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长争霸与沈阳沈大医院争霸有着本质的区别和级别

哈长沈大,哪个堵车最严重【东北吧】_百度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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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长沈大,哪个堵车最严重收藏
是不是大连啊,觉得大连的路真的很窄,小路坡路特别多。有明白的没
这个真不知道!
最近应该属我长
这是S级难题,必须近一年在四市都住过的人才能回答
不知道,反正沈阳堵车挺厉害
大连堵车不严重,目前来看堵车严重的唯有沈阳了
还是大连吧
虽然不是个好事'但是我连的堵车我已经受不了了
不知道兄弟城市咋样,反正长春这两年是非常堵。。
哈尔滨呢,有人没,解释一下情况
畅通工程每年都有评比的
应该不是大连吧
但是车也少
大连的高架桥都建了多少个了。早晚高峰还是赌
管理很重要,国外的路也不是很宽~
都堵~~ 全国上下就没有不赌的地方
沈阳……大连还行吧也挺堵……沈阳最让人无语的就是堵车
哈尔滨也挺堵,尤其是站前和江桥
我只听过交通压力大这个词在每晚的电台里
四个城市堵车都感受过,不过毕竟沈阳有地铁,堵车的时候忽然觉得很方便,大连和哈尔滨单行道多一点,比较麻烦,长春市在修路和地铁所以相当的堵
沈阳的路面工程太多了,确实挺堵的,估计明年就能好转了,大家要挺住啊!
长春比沈阳堵。观点源于我在沈阳短期的感受,虽不具一般性,但却是事实。
最堵是长春,
我感觉长春堵
大连非常堵,尤其早晚高峰期,高架桥都堵死,我从红凌桥上高架走西部大通道往中山路老虎滩走的一路堵了俩小时才到
沈阳太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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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东北吧都被“沈大哈长”占领了吗收藏
我大绥化何在
点亮12星座印记,
请问这个地铁3号线,东边的那部分走的是红旗大街,还是南直路啊?
大绥化迟早被拆分
这里现在被大梨树帝国统治
大绥化万岁!
唉,我大绥化怎么能发展起来呐
肇东秒杀绥化
我只知道海伦
我一听到别人叫自己家是大啥啥就想乐。
你们人少啊
东北的三省会,能否考虑手下的地级市,扶持一下,你们之间竞争,有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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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提要:今日,随着哈大高铁正式开通运营,一场争夺客流的公路、铁路大战已悄然拉开序幕。目前,这场公、铁客运之争以大幅降价开启首场“遭遇战”,但这只是一个开端,随着路网密度越来越大,运行速度越来越快,公铁竞争的战场还将迎来一场“持久战”。...
今日,随着哈大高铁正式开通运营,一场争夺客流的公路、铁路大战已悄然拉开序幕。目前,这场公、铁客运之争以大幅降价开启首场“遭遇战”,但这只是一个开端,随着路网密度越来越大,运行速度越来越快,公铁竞争的战场还将迎来一场“持久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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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连载《燕奔》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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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邝小芸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沈点视野的,他已经记不大清楚。
好像是在一年前,酒楼装修的时候,装修到一半,他召集大家讨论包间的起名。他让大家充分发挥想像力,点子好的有奖励。大家七嘴八舌,十分踊跃,奈何水平有限,见识又少,讨论来讨论去,最后一致推崇什么“春花厅”、“秋月厅”的。这时有人脆生生地喊了一嗓子:“什么‘春花’‘秋月’的,我们这里又不是妓院。听说老板不是在澳门呆过吗,不如就叫‘澳门厅’、‘纽约厅’、‘巴黎厅’吧。装修上突出各自的特点,小吃、歌谱、服务,都要因地制宜。”
沈点一惊。他觉得她有点面熟,这个看上去不怎么起眼的小姑娘让他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是不是俗了点,有人提出异议。再说成本也会增加。
“大俗就是大雅嘛!酒楼不怕不好做,就怕没特色。我们要充分迎合顾客的心理,顾客是来消费的,那我们首先就要让他们有宾客至上的感觉。我们的目标是让顾客来了第一次还想来第二次,来了第二次还想来第三次。假如顾客来了一次就不想来第二次,说明我们是有问题的;假如来了第二次就不想来第三次,说明我们还没有做到最好。其实同一个酒店能连续来三次的顾客是很少的,假如我们把每个包间都做得不一样,他们就会有新鲜感。就像环球旅游,去过一个国家的人肯定想去第二个国家。成本是肯定会增加的,但是我们计算一下,如果一个顾客多来消费两次,我们的生意就会增加两倍。同时,他也很乐意向他的朋友推荐我们酒楼,这种有口碑的广告,可是花钱也做不到的。只要保证客源,成本就不再是问题。问题的关键是,我们是否具备比顾客更超前的意识……”
沈点又是一惊。他开始觉得她像“妹妹”。颧骨像、眉梢像、嘴唇像,甚至更多。她的滔滔不绝,就像一把把锐利的小刀向他飞扑而来。她后面还讲了些什么,他已经听不清楚。他望着她,有点迷惑。好不容易,他好不容易将“妹妹”淡忘了一些,却又冒出个邝小芸,是福,是祸,还是报应?
他没有立即采纳邝小芸的建议,并且是很冷漠地结束了会议。暗中,他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她是怎么说话的,她喜欢吃什么,有什么爱好,和什么样的人交往。接着,他又把邝小芸约出来,两人进行了一次长谈。
地点是临江的一家西餐厅。是个雾天,江面连着无边的雾色,像是又回到了澳门。邝小芸就说不错啊,很有情调。沈点就想,如果换成是“妹妹”,她一定会对这鬼天气大加诅咒:操他妈的澳门。再没有比怀念一个死人更让人难过的事情。他多么希望这就是他的“妹妹”。哪怕是一天,半天,一瞬间。哪怕能让他把窝藏了多年的心里话说出半句,他的良心也会好受一些。但邝小芸爽朗的笑声不断与“妹妹”区别开来。“妹妹”不会这么笑,“妹妹”一笑,他就感到生命的悲怆。
他自作主张要了两份七分熟的牛扒,是“妹妹”喜欢吃的,但“妹妹”每次都吃得无精打采。他想看看邝小芸是怎么吃的。当邝小芸拿起刀叉时,他就直勾勾地盯着她的嘴,直到邝小芸将整份套餐都吃下去。后来邝小芸告诉他,她其实并不怎么能吃,但他那天的眼神太吓人了。
邝小芸就很小心地问沈点:“是不是我让你想起了什么?”
