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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owner of this website () has banned your access based on your browser's signature (3cae9a-ua98).  第一卷:欲望之都  第一章:又是一年春来早  楔子:归乡  渭南郡,  华阴县,  因为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所以小地方也有江湖;因为有江湖的地方就有规矩,所以有规矩的地方一定会有人触犯规矩。  一个邋里邋遢,颓废癫狂的外地醉汉被一群混混踢倒在地,冰与火在高歌,雷与电在低吟,躺卧在地的醉汉摆了一个四仰八叉的架势,连遮拦一下的动作都没有。  这是一条繁华的街道,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但却没有人敢于出来制止。  “行了,住手吧。”  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暴雨般的拳脚,一个身材矮小的胖子站了出来,五短身材,硕大的肚子,面相讨喜,笑容憨厚,看起来似乎毫无威胁性,而且明显不是本地口音。但偏偏就是这么一个人,只淡淡的说了一句话,却让这群横行乡里的混混们停了下来。  今天的天气很晴朗,阳光洒在小胖子的身上,照亮了那件披在他身上的黑色披风,这是件材质很好的披风,镶着紫色的花边。  大汉律:唯袭爵之贵族可着紫色,世家后裔之服饰只可镶紫色花边。  实际上,混混们并不畏惧这个世家子,如今的帝国以民为本,贵族世家早已没有了几百年前的威势,但这些人依然有着显赫的地位和雄厚的资本,轻易得罪他们肯定不会是个好主意。于是“镇八方紫面昆仑侠”、“圣手震九州清平侠逍遥客”等几位当地的头面人物也只好留下几声冷哼、几个白眼和几口浓痰之后,雄赳赳气昂昂的大步离去了。  混混走远了,挨揍的烂酒鬼也从地上坐了起来——虽然只是坐着,但依然可以看出此人的身材相当魁梧健壮——可奇怪的是,除了身上那件破衣服变得更加破烂之外,这醉汉的头脸上竟然没有留下任何被殴打过的痕迹。他望着田斌,脸上并没有什么感激的表情,反而有一缕嘲讽的微笑挂在嘴角,好像在说:贵族世家不是应该很受尊敬的吗?  小胖子走了过去,毫不在意这醉汉身上浓浓的酒气,向他伸出了手:“在下田斌,阁下怎么称呼?”  “项炯。”醉汉的声音异常嘶哑,明显是长期酗酒所致。  “项炯。”田斌重复了一遍对方的名字,脸上带着憨厚的微笑:“我很佩服你,你真是个天才,这么好的衣服你是怎么把它弄成这个样子的?”  ************大家好,我是分界线************  午夜,  山间,  小酒馆,  四面透风的木屋,  粗糙简陋的桌椅板凳,  风,起了,厚厚的乌云遮住了天空中的月亮,空气潮湿而又沉闷,一场春天的第一场雨好像正在酝酿。  周围一片漆黑,在这个小山坳里,酒馆里昏暗的灯光如今显得格外耀眼。  门齿、犬齿、臼齿、智齿……项炯用拇指扣住食指,一颗一颗的弹着,鲜血从牙床里有如泉涌。  三十,三十一,三十二……齐了。  活该,都长智齿了还在街面上当混混。  最后一个混混也捂着嘴蹲到了酒馆的角落里,剧烈的疼痛让他脸上的刀疤不停的抽动着,但他却和他的同伴们一样,规规矩矩的连眼皮也不敢抬一下。  山不转水转,人总是会见面,虽然时间相隔有点儿短,但其实也不算意外。可问题是再大的茶几也放不下这么巨大的杯具:本以为是个鼻涕虫,谁知其实是过江龙。  要知道,出来跑,总是要还的。  这个年头,虽然贵族及其后裔已经很难再让人产生敬畏了,但贵族老爷刚刚收下的跟班却转眼就从鱼肉变成了刀俎。  项炯明显已经洗过了澡,换了一身干净的麻布衣裤,但奇怪的是,他的头上竟戴着一个小的竹制斗笠,这个斗笠被压的很低,挡住了他的大半张脸。  一个穿着肮脏围裙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他的个子极高,而且瘦的皮包骨头,这就是这家酒馆的老板兼酒保兼厨师兼打杂。他将一个青绿色的酒坛放到桌子上,田斌撕开封口,浓郁的酒香立即充满了整个酒馆。  “喝吧。”田斌微笑着,将桌上的酒壶向项炯推的近了一些,他自己的面前摆着的只是一个青花瓷的盖碗,里面的香片散发着浓香。  项炯没有客气,他甚至对面前那个硕大的海碗都不屑一顾,直接抄起了放在桌子的酒坛,嘴对嘴的牛饮了起来,酒水时不时的从他的嘴角处流下,在麻布衣服的前襟上留下了斑斑点点。  很少有人会像项炯这样喝酒,尤其是喝这种纯度极高的烈酒。田斌像是被吓住了,他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看的是如此的专注,以至于当天空中响起一个炸雷的时候,竟然被吓得打了一个寒战。  而也就在这雷声骤起的瞬间,那个蹲在墙角的刀疤混混竟在眨眼间突然消失了,随即便出现在田斌的头顶,他瘪着一张老太太一样没有牙的嘴,十几根细如发丝般的长刺从左手指间激射而出,构成了一张闪光的电,当头罩下,右手一柄晶莹如冰的短剑散发着刺骨的寒气随后而至,直接刺向田斌后颈的脊椎连接处。一个街头混混居然在眨眼间变成了一个顶尖的杀手,出手狠毒而又精确,对时机的把握也恰到好处。而田斌此时的精力好像已经全部放在了坐在自己对面的项炯身上,对于这近在咫尺的危险竟毫无察觉。  “砰!嘡啷!”  电网消失了,短剑也落到了地上,化装成混混的刀疤杀手重重的摔倒了地上,口吐白沫,昏迷不醒,刚送完酒的中年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正面无表情的站在倒地的杀手身旁,皮包骨头的大手里握着一根粗壮的擀面杖。  这是个什么样的年头?不但流浪汉伤不起,就连酒保也不好惹。  而在他们肉眼所不及的屋顶上方,厚厚的云层已经几乎与瓦片相接,蓝紫色的电光正无声的在云层里跳跃。就在酒保准备将刀疤脸混混扔出去的时候,一道如水桶般粗细的闪电光柱突然出现,它像一条张牙舞爪的恶龙般从云中蹿出,直上直下的扑向这座少皮没毛的破酒馆。  电光四射,木石横飞,轰鸣过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房子外的开阔地上,一只夜枭落在一棵半死的枯树上,得意的发出咕咕声,一个面色黝黑的年轻男子从枯树后面转出来,轻蔑的瞥了一眼那一地的瓦砾碎木,然后转过身意欲离开,然而却在第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原本以为已经被杀死的人竟依然活得好好的,刚才坐在屋子里的田斌和项炯此时就坐在这年轻男子的身后,坐着的还是那两张椅子,面前放的还是那张桌子,就连桌子上的杯壶碟碗也全都完好无损,连摆放的位置都没有变过。  “阿泽,他砸了你的酒馆。”田斌淡淡的说。  年轻男子的瞳孔骤然收缩,但还来不及动作,他那黝黑的脸竟然浮起了一层苍白,一朵绚烂的冰花在他的胸前瞬间怒放,白色的冰随即开始迅速的蔓延,一个活蹦乱跳的大活人一眨眼间就变成了一座栩栩如生的冰雕。  紧接着,冰雕的头顶上露出了半截子擀面杖,随着擀面杖的落下,只听一声脆响,这座完整的人性冰雕就变成了一地的冰渣,失去酒馆的前酒馆老板兼前酒保站在这堆被冰封的人肉零件的旁边,面无表情的将擀面杖挟到了自己的腋下,然后撩起围裙来擦了擦手。  “这酒不错。”