦炭。”说着,紫山咬住手套撕了下来,之间他的左臂竟然是木质机括拼接而成,齿轮杠杆密密麻麻的转动。  “上岸后我没死,又被送到了太学府,那些疯子用活人做实验。我被关进了一个遗迹里,观察高温下核心如何运作。我热的睁不开眼他们就割去了我的眼皮。看看我的脸,恐怖吗?知道那里面有多热吗?手放在墙上会被烫烂!真的好烫呀!”紫山咆哮着,刀尖跃动。  “后来,一个太学找到我,他背后的大人物对北冥岛有兴趣。我成了他的助手。半年之后,那个大人倒了,军队出动,一片混乱。我趁乱杀了太学,允诺他的残党飞黄腾达。我们杀光了商船上的人,一切就为了这一天!如今谁也阻止当不我了,新的神权者就要诞生!”  “这都是你咎由自取。”云川灰色的眸子冷冷的盯着紫山。  “不!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紫山出了很多汗,仅存的几撮头发黏在他的脸上,整个人像是从水里爬出来一般。他又笑了起来:  “对了,先留着你的命。我被折磨成这样,还因为我那亲爱的老父亲。”说罢,他提着刀颤颤巍巍的接近昏迷的老岛主。  “你要干什么?他是你爹!”海森尖叫起来。  “流放我时,他可没说我是他儿子。”紫山阴冷的笑着。  昏迷的岛主早已经被灰袍人从后厅拖了出来。  “咣当”一声,长刀插在地上,猛烈的震动着。紫山頽坐,像只小猫似的用鼻头轻轻擦拭父亲的面颊。他将头贴在父亲胸口,斜视着海森和云川,笑的越发灿烂,疤脸狰狞。  “他们说新诸侯要往上追封三代,傻爸爸,你为什么不支持我呢?大哥和二哥不配做紫氏的子孙。这世上,没有野心之人的躯壳不过是野心燃烧的原料罢了……”  “你知道吗,爸爸,你把我赶走时,天可冷了。后来我被人塞进了烤炉里,那是什么滋味?我要是被烤熟了你会不会要走我的大腿,儿子的肉好吃吗?爸爸,回答我呀爸爸。嘎嘎嘎,哈哈哈哈!”  “疯子。”云川握紧拳头道。  海森颤抖着点头。  紫山他一手握刀,一手轻轻地抚摸着父亲苍老的脸,温柔的说道:“要是云川没来到北冥岛会怎样呢?不管怎样,爸,我是你儿子。”  那一刻,海森分明看见了岛主眼角的泪光,他能听见!  “噗呲”一声,那把长刀直挺挺的插进岛主的胸膛,喷涌滚烫的鲜血蔓延到海森脚边,地面上像是盛开了一朵巨大的花。  海森觉得耳边嗡鸣,疼痛与惊吓交加,他当即晕了过去。  寒风凛冽,冰冷的雪花落在脸上,海森觉得很冷。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云川怀中。看了看,自己的肩膀上一片雪都没有,而云川身上则落满了雪。地面微微摇晃,海森意识到自己正被关在一个囚车里,载着牢笼的扒犁被缓缓拖行。  “醒了?”云川勉强的笑了一下。  前方马上的紫山摘下兜帽,大队人马停下脚步。  海森坐起,揉了揉眼,顿时惊呆了。  不远处,漫天大雪之间,一面高耸的青铜色墙壁正静静的矗立着在高耸入云的雪山脚下,仿佛天神遗落人间的巨斧劈开山脚。  繁复的花纹深深地铭刻在青铜墙表面,像叶脉一般延伸像毒蛇一般盘桓。斑驳的铜绿和灰白的残雪给青铜墙壁染上了一层古老的色彩。那绝不是人类所修筑的工程。  “这是鸿蒙城的城墙吗?”海森痴痴地问。  云川摇摇头,铅灰色的眸子中倒映着眼前的庞然大物。  “不,那只是一扇门。”