沈点摇摇头。没必要说,有些事情不是她这样年轻和经历的女孩能够懂得的。他觉得她这样是最好的,简单、快乐、知足。可总是在不经意间,比如说一个手势,一个眼神,“妹妹”就又回到邝小芸身上。他就觉得邝小芸有些邪气。
邝小芸的确不一般,毕竟是大学生。沈点没有读过多少书,总是对读书人心存敬佩。没多久,他就把邝小芸提为楼面经理。在酒楼经营最困难的时期,好些个骨干都跳槽走了,唯有邝小芸继续出谋划策,帮他料理着。在投奔小富豪之后,沈点毅然决定将酒楼交给邝小芸打理。邝小芸管理酒店,他就管理邝小芸。要说管理女人,他还真有一套。他会给她一个很大的空间,然后一点一滴地往里面放东西。有时候是实物,有时候是个人情感。但是永远都放不满。永远都让她心存幻想。现在酒楼门前的工地已经拆了,路面恢复了整洁,生意又开始好了起来。但邝小芸从不标榜自己的功劳,沈点也不说,只是加了她的薪水。他认为自己做到了万无一失。
邝小芸一直认为是江水红拐跑了她的爱情。在邝小芸看来,像江水红这样逢场作戏的女人是不配有爱情的。戏子无情,婊子无义,她不过是在利用沈点。如果说爱江水红是一场接力赛,那沈点肯定不是最后的持棒者。她在等,等沈点失落地走下赛场,然后奉上她的关爱和柔情。她终于等到了。
邝小芸几乎是一天一个装束勾引着沈点的目光。经过一年多的蛰伏,邝小芸已是今非昔比,她在关心酒店的同时,更关心起沈点的饮食起居来。失去温存的沈点,蓬勃的欲望也开始四下张望,他的目光越来越多地在邝小芸身上停留。躺在床上的邝小芸会是什么样子的?她会叫吗?邝小芸年轻的身体一定会赛过江水红,邝小芸的狂野,应该像“妹妹”。
“妹妹”、江水红、邝小芸,不停地在他脑中旋转。海水把它冲来的贝壳又卷走了,却留下一只大虾。他认为这只虾是上天对他的恩赐,不仅能取代江水红,还能覆盖“妹妹”。他抚摸着胳膊上的伤疤,好想对她说说“妹妹”的故事。他好想告诉她,他其实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再让她告诉他,他其实不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就在没吃成野味、江水红与小富豪幽会的那晚,他和邝小芸立马就来了一次亲密接触。沈点事先喝了点酒,人一过酒精情感就会变得脆弱,话就特别多。讲了些什么,又不太容易记住,仿佛只是在宣泄。然后就到了床上。他抱着她,挑逗着她,又轮番征服着她。他喜欢她俯首称臣的样子,他这才觉得自己像个男人。
这时的江水红就像一个水泡,一阵轻风就把它吹得无影无踪。
“妹妹”是个妓女,通俗的叫法是“鸡”。高中毕业后,“妹妹”随南下大军到南方寻梦,只是火车带给她的眩晕还未消失,便成了南方较早期的“鸡”。整个过程很简单,一个在火车站遇到的谢顶的中年男人说可以给她一份工作,便把她带走。在一个路口处,男人指了指一个打扮妖艳的女人,说:“鸡。”
“妹妹”听不懂,就天真地问道:“哪里有‘鸡’啊?”
男人笑着说:“这里到处都是‘鸡’啊,南来北往的‘鸡’,什么‘孔雀东南飞’,飞来的都是‘鸡’。”说着男人把眉毛一挑,问她:“你想不想做‘鸡’?”
“妹妹”还是听不明白,只是一味地跟着男人笑。好像还点了点头,要不然男人不会哈哈大笑。但很快,她就全懂了。做一只“鸡”是多么容易的事。男人把她带到发廊,指着几个袒胸露背、面容憔悴的年轻女孩说:“她们都是‘鸡’,你现在就和她们一样,也是一只‘鸡’了。当然,假如你还是处女,就能卖个好价钱。你是处女吗?”
“妹妹”方才如梦初醒。她想跑,但哪能跑得了。发廊是雇了打手的,除非她有飞檐走壁的功夫。男人伸出一只手,捏了捏她的乳房,还是硬梆梆的。她使足力气朝他的腿上踢去,男人轻巧地闪开了。接着抄起一把椅子,狠狠地向她的腿上砸去。“妹妹”惨叫一声跪在地上。男人拍了拍手,说教你学学这里的规矩。接着她被抬上阁楼,男人褪下她的裤子,一个手指伸进去探了探,满意地笑了。
不一会,一个叫老王的男人来开苞。老王其实不老,牛高马大,“妹妹”差点昏过去。
接着是老李、老刘、老什么的。他们在她的下面塞了棉花,醮了鳝鱼血冒充处女。
入了虎口的羊,“妹妹”是没指望能逃出去了。还要笑,会笑,否则有拳头侍候着。她感觉这是一座没有人气的城市,群魔乱舞。其他的女孩对她倒还不错,好声细语规劝。她们说只要两眼一闭,跟什么样的男人上床不一样。只要赚钱。过几年回家找个人一嫁,谁知道你干过这行。但“妹妹”不屈服。她威胁老板,她一次次死给他看。开始时老板还和颜悦色地劝慰道,干这行的没有人是完全自愿的,没有人把做“鸡”当作兴趣和爱好。但“鸡”也不是那么容易做的,做“鸡”都需要本事。况且,你已经做了“鸡”,就不可能再做其他的了。后来他也有些后怕。不是每个女孩都那么容易驯服。他答应把“妹妹”送到澳门。但在去之前她必须每天接客,不停接客,直到他满意为止。
后来“妹妹”才知道,她其实是被卖到澳门的。还是做“鸡”,澳门的“鸡”,被一个新老板管着。新老板说你这么漂亮,不做“鸡”简直是可惜了。其他的女孩也说你看你,生意都比我们要好一些。老板为她提供场所和庇护,所得的钱对半分。正规的“鸡”是挂牌的,她领不到牌照就只能站街。她一眼窝的热泪。她每天都站在一条狭窄而脏乱的街上,十七岁的脸上挂着七十岁的忧愁,向每一个路过的男人招手。她勤奋接客,认真和老板分钱。她还能有什么办法?
操他妈的澳门!每做完一单生意,“妹妹”都会这么骂一句。
“妹妹”是在赌场遇到沈点的。一个男人带她进赌场,因为连续输钱,男人不住骂她。她本来该离开的,可她还没有收钱。男人赶她走,她不走就打她。男人还用最粗俗的话羞辱她,羞辱她的母亲。“妹妹”又羞又愤,摸了一把水果刀便朝他刺去。不管刺中与否,她都有很大的麻烦。在她的刀抵达男人身体的最后半秒,是沈点制止了她。沈点在这个赌场工作,已经小有地位。他喊了两个人把男人推出赌场,救下“妹妹”。后来,他们又在“妹妹”站的那条街重逢。沈点是来找刺激的。再后来,一来二往,他们成了朋友。
关于那一刻,沈点有自己的解释。他最见不得男人欺负女人。这和他的成长有关。在他的记忆里有这样一幕:母亲坐在灯下数伤痕,裸着的身体青一块紫一块。他不了解母亲的生活,但他了解母亲的伤痕,他的眼泪流湿了被窝。不管过去多少年,只要想起那一幕,他都有一种窒息的伤痛。
沈点喜欢“妹妹”的另一个原因在于,他们都是苦孩子,苦孩子更容易成为苦孩子的朋友。但苦孩子的结局大都不好,少数好的将来也不一定好。即便是掌握了生存之道,他们因为受到太多贫穷和苦难的扭曲,太爱走极端,太容易与人形成对抗。他们就像是开在黑暗中的花朵,没有多大的生命力,他们的依偎,不过是痛苦的喘息。
“妹妹”也喜欢沈点。尽管他也骂她、打她、骗她,可他不羞辱她。要在这条街上找一个不羞辱她的男人是多么不容易。别说男人,就连同是“鸡”的女孩也常常相互羞辱。尤其是那些俄罗斯妹,装得像只高贵的鹤。她总是埋怨命运不济,为什么要干这种狗屎活。她简直厌烦透了。借着这股劲,她可以十天半月不做爱,反正这辈子的爱都做够了,剩下的,就只有死。她的身体已经过分的麻木,唯有死能结束这种麻木,能让她好好休息一阵。身体的麻木,几乎超过了对死亡的恐惧。
但做爱是她的职业,不做就没有钱来,没有钱她的命运就不能改变。为了能赚更多的钱,她去拍过顶级片,但没几次导演就不用她了,说她不够这个,不够那个。而且竞争很激烈,很难估算在这个狭小的岛上有多少像她这样的女人。她也想过把自己彻底交给一个男人,比如说沈点,但她知道,他也是个不忠的男人。想到这么大个世界竟然没有一个可依托的男人,她就特别伤感。她想总有一天会死在这座小岛上。有时半夜醒来,她就把沈点也摇醒,反复告诫他,我死了,你就把我的骨灰撒向大海。我的家乡就在渤海湾,就让大海送我回父母身边吧。
她还说,她存了一些钱,存折藏在床垫里面。她把密码给了他。
有一段时间,“妹妹”又天天缠着沈点做爱,却很难满足。沈点烦了,她就出去卖。她不想停下来,怕烂死在床上。她恍恍惚惚起来。沈点却鬼使神差地,趁她不在家拆开了床垫,拿走里面的存折。过了一些时候,他觉得良心不安,便偷偷潜回去看她,但是一个“鸡”告诉他,“妹妹”已经死了。她从七十多层的高楼纵身跳下,鲜血、脑浆四溅。她的尸体已经被警察收走了。
这不可能,他说。尽管他已曾虚构过她的死,但在他的虚构里是没有高楼的,也没有警察。他不相信她真的死了,就这样?他说:“这不是真的,她没有死,你们是在骗我。你们是在骗我,对吧?