项炯哑着嗓子说道:“剩下的我想带走。”  ************大家好,我是分界线************  狭窄而又崎岖的山路,通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风吹动两旁的松林,发出浪涛拍打礁石般的呼啸。  项炯和田斌肩并肩,通过这陡峭崎岖的山路。田斌的手中依然端着一个青花瓷的盖碗,里面隐隐有热气飘出,想必里面的茶竟然还是热的;而项炯的手里则多了一个枣红色的酒葫芦,他用一根黑色的细皮带拴在葫芦两个肚子中间的细处,很随意的搭在肩上。天空中那轮明月将他们的影子投射在地上,不论是高的,还是矮的,都变成了长长的。  一声孤独的狼嚎在寂静的山中格外的刺耳,紧接着,数不清的耀眼白光从路两旁的树林中骤然升起,顿时将整条山路笼罩在刺眼的光芒之中,任何人在这光中都无法正常视物。  三十张硬弓,六十支利箭。  三十张硬弓被拉的满满的,从山道两旁的松林中射向同一个目标,释放间只发出了一声弓弦响;六十支利箭被包裹在白色的火焰中,像一条条愤怒的火蛇,骤然升起的高温在一瞬间消耗了这段山路上的绝大部分氧气,一时间竟能令人难以呼吸。  面对这样的攻击,普天之下只有少数人才能平安躲避,而田斌显然不在其中,所以他没有躲避,却只是打了一个响指。  没有人究竟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仿佛有一阵不是风的“风”随着这一声响指从田斌的身上全方位的辐射了出去,它“吹”散了白光,“吹”熄了火焰,就连那些高速飞行的箭簇也变成了肉眼难以分辨的碎屑。  山路重新陷入了黑暗,没有火焰,没有箭簇,没有硬弓,也没有什么弓箭手。  这一切,就发生在十分之一秒的时间里。  田斌仍旧没有动,他倒背着双手,低着头,依然站在原来的位置。突然,一条身着劲装的大汉像一口麻袋一样从树林中飞出,重重的落在了田斌的脚边,正好落在田斌的视野正中央。他抬起头,正看见项炯拍打着双手从树林里走出来。  “你不问问是谁派他来的?”项炯说。  田斌微笑着摇头,他笑的是那么的憨厚,以至于使人很容易忽略他的脚正把那条大汉的眼珠子从眼眶里踩出来。  “不管他们,一步一步来,”田斌回答:“别被这些鼠辈扰了咱们的兴致。”  ************大家好,我是分界线************  华夏城,帝国核心,天下第一雄城,三山虎踞,八水龙蟠,七堡拱卫,九塔托天,这里是永不降临黑夜的光明之都,这里是永不关闭城门的自由圣地,主城占地一百六十平方公里,全域一千四百四十平方公里。每当夜晚降临,那连绵不断的璀璨灯光甚至延伸到了地平线以下,它们与镶嵌在黑色天鹅绒般的天空中那数以万计的星斗交相辉映,显得华丽而又壮观。  “真奇怪,离着这么远,为什么还能闻到那种令人恶心的味道呢?”  太白山山顶,悬崖边,田斌负手而立,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而项炯则站在田斌的身后,他头上的斗笠依然压得很低,没有人能够看清他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  “我回来了,我终于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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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节
总捕  大凡男人,多数心底深处都会有些看不起女人,方头就是个男人,所以他也看不起除了自己老婆以外的大部分女人;大凡道上人物,多数都喜欢标榜自己是条汉子,方头买卖贼赃已经二十年了,所以他也喜欢自我吹嘘自己是多么的英勇不屈。  但今天,当方头看到吴琳的第一眼,就知道自己要栽了,而且真正让他恐惧的并不是那个“大汉帝国京都内安厅刑捕司总捕”的名头,而是吴琳这个人。  吴琳的个子很高,肩膀很宽,看起来似乎比男人还要健壮,但却有一张线条极为柔和完美的脸,如果她愿意,那凹凸落差有些夸张的身材随处都可以点燃男人的欲火。但此时,她只是很平常的走进来,很平常的坐下来,然后很平常的问了他一句话,却让方头这种在监狱里几进几出的老油条立刻感到了不寒而栗。她那双猫一样的大眼睛非常漂亮,但里面只有非常纯粹的冷漠,能够让方头浑身冰凉的冷漠。  “这些钻石是谁卖给你的?”吴琳问道。  只用了十分之一秒,方头就做出了一个非常明智的决定:说实话。
  血,从冰冷的剑尖上滴落,就像是情人的眼泪。  剑,握在一只修长洁白的手中,在风中若隐若现。  手,慢慢的松开,若隐若现的针形利剑便化作一缕清风,消失在漆黑的夜中。  风,吹动天际的乌云,露出一轮细细的上弦月,厚厚的积雪在凄冷的月光下闪闪发光,虽然外面早已春回大地,但在这群山环抱的偏僻之地却依然是冬天的模样,  明亮的月光洒在吴琳那高大丰满的身躯上,洒在她那富于御姐魅力而又冷若冰霜的脸上,照亮了她身上那件宝蓝色的大氅和绣着金线的肩章,同时也照亮了在她面前那个正在一步步走向死亡的人。  这是一个身材如铁打一般的汉子,但此时却像一条被抽去了脊梁的癞皮狗,不断剧烈的抽搐着。  “中条十三刃”之首“暗夜修罗”是学贯华夏天竺两地道法的天才人物,威震江湖十几年所向披靡,可即使是这样的高手,当没有空气可以呼吸的时候,也会变得像普通人一样软弱不堪。  暗夜修罗渐渐的不动了,和他另外十二个结义兄弟一样窒息而死。吴琳走到他的近前,俯下身去,从这死人的怀中掏出一个红色的丝绒口袋,拉开袋子封口的绒绳,三十三颗硕大的钻石在月光下如同耀眼的星辰般光彩夺目。  像这样的袋子还有十二个,吴琳和她的同事们已经把它们全部都找回来了。因为这些钻石原本是属于帝国国库的财产,但在六年前却在运往京都的途中被劫,劫匪就是在京畿以南秦岭山区活动的“中条十三刃”。  只是现在,这个曾惊动了无数朝廷大员的案子已经结束了,三百九十六颗来自荆州布尔城的血钻即将回到它们原本该在的地方。但距离它们丢失的那一天,已经过了整整三年的时间。
  密林间的空地,一间用原木建造的小木屋,屋子的前面,一条小溪在潺潺的流淌着,溪边的大石上,吴琳正用一把角梳仔细的梳理着自己那一头长可及腰的秀发。  树林里,一群身披蓝色内安员鱼贯而出,为首的是一条鬈发虬髯的壮硕汉子,他是吴琳的副手,在京都,没有人不知道内安厅刑捕司副总捕潘越的大名,这个外表粗豪,看起来似乎手应该比脑子快的大块头其实一肚子的坏水,他有着一张尖酸刻薄的嘴和满腹的叛经离道,昔年还是普通内安员的他怒斥天授府十部大人的英雄事迹至今仍在广大愤青中广为流传。  “大人,尸体都处理好了。”潘越来到吴琳的背后,恭恭敬敬说道。这个集吊儿郎当,胆大包天,脾气火爆于一身的中年男人惟独对吴琳还有那么几分畏惧,尽管不论是年龄还是资历,吴琳都要比他小得多。  “辛苦了。”吴琳点了点头,语气中没有丝毫感情,就像是一部机器:“让弟兄们休息吧,明天我们就回去。”  潘越踌躇了一下,这种野外处理罪犯尸体的事情其实是严重违规的,虽然也知道这应该是上面的命令,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要说点儿什么。  一声乌鸦的鸣叫打断了潘越想要说话的欲望,他抬起头,正看见一只红色的大乌鸦正在如井口般的天空上盘旋着。吴琳却连看都没有看,只是抬起头向天空招了一招,一股强劲的风就从地面蹿上了天际,温柔而又迅疾的将这只身负重任的大鸟从空中抓了下来。  乌鸦的嘴里被扔进了一块肉干,于是便乖乖的让吴琳从它的脚爪上取下了那个特制的皮筒,皮筒里装的是一个小小的纸卷,吴琳将这纸卷展开,内安员们已经面容严肃的围拢了上来。  红色乌鸦,这可不是常见的鸟,在帝国的通讯级别中属于最高级别的加急召文。  纸张不大,字也不多,一眼就可以看完,内安员们只是远远的瞥了一眼,脸上就都变了颜色,反倒是吴琳不动声色,冰冷的脸依旧冰冷,没有任何表示,而潘越的脸上甚至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从牙齿缝里挤出了一个字。  “该。”