  在德子的记忆中,黑暗总是伴着夜晚降临,而草原的夜晚却又不完全是黑暗。在遥远的盛夏,夜幕顶端还流淌着一条璀寂的星河。  星河下,男人们围着篝火。或是宛转悠扬的马头琴声,或是老萨满喑哑低沉的话语,或是马刀与磨石交错时发出的粗砺的响,总之,当风扫过丘岚簌簌撩开草海时,总有一些令人熟悉的声音回荡耳畔。  那是属于故乡的沉稳而厚重的黑暗,与此刻的黑暗截然不同。  此刻,潮水般令人窒息的黑暗淹没了漫长的隧道。这里没有火堆,没有星河,只有他和刚刚救他性命的老人。一路上,德子亲眼目睹了老人未卜先知般避过巡查队伍,移开水缸拉动暗门潜入密道,轻车熟路的穿行在隐藏在皇宫地底的迷宫之中。  这里,禁宫深处,仿佛他的秘密花园。  密道里,壁画被宫灯照的斑驳。黑碳勾勒出延绵不断的山峦,石灰挥洒清逸缥缈的流云,山与云下,亿万计的小人们背着行囊。德子不知道壁画背后的故事,但他看出那是一群浩浩荡荡的流浪者。  一路的黑暗,一路的壁画,一路的沉默。  “小德子,一直闷着,就不好奇吗?”老人打破沉默。  “在宫里知道的越少活得越久。”德子想起来一句话。  “有趣,这话是谁说的呀?”老人问。  德子沉默片刻,道:“小白,也是喂马的。”  “如此说来,方才他也在?”老人回想起屋子的尸体。  “是。”德子回答。  “朝夕相处,转瞬而逝,可我看你很平静么。”老人问。  德子眸底散着阴霾:“我恨他们。”  “噢?”老人微微一笑:“为什么呢?”  “他们不拿我当人。”德子平静地说道。  “那你可很危险了。”老人咯咯一笑。  “为什么?德子不理解。  “因为主人他也不会把你当人。”老人平静的说。  德子皱起眉:“因为我是恒炎人?”  “不,他只是不把任何人当人罢了。怎样,现在很想逃走吧?”  德子心底一凉,不禁回头望去,只见身后的隧道隐没在黑暗中,看不到尽头。这时老人发出干枯而阴冷的嘲讽。  “回不了头喽!”  这样的话德子曾经在夕阳下听到过。那个神秘的年轻人离去时曾经说过:“酒已饮下,从此,你不能回头。”  不知为何,德子觉得自己要失去什么了,虽然他早已一无所有。  “哈哈,吓唬你的。”老人插科打诨道。德子没敢接话。  “对了,你还不知道我是谁。”老人微笑着道:“巧了,老身也是个太监呢。老身叫律贤,今年已经入宫四十一年了。”  “什么?”德子当然听说过这个名字:“你是大太监!”  德子心中,“主人”的身份隐隐浮出水面。  “四十一年前,老身也走的是这条路,不过是跟着老主人。不说了,人老就爱念旧。得先给小德子你补补课。知道独孤氏吗?”  “独孤氏。”德子想起这个名字。他不会忘记这个家族那面灰色旗帜上长着鹰眼的狼头人。他也不会忘记独孤氏吊死父亲的绳子。  “刚才那些武士的主家?”德子问。  “没错。”老太监回答:“我们分别代表两股势力,都想要你。”  “你们缺人喂马?”德子实在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其他用处。  老太监哈哈大笑起来,他的声音回荡在密道中,震的灯笼中的火苗摇曳,投射在斑驳的壁画上的影子也扭曲变形,正好挡住了壁画上的一幅古老的场景——符文般细密的人影围绕着一道靛蓝的光柱。  “因为【鸿蒙城】。听说过没?”老太监笑完道。  “是把我带到这里来的那道光吗?”德子看到壁画上的光柱。  “那叫神桥,仅仅是鸿蒙城力量的一部分。世界太大,唯有掌控鸿蒙城才能跨越苍茫大地,无垠星海。若无神桥,帝国的广袤疆域将化为无数孤岛,老死不相往来。”老太监停下脚步。  “你是说通过鸿蒙城,可以更快到达很远的地方?”德子问。  “不,没有快慢之说,转移千军万马都在刹那间。”话说到这德子忽然发现周围竟然产生了回声,周围的壁画也延展开来淹没在黑暗中,想来他们来到了一片极为空阔的地下空间里。  沿微光望去,一面青铜色的墙横在无尽的黑暗中。  那是一面可以用广阔来形容的的墙,仿佛一个竖起的广场。墙上,两指深得凹槽像是叶脉,繁复错落,凹槽底部均匀而光滑。  “这是……”德子站在青铜墙下,感到自己仿佛粒尘埃般渺小。  “这就是帝都鸿蒙城的门。”