“那什么是真的?你对她是真的吗?你还不是骗了她?”
“不,我不是故意的。”他争辩道。
“我不是故意的,”另一个“鸡”学着他的声调,“你们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她也是,做‘鸡’都不明白这个道理。”
他信了。除了强迫自己相信,他别无他法。一个生命由此断裂。他找不到埋葬她的土地,便将骨灰扬进大海。他是眼看着那一把把的粉尘在风中飘散的。一个流浪的人,海就是她最好的归宿。而他,也终会有这一天,只是不知道谁来扬起他的那把灰。从这层意义上说,先死也是一种幸福,不必什么都看到,不必什么都心碎。想她了,他就到海边坐一会儿,在岩石缝里插上几支烟,哭一会笑一会。痛到深处,他一刀刺向自己的肩膀。他以为这条胳膊会断掉。
沈点摸摸邝小芸的屁股,感觉十分的圆实。她的屁股就像她这个人,躺在这里就是躺在这里,不用担心她会跑掉。好像她的脑袋是长在他头上的,他要她怎么样她就怎么样,要她来就来,要她走她就走。可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郁闷、不开心。没有激情,没有互动,除了不用付钱,倒像是在交易。她是那种上了床就一声不吭的女人,她展现给他的,仿佛只有她那套丰厚而饱满的女性器官。她已经不是处女,却非要装出处女的被动,她的过分被动让他觉得,她有受虐倾向。她以为她对他百依百顺,他就会喜欢,她以为她的沉默很高明。
每次发泄完毕,他都希望她快点离开,可她却倒头就睡着了。像头猪,四仰八叉,一脸蠢相。她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是谁的床,她占据的是谁的位置,反倒要他替她来考虑这些问题。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安置这样一个女人。一个不懂得情调,更不会制造情调的女人。她把自己固化在无尽的幻想之中。她看到了彩虹,看到了漂亮的婚纱,看到奢华的海市蜃楼,可就是没有看到自己。在摆弄过江水红之后,再摆弄这样一个女人,他都觉得自己变态。在同江水红做过爱之后,他就觉得全天下的女人都变得平庸了。但是江水红已经不属于他。
他把她推醒,淡淡地说:“你该回去了。”
她揉揉眼睛,好像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看看时间,才不过睡了半小时。再看看他的表情,好像明白了点什么。她开始穿衣服,动作里十二分的不情愿。他打发她,就像在打发一个“鸡”。甚至还不如“鸡”,“鸡”都可以索取报酬,而她能向他索取什么?什么都不能。她其实很明白,是她离不开他,而不是他离不开她。所以,一切她都忍着。
他有些不忍,便解释道:“我约了个人,谈点事情。”
“我明白。”邝小芸面无表情。
“你明白什么
“没什么。”
“你就不能把想说的话说出来,你以为你这样我就会喜欢?”
“那你喜欢怎样,你告诉我,我全满足你。”
“你别这么弱智好不好?”
“是啊,我是弱智,我就像你请来的钟点工,干完活就应该乖乖离开。”她本来是想说“鸡”的。她还是压抑着。她没有远离他的勇气。守着的痛苦,也比失去的痛苦要好受些。
“那你以后别来了。”
“那你以后别叫我来了。”眼泪突然就开了闸,喷涌而出,她扭转脸,咬着发抖的嘴唇。
但吵归吵,吵过之后她还是会来的。因为沈点需要。恐怕天底下再没有比邝小芸更方便的女人。有时候沈点召她来,其实是想和她说说话,但是一次比一次失望。只有做,做完再说。可是做完之后就又什么都不想说了。沉默,屠宰后的沉默,没有语言,没有温度,他就不由得又厌恶起她来。
他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一点都不假,别看你打扮起来挺性感的,但一脱缺点就全暴露出来了。你的屁股倒是结实,但不匀称,都快把腰顶没了;大腿跟象腿差不多,小腿有点像是男人腿,还带点静脉曲张,走起路来就像是人妖;还有胸部,胸部的缺点最多。”
他说:“你还是找个男朋友吧,谁都知道你对我有意思,但我们之间没有可能。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不爱你。我和你做的事,也可以和任何一个女人做,而且和她们做反而更轻松一些。你以后不要来了,就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你放心,我会再升你的工资,你记住我的话,男人不是好东西,钱是好东西。等你有了钱,你也可以耍男人……”
邝小芸一巴掌制止了他,好狠好痛快的一巴掌。他真希望她能再来一下,或者是拿条鞭子狠狠抽他一顿,他感觉自己太贱了。可是没有,打出这一巴掌,已经是她最大的脾气。接着,她跳下床,狼狈地走了。伤一个人是多么容易。
借这个机会,沈点冷淡了邝小芸。况且还有小富豪和娱乐城,也分心不得。开始时他以为她会哭,会闹,会耍手腕,或者干脆提出辞职,等他挽留。可是没有。她没有任何的表示。她心甘情愿地咽下了他咳出来的一口黏痰,依然表现着她的忠诚。这倒使他难受起来。后来有一天,他看到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来接她下班。男人看上去比她略微年长一些,还带点腼腆。他们走在一起就像两只红苹果。苹果青的时候他不摘,等红了别人摘走了,他又开始吃醋。
〖第十二章〗
这曾经是座令人振奋的城市,几乎没有什么历史,却创造了空前的繁荣,一夜之间谱写出了中国改革开放的神话。这种历史性的冲击,让脆弱的心灵不再脆弱,也让高尚的灵魂不再高尚。一座座拔地而起的高楼,一批批一夜暴富的人们,像几千万瓦的强光,灼热地刺射着人们的眼球。谁都巴不得脚下的碎石一夜之间就能变成黄金的颗粒。谁都处在一种强烈的震荡之中。在这里,似乎没有弱者,人们看到的,永远都是成功者的得意,和那种令人顶礼膜拜的神情。
直至进入九十年代,城市逐渐按规律发展,人们才似乎沉静下来。越来越多的追梦人折翼而归,越来越多的失败者浮出水面,越来越多期待的眼神幻化成一团团可怜的泡影,使得这城市沮丧而没有情调。城市板起扭曲的脸孔,默默承受着全中国的是非评判,令佩服它强大的定力。与此同时,它也以它丰足的经验,深入骨髓的麻木,改变着人们的思想。
沈点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到来的。
这一年他二十四岁。他站在拥挤嘈杂的大街上,有些茫然。人来人往,没有什么是为他停留的。但他非常清楚自己的处境,他要在这里生存下去。偌大的中国再找不出一个比这里更适合他生存的地方。他喜欢这个城市,喜欢它的繁荣、挺拔、瓷实,乃至霸气、冷漠、浅薄、脏乱。他并非那种适合在天堂生存的人。
他的资本,是从澳门赚来的一些钱,和一本假护照。他把钱换成人民币,凝望着一摞陌生的百元纸币上的伟人像,有点激动。这些钱告诉他,贫穷的日子将一去不复返。而且,他是站在了属于自己的土地上。至于假护照,他站在木板的码头,远远抛向江心。那是临走时一个专门在葡京酒店卖假证件的内地人卖给他的,说内地人信这个,不管到什么地方掏出给他们看,就能换取尊贵的待遇。他这么说,好像他不是内地人似的。也难怪,他们这些没有灵魂的人,哪还记得自己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他对沈点的离开大惑不解,他在赌场已经小有地位,前途无量。最主要的是,他回去干什么?能干什么?干什么能赚到这么多的钱?