  “我在,故天命在我。”  天命府,帝国的最高立法及决策机构,掌握着立法权及某些重要的人事任命权,对天授府,即帝国行政部门的所有重大决定都拥有否决权,并对帝国最高行政长官——丞相,拥有弹劾权。  整个天命府共有一千二百名议员,分为上下两院,上院四百名议员,下院八百名议员,分别来自帝国的九州四十五路三百三十三行省七千二百七十二郡,这些人构成了帝国的最高核心中最重要的那个组成部分,在许多时候,他们的共同意志甚至能够决定这个的庞大帝国的命运。  但这里有一个问题,这一千二百人,从四万万人中被精心挑选出的一千二百人,他们当中的每一个都是名符其实的吗?他们都是合格的人民公仆吗?  毫无疑问,这是不可能的。  事实是,普通的百姓对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都没什么好感,吴琳和潘越都在其中。  这也许有欠公平,但却是不争的事实。  死了一位赫赫有名位高权重的议员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吗?  在吴琳看来,这不过是在那座巨大的会议厅里空出一把椅子罢了,而且这把椅子上很快就会出现一位新人,因为排着队在一旁虎视眈眈的候补可绝对不少。  帝国不是一向宣扬人人平等吗?要知道,中条十三刃在抢劫现场为了给自己开辟一条逃跑的道路,曾经在人流稠密的街道上肆意的杀戮,而在此后又有很多无辜的人在他们的屠刀下丧失了自己珍贵的生命,到目前为止,至少已经超过一千人了。  一千与一,哪个数字更大?答案显然是毫无疑问的。  那么如果是一千个平民与一个议员,这个答案就应该改变吗?  天边泛起了第一丝鱼肚白,淙淙的溪水,隐秘的木屋,嫩绿的草芽……风吹过了这片林间空地,空无一人。
  华夏城,南郊,天璇堡。  二百多年前,华夏城也曾是前线,帝国在周围建设了七座卫城以保护主城的安全,这七座城堡以北斗七星命名,分别是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和摇光。  但在二百多年后的今天,大汉帝国的疆域已经囊括了整个欧亚非大陆板块及其附属岛屿,早已没有了外敌,所以这些军事设施也就没有了存在的必要,而天璇堡则因为其依山傍水,风景秀丽,已经成了家资万贯的工商富豪们的聚居地。原本那些碍事的城墙早已被拆毁,几百座样式各异的庄园和别墅或密或疏的点缀在起伏的丘陵间,在一派闲适田园间隐现着高贵奢华的气息。  但今天,当吴琳走在这条古木参天的林荫大道上时,却没有感到一丝与“闲适”、“高贵”有关的气氛。整个天璇堡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举目望去到处都是警卫,铠甲与兵器相撞的声音此起彼伏。  负责最外圈警戒任务的是来自内安厅城防司的大批京畿城防军,他们把住了所有进出这个地区的路口,认真检查着每一个人,一队队骑兵在林间缓缓而行,防止有人偷偷潜入或逃跑。流经天璇坊的沙河一段已经被封闭了,一艘艘巡逻艇在水面上来回巡视,每走一段距离还能看到设在河边的帐篷,时不时有在水下巡逻的水兵破浪而出。  再往里走,吴琳所看到的的面孔便熟悉了很多,刑捕司的武装内安员们每三人组成一个小组,或定点站岗,或交叉巡逻,他们的目光落在每一个院子的外墙,每一片园林的草丛,哪怕是一只苍蝇飞过,也难逃他们的验明正身。  和吴琳同时通过检查站进入湾区还有一队相貌精悍的汉子,他们个个悬刀佩剑,表情严肃。虽然没有穿任何制服,但穿着相当华丽,手中还拥有高级别的通行证,很明显,这些便是大人物家里雇佣的私人保镖,是从城里或是其他宅院调过来保卫家眷的。所以不用想也知道,在那些巨大的园林内部同样也是戒备森严。  自从富人区,天璇堡已经有近八十年没有出过命案了,那些选择定居于此的娇嫩住户们毫无疑问是被吓坏了。只是不知道那些卧室里的棉被是否够厚实,能不能止住因恐惧而带来的颤抖?吴琳不无恶意的想着。  吴琳是昔日兵法大家吴起的后代,标准的世家出身。但由于某种显而易见的原因,她讨厌自己的出身,因为这出身总在妨碍她为国效力。但她更讨厌的还是对那些企图靠财富来攫取国家权力的暴发户。在她的眼中,这些人掌握着大部分的社会资源,却缺少对于国家和百姓的责任感,他们更多的是在考虑的是自己的产业和自己的钱包,总是希望可以用权力来为自己博取更大的物质利益。他们纯粹就是一群腐蚀国家的蛀虫,一群尸位素餐的败类,一群自私自利自高自大目光短浅爱财如命的蠢猪。  在天璇坊众多的富豪花园中,虞家花园无疑是一座非常吸引眼球的园林,这个占地几十亩的建筑群几乎和大自然毫无罅隙的结合在了一起。在它巧夺天工的设计和精美绝伦的建筑风格面前,即使是最挑剔的评论家也找不出任何任何的瑕疵,不论是从便利舒适的方面还是从华丽排场的方面,它都可以算得上是完美无缺。  灰色水磨石筑成的院墙一眼望不到头,三间兽头大门雕梁画栋,门口有四棵至少三人合抱起的大槐树,八名身材高大的刑捕司内安员在大门外的台阶下排成两列,看到吴琳和潘越走来立刻纷纷举手行礼。大门台阶上,一个衣着考究,相貌俊朗的中年男子正带着家里的大总管恭恭敬敬的等待着吴琳。  此时白昼已经接近了尾声,黯淡的夕阳洒在虞家花园那灰色古朴的院墙上,显得非常衰弱。
  (一)  虞家花园,  后园,  巨大的假山,峰峦叠嶂,竟然还颇有些华山的影子。苍松翠柏间,盘山路蜿蜒而上,路边溪水潺潺,遍地奇花异草。小溪的源头是一座不大的人工瀑布,这瀑布从悬崖上直泻而下,发出阵阵轰鸣,银瓶乍破,铁骑突出。一座造型别致的暖阁就建在这瀑布下落处的旁边,翘起的飞檐仿佛雄鹰展开的双翼。  大床,高橱,小几,低椅,都是用顶尖的海南黄花梨制成;门帷,窗帘,床单,几布,都是来自徐州西路突厥人的手工织品,极为昂贵;一卷画,一炉香,一把剑柄镶满钻石的西班牙青铜短剑,一条长达三丈的埃及五彩流苏。每一样都价值连城,而且奢华又不失低调,一如这房间主人的平日风格。  “只可惜他现在只能低调,不能奢华了。”潘越说。  大汉帝国天命府上院议员虞同的尸体就坐在大床边的地上,背部靠着床帮,他的嘴大张着,白色丝绸睡裤上明显有屎尿的痕迹,即使是过了一夜还能闻见隐隐的恶臭,额头上有一个食指粗细的孔洞,边缘有被灼烧的痕迹。  吴琳只是大概的看了一眼,便转而开始环视整个房间,她并没有过多的关注尸体,因为这是潘越的工作。  风吹过这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飘过地面,飘过床上,飘过几案,飘过墙面……风是吴琳从幼年起就无比信赖的朋友,它可以告诉吴琳这间屋子里从昨天晚上到现在究竟曾经来过那些人,而这些人又有哪些大概体征,又曾经在这里做过什么。  微合的双眼慢慢的睁开,吴琳转头望向潘越,发现潘越那只多毛的大手仍放在尸体上,而他手背上所有的汗毛已经变成了一株株用肉眼就需要仔细分辨的细小的藤本植物,这些藤蔓迅速的进入尸体内部,以极快的速度进行着极为细致的检查。  这是御木术中一种很罕见的技巧,而能够掌握这种技巧的人大多都成了医生,而潘越却没有选择这一体面的职业,这还都得归功于那个为了一个钱包而杀害了他祖父的小偷。