老太监从袖子里掏出一把漆黑的匕首,德子注意到匕身中锻打着血丝般的云纹。  “你要干什么?”德子警惕的望着老太监  “杀你呀。”说罢,老太监一笑:“开玩笑的,老身是要开门。”  说罢,那把匕首竟然戳豆腐般深入壁中,但德子随即发现其实是匕首在接触青铜壁的同时融化了,墨汁般的蔓延在青铜门的凹槽中,仿佛蛇毒扩散在牧羊人的血管中。  就在德子惊得目瞪口呆时,他的手腕一把被老太监握住。老太监干枯的手此刻仿佛铁铸。就这样,他看着老太监连带着自己的手臂没入青铜壁中,青铜门表面还泛着涟漪。德子抱头闭眼,当再睁开时,青铜壁已经不见了。德子回头,惊讶的发现青铜壁正矗立在自己背后。  他们穿透了青铜门。  老太监的手像是伸入水面般伸入青铜壁,捞出了刚才明明融化其中的的漆黑匕首。青铜泛起的涟漪平复。德子也伸出微微发颤的手。指尖触碰青铜壁的刹那,除了坚硬和冰冷之外他什么也没感受到。  青铜门后依旧是一片黑暗,隐隐的,德子感觉有巨大的东西吊在在他离头顶很高的地方缓缓运转,厚重的金属回鸣时不时传来。  “见鬼。”德子用恒言语道。  “第一次来到内核时,我也很惊讶,不过那是好多年前了。”黑暗中一道陌生的中年男人的声音传来。  “老奴,拜见左大人。”站在德子身边的老太监微笑着行礼。  “律老免礼,晚辈可受不起。”身穿朝服的中年男人从黑暗中脱了出来,脸上堆砌着过分温和的神情,德子觉得很不舒服。  “老奴已经乞骸了呀,可大人正如日中天。”老太监礼毕。  “律老过谦了,您持着【羊脂钺】,又是先帝近臣,于公于私不必行礼。何况若非您当年……”中年的话被拦了下来。  “大人”老人平日微阖的笑眼露出一条缝  “时光荏苒,旧事莫提。”  中年人一怔,默然浅笑。寒暄并不愉快,只能切入正题。  “这就是那孩子吧,真是好年轻。”左大人瞥了一眼德子。  “老奴只有文牒画像凭依,不敢确定。”老太监恢复了笑容。  “验验就知道了,德子,伸出手腕来。”中年人从老人手里接过那把诡异的匕首转头对德子道。  想起月下满地的尸首,德子一咬牙,撸起袖子,伸出手腕。  中年人用长袖裹住自己的左掌,托起德子的手腕,黑光一闪,鲜血随之汩汩而淌。中年人专注的盯着伤口道:“握紧。”  德子握住匕首,疼的倒吸冷气。惊讶的发现自己的血液竟然没有顺着匕首留下,反而缓缓包裹在匕首上,还冒着粘稠的气泡。  刚刚还沉默的黑色匕首就像一只草蜢子一般疯狂吮吸着自己的血液,猩红的铁纹从匕身上浮现出来。就在德子以为自己将被吸干时,匕首平静下来,从吸血的獠牙又变回了沉默的铁块。  转眼间,黑铁表面泛起一丝丝猩红的锻纹。  中年人和老太监二人已经陷入了沉默。德子只能听见鲜血从未愈合的伤口中嘀嘀哒哒的摔碎在地砖上。  “他是。”中年人长长的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他是。”老太监也长长的深深的叹了口气。  “天助我大玄。律老,大功一件呀!”中年人喜出望外。  “幸不辱命。”老太监望着德子,眼中尽是浑浊的悲悯。  “德子,快快把伤口包起来。你现在可是身价倍增!”中年人指了指匕首:“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回禀大人,小寺不知。”德子捂着伤口脸色有些苍白。  “你一个潜在的鸿蒙城主人。”中年人盯着德子的眼睛。  “我不过是个牧民,现在是个太监,怎么会?”德子惊愕。  “三年前草原动荡,其本质原因就是有一座新得鸿蒙城被发掘出来。谁得到它,谁就能重新统御玄天星上的恒炎族。独孤家族恐惧北方出现强悍的敌人,于是开始对你们分而治之,并在鸿蒙城附近寻找具有继承血统的人。我们称之为【神遗】。”  “为什么要在附近找呢。”