沈点似笑非笑地接过证件,随手翻了翻,没有解释。解释不明白,他是不可能听得懂的。在澳门七年他都没有这玩意,离开了却要怀揣一个假的回去,心里不免疙疙瘩瘩。这一走便是诀别,永远都不想再回去。其实那人只说对一半,当这里的土地开始肥沃,这些东西就自然失效了。
他再次坚定要在这里生存下去的信心。他还要与周围的人区别开来。他淡定地观察着每一个从他身边经过的人,有钱的,没钱的,他们的区别在哪里?有钱人的钱又是从哪里来的?他把生存看成是一场革命,这样的生存才具有力量。而力量又往往带有某种邪恶的性质。他已经构思了一套高难度的动作,胆略、眼光、手腕、力量的综合运用。必要的时候,还要加入欺、诈、拐、骗。当然,还有他必须遵守的规则。
他先租了套靠近闹市的房子住下来,一个月后,摸清了这座城市的门是朝哪边开的。他用身上的钱盘下了一家店,从澳门那边走私进一些光碟,就算是开了家音像店。接着,意想不到的效果就出来了。那时的内地这还是新鲜玩意,没几天他就在那条街上出名了,大家都称他“澳门仔”。这是个巴结性的称谓,说明了一个在澳门呆过和没在澳门呆过的人的区别。在澳门的时候,他还是被称作“捞仔”的。别看是小小的称谓,也许就能决定一个人的地位。人都长着一双猫眼,对权贵有着刻骨的媚俗。人的品性也和猫差不多,总是忘恩负义。
一段时间之后,他的名声冲出了那条街。四面八方的人纷纷过来进货,生意非常红火。这些钱中相当一部分要打点各路土地爷。为了他畅通无阻的事业,他在这上面没抠,值得。他的状态有些倾斜,就像许多穷人站在他的左边,一些非常有钱的人站在他的右边一样。而右边总是偏高些,他又是总容易滑落的。他努力使自己平衡,努力往上爬,看起来却是在原地踏步。他这才发现一个道理,穷是有边缘的,富却没有尽头。他认识一个人,原来在海关上班,后来辞职出来开公司,看那个赚,简直是翻了天。好像开的不是一个店,而是一家银行。当然,也不是什么正经生意,走私。沿海一带的走私那时候是空前的,几乎是遍地开花。没几年,那些人全成了整顿对像,全有了下场。造物弄人,他没有玩大的,也算是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这其中也有不少插曲。他有门路,就有很多人找他合作。换言之,他让别人感到眼红了,别人要来分他的钱。当然也可以不合作,那他就没法在这里混下去。历来强龙不压地头蛇,他碰上了黑道人物。这的确是一件绞尽脑汁的事。该忍的地方他都忍了,但越是这样他们就越加得寸进尺,逼得他没有退路。他不得不使出看家本领。他要让他们明白一些道理,和一个有澳门黑社会背景的人对抗的下场。
他约了他们当中几个特别嚣张的出来打麻将。开始时故意输钱,差不多的时候,他说干脆咱们来点刺激的,我们每个人都有十个手指,咱们就拿手指做赌注,怎么样?那几个人听得血液沸腾,连忙叫好。他们丝毫没有注意到,沈点透着寒光的冷笑。只是轻轻一把,沈点就赢了一根指头。沈点指着另一个人说,下一个该你了,果然就是他,就是这么神。那几个人都看呆了、惊呆了,最后沈点把牌一推,说:“都拿来吧,你们的手指从现在开始全是我的。”
那几个人开始笑,咧大了嘴巴哈哈大笑,丑陋不堪。他们向沈点伸出双手,说:“你来拿啊,你现在就来拿,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看沈点不说话,他们越发笑得肆无忌惮。这时沈点不慌不忙从桌面下摸出一把长刀,搁在桌上,刀刃闪着森冷的光。他们这才止住笑,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减少,直至惨白。
他说:“属于我的东西,我一样也不会少拿。”
他又说:“我平时挺敬重各位,也不想与各位结仇,常言冤家易结不易解,我从十七岁入行起便懂这个道理。既然大家都有本事,那就把本事使到生意上去,在生意场上较量,输多少我都认,都心甘情愿。如果一定要来这套,硬碰硬,那大家就来碰一碰,看到底鹿死谁手。各位,今天就对不住了。”
其中一个说你不是开玩笑吧,大家玩玩嘛,何必这么认真。
另一个说是啊是啊,大家是朋友嘛,何必伤了感情。
再另一个说好了好了,今天就先到这里,欠你的我们会还上的。我们就先告辞了,桌上这些钱全归你了。
他们慌慌张张去开门,门是锁的,有一个急了踹了一脚,门开了,门口站着几个高大魁梧的打手。这几个人顿时就傻了眼,接二连三跪在地上求饶。
也许是太久没有染指暴力,也许是灵魂的复苏,空气中淡淡的血腥让他感到头晕。门口的人是他雇来的,本来是想看一场精彩好戏的,现在却觉得莫名的悲壮。他摆了摆手,无力地说放他们走吧。事后他又很有仁义地请他们吃了一顿饭,尽释前嫌。尽管他根本看不起这些烂仔,但要笼络他们也很重要。他不想和谁作对。
从此,他更加出名了。除了卖光碟,还卖香烟、名酒、电器、名牌服装,全是从澳门那边走私过来的。也倒卖过一阵子外币。钱赚得有点疯狂,心也是提着的。几年后,他把音像店高价转让出去了。事先他得到风声,说是要大力整顿走私市场。果然,不到两个月,新的老板就被呼啸的警车拉走,判了十年。这事让他内疚了好一阵,他觉得是他害了人家。他也着实出了一把冷汗,这次完全是侥幸,他下定决心金盆洗手,做一个正当的生意人。他用那几年的积蓄开了一家档次不错的酒楼,亏了一阵子,慢慢地摸清门道就开始赚了。富有使他变得心境明亮些,有了些温暖的追求。
当沈点把希望寄托在小富豪身上时,却不尽人意。小富豪忽冷忽热,娘们儿似的。但沈点还不能表现出来,反而更加尽心尽力管理着娱乐城。生意却是一直没有起色。小富豪的概念太抽象了。现在的娱乐业都火到什么程度了,他真该出去看看:一群光屁股的女孩在台上搔姿弄首,客人看上哪个,只要点一下,就立马进房间。沈点间接地提过。作为有身份的港商,小富豪当然不可能这么做,但沈点认为适当的东西还是该有的,要么小富豪就不该把责任全推到他身上。但小富豪没有理财他。反而,小富豪为他安排的助手却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他是多么怀念小富豪家里的聚会,可现在,就算是必要的会议,他也成了一个可参加可不参加的人物。
后来越来越多的钱开始往娱乐城涌,他才渐渐意识到,小富豪的心思根本就不在生意上。娱乐城不过是小富豪的一个幌子,小富豪真正的目的是借助娱乐城洗钱。说不定哪天栽了,他就是一个替死鬼。