当然这个小偷后来的结局很惨,因为潘越当时已经十八岁了。凭着这手绝活,他轻而易举的就通过了内安员考试,并且直接加入了刑捕司。三个月后,他亲手抓住了这个杀人凶手,并且因此而一举成名。  终于,潘越从虞同的尸体旁边站起来,冲着吴琳摇了摇头。  (二)  在距离暖阁十几步的下方,有一座八角凉亭,吴琳坐在亭子里的石桌旁,紧紧的盯着那位中年帅哥的眼睛。  “我在那个房间里找到了五个人出现过的痕迹,其中一个人和你很吻合,另外一个则与贵府总管非常相似,另外三个人留下的痕迹很少,甚至基本没怎么动过地方。倒是你和贵府总管与死者的亲密接触比较多。”吴琳说:“所以我必须很遗憾的通知你,你和贵府总管的嫌疑最大。”  “我没有做,老何也没有做,”中年帅哥回答的很坦然:“那两个人才是凶手。”  “虞商,我四岁就认识你了,所以你别跟我来这套。”吴琳盯着眼前这个中年帅哥,目光冰冷而又锋利:“虞同的真正死因是恐惧过度而造成的道法反噬,说白了,他是被吓死的。”  潘越在旁边插嘴道:“他额头上那个伤口是你后来加上去的吧?”  “我做内安厅刑捕已经六年了,着实看过不少伪造的现场,但我今天看的这个现场是最拙劣的一个。”吴琳冷冷的说:“还有,刚才你说的是‘那两个人是凶手’,但我告诉你的是‘另外三个人’,说吧,你在保护的是谁?”  他们对视了好一会儿,这个名叫虞商的中年帅哥终于垂下了眼帘:“我没有在保护谁,我只是在为家族着想。”  听到这句话,吴琳突然恍然大悟,原来这一切都是戏,包括那个破绽百出的伪造现场。  对于这种落井下石雪上加霜,而且既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的技巧,同为大家族出身的吴琳是非常熟悉的。不过对于这些她并不在意,难说这种事情和案子本身能够有多少关系。但很明显,这里面有着重大的线索,绝对不能放过。
  (三)  这是个很漂亮的姑娘,个子很矮小,有着很纯正的日耳曼血统,金黄色的头发富有光泽,草莓般鲜红的嘴唇,那双绿松石般的大眼睛神奇莫测,就像一片真正的大海。穿着束腰V领的黑色连身裙,丰满高耸的胸部,袍子下缘的开叉处露出雪白的大腿,由特殊丝线制成的黑色长袜则一直包裹到膝盖的上缘,小巧的脚穿着蓝色的包头拖鞋,露出黑色的脚踝。  总而言之一句话,这个女孩儿是萝莉的面容,熟女的身材,几乎符合大部分男人所有的梦想。  “不,我没有看到他们的样子,我一直躲在被子里。”  “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他们的对话我都听见了。”  “他们说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互相问候之类的话。他们好像很熟悉,主人对那个人很热情很客气,”女孩儿歪着头想了想:“不,不是热情,是很害怕,主人很害怕。”  “然后呢?”  “然后那个人就给主人介绍另外一个人,说那个人也是主人的老朋友。”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没有了?”  “嗯,那个老朋友没说话,前面那个人说完话,我就没听到其他声音了,后来我爬起来看的时候,主人已经躺在地上睡着了,还尿了裤子,好羞。”  “如果再听到昨晚那个和你主人说话人的声音,你还能辨认出来吗?”潘越插嘴问道。  “应该能。”  “如果我们需要你来在一些声音中辨认出这个声音的话,你愿意来吗?”  “不,我不愿意。”女孩儿眼中的湛蓝色变得暗淡,就像是被乌云遮住了大海:“我讨厌我的主人,他总是把我弄得很疼。”  她拉开衣襟,里面全是已经愈合了的鞭伤。  “你究竟多大了?”吴琳禁不住问道。  “明天我就十岁了。”小姑娘歪着头,有种特别吸引人的天真。  吴琳难以置信的看看姑娘的胸部。  “主人给我一种药,可以让它们长得很快,主人说这样很漂亮,但我一点儿也不觉得。”  吴琳回过头去看着虞商,虞商则闭上了眼睛。  “在我面前就别装羞愧了,虞同这个嫡出的长子不但人死了,名声也毁了,你这个庶出的长子就可以顺顺利利的成为家主了。”吴琳转过头来,看着那个过度发育的幼女:“详细说说那天晚上你究竟听到了什么?”  (四)  什么样的人才会觉得人生百无聊赖?  身家虽然已经百万,但只要随便做一点儿事情,金钱依然会滚滚而来。  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任何女人无需勾手指就会自己扑过来甜言蜜语婉转承欢。  身居显位,大权在握,虽然不是权力的顶峰,却可以对站在顶峰的人指手画脚,而且不需要承担多少后果。  财、色、权,一个男人所梦想拥有的,一样都不少,而且还多的有些过分。  这样的人,自然会感觉人生百聊赖。  平日里,虞同是一个斯文有礼,举止得体的中年男子,但此时他的眼中却闪烁着炙热的淫猥,情欲扭曲了他那俊朗的面孔,蜷缩在丝绸被中的那具躯体正在让他的身体渐渐发热。  装进口袋的金钱是肮脏的,带有目的的女人也是肮脏的,手中掌握的权力还是肮脏的,这一切都令人厌倦,唯有只有最纯洁的东西才能带来刺激,带来快感。  是的,只有纯洁。  一个只有九岁的女孩儿不谙世事,心灵尚未受到这肮脏世界的玷污,毫无疑问,她完全符合虞同的标准。  这个女孩儿叫玫瑰,因为当她还是个婴儿时,包裹着她的小被子上绣着的正是一朵红色的玫瑰。没人知道她姓什么,因为没人知道她的父亲是谁,同样,她的母亲也不为人知,她只是被遗弃的孤儿中的一个,像她这样的孩子,帝国有成千上万,但幸运的是,她活了下来,而不幸的是,她沦为了一只衣冠禽兽的玩物。  此时,她正静静的蜷缩在用名贵丝绸做成的棉被中,静静的等待着她的主人。  她很清楚即将发生的事情,但她没有恐惧,因为她知道恐惧无益。在过去的三年中,她一直默默的忍受,忍受着自己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人生。  然后,她听到了一声冷笑,这声音很陌生,她以前从没听过。  她有些奇怪,在以往这样的时刻,从来没有人敢来打扰,她的主人是家族的首领,掌握着巨大的权力,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  “老七,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事先通知我一声呢?”  虞同的语气听起来带着亲昵的嗔怪,似乎是看到了久别重逢的老友,但不知道为什么,玫瑰觉得他的声音有些奇怪,好像是在微微的颤抖。  “哦,我想通知你来这,不过他不让。”陌生的声音说道:“他说要给你一个惊喜。”  (五)  “就这些?”吴琳皱了皱眉。  “就这些。”玫瑰很认真的点了点头:“我听到的就这些。”  在大汉帝国数以千计或富或贵或富贵兼有的家族中,虞氏家族无疑是个异类。他们曾经属于贵族圈子里的边缘家族,但后来又加入了新兴的产业家族圈子,并在这个圈子中得到了相当高的地位。他们那一系列规模庞大的连锁榨油场遍布冀州、扬州和雍州,生产豆油、棕榈油、花生油和橄榄油,产品销往帝国各地,家族资产数以千万,拥有极大的影响力。  而虞同一方面是虞氏家族的族长,而另一方面还担任着天命府上院议员,虽然距离权倾朝野还有很大距离,但也可说是地位超然。他曾经经历过残酷激烈的竞选,在差距微弱的计票当日淡然处之;也曾经参加过十年前的那次平叛战争,在真刀真枪的战场上面对面的杀死过叛军。所以即使吴琳绞尽了脑汁,也想不出谁能够将这样一个人给活活吓死。  (六)  京都,  青龙门外,  紫云居,  这座小有名气的茶楼离城门不远,虽然达不到顶级的消费标准,但也有着相当的档次。在这里,包上一个单间,要上一碟荔枝酥,一碟槟榔,一碟葵花籽,一碟切成片的猕猴桃和一壶上好的明前,就要花费一贯钱,基本上可以将大部分劳动人民吓得目瞪口呆。  看着手中青瓷的茶杯,看着杯中琥珀色的茶水在轻轻的荡漾。最近几个月来一直与酒相伴的项炯竟然有了一种陌生感,一种恍若隔世的陌生感。  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在葵花籽和猕猴桃之间,放着一张二指宽的小纸条。  这是一张普通的便笺纸,上面写着一行隽永的红色小字:“青龙门外,紫云居下,礼物已备,明日午时三刻奉上,万望笑纳。”  纸条上没有落款,只有一个用四笔画成的孩子笑脸,一个没有封口的圈,口子开在顶端,笔划凸出一些,像是一个洋葱头,两只弯成上弦月的笑眼,两端上翘的嘴巴,没有鼻子。  笔画是红色的,还略略有些发黑,有腥味儿,很明显,是血。  在项炯的对面,田斌憨厚的笑着,他粗短的手指在纸条上一下一下的敲着。