德子问。  “神遗的祖先们为了有一天重启鸿蒙城必定立下祖训,后代极可能在遗迹附近生活。围绕着鸿蒙城附近的八个小部落中有五个每年游牧的轨迹都是一样的,他们族长的血脉都有可能是神遗。”  “独孤家得知了这个消息,为此暗杀了勃日帖赤那旗的大汗,并放出消息。此后,草原陷入一片战乱。如此一来,独孤氏就可以借机出兵。短短三个月,独孤家就凭借着资源上的优势秘密控制了那座鸿蒙城。并在附近掌握了与之对应的神遗。”  “这么说,草原上的战乱都是……”德子瞪大了眼睛。  “都是独孤氏所为,包括你的遭遇。”中年人无声的笑了。  德子沉默了,沿着因果的线,他看到了仇恨与恐惧的源头。  “事情远没有结束,仅仅两个月后独孤氏内部就发生了一场血腥的政变。失败的外家在最后时刻将独孤氏控制的所有神遗屠戮殆尽,独孤氏也随之失去了开启核域的机会。但人算不如天算,他们所找到的部族并非那座鸿蒙城唯一的钥匙。还有一个部族离鸿蒙城更近,不过独孤氏进入草原时,那个部落已经消失了。”  德子一下子愣住了:“因为它提前被灭了。”  “没错,由于独孤氏几乎将附近的神遗全部捕获,那时你应该正在南下洗劫,你的部族是漏网之鱼。”  “所以,我现在是……”  “那座鸿蒙城已知的唯一继承者。”中年人拍了拍德子的肩膀。  “现在,你手中的匕首是【玄天雁】从独孤家手中得到的内壁的钥匙,它足以证明你的血统。德子,你的身世是我们从独孤家内的细作那里得到的,换言之独孤氏已经了解你的身份。若不能得到你,他们就会毁掉你,反之亦然。想活下去,你只能投靠我们。”  “能和独孤家对抗,你们是皇族的人。”德子和中年人四目相对。  “不错。我叫左护庭,是如今玄天帝国的中朝右曹,前朝大司农,所侍奉的主上正是玄天的姬氏皇族。“左护庭满面威仪的抬手示意:“这位是先皇御前大太监,中常侍律贤阁下,他将是你的师父。”  “师父?”德子眯起了眼睛。  “吾皇口谕:德子,汝若欲为国效命,即刻封为帝国现任大太监,掖庭令。设朔北郡,直隶皇室,为汝封地。大内灵韵宫凡兽司马轩末寺人德子,可愿接受册封。”  德子站在原地,盯着左护庭。  “这时候,你该跪下谢恩。”左护庭提醒。  “我不愿意。”德子抬头冷冷的回答。  “你说什么?”左护庭的脸一下子阴了下来。  “我说不愿意,你看我像狗吗?被抓,被辱,可给了块骨头就会呲着牙摇尾巴。你错了,羊人。”德子舔着掌心的伤口:“我是狼。”  “律老,昨夜大太监休息欠佳,让他清醒一下。”  律贤笑着点头,扯住德子的头***起胳膊鞭子一般抽过去。德子被抽翻在地,打了几个滚,“哇”的一口吐出血浆和牙齿。  老太监退到一边,任德子捂着脸,眼冒金星的爬起来。  德子疼的哆嗦,但眼神却越发凶恶,死死盯着左护庭。  “你们羊人的心肠比狐还狡猾,比豺更凶狠。”德子指着左护庭破口大骂:“掖庭令?大太监?直隶封地?那都是拴在狗脖子上的链子!要是帮你们打开那东西,皇族大军立刻就能进入恒炎草原。”  左护庭平静的脸出现了裂痕,像是崩坏的瓷器。他气得双肩微微颤抖,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撕破那躯壳迸发出来。但最终,他还是平静下来,望着律贤捋须道:“他还不够清醒,再……。”  话未说完,左护庭为德子所慑,瞪大了眼。  德子握着匕首,横在脖子上,挂着血的嘴角也挂着惨兮兮笑。左护庭看向律贤。老太监摇摇头,表示太近了无能为力。  “别冲动!刚才的事本相、本相向你道歉。”左护庭振袍行礼。  德子抹着嘴角的血:“羊人都是你这般没骨头,休想手足相残还拉着整个草原陪葬。现在,我一死,你们连骨头渣子都捞不到!”  “德子,老身用了那么多年才成为大太监。