他忍耐着,全力忍耐着。也许挺一挺就能蜕变出来,挺一挺,就能成佛,他这样鼓励自己。精与佛的差别不大,却有着本质的区别,精只要一天成不了佛,就有可能被打回原形。而佛,则是永远的佛。一辈子的精,随处可见,半辈子的佛,却屈指可数。他想,当他成为小富豪的一条臂膀后,他就是想断也断不了了。他早已看到了小富豪的虚弱,手里虽捏着大把的钱,却像个没有生气的老人。而他,却有把握让这些钱奔跑起来。
结束娱乐城的生意回到家,又是一片死气沉沉。孤独没有安慰,寂寞没有理解。他总要躺在床上发上半天愣,胡思乱想一番。沿着岚里城一路想来,母亲、流言、燕子、澳门、“妹妹”、江水红。就像一块又一块的疤痕。再往前,再往前该是什么了?他突然变得手足无措。
男人其实是一种十分懦弱的动物,男人的心思有谁知道?也许上帝知道,但上帝不会说话;也许男人了解男人,但男人不能成为男人的安慰。男人的一生,一生的奔波与努力,总是在试图建立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圆圈,然后把这个圆圈装得满满的。男人最经受不起的打击,可能就是看着这个圆圈里的东西一样样减少。
现在的沈点,就站在一个空心的圆里,而圆外的景致却在无限伸远。
夜里又总是怪梦连天,不是梦到岚里城,就是娱乐城出事,明晃晃的手拷将他拷走。娱乐城几乎成了他的一块心病。晚上梦多,白天自然就没精神。偶尔,脑神经一阵抽搐,几乎能把他击晕。也许他不该不自量力。也许他该退出小富豪操纵的这场游戏了。想想经营音像店和酒楼的日子,劳累却很充实。想着还有个酒楼,他的心稍微好受一些。
这天早上,他是被电话叫醒的,看了看时间,才九点多。是酒楼打来的,说不见邝小芸,很多事等她安排。会不会出什么事了?酒楼大师傅小心地说。沈点一惊,这可是从来发生过的事情,邝小芸一向很守时。他交待了大师傅几句,便打邝小芸的手机。关机。接着他找到邝小芸家里的电话,却是没人接。他开始紧张了,为她的安危担心。最近的治安非常不好,打家劫舍的事时有发生。就在上个月,富星门口还出了一桩命案,两个卖水果的小贩因为争生意结下仇,其中一个居然提了一把西瓜刀把另一个给捅死了。现在一到天黑,富星门口连个鬼影都没有。他晚上驾车回来,也不免心底发凉。
他竭力保持镇静,脑子却是一片混沌。此刻,牵挂邝小芸的感觉,竟和牵挂江水红差不多。女人啊,多么柔弱的生灵,哪能离得开男人的保护!他拿了车钥匙就奔往楼下,本来是想去邝小芸家里的,但出了富星才想来他并不知道邝小芸住在哪里。他从来就没有关心过这件事。他甚至不知道她家里还有些什么人。他暗暗责怪自己的大意。他去了酒楼。酒楼早已乱成一锅粥,又有人趁机起哄,都快到饭点了肉菜还没有准备好。平时这些事都是邝小芸安排的。有时看她没事似的走来走去,但她这一失踪,酒楼便陷入瘫痪。沈点一看这场面就生气,直奔邝小芸的办公室,但他的钥匙已经打不开门,便一脚踹了上去。玻璃碎了,门却没有开。然后,他指着两个人说:“给我砸开。”
门开了,电话正响个不停,他一接,是讨债的,说酒楼已经欠物业部三个月的租金。还有水费、电费、卫生费、管理费,算起来钱不少。他摔了电话,他明明记得这些钱是支出过的,邝小芸亲自找他签的名,然后跟财务拿了钱。不一会儿,他的手机响了起来,又是讨债的。酒店在外面的赊帐。会计说这些钱都是支出过的。会计还唯唯诺诺地说,就在昨天,邝小芸还支了一笔不小的款子。沈点拍着桌子说:“为什么我不知道?”
“借支单上有你的签名。”女会计简直要哭了。她找来借支单一看,签名是邝小芸模仿的。沈点抓起一个茶杯就朝墙上掷去。楼下已有客人上座,他不得不宣布今天歇业。
邝小芸失踪了。
没有人知道邝小芸去了哪里。沈点克制着自己没有报案,他想姑且放她一条生路,然后再将她活擒。他不相信她人间蒸发了。但是没多久,有可靠消息说,邝小芸出国了。他这才醒过神来,自己原来是一个自命不凡的傻子。为什么他就偏偏相信这个女人?为什么,为什么他和女人就是这种尔虞我诈的关系?
酒楼混乱的局面一直得不到改善,甚至有客人掀桌子、吃白食。他却又拿不定主意,是否退出小富豪的游戏。他判断不准,因为小富豪有时又很热情。而且小富豪是个大忙人,总不能时时把它挂在嘴边,拎在手边。这么一想,事情倒是顺理成章了。正好有人上门来谈收购,他随即就把酒楼转让出去。多年的心血,就这样拱手相让。
刚办完转让手续,娱乐城便出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上电视了。
电视台记者对娱乐城里里外外进行了一番偷拍,发现有大学生在这里从事陪侍服务。播出没半小时,公安局的人便开着警车呼啸而来,把娱乐城封了。还带走了包括沈点在内的一帮人。轮番的审讯差点拖垮沈点,他知道,公安局的人针对的其实不是他,而是小富豪,或者说是小富豪的后台。如今开娱乐城的哪个没有自己的关系,生意上有竞争,关系上也当然有竞争。但是沈点守口如瓶。他们拿他没办法,也只好在扣押期满之后将他放了。他本以为小富豪会对他刮目相看,没想到的是,小富豪趁他不在找人顶替了他的位置。小富豪和蔼地说:“你先回家调整一段时间。”
一觉醒来,又是下午,他想出去转转。一个月来,他几乎变了个人,蓬头垢面,就连行动也不利索了;有时候,他能对着阳台发上半天呆,望着天矮了,天灰了,天又下雨了;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了一晚上,却不记得看了些什么。有时候他也出去转转,活动一下筋骨,顺便找个人说说话。他没有开车。车坏了半个月,现在还摞在停车场,总是不记得去取。他搭上了一部公交车,也不知道是开往哪里的。管它呢,开到哪算哪,总不至于会开出地球。他倒希望它能开远点,只有望着远处的风景,他的精神才会好一些。倒好,开了老半天,开到一个他好像从来没有来过的地方。
原来是一个村子。准确地说,是“城中村”。里面颇为脏乱,就像一个大型的沼泽,到处是过时的繁华。就连人身上的气味也是污浊的。这里十年前就是这个样子,而十年以后的这里,还将如此。城不城乡不乡,聚集了来自全中国的青年农民。一半的土气已经改造过来,另一半还顽强地保留着。皮肤、口音、衣着、举止,就是他们身份的象征。但也说不定,他们当中的哪一个,就是一个潜在的沈点。十几年前的沈点,想必也是如此。
再往深处走,往腹部走,惊人的隐秘就暴露出来了。他看到许多鬼鬼祟祟的脑袋。他还看到许多“妹妹”一样的女孩。也许“妹妹”当年就是在这里落入虎口的。“妹妹”,多么惨痛的回忆!她们一样的小背心,一样的黄发梢,一样的站姿,有的漂亮,有的不漂亮。她们统称“鸡”。这些将来还要为人妻、为人母的“鸡”!
他不禁记起好几年前,和一个在澳门认识的葡萄牙人的对话。那人想在这城市开家西餐馆,特向沈点讨教,说着说着就扯到国情上,那人问沈点:“中国,有红灯区吗?”