  第三节  (一)  一间装饰奢华的客厅里,一个衣着华丽的英俊男子就像是一个最卑微的仆人一样,跪倒在一张椅子的旁边,如捣蒜般的磕头,汗水湿透了他身上的衣服,眼泪打湿了他面前的地板。  “没办法,就这样吧。”一个清冷如月光般的男中音响起在他的头顶:“你的差事办砸了,总要有个交待。还有几个时辰的时间,好好预备预备吧。放心,你的家里,还有你那些家外的家,府里都会照顾的。功是功,过是过,府里一向分的很清楚。”  “记住,别想要打其他主意,你没有任何机会。”  (二)  项炯不喜欢喝茶,即使那壶昂贵的明前也无法吸引他的目光,他只是捧着手中的葫芦,一口一口的轻啜着那种市井烂酒鬼才会喜欢的烈酒。  从某种角度说,项炯和田斌确实是同一种人,田斌在酒馆里喝茶,项炯在茶馆里喝酒。  “知道‘幽冥’吗?”  项炯心不在焉的摇了摇头。  “知道这是什么吗?”田斌用手指轻轻的敲着桌子上的纸条.  项炯很淡漠的瞥了一眼,那个暗红色的娃娃脸正在便笺纸上冲自己微笑。  “‘幽冥’是个毒瘤。”田斌憨厚的笑着,然后又重复了一遍:“他们是毒瘤,是这个国家身上的一个大毒瘤,而他们的首领被称为‘地藏’,而这……”肥胖的手指点了点便笺纸上的那个笑脸:“就是‘地藏’的印鉴。”  “这种东西小孩子都会画。”  “但那个小孩子第二天就会死。”田斌轻描淡写的说:“而且是死全家。”  没等项炯做出任何反应,楼下突然传来了一声女人撕心裂肺的尖叫,紧接着就是一阵骚乱,他向楼下望去,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中年人手持宝剑以一种疯狂的姿态冲到了街心,就像是《画皮2》里面周迅变成狐妖后冲出了卧室。但更甚于周小姐的慌张和恐惧的是,这位爷现在明显已经精神崩溃了,他先是嚎啕大哭,然后仰天长啸,最后是一阵震耳欲聋的狂笑,就在京城内安厅城防司的巡逻卫队刚刚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以内的那一刻,他把手中的宝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狠狠的一划。  血洒在长街上,人躺在鲜血中。  “午时三刻,斩首示众。”田斌有些感慨:“很有派头不是吗?”  “拜托,”项炯摇了摇头:“他只是划断了气管,脑袋和脖子还连在一起呢。”
  (三)  离开天璇堡的时候,吴琳的心情并不好,她相信那个女孩儿说的是实话。因此从目前来看这个案子的性质已经有了根本性的改变,不论那两个闯入者是否有杀戮的欲望,至少他们并没有杀人的行为,所以目前她在处理并不是一起谋杀案,而是一起私闯民宅案。实际上,这样的案子根本不需要吴琳和潘越这个级别的内安人员来负责,但吴琳依然决定把这案子攥在自己的手里,因为一种奇怪的预感让她总是感觉不安,就好像有一头猛兽一直在暗处盯着自己一样。  到京城的路并不远,不过三十里地,但吴琳和她的同僚们愣是走了整整一个多时辰。事实是,京城的路况几乎是每日愈下,从清晨到午夜,差不多所有的道路都是车水马龙,拥挤不堪。当吴琳能够远远看到京城那巍峨如山般的城墙的时候,已经是过了正午。  在这条直通京城青龙门的大道上,你差不多可以看到这个世界上的所有民族、绝大部分生物以及五花八门的奇怪谋生手段。你的眼睛永远不会有休息的时候,因为总会有新奇的东西能吸引你的目光:东瀛人,匈奴人,天竺人,瓜哇人,埃及人,努比亚人,阿瓦人,埃塞俄比亚人,亚兰人,罗马人,维京人,日耳曼人,高卢人……大汉帝国有一千多个民族,而在这里差不多能找到百分之七十,各种各样的服饰的,各种各样的语言,实在是让人感到目不暇接。  道路两旁每隔五十步就有一个巨大的石质日晷,不寻常的骚动发生在阳光照到午时三刻的时候,由于隔着至少一万多人,所以吴琳无法确定发生了什么,但凭着一个内安员的直觉,她立刻做出了快速前进的决定。  凭着手中的内安员专用警笛,吴琳终究还是拥挤不堪的东方大道上开辟出了一条足够她的马队迅速移动的通道,他们从一群骆驼和一群大象的身边经过,还惊动了趴在铁笼中的雄狮和黑豹,扔火把的黑人匆忙的躲到一边,而出卖巨型铁剑的维京人则冷冷的注视着这一群披着宝蓝色大氅的骑士。  围观的人们被迅速的疏散了,吴琳很庆幸自己听从了潘越的建议,没有把所有手下都留在天璇堡,这使得她现在有足够的人手来协助匆忙赶到的城防司内安员来搞现场戒严;而潘越则很庆幸他的私心成全了公事,他冲第三队的队副——那个丰乳肥臀的女孩儿撇了撇嘴,示意他们的约会必须推迟了,然后就走到了死者的面前。对于这样的尸体,潘越是比较欢迎的,因为新鲜,所以线索比较多。  检查很快就结束了,潘越站起来,发现自己的上司也已经完成了调查。  “没有喝酒,没有服药,没有肉体操控,只是精神崩溃了。”潘越向吴琳汇报:“你找到他来的方向了?”  “这里的空气太浑浊,风也提供不了太多线索,他们正在询问目击者。”吴琳低头看了看尸体,发现死者非常英俊,是个奶油小生:“只是单纯的自杀?”  “恐怕不是,头儿。”潘越摇了摇头。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认识这个人,我妈是他的忠实崇拜者,他两年前还来过我家拉选票。”潘越看着吴琳:“他是南宫尚,是的,就是那个议员南宫尚。”  “又一个议员。”吴琳看着已经完全变凉的南宫尚喃喃自语:“这下可热闹了。”  南宫家族自周朝大将南宫适开始得以载入史册,至今已经传了四十六代,虽然树大根深,但在帝国中却远远算不上显赫,而在最近二十年间,这个姓氏却正在为很多人所熟知,这完全是因为南宫尚一个人的功劳。  在天命府的资深议员中,南宫尚算是最年轻的一个,这完全是因为他成名甚早。十二岁时,他从河南老家来到京都求学;十四岁时,便因揭露天授府官员贪腐而在政坛上崭露头角,从此平步青云,十八岁当选天命府议员,至今已经连任了四届,这以毫无政治力量的南宫家族来说可算是个堪比公鸡下蛋的奇迹了。  这位南宫议员不但英俊潇洒,风度翩翩,思维敏捷,口才出众,而且作风正派,和蔼可亲,勇于承担,谦逊低调,因此颇得选民的爱戴,是天命府里偶像派议员的中流砥柱,他拥有着一群年龄从十六岁到六十岁不等的铁杆女粉丝誓死追随,使得他的每次选举演说都显得热闹非凡,声势浩大。  人们永远记得那个面容稚嫩的十四岁少年毫无惧色的站在帝国广场的正中央,对虎视眈眈的内安员们视若无睹,粉嫩的小手高高的举起那份关于天授府财政部尚书挪用救灾公款的证据,向聚集过来的人群大声的疾呼。