而你,将一夜之间登上绝巅。此乃多少人毕生的梦想。”大太监迈前一步,少见的严肃。  “滚远点!”德子大吼,又扭头盯着左护庭的眼睛:  “从一条小狗变成领头的老狗,那是狗的梦想!”  “既然不当狗,为何不早点死。”大太监沉着脸问:“别与本心相悖,你就是想活下去罢了。苟延残喘的活下去,做狗也要活下去。”  活下去……德子觉得心脏被人狠狠捏了一把。回忆中草原上的太阳和禁宫中的太阳重合在一起:“你闭嘴!我今天还活着,只因为我怕,怕死就把从前的事全忘了。我会想起草原上的太阳,会想起太阳下的羊群,会想起格桑花,想起毡房……我一直、一直就靠那点念想活着。”德子的匕首高高举起,眼中闪烁着释然。  “我们、我们有话好说。”左护庭吓得脸色发青。  “德子,纵使自刎,终究无法阻挡鸿蒙城的发掘。谁知还有无神遗幸存,有,则你就会枉死!”老太监也有些急乱。  “那就回归长生天吧。我永远不会让羊人得逞。那是我的家乡,”德子在黑暗的空间中感受到了来自远方的风,那风拂过草海,拂过峰峦,吹过自己的脸。他眼中盈满泪水:“那是我的草原!”  手起刀落,德子觉得自己他再一次骑上骏马。  他看到自己流星般划过夜幕下的草原,踏过的一路,萤火虫簌簌而飘,仿佛升入苍穹的星辰,一路延绵,最终汇成一条璀璨的银河。德子闻到了露水的气味,感受到秋夜的凉意,听到风拂过山岚的回响。他对着广阔的荒野轻声道:  “我回来了……”  “额白巴尔思!”呵声凝固了匕刃,德子在震惊中停手。  他听到黑暗中传来第四个人的声音,那道年轻的声音他很熟悉。老太监和左护庭听到声音后立即跪伏在地。  一个威严的年轻人走出黑暗。他长发垂地,披着大氅,袖口金丝缝制的盘龙密集如鳞。那人的脸像是被冻住了,带着逼人的寒意。他的视线洞穿德子,眼眸仿佛两泊融化的黄金湖。  “你是!”德子认出眼前的年轻人正是几个月前和自己在马场喝酒的年轻禁军。他皱起眉:“你到底是什么人?”  “主人。”年轻的声音极为平静,像是初冬的海子表面刚刚封上了一层薄薄的冰。  “主人?什么的主人?”德子知道他肯定不是简单的禁军。  “你,他们,大玄朝。”年轻人轻描淡写。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今天已经见过不少大人物的德子还是愣住了。他不止一次想象过,玄天帝国的主人到底该是一个怎样的男人。  他看起来怎么会这样年轻,年轻的面容就像部落里马术高超的小伙子,但他的眼神又是那样的沉静,比苍老的大巫萨还沉静。德子不知道那双威严的眸子下淹没着一个怎样的灵魂。  “你才是羊人们的头头。”德子斜着眼道。  “放肆!”跪在地上的左护庭怒然:“像你这般不敬圣上的蛮子就应该被拉出宫门,以车裂之行处死!”  “嘘。”年轻人的目光寒风般扫过身边的右丞,左护庭大气都不敢喘,把头深深地埋在双臂之间,竟然微微颤抖。  “启奏陛下,今日乃是老奴办事不利。”律贤谢罪。  “有罪,但朕才刚把卿请回。”年轻人目不斜视:“平身吧。”  “诺,谢陛下。”老太监起身,踏着碎步弓身站到年轻人后侧。  “左护庭,你呢?”年轻人随口一问。  “臣,罪该万死!”左护庭恨不得三跪九叩。  “准了。”年轻人淡淡的说,左护庭吓得脸色惨白。  年轻人的目光转向德子,微微眯起眼。德子和年轻人四目相对,看不出年轻人的情绪,他甚至觉得年轻人不像是在看人。  沉默片刻,年轻人微微颔首,道:“朕想坐着谈。”  “诺。”左护庭如释重负,他连滚带爬的滑到年轻人身后,横腰跪下,以手撑地。堂堂朝廷命官,成了把椅子。  老太监赶忙撩起披风,年轻人震袖危坐。  “你胆子很大。”年轻人揉着眉心对德子说。  “皇帝来干什么?”德子横着匕首,壮着胆子问。  “放下,朕有话说。”年轻人的声音不大,但绝无质疑的余地。  “呵,你也来啰嗦!”德子轻蔑的笑着。  “啰嗦?”年轻人猛地抬起手,对着空气一抓,德子听到了某种低沉的回响,像是辽阔荒野上的风吟,又像是梦境中无数人在耳语。匕首随之猛烈的抖动起来,发出刺耳的鸣叫。  “嗖”的一声,匕首冲着年轻人飞旋而去,又被他牢牢握在掌心。律贤看准机会,想上前制服德子却被年轻人挥袖挡住。德子低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又扭头望着年轻人。年轻人颠了颠匕首的分量。  “怪物……”德子瘫软在地上,觉得血都凉了。   年轻人弹指,匕首射出,其刃没入德子膝盖前的石砖中。  德子看着那把匕首,没敢碰。  我连死都死不了吗?德子鼻子一酸。豆大的泪珠止不住的从小太监脸上滚落。德子扭过头,努力把脸藏在影子里。  “哭?”年轻人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冷漠如锥。  “没有!我、我……”德子怎样也止不住自己的泪水,他想起那些燃烧的毡房,想起月下的刀光,想起一个个哀求的姑娘。  “朕本以为你不会如此懦弱。”年轻人摇了摇头。  “你是皇帝,你拥有一切,你怎么会懂什么叫失去一切!”  皇帝一滞,两轮暗金色的眸子里流转着某种异样的光。  他缓缓站了起来,命令道:“退下。”  左护庭与律贤不知从哪里离开,黑暗中只剩下两个人。  德子心如死灰的跪在地上,眸光暗淡,已经放弃反抗。  “你错了,额白巴尔思,朕明白一无所有是什么感觉。”皇帝望着四周的黑暗道。德子一愣,他没想到皇帝竟然会说这种话。  “朕是玄天的皇帝,但并非太子。朕曾有个弟弟,他才是真命天子。”皇帝年轻的声音冰冷的回荡着:“先帝评价,朕不及他万一,所以他自小坐拥一切。他敬戴朕,或者说怜悯朕。朕喜欢,他便分享,从不吝惜。八岁那年比武,毫无悬念,他大胜。”  “先帝将世间仅残存一株的海樱树赐给他,他知道兄长也喜欢,于是转赠于朕。朕自觉受辱,当夜纵火烧毁。”皇帝仿佛正在讲述一段与自己无关的往事:“额白巴尔思,猜,朕望着那海樱作何感想?”  德子被皇帝问的一愣,皇帝的声音明明没有掺杂任何情感,但德子却仿佛看到了很多年的夜里,一个站在火树下的孩子。  他站在弟弟身边就像站在火树面前,完全被笼罩在光芒之中。但没人注意到,无论光芒多么耀眼,那孩子脚下始终有一方漆黑的影子,光芒越强,那方属于他自己的漆黑影子越发凝实。  “你觉得很……痛快?”德子不确定的说。  “不,朕觉得惋惜。拥有那棵树,就是拥有了一种权力,小,但清晰可感。为何放弃,只因来自他人之手?从此,朕未曾放弃过任何一丝能够争夺的权力,所以,今天坐在太虚殿里的人是朕。”  德子迟疑了一下,他隐约听出了皇帝的意思:“你到底想说什么,让我也为了权力当狗吗?”  皇帝丝毫没有动怒:“额白巴尔思,不要放弃任何得到权力的机会。在这世上,权力永远不多,唯有你争我夺。”  “我不想要那东西,我只是想家,想回到草原……”  “不想?可笑。”皇帝冷冰冰的打断德子:“你留恋的一切都是权力。是骑马的权力,是放羊的权力,是喝酒的权力,是自由的权力。权力就是这样,你不去争夺,便会失去。父亲,家园,尊严,现在是性命,不去夺,你还剩下什么?”  自始至终,皇帝平静的吓人,但德子却感受到了仿佛来自孤月般遥远的审视。他一步步走向德子,身形越发威严。插在地上的匕首再次震荡,发出刺耳的鸣叫,腾空而起飞回到皇帝手中。  “近些年来,独孤氏势大,朕要一枚钉子,插在他们眼睛里。”皇帝反握匕首,横在德子眼前:“朕会将权力赐给你,而你要为朕带回更多的权力。