“没有,”沈点说,“在中国,这是政策不允许的。”
但那人笑了,显然是不相信。那人说:“如果没有,能拍出《白粉妹》那样的电影吗?有的,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罪恶。”
沈点尴尬地笑了笑。假如提问的是一个中国人,他可能会不以为然。
那人又说:“我就是想听一个中国人亲口说出来,很不幸,你也对我撒了谎。也许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民族自尊吧。”
那人又提出了质疑,都让他不能反驳。他很难说清当时的感受。他懂得中国,但他没有办法向一个外人解释这个国家。那人始终是笑眯眯的,沈点突然觉得,这其实是最可怕的一类人,既有信仰,又把什么都看透了。如果让这种人杀人,可能刀子都不用,他会先杀死你的精神,再让你的肉体慢慢腐烂。那人呆了一段时间后又回到了澳门,九九年回到了葡萄牙本土。他喜欢澳门,但他不喜欢中国。
沈点在里面转了一会儿就迷路了,迷路的感觉十分不祥,他的后背已经浸湿。突然救命一般,一辆摩托车在他面前停下来,问他去哪里。哪里?他好不容易才记起进村时路过的一个路牌,到了那里他就找到回去的路。不知绕了多少个弯才出去。一路上“摩托仔”非常友好地和他攀谈,他有一搭没一搭应着。付钱的时候,他掏出一张整的,“摩托仔”翻了半天,还是找不开,就说算了,不如我们交个朋友,我不收你的钱,你帮衬一下我的生意。接着,“摩托仔”就掏出一包烟,神秘地说:“想不想试试,地道的‘云烟’。”
“云烟”是什么烟,沈点是清楚的,当“摩托仔”把烟塞到他手里时,他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回去时天已黑了,草草吃了点东西便在屋子里转圈。近来想的事情太多,边想边转,经常就转到后半夜。要是把场景拍下来,肯定和梦游差不多。有时候看着时针从七八点陡然间就转到了两三点,他也害怕,但更多的时候是麻木。
好在一个电话把他惊醒,是氏波。但氏波带来的,却是又一条死讯:沈大山死了。
可是沈大山死了与他有什么关系?他是这么想的,就这么说给氏波。
氏波就问他,前两天沈大山是不是给他打过电话。
他说好像是。
你都对他说了些什么,为什么他放下电话就不行了。
我不记得了。
你是不是说他不是你的父亲,你没有父亲,叫他以后不要再打电话来。
好像是吧。
氏波说沈大山的死又在岚里城击起千层浪,尸陈殡仪馆,子女们都不管。他们说既然沈大山那么喜欢沈点这个私生子,那就让沈点回来葬他吧,反正他们没钱。
接着,他就听氏波像一部收音机自顾自地说着,听清一些听不清一些。氏波说了半天也搞不清楚沈点是怎么回事,便说你看着办吧。听着那头警笛一样的嘟嘟声,他才反应过来,是父亲死了。他在这世界上的最后一个亲人离他而去了。
岚里城,那座充斥着流言蜚语的北方小城又摇摇晃晃向他走来。岚里城,该死的岚里城,鬼魂一样跟着他,令他不得安生。他已经飞出岚里城,飞出这么多年,为什么,为什么关于岚里城的记忆却像是发生在昨天?
他奔跑在岚里城狭窄的石板路上,两侧的人们则交头接耳,议论着这个婊子养的孩子。那时候,那时候沈大山在哪里?他又依稀望到沈大山的背影,他冲着他的背影哭,他却没有勇气回头。他曾是经多么渴望能接近这个父亲,在他的庇护下成长,可直到他死,他的愿望都没能够实现。为什么,为什么最亲的人,却是最深的伤害?
他好想抽支烟,稀里糊涂地就拆开了那包“云烟”。
〖第十三章〗
江水红清楚地记得,第一次向二十九楼的阳台望去时,那种新奇与希冀。
她喜欢那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就像是站在舞台的一角,只有这样,才能突出她的高贵和优雅。她不止一次有过想要成为那个阳台主人的冲动,向晚归的男主人招手,多么温馨,多么浪漫。但当她真正站上去,可以天天极目远眺时,才发现这个阳台并不是她所喜欢的。她喜欢大阳台,那种飘出去,屹立于繁华之上的大阳台。而这个阳台望到的,只有嘈杂的路面。再远处是个卷烟厂,每天都会排放一次烤烟丝的废气,顺风的时候飘过来,就像是烘牛粪。但现在,幸与不幸,期望与失望,统统无疾而终。这是个沉默的结局。
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去沈点那里把属于自己的东西收拾出来。可以想像,下一个站在阳台上的女人会怎样对待这些无辜的东西。别说女人,就算是曾经肌肤相亲过的爱人,也会当垃圾来处理。可她还是犯了一个低级错误,没有按门铃,直接用钥匙就把门捅开了。但不容她矫情,眼前的一幕已经将她惊呆:沈点坐在地上,正举着针管扎向另一条扎着橡皮筋的胳膊。
他的动作娴熟,神情镇定,简直可以与医生媲美。就连她进来,他的头都没有抬一下。这种只有在电影里才能看到的情节,就这么赤裸裸呈现在她面前。
她呆了好久,终于喊了出来:“你这白痴,你不要命了你?”
他却无动于衷。他只是微微抬起头来望了她一眼,就平躺在地板上,一脸吸食后的贪婪,在一个她无法想像的精神世界遨游。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一连串的问号从江水红脑中腾空而起。逃,她想到了逃,逃得远远的,就当什么也没有看到。但是刚转身,便被突然变得弹簧一样灵活的沈点冲上来抱在怀里。她挣扎,反抗,使出浑身的力气试图摆脱他的纠缠,但他就像一根铁链,把她缚得死死的,想哭,哭不出,想喊,喊不出。犹如一场生死存亡的战争,她不知道该如何抉择,抵抗还是逃跑。抵抗需要勇气,身体的勇气,逃避更需要勇气,良心的勇气。
“红,不要走。”他乞求着。
“红,你不能抛下我不管。”
“红,我爱你。”
如同倾盆的雨水浇在她的头上,红,江水红渐渐瘫软下来,又顺着他的身体滑落到地上,如同深陷埋伏的士兵,只得做出投降的姿势。
这是怎么回事?她不停地诘问。但她的诘问换来的却是他无声的啜泣,像是汹涌的潮水载浮着满世界的绝望。她也哭了。她的哭声响亮,企图把看到的全都哭出来。
也许是这哭声太过夸张,也许是两人同哭的场面太过激进,也许是毒品的副作用,沈点突然撇下她回房睡觉去了。地板的湿气开始在她身上蔓延,感觉就像是深埋的木桩,无可奈何地承受着泥沙的霉烂,充斥在各个角落的异味也殷勤地向她袭来。
她开始动手收拾房间。她干得很起劲,只有这样才会好受一些,眼泪才会因为劳动而止住一些。脏衣服扔得到处都是,也不知多久没有洗过,烟味、酒味,还有身体的气味,混成一团。丢进洗衣机时,差不多倒了半袋的洗衣粉。接着她换了套宽松的衣服,女仆一样跪在地上擦着地板。天塌下来也就是这样,她却坚定地做着这些事。不知什么时候,沈点又到了她身后,抱着她,吻着她,冰凉的脸颊做着伤心的抚摸。如果不是因为眼前的不幸,这将是多么令人留恋的爱抚。也正因为如此,他的怀抱让她恐惧,如同坠入万丈深渊,一会儿找不到手,一会儿找不到脚,直至粉身碎骨。
……他瘦了,不再强壮,也不再挺拔,她摸着的好像是另外一个男人。当这个邋遢的男人直接就进入她的身体时,感觉就像是一场粗暴的强奸。变了,全变了,枯燥而乏味,除了耻辱还是耻辱。时间像是一条蜿蜒的河流,她死尸一样浮在上面,周围是腐烂的水草和干枯的树枝,她不知道这尸体会漂流到哪里去。
来去匆匆。他倒在她身上,精液就像是从几根骨头之间射出来的一样。
接下来他向她讲述一连贯的不幸,雨水化成冰雹,一块又一块,出其不意地砸在她的头上。她不知道是该同情他的遭遇,还是斥责他的自暴自弃。因为她也是元凶之一,她也参与了这场谋杀。甚至可以说,她是这一切不幸的开端。她后悔,后悔被小富豪鬼迷心窍,但事到如今,一切都已无法挽回。生活的铜墙铁壁不会被她动人的忏悔所打动,厄运来临的时候,上帝都无法阻挡,她只好随着沈点这条破船随波逐流。
晚上江水红带沈点出去吃饭,他紧紧跟着,就像个生怕会走失的孩子。半路上他悄悄告诉她,他已经一个月没出过门。江水红一阵酸楚,赶紧抹掉又流出来的眼泪。她脑子里也浮现出一幅久违的画面:她率领弟弟妹妹在家乡的深山老林砍柴。就像现在这样,她走在前面,他们跟在后面。她的手里紧攥着一把镰刀,随时提防着草丛中的毒蛇。做了许久的收藏品,她现在终于又走到了前面。可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砍毒蛇的勇气,只是紧抱着肩头,抱着这几经蹂躏的幸福。
吃饭的时候江水红想了很多,食物激活她的思维,渐渐有了一些头绪。回来后她即向他摊牌,要他在毒品与她之间做出选择。她说:“沈点,只要你把那玩意戒掉,我们还可以重新开始。”
她闹不清这是真话还是假话,但当这个男人用孩子般的眼神望着她时,他们之间的关系就重新定义了:亲人。而非情人那么单薄脆弱,那么不堪一击。她没有抛弃亲人的勇气。
可他却说,我戒不了。
他说:“我试过了,戒不了。你还是走吧,让我自生自灭。我觉得这样挺好,挺充实。”
这个十足的浑蛋!她几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她想他的神经肯定是坏了,被毒品摧毁了。好像这一切都是她的错。她心想你就抽吧,抽死你,嘴上说的却是另一套:“你就不能为我想想?”