昔日那张纯洁而又愤慨的小脸儿给很多人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这也就成了这些年南宫尚在政坛上一帆风顺的护身符。如今他在民间早已拥有了很大的影响力,隐然间已经有了自立一派的领袖风范。  但今天,他却死了,突然的死了,而且还是不明不白的死在了自己的手上。  自杀案其实没有多少可查的现场线索,但吴琳还是俯下身去仔细的观察尸体。说老实话,在多年的内安工作中,她这还是第一次感觉到一种无力,而她本能的反应就是更加努力。她坚信这世上没有天衣无缝的案件,破绽一定就在某个地方。  但就在抬起身子的那一刹那,吴琳突然感觉到了一阵不适,就像是有人用针在她的脑子里扎了一下,冰冷而又疼痛。她骤然转身,准确的看到了楼上的单间窗口。在那里,一个胳膊粗短的小胖子正在冲自己招手,这家伙长的非常喜相,脸上的笑容也很憨厚。  但不知为什么,吴琳仅凭直觉就觉得这个人看起来似乎非常危险,就好像那头一直在暗处窥探她的猛兽突然出现在了阳光下,看起来清晰无比。  仅仅一秒钟之后,吴琳站在了紫云居的二楼单间里,但这里此时已经空无一人了,这让她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直觉。而在桌子上的碗盏杯盘间,她看到了一张有些发黄的便笺纸。  一个用四笔画成的孩子笑脸,一个没有封口的圈,口子开在顶端,笔划凸出一些,像是一个洋葱头,两只弯成上弦月的笑眼,两端上翘的嘴巴,没有鼻子。笔画是红色的,还略略有些发黑,有腥味儿,很明显,是血。  看到这张便笺,吴琳的瞳孔收缩如针,双手捏的咯咯作响。  单间的门被推开了,一群内安员站在门口:“大人,怎么了?”  “没事儿,也许是我的错觉。”吴琳回答。  单间的门在她的背后被关上了,里面的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那桌子上的那张便笺纸却已经不见了。  (四)  帝国广场,京城的核心,正方形,周长共八公里,地面全部由特殊加工过浅色花岗岩条石铺成。在这广场的中央,就是福威播及四海的天子塔,这座高塔位于京城的正中央,是帝国九塔中最高的一座,是帝国象征中的象征,同时也是天子名义上的寝宫。  “朕在之日,民声永可直达天听。”  天子之言犹在耳,因此可见汪洋大海般的人潮涌动,遮天蔽日的旗帜挥舞,整齐划一的愤怒呼喊响彻九霄。  吴琳缓缓地策马经过这里,冷冷的的看着这声势浩大的示威抗议,突然觉得有些荒谬。  喊吧,喊吧,你们这些愚民,大汉帝国建国已经三百年了,天子真正在这里居住的日子用两只手就可以数的过来,你们究竟在喊给谁听?  等一下!  吴琳猛地带住了马匹,一道光闪过她的脑海。  一个案子的线索是很少的,但如果两个案子能够并在一起呢?  她很清楚自己的这个想法有多大胆,也知道如果她的设想是真的,那么将会给这个国家带来的是什么,但她也知道,这不是自己应该考虑的问题。  没有人能枉死,不管这个人曾经做过什么坏事。帝国是有法律的,天子说要依法治国。  更何况是疮就总要流脓的,吴琳很愿意自己来做那个挤破疮的人。  她转过头去,潘越和属下们正在望着自己。  “你们先回去,我要去一趟部里。”
  第四节  (一)  华夏城内,  某个角落。  长长的走廊一眼望不到尽头,充满着明亮而又凄冷的光。  一个揣着双手的老人沿着走廊走来,长发,长须,全都洁白如雪,梳理的非常整齐。虽然年纪已经很大了,但他的腰背却还很挺直,面如姜黄,目若朗星,看得出年轻时必是个美男子,只是略略下垂的嘴角让人有些望而生畏。  他的步伐并不快,但却几步就穿过了这长达二里有余的走廊,走廊的尽头是两扇通体黝黑的钢铁大门,样式简单朴素,没有任何装饰,却莫名的带着一种令人不敢仰视的威严。  “北阴告进。”  其实老人的声音并不大,但在这条空旷而寂静的走廊里听起来却格外洪亮。紧接着,大门两侧的枢机便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沉重的门扇轰然而开。  门的后面并不是什么房间,而竟然是一望无际的大湿地,大片大片高高的芦苇,一个个错落有致的小水塘,四通八达的溪流网络,造型别致的小树和水生灌木……它出现的有些突兀,但却能在第一时间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而在距离门口三里多地的地方,在晃着白色穗花的芦苇丛中,一棵高耸入云的巨大榕树就像一个席地而坐的巨人,它植根于巨大的池塘中,无数的支柱根竖立在水中,自己就形成了一片森林。头顶漆黑的夜空中,没有一丝云彩,星星格外的明亮,如同一颗颗闪亮的钻石般璀璨夺目,一轮明月挂在繁星之间,显得格外的大,皎洁明亮,像一块无瑕的美玉。  雪发白须的老人足下不动,身形却随风飘动,就像是在水上滑行一般,擦着芦苇的顶端飞过,仿佛一缕轻烟,直接没入到那棵独木成林的巨大榕树中。  他在数以百计的支柱根之间轻车熟路的飘行,或左或右,或上或下,最终来到如山坡般的树干前。他沿着树干一路向上,在茂密的枝叶间穿行,身形时隐时现,飘忽不定,转眼就到达了这棵巨树的中部。  这里是这棵超巨型榕树向上伸展的源头,无数根两人合抱的枝干从这里继续向上生长,中间方圆竟有百丈。而站在这里仰面观望竟然看不到一丝缝隙,仿佛那天原本就是由一片片树叶组成的。  几百年来雨水的积累,在这里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池塘,里面生长着一棵高有三丈左右的树中树,如伞盖的树冠下是一个浮于水面上的木台,雪发白须的老人飘飘然落在这木台上,单膝跪地。  “事情办好了?”一个非常苍老,颤颤巍巍的声音从这树中树那茂密的枝叶间传来。  “是。”  “你好像有些沮丧?”  “北阴无能,有负使命。”白发老人低下了头,恭恭敬敬的答道。  “因为南宫尚?”  “是的。”  “这样不好,这样不好。”风吹过树梢,枝叶摆动,就像是有人在摇头。“这些年我们似乎太顺了,你是不是已经忘记了失败的味道?”  白须老人抬起头,深邃的双眸波澜不惊,看不出有任何表情,但紧握的双拳还是透露出他此时的些许心情。  “在这个帝国里,我们已经拥有了巨大的力量,巨大到连我们自己都难以想象,但不要忘了,我们终究只是人,我们的能力依然有限,所以我们依然不是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所以我们依然还会有失败的时候。”树叶间那苍老的声音很轻柔,有着一种能够让人沉稳下来的力量。  “偶尔失败一次是好事,因为这能让我们清醒。”  白须老人犹豫了一下:“可他毕竟对我们非常有用。”  “一个彻头彻尾的堕落者对我们没有任何用处”枝叶间的苍老声音叹了口气:“以前的他早就被贪婪、骄傲和安逸给吞掉了。”  “北阴明白。”  “你不明白,你不明白……”沉默了好一会儿,枝叶间的声音再次响起:“曾经有人告诉我,他会是我们的救世主。但你也知道,我是从来不信这一套的……但这一次,我却很想看看,这个小东西究竟会干些什么。”