掌控鸿蒙古城,震慑朔北守候,征服恒炎草原。”  “你就不怕我报复吗?”德子冷笑着问。  “好胆识,朕就在这里等。”流尘振袖,双臂大开。  “该怎样……我做不到。我连男人都不是、我只是个……”  “决定你是男人与否的,不在能否征服女人,而在征服本身。”  年轻人冷酷的声音钟鸣般回荡在德子脑海中。  那一刻,飞草连天的夜幕被举着火把的铁蹄践踏成千片万片。  一道又一道厚重的大门在德子脑中开开合合,每一道门背后都是巨大的青铜齿轮,德子在齿轮的缝隙间看到了策马奔腾的自己;看到了被乌鸦啄食的父亲;看到了在表兄身下悲鸣的少女;看到了鲜血淋漓的伴当;看到了玄天的长戟扫荡草原;看到了无数埋葬在离离青草下的骸骨——那些骸骨中只有一个活人,他带着耻辱的疮疤,扒开锋利的骨骸。污血在他的指尖模糊,蛆虫从他的脸庞爬过,但他还在拼命往上爬着,爬着。他要活着,他要获得。  那人重新站在草原上,夜空下暴雨滂沱,他仰天而笑。骤雨涤净了他脸,他眼中映出了被闪电撕裂的天穹。  那一刻,德子看清了自己的脸。  德子睁开眼,仿佛经历了几世的风沙。  他死盯着那把漆黑的匕首,缓缓地伸出颤抖的双手,接过匕首。托举着冰冷的铁块,德子的嘴角挂起一丝诡异而难以察觉的弧度,他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匕首中流动着。  那是血。  那是我的血。
  第六章祝日陨   巨大的光轮围绕着残月缓慢地旋转,冷冽的月光化作千万支冰箭,洞穿墨竹叶间的缝隙。夜风拂过,竹林翻涌。马车沿路从竹海深处驶来,车前骑士举着旗帜,火兵团的夔纹旗飘扬林中。  “坐车还嫌累?”祝日陨看着把脑袋伸到窗外的朱奇打趣道。  “不是我累,我是怕将军您撑不住,毕竟还受着伤呢。”朱奇收回脑袋,抱怨道:“太子爷的宴会怎么这么远呀!”  “新行宫太大,只能修在城郊。”祝日陨合上书,揉揉眼。  “切,都是民脂民膏。”朱奇撇嘴道,往嘴里丢了颗马奶葡萄。  祝日陨微微皱眉:“出门在外,说话谨慎些。”  就在这时,二人乘坐的马车突然停了,车外有喧哗声。  “去看看。”祝日陨换了本书,继续认真阅读。  转身功夫,朱奇进车,脸上挂着怒色:“将军,他们正在外面打一个小孩儿,用皮鞭抽,抽的可狠了!”  “嗯,知道了。”祝日陨继续看书。  “将军!”朱奇没想到将军怎么会这么冷漠。  “你想我去管管?”祝日陨翻页。  “嗯!那孩子才十岁出头,饿的皮包骨,是来讨饭的。”  “我不能管。”祝日陨斩钉截铁。  “为什么?”朱奇不解。  “他一个小孩子,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荒郊野岭,这是个局。”  “局?”朱奇不明白。  “我虽然逼退了祁王,可是曲梓铭却死了。我功过相抵,现在满城风雨,草木皆兵,现在要是干预太子的人执法,以后更麻烦。”  “那也不能见死不救呀!”朱奇急了。  “他们一直在试探我,我决不能表现得爱民如子。我若做了便是爱民,我若得了民心,第二天就会死,明白吗?”  朱奇跺脚,气恼的坐回原位。很快,车外的男孩就没了声音。  “他们也真对自己人下得去手。”朱奇道。  “那孩子真的是流民,被抓来的。”祝日陨淡淡的说。  “什么!那他们把他……”朱奇瞪大了眼。  “小奇你记住。”祝日陨合上书,眸子里映着火光。  “今天不救,是因为我们以后要救千千万万这样的孩子。”  朱奇望着祝日陨的眼神,死死捏紧自己的衣袍。  竹海散尽,高大的石牌坊下,马车停了下来。  踩着仆人的背下马车,征战多年祝日陨不太不习惯,这让他想起多年前当太子时宝马香车的待遇。如今想来,一切恍如隔世。  抬头仰望,五哥祝天明的太子行宫像是一条盘桓在群山间的白龙。