“想,想什么?”他眨着白痴一样的眼睛,“没有我,你会活得更好。”
他又说:“我知道你喜欢我,但你更喜欢钱,钱已经改变了你的血性。你还是回去吧,跟你在一起,我会感到羞辱。”
她终于爆发了。她打开门,把放在门口的一袋垃圾又拎了回来,甩在他面前,说:“沈点,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开看看,这里面都是些什么?你说,你这几个月和多少个女人睡过。你恶不恶心?你就不怕得艾滋病死掉?是你羞辱我还是我羞辱你?”
她开始收拾东西离开。她受不了这样的折磨。她不该自作多情。东一抓西一抓,总算是收拾满一包,但是刚进电梯便后悔了,她已经是他最后的一线希望,她的抛弃将意味着他的灭亡。
江水红打电话给小富豪,她觉得在这件事上小富豪也是有责任的,她希望小富豪能拉沈点一把。
他能呼风能唤雨,拉沈点一把不过是举手之劳。沈点没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事,即便做过,她可以替他偿还。他要什么她就给他什么。她在电话中苦苦哀求道:“你帮帮他吧,我快不行了,我快要垮掉了。”
小富豪依然是那样的冷静、沉着。他就有那么大的定力,也只有他,在别人大悲大痛的时候还能无动于衷,尽管这场灾难中没有胜者,没有谁是光彩的。其实到了现在,小富豪已对江水红这个女人失去兴趣。他是真心喜欢过她,她却拿他的感情当儿戏。她伤害了他。长这么大,还没有哪个女人敢如此明目张胆玩弄他的感情。至于沈点,他既有同情,也有谴责,他从良心上背叛了他。说到底,他们都只是在利用他,都只是贪图他的财富。他宁可狠下心来断了沈点这条臂,也要挽回做人的面子,有时候面子比手臂更重要。况且那还是条没有长成的手臂,砍了还可以再生。砍下来的手臂命运如何,就与他无关了。
不过小富豪还是留了些余地,小富豪略微沉吟了一下,说:“你到我这里来,我告诉你怎么办。”
江水红没有多想就去了。她又穿上那件意大利名牌,并且修改了这次的底线:小富豪要什么她就给他什么。只要能救沈点。她不再觉得自己是什么金枝玉叶,本来就不是,现在更加不是。她站在镜子前打量着自己,恍若隔世,镜中的女人一脸憔悴,倒把衣服糟蹋了。她感觉自己就像是小富豪的一个弃妇,前去向他索要可怜的生活费。
小富豪的别墅还是那样金碧辉煌,只是少了两样东西:金龙鱼及油画。鱼缸还在,一缸子的死水;油画摘掉后,整面墙就显得十分空旷。望着那面空墙,她想也许小富豪已经走出他的伤感,走出伤感的小富豪将会是多么可怕。她进来,小富豪竟连身子都没有欠一下,她也只好自己找地方坐下。小富豪不出声,她就耐心地等待他出声。
小富豪说:“你要我怎么帮你,钱吗?我可以给你,但这能解决什么?让他买更多的毒品?”
“你明白我的意思。”她有点意外。她今天看到的小富豪才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商人。
“不,我不明白。我越来越不明白你们女人究竟是怎么思考问题的。”
“就算我求你。我从来没有求过什么人,但是这次,我真的是无能为力。”
“要说最好的办法,”小富豪望着江水红,说,“随他去吧。”
江水红冲上前,狠狠抽了小富豪一巴掌。她的心都碎了。她没有想到小富豪会说出这种话来,他竟如此漠视一个人的生命。
小富豪却没有生气,生气了就不是小富豪。他只是很冷静地说:“难道你就看不出来,谁对你最好?”
“你以为几餐饭就能收买我吗?你当我是什么?”
“你以为你是什么?像你这样的女人,我一天能玩十个。”
“你真让我感到恶心。”
“那钱让你感到恶心吗?”
江水红噎住了,缓了好一会才说上一句话:“我从来就没想过要你的钱。”
“那你要什么?告诉我,你要什么?爱情吗?别再做戏了,你这种女人我看多了。”
“我是什么样的女人?”
“难道真要我说出来吗?你被多少男人睡过你自己心里清楚!”江水红又扬起手,却被小富豪死死抓住。“你以为我的脸就是这么好打的,你知不知道打我的脸要付出什么代价?”
小富豪把她顶到桌边,一把撕破她的衣服,情急之中江水红咬了他的手,他这才冷静下来,向她道歉。他说:“沈点的事我会想办法,我一直都把他当自己的兄弟看待,看他现在这样子,我也很难过。相信我,会有办法的。”
“你不用再演戏了,今天就算我江水红瞎了眼。我求不起你,你放心,我宁愿他死,都不会再来求你。我实话告诉你,我根本就不在乎你,所有说爱你的人,都不过是爱你的钱,恐怕你这一辈子都不会明白什么是爱。你真可怜,你就握着你的钱过一辈吧,它会给你带来幸福的。”说完这些话,她冲出小富豪的别墅。
回去后趁沈点还在睡觉,她到洗手间换了套衣服,又匆匆整理一下妆容。刚回头,发现沈点站在她身后,她尖叫一声,像是被突然捉奸在床。可他什么都没有说,又继续回房睡觉。她想他一定知道她去了哪里,但他不一定知道她去那里做什么。她本不打算说的,但忍耐的滋味很不好受,便和盘托出。她想看看他的反应。可他却什么反应也没有。她捧起他的脑袋,考古学家一样反复打量着,但越是近距离,这张脸就越让她感到陌生。她说:“你倒是说句话呀。”
“你要我说什么?”他把她的手放下来,脸侧向一边。
进入八月,天气凉爽了一阵,算是给这个滚烫的夏天减了减压。最不堪回首的半年,一切下滑到万劫不复的境地。
也就是这样的夏天,更容易把事情想明白。江水红卸下华丽的尊严,家庭主妇一般天天到菜市场买菜、做饭、洗衣、搞卫生。她把一切都安排得细致而温馨,她的目的很明确,就能是激起沈点活下去的欲望。他竟如此狠心,如同用一把不锋利的刀刮着她的心。可他又分明是故意的。他的剂量越来越大。他已经提前将生的权力交付出去。毒瘾上来时候,要是江水红阻止他,他甚至可能会掐死她。一切都在往阴暗的云层里钻。她想过很多办法,比如说找几个人来把他绑去戒毒所,就算是死,也要让他死在那里,可每每痛下决心的时候,他总敏感得要命,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他还以死威胁她。
一次逛商场,一个对年轻的夫妇在选购婴儿用品,江水红看得出神,当她回过头来时,发现沈点满眼是泪。他其实并不想死。她说我们也要个孩子。他说不,他坚决地说:“我们不要,我不要我们的孩子没有父亲。”
“你不就是孩子的父亲吗?”