山脊上高塔林立,长桥如虹。放眼望去湛瓦白墙,斗栱翼檐漫山遍野。朱奇由衷的想赞叹,却愣是无言可以形容。  “这次大宴是家宴,不能带随从,如果任何异动……”祝日陨环视四周的布防,压低声音,军人眼中竣利的光芒一闪。  “得令,我必会带着您的手谕回营。”朱奇郑重点头。  “不要回营,去竹轩。”祝日陨第一次对朱奇说出这个名字。  “竹轩?”朱奇惊讶的看着将军,那里是教坊司官立的青楼。  “别问那么多。”祝日陨向山门走去。  “怀化中郎将祝日陨前来赴宴。”男人抱拳道。  “怀化中郎将到!”门卫层层传声,回音漫山遍野。不一会儿又有声音传了回来:“有请中郎将。”几个内监提着灯笼,踏着碎步下山,引祝日陨赴宴。祝日陨压了压胡服领子登上石阶,跨过门槛。  一阵寒风吹来,男人的斗篷被掀起,猎猎作响。  山上的第一个广场,内监驻足,请祝日陨等待片刻。不一会儿,未见其人,先是一道雷鸣般的问候:“陨弟凯旋,蓬荜生辉呀!”  祝日陨一听,单膝跪地,拱手而应:“罪臣拜见太子殿下。”  “哎!兄弟之间,客气了不是。”太子头上蒙了一层细汗,眼窝发黑,满脸堆笑,迎面走来。身后的随从们慌乱的为其整理衣衫,明显是刚刚才草草穿上的。拭去额上的汗水,太子亲切的扶起祝日陨,在他耳边压着嗓子道:“风水轮流转,是吧弟弟?”  祝日陨面色一滞,微微颔首。  祝天明大笑,拍了拍兄弟的肩膀。  沿着岩白玉石阶,一行人往半山腰上的宴池走去。还没走到一半太子就累了,呼来一个轿子抬上山去。祝日陨朝太子过来方向看去,发现太监们正急匆匆的送去大量女子的衣袍。  “刚才玩的开心,差点忘了今晚的夜宴。”太子祝天明解释道。  “殿下平日政务劳累,劳逸结合是应该的。”祝日陨回答。  “都是些屁话,本宫是在女人堆里劳累。”太子祝天明笑骂:“天天混在军营里,连头母猪都见不到,到是苦了你。”  “为国效力,臣弟不敢儿女情长。”祝日陨回答。  “也别太为难,我听说军里也有姿色不错的孩子,咱们不走水路走旱路也是可以的呀。”祝天明眉毛一翘。  “殿下说笑了。”祝日陨觉得恶心。  “没说笑,我听说你的那个小副官挺俊,借我玩两天,我这满宫的女孩儿你随便挑。”太子笑的邪性。  “殿下。”祝日陨毛骨悚然:“朱奇也是军务缠身,恐怕……”  “切,小气。”祝天明一哼,转脸笑道:“算了算了,那小子你自己留着暖床吧。想送你个女孩儿也不要,死脑筋。”  “多谢殿下体恤。”祝日陨松了口气。  或许是因为太子不高兴了,二人一路无话。  到了地方,虽然有所预料,但祝日陨仍低估了散月宫的手笔。  也不知耗费了多少人力,明明是在半山腰,这里却被开凿成一方广阔的人工湖。湖对岸陡峭的山壁上,山泉飞漱成瀑,如匹如练。白鹭成双成对,飞过幽蓝色琉璃般澄澈深邃的大湖,天星倒映其中。周围崇山环绕,夜莺啼鸣,寒虫细语。  云雾缭绕间,湖心岛上的楼宇若隐若现。   “老弟,你说本宫此地如何。”太子得意的问。  “洞天福地,逍遥仙境。”祝日陨回忆起书中辞藻。这还是来的路上临阵磨枪学来的,总算是用上了。  太子大笑:“可知这‘白云间’总共花了多少银子否?”  “想必耗资万千。”祝日陨看到一方方没有接缝的长阶。  “万千哪够,亿兆才恰当。当时光是炸山就用了一石【星屑】。”  “这么多!”祝日陨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深思。  “星屑的威力名不虚传,开山裂石跟碎豆腐似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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