“父亲?”
“只要你能……”
“别说了,”他又冷冷地打断她,“我倒是想快点死掉,你也就轻松了。”
“你难道真的要我跪下来求你吗?”她一阵哽咽。
“没有我你会活得更好。我知道我死了你会不安,但我活着你会更加的不安。”
他甚至为自己下了结论:“我已经不适合活着。”
“你混蛋!”她受不他的态度,便同他吵了起来。她也不知道她想要表达什么,总之怨气冲天,哪句恶毒拣哪句。他现在是不管不顾,好像吸毒已经成为理由。他把自己独自关进去,梦幻,飞翔,欢呼,自慰,宴请。她越是想方设法挽救他,他就越往后退缩,退一步,退两步,再退就下了悬崖却依然浑然不觉。她不明白他在澳门那么多年都没有沾上毒品,为什么却在今天一脚踩下去。难道说仅仅是因为眼前的不幸?不,事实上他早已病入膏肓,在林立的人群中,自私与冷漠的屏障下,他早已找不到做人的乐趣。从出生起,便奠定了他的荒凉。他荒凉的情感杀死了他。
最后他们被保安强拉出商场。
这场劫难,也让许多堵塞的良心慢慢疏通。其实生活中,哪有那么轻易的恨。邝小芸消失了一段时间又出现了。她听说沈点吸毒,又听说他已经不可救药,难过得要命。她无法想像阳光灿烂的沈点吸毒后的样子。她想去看看他,顺便把钱还清。她甚至还想着,能为他做点什么。做什么她都情愿。但她没有这个勇气。她和江水红还不一样,地位不一样。她做什么都不会引起他的注意,尤其是在她骗了他的钱之后。她感觉自己就是一个贼,一个忘恩负义的贼。
邝小芸前阵子确实计划出国,拖来拖去,还是为了那笔钱。去哪里,和谁去,都不重要,关键是去得干净,去得踏实。她不想在良心上留下污点。她是受过高等教育的,还是沈点最喜欢的“妹妹”,她有理由和别人不一样。她甚至很看不起江水红那样的女人。还是在他们在酒店吃野味那次,她负责上菜,她和沈点开了个不大的玩笑,江水红就白了她一眼。从那一次她就认定他们不可能幸福,江水红不了解沈点,除非他有大把的钱供养她。
但她想见沈点一面的愿意,还得求助于江水红。她打电话给江水红,好不容易才把她请出来。她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大的难度,沈点都这样了,她认为她们应该合力帮助他,江水红的心却依然坚硬,只想着她自己。沈点走到这一步,和她不无关系。江水红越是不想见她,甚至威胁要报警,她便越执著起来。她坦白了骗钱的前因后果。她说:“假如没有你,也许现在守在他身边的人就是我。假如没有你,他就不会吸毒。”
江水红愣住了。她是扮演了一个很不光彩的角色,她在良心上有罪――可是邝小芸有什么资格指责她?她轻蔑地问道:“那你为什么不敢直接见他?”
“不管怎么说,我做了对不起他的事。”
江水红笑了,冷笑。她需要的就是这句话,只是来得不那么痛快。邝小芸也干脆把她的执著坚持到底,在一家茶厅,她见到江水红的第一句便是:“我希望你能对他好点。”
这话正是氏波说过的,但现在,江水红却不能反驳。今天她看到的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邝小芸,自信、果干、坚强,她说得不错,假如不是她的出现,那现在陪伴在沈点身边的女人就是她,沈点就不会吸毒。
邝小芸不时问起沈点,江水红却含糊其辞,给人一种很不祥的预感。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她不喜欢邝小芸知道太多。不过,接着江水红还是全讲了,憋着说不出来的话终于得以倾吐。
“你为什么不送他去戒毒?”邝小芸拍了桌子。
“你很在乎他,你爱他,是吗?”
“我也很在乎他,我也爱他,可你比我幸运,这事没有发生在你身上。”
邝小芸忍着眼泪终于没有掉下来。她握了握江水红的手,她的手冰凉。她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到江水红面前。里面是一个存折,写着她骗走的钱。她说:“我想见他一面。”
和邝小芸的这次见面,江水红没有告诉沈点。尽管邝小芸的意思是想让沈点知道,让他知道她在关心他,让他知道,她不是他想像中的那种女人。但这正是江水红不想让沈点知道的。邝小芸根本就没有请求原谅的资格,像她这种女人一辈子都应该自责。这样一个女人,又哪来的资格和她争夺沈点?真是可笑极了。想必在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人哪个女人能争得过她江水红。尤其是在付出这么多的时候,她更不会轻易放手。
不过邝小芸想见沈点一面的愿望江水红还是满足了。中秋节前夕,月饼大战已经白热化。江水红和沈点在百货商场门口也买了两盒。江水红故意挑来拣去,花了十几分钟。按计划,邝小芸就坐在街对面二楼临窗的西餐厅。她没有回头,但她能感觉到邝小芸的眼神。她的心又软了。都是女人,都逃不过爱情的劫难。沈点却频频回头,她不知道他发觉了什么,他就觉得他现在不过是依恋她,而非爱她。就像一个孩子,还不懂得什么是爱。邝小芸的注视与沈点的回头又把她惹得心烦意乱,随便挑了两盒便拉他走。付钱的时候,江水红的手抖得厉害,搞到收银员都很紧张。
想到邝小芸的种种不是,江水红心里很不是滋味,可邝小芸有一句话是对的。她说他现在是病人,你怎么能听他的?你应该带她去戒毒。是啊,她怎么这么糊涂,竟然被他支配着。一进门,江水红就把房门反锁上,然后从沙发缝隙里勾出沈点藏在里面的一小包“4号”,甩在他面前,冷冷地说:“你把这个抽完,然后我送你去戒毒。”
“我不去,”沈点连连后退,“我不去,你不能丢下我不管。”
“如果我不送你去戒毒,才是真正的不管你。”
“不,你骗我,你根本就不关心我,不爱我,你只管你自己,只爱你自己。”他抢她手中的钥匙,吸毒以来他惯用的伎俩便是逃跑,再也不像个男人。
江水红把钥匙在手中晃了晃,就朝阳台扔去,扔下了二十九层。她说:“沈点,你听我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你走吧,你不要管我,我就是死也不会去找你了。”他又来了。
“我问你,你还抽得起吗?”
“我知道邝小芸已经把钱还给你了,我们有的是钱。”
“你怎么知道?”
“我翻过你的包。”
江水红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骂道:“你还是不是个人,这种事你也做得出来?”
“可是她还钱你也没告诉我啊。好了,我知道,这都是我的错,你不能抛下我不管,我爱你。”
“沈点,别再做戏了,听我的,你只要把毒戒掉,还可以重新开始。只要你把毒戒掉,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忘了我说过我想要个孩子,我不要我们的孩子没有父亲。沈点,听我的,戒了吧。”
“我不要什么孩子,你从来都是这么自私,你只想着你自己。”
“你今天说什么都没用,我现在就打电话。”
沈点先一步上前扯断电话线,又把江水红包里的手机摔在地上,摔成两截。江水红一急就砸东西,又朝阳台扔花瓶。接着是台灯、书本、茶杯,所有能扔的东西。这下倒好,惊动了小区的保安,他们以救生员的速度跑上楼,撞开门,进来不仅是保安,还有警察。江水红披头散发,冲他们喊道:“他在吸毒,求求你们把他带走吧,带他去戒毒……”
可能是保安多嘴,在场的人都知道江水红的身份,没怎么为难她便把沈点抬走。他的毒瘾已经上来,浑身发痒,喊声撕心裂肺。江水红把眼睛闭上,不一会儿又抱了刚买回来的两盒月饼跑下楼,放上警车。望着呼啸而去的警车,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棵被拦腰锯断的树,眼望着上半截被人拉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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