  (二)  在这个世界上,报纸已经存在接近三百年了,其社会定位与我们所熟知的并无二致。他们一方面风闻言事,直刺朝纲,体察民情,沟通上下;另一方面也街头巷尾,柴米油盐,家长里短,轶闻八卦。他们早就成为了人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也同样得到了“无冕之王”的美誉。  作为帝国最权威的报纸,《天威时报》的主编,公孙豹可以算得上是无冕之王中的无冕之王,甚至可以说是新闻界的一个传奇。此人出身贫寒,原本是木匠铺的一个学徒,但始终不肯放弃人生的理想,他以三十岁的高龄入行,从一个跑街的小记者开始做起,从民生到娱乐到刑事到政论,历经三十年终于坐到了这个新闻界的至高宝座上。  过去三十年的基层工作给了他敏锐的新闻嗅觉,同时也见了太多的大场面,以至于如今对于很多新闻事件常常有些麻木感。但今天明显是个例外,他谨慎的审读着面前的每一封信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实际上心里却早已狂风巨浪。  公孙豹很清楚,如果信上写的东西都属实,这将是自太上历四百九十三年以来帝国最大的政治丑闻,足以让很多原本声名显赫的大人物一夜之间声名狼藉,让很多总是趾高气扬的大人物一夜之间垂头丧气。但实际上这位《天威时报》的主编很喜欢看到这样的场面,必须要说,这也算是新闻工作者特有的一种恶趣味,可这种恶趣味在某些方面却可以迎合普罗大众的喜好。  但是……  公孙豹抬起头,看着坐在他对面的这个人,这是个瘦弱修长的少年,即使是在这个春色盎然的夜晚,身上也裹着厚厚的白色皮裘,样子看起来羞涩,胆怯,面色白里透青,青里透黑,微合二目,气若游丝,看着好像随时都会咽气的样子。倒是他身旁那两个穿着暴露的少女倒真是龙精虎猛,活力四射。这两个姑娘一个是黑种人,一个是白种人,两人浑身上下的衣服加在一起也就刚够给公孙豹做个裤衩。她们一左一右的紧贴在这少年的两侧,旁若无人的不停的抚摸和亲吻着他,其中黑种女郎的手甚至已经伸到这少年的下面去了。  但公孙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不过是一层伪装罢了,他知道这少年的真实身份,知道这个人来自哪里,知道这个人有多大能量,甚至知道这个人的祖宗十八代,但他目前唯一有些疑心的是,尽管眼前的这些材料看起来似乎非常真实,但仍无法让他完全相信,因为在他看来,这些材料的真实程度依然在对方的伪造能力范围之内。  “如果你不相信也没关系。”少年的措辞虽然强硬决绝,但口气听起来却依然怯怯的:“我可以去找别人。”  如果换成别人,一定会这少年所制造的假象所蒙蔽,以为他是在虚张声势。但公孙豹则不同,他注视了这少年约莫十秒钟,就下定了决心。  他敲响了放在桌子上的小金钟,公事房的门开了,一个身材臃肿但两眼有神的中年妇女走了进来。  “把这些拿到编辑室去,一个时辰以后我要看到成稿。”公孙豹说。然后,他就从少年的脸上看到了满意的神色。  “好了,”公孙豹做了个“请”的手势:“您现在可以开价了。”  “没有价格,免费的。”少年耸了耸肩:“我们不是朋友吗?况且,难道我不是帝国的一名忠实的臣民吗?这是我应该做的。”  对此公孙豹微微的欠了欠身,以表达对这少年所作所为的钦佩,而少年也很有礼貌的还礼。  “那么我就告辞了。”  少年从容的站了起来,公孙豹也立刻起身离座,他态度谦卑的将这少年和他的两个宠姬送到楼下,一辆巨大的白色圆顶马车被装饰的雍容华贵,正在那里等待着它的主人。  眼看着少年上了马车,眼看着马车在街道的拐角处失去了踪影,公孙豹踌躇满志的拍了一下手。  今夜将是忙碌的一夜,一场前所未有的政治龙卷风就将在自己的手中渐渐成形。这是挑战,这也是机遇,这一仗要是打好了,下一届参选议员就不是梦想了。  “今天晚上不能睡了!给我泡杯茶!”公孙豹大踏步的走进报社,大声的吆喝着。  (三)  白色的马车车厢就像一间小型的密室,车厢的墙壁和顶棚都画满了淫秽的春宫图,厚厚的地毯踩上去毫无声息,一张小几上,一炉熏香冉冉升起。身裹白裘的少年斜靠在一堆皮毛中间,双眼半闭。而在他的对面,一个精悍如猎豹般的蓝衣少年盘膝而坐,一脸的漫不经心,但腰杆却依然挺得笔直,一双大豹子眼精光四射。  “萧衍在哪儿?”白裘少年懒懒的问道。  “已经在那边候着了。”蓝衣少年拿起一只银勺,打开香炉的盖子,轻轻的拨了几下,突然把勺子往桌上狠狠的一扔:“哎!凭什么啊?凭什么你们都能在京都享福,偏偏我就得跑这趟外差?!”  “这是个玩脑子的活儿,别人干不了。”白裘少年怯怯的说:“你不去?难道我去?”  蓝衣少年瞪着他的那双大豹子眼看了白裘少年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泄了气。  “好……我去……。”他无可奈何的叹息着。  “唉……”白裘少年也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睁开眼睛,看了看车厢四壁上的春宫,又看了看在车厢角落里规规矩矩站着的两个女郎,然后伸了个懒腰。  “装疯卖傻十几年,总算是快要到头了。”  “是啊,”蓝衣少年点了点头:“他都回来了,那咱们当然就不用再装了。”
  第五节  (一)  天授府,  大汉帝国最高执政机构,以左右丞相为首,下设“兰台”,包括八个部:财政部,军政部,户政部,法政部,工政部,医政部,文政部和内安部。  在帝国八部中恭陪末座的内安部全称是“大汉帝国内部安全防卫部”,它的主要职能相当于警察,但更偏向于武警,下辖的主要部门是三个司:刑捕司,防卫司和民行司。在这三个司中,负责各地方城市防卫的城防司曾经是最重要的一个司,但如今帝国早就没有了什么外部威胁,已经享受了一百多年的和平时光,因此反而是负责刑事案件侦破的刑捕司逐渐的凸显出了它的重要性。这种变化也体现在了内安部下面的各级内安机构中,譬如说吴琳这个京都内安厅的刑捕司总捕实际上就是内安厅的二号人物,地位是高于城防司指挥使和民行司大档头的。  内安部,  档案室。  这是一座大的惊人的大厅,足以让一队骑兵进行冲锋训练,但这里却没有一扇窗户,即使是白天也需要人工照明,一排排高至天花板的书架矗立着,就像一座茂密的森林,上面整齐的摆放着过去二百多年中帝国各地所有已经被揭露了的丑恶事件,那些文件全部经过御气术的真空处理,足可保存千年以上。  在这大厅的入口处,矗立着一个形状类似花坛般的圆形铜炉,高一米,直径在两米左右,上面雕着几十个冥兽谛听的图案,当吴琳走进来的时候,一个内安员刚刚从里面走出来,看到吴琳的时候,眼睛一亮。  是的,作为曾经的京都十大美女之一,吴琳是有这个资本的,而之所以是“曾经”,是因为自从几年前吴琳在上万民众面前用“万刃风阵”将中条十三煞中的七个剁成了馄饨馅儿以后,她就从花花公子们的谈资里永远的消失了。  站在铜炉的前面,吴琳慢慢的伸出了右手,风在空中缓缓的聚集,离子间的快速摩擦促使它的密度在不断的增大,最终这些原本肉眼难见的气体竟然转化出了形状,这些被吴琳所驱使的空气竟逐渐在那铜炉的上方形成了一张脸,胖胖的,双层下巴,还带着憨厚的微笑。  这不是画画,吴琳也不会画画,“画虎不成反类犬”这个成语就是为她量身订做的。这是空气按着吴琳的记忆而自动形成的影像,它看起来似乎非常脆弱,但却总也不消散,如一张狂风中的毛边纸一般飘飘荡荡,最终消失在了铜炉之中。  大概只过了三秒钟,清脆的铃声便在远处的某个角落里响起了。难得的,一丝微笑爬上了吴琳的嘴角。  吴琳顺着铃声的方向一路前行,那一缕清风将她带到一座巨大的书架前,在接近天花板的第三层,一卷厚厚的卷宗正闪闪发光。吴琳伸出手,那竹简便顺风而下,无声无息的落在了她的手中。  吴琳展开了这竹简简单的看了几眼,随即脸上又露出了迷惑的神色,她的身形轻飘飘的浮起,来到卷宗原来放置的地方,却失望的发现这里已经空无一物了。  (二)  京都内安厅。  作为一个准军事机构,这里看起来就像一座巨大的军营,占地十亩有余,四周有高高的围墙,墙外是很深的灌满了水的壕沟,墙上有垛口,还有很高的碉楼。可说是深壕高垒,戒备森严。  会议室,  内安员们把这里坐的满满当当,吴琳正站在最前面侃侃而谈。  “虞商,三十六岁,死者同父异母的哥哥,虞氏企业的二号人物,他已经承认自己的伪造现场罪,其动机是为了保护其兄身后的清名,但从他实际采取的行动来看是非常拙劣的,因此他很有可能是为了自己的清名:伪造现场罪的最长刑期也不过就一年,加之其动机有情可原,那些高级讼师无需花费多少力气就可以为他争取到缓刑。这样一来,虞氏一族中的长辈必然对他赞赏有加,坐上他弟弟的位置自然也就更加顺理成章了……”  “是不是有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虞商用这个伪造现场的行为来诱导我们犯错误。”坐在前排的一个头发花白的五十多岁男人打断了吴琳的话。  “是的,有这个可能,虽然虞商有非常确凿的不在场证明,但依然不能排除他买凶杀人的嫌疑,毕竟他是最大的受益者,所以目前来说,他依然是我们的首要嫌疑人。”吴琳点头称是。  在整个京都内安厅,够资格打断吴琳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京都内安厅的一把手,厅长闫让。  闫让今年五十八岁,担任京都内安厅的首席长官已经有二十年的时间了,从内安员到队长,从队长到总捕,从总捕到副厅长,又在前任厅长卧病在床期间担任代理厅长,最终得到了时任右丞相的方文宇的赏识而被破格扶正。而这中间仅仅用了十五年的时间,足见其能力和运气。  很明显,作为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平民,闫让是幸运的,他碰上了那个特别重视官员出身的时代,他的毫无背景成了他最大的背景,但之所以会被选中,除了工作能力人品口碑之外,最重要的还是闫让具备一种常人很难拥有的直觉。  他永远知道什么样的案子是必须牢牢抓在手中的,因为破获这样的案子将会给自己,特别是给背后的大佬们带来荣耀和口碑。同时,他也知道什么样的案子是豁出老命也要推出去的,因为处理这样的案子只能出力不讨好,而一旦出了纰漏则会给自己以及支持自己的人带来无尽的麻烦。  正因为如此,当那些幕后的大人物发现闫让的时候,简直有一种如获至宝的欣喜,不管元芳怎么看,反正他们是把这个得力的下属当成了心头的小肉肉。而闫让也没有让他们失望,在他担任京都内安厅厅长的二十年中,内安厅每年遭到舆情抨击的次数从来不会超过两位数,这个频率甚至比帝国内安部还要低,不得不说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对此,闫让是非常自豪的,但今天他却略微有些紧张。一夜一日之间,两名议员一个死于非命,一个则自刎街头。这样的事情在帝国建立的三百多年中简直是闻所未闻,而这二位爷的背景全都非同一般,特别是他们最近还正处于一起颇有影响的国策纠纷的漩涡中央。在这个风口浪尖的时刻,这一起谋杀及一起意外事件不啻于一场五级以上的政治地震,虽不会动摇根本,但也足以让国家政坛动荡一段时间了。而在另一方面,案件发生虽然只过去了一天,但消息已经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整个京城。今天只是京城内的一百万百姓在盯着内安厅,五天以后就是整个京都地区的四百万百姓,到了一个月后,就是整个帝国四万万公民了。  闫让心里非常清楚,这样的案子,如果搞定了就是紫袍金带,而搞不定就是脏婆娘的月经带。  “好吧,重点查这个虞商,查他所有账户以及可能存在的隐蔽账户,看看最近都有哪些财务支出。”闫厅长一拍桌子,看起来颇有几分威势。  吴琳的嘴唇动了动,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还有一件事情。”闫让又开了口:“天命府议员南宫尚自杀的案子,上面希望我们能够介入调查,现在市面上流言很多,还是要有个官方的说法来平息一下。”
  (三)  “真他娘的,老大又在和稀泥了,我操他亲妈……”潘越骂骂咧咧的走进吴琳的公事房,一屁股就坐在对面的椅子上,还顺势把两条大长腿搭在了桌子上。  “他一贯如此,有什么可惊讶的吗?”吴琳随手将几份文件扔到潘越的面前:“自己看看看吧,这事儿可没他说的那么简单。”  一份法案印本,一份卷宗,一张画像,首先映入潘越眼帘的就是那张肥胖喜相的脸,还带着憨厚的微笑。  “这哥们儿看着怎么这么眼熟?”  “南宫尚自杀的时候他曾经出现在现场。”  “你突然跑到紫云居上,就是为了抓他?”  “对。”吴琳又指了指那份法案印本:“看看这是什么。”  潘越看到“反垄断法草案”这六个大字时就不屑的撇了撇嘴,而当看到下面那两个联合提案人的名字时,则立即凶狠的拍了一下桌子。  “提案人:南宫尚,虞商。”  反垄断法,这是天命府自成立以来通过的最脑残的法案之一,尽管这个法案有一个无可挑剔的名字,但它的合理性实际上也就仅限于这个名字。如果严格按照该项法案的规定来执行的话,帝国中数以十万计的中小型工场将面临灭顶之灾,而那些真正的垄断资本却可以借助其在朝堂之上的势力轻松钻过这个法案中那些相当隐秘的漏洞,所以它的施行结果只能是让垄断更加的愈演愈烈。  因此仅仅在这一年的试行期间,就有上千家中小工场主破产,就在吴琳和潘越讨论案情的这个时候,还有近一万八千人自发的在帝国广场上抗议示威,而传来的内部消息说,天命府已经无法抵抗这么强大的压力,会在近期对该法案进行重新审核,并尽快宣布一个修订案。但明眼人看的很清楚,这个妥协实际上就自我否定,所谓重新审核不过是废除法案的一个比较体面的说辞罢了。  “这个法案其实不是重点,我想让你重点看的是这两样。”吴琳把画像和卷宗推到了潘越的眼前。  不停地翻看着眼前的这些资料,潘越的脸上早就没有了平日里的吊儿郎当,他一只手拿着画像,另一只手抓起旁边的卷宗,只看了一眼,脸上立刻就变了颜色。  “我想你该知道这胖子是谁。”  “是啊,我知道他是谁。”潘越面无表情的回答:“他是田斌,十二星相的老七。”
  (一)  子鼠丑牛,寅虎卯兔,辰龙巳蛇,午马未羊,申猴酉鸡,戌狗亥猪。  无牙运粮,山君药师,灵首食鹿,踏雪叱石,献果司晨,迎客黑面。  十二生肖,就是十二星相。  在京城里有这样一群世家出身的子弟,他们的家族历史悠久,有些甚至可以追溯到千年之前,。  这些孩子一开始只是结伴玩耍,偶尔打打小架。当然了,自然每次都是大胜而归,因为没有多少人敢和他们真的动手,况且他们的实力也确实不弱。  时光就这么慢慢的被虚度过去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发现自己的花销已经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零花钱,为了能够在别人面前保持自己的排场,他们只好开始想办法挣钱。  最初,他们选择了做生意,但因为根本不懂得经营,所以毫无悬念的赔了个底儿掉。  在干掉了敢于欺骗他们的那几个混蛋之后,这些孩子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逃进了城郊。几个月后,他们在一个官府势力比较薄弱的地方打出了一片天。是的,是“打”,全凭着拳头。因为在某些地方,家世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于是他们终于有钱了,而且是源源不断的钱,但贪欲却没有因此而放过他们。当你还没有拥有的时候,你会认为自己拥有了就会满足,但当你真正拥有了以后,你却会发现自己还会想要更多……  (二)  盛夏,  横贯整个山谷的官道,  迤逦而行的车队,  垂头丧气的护卫骑兵。  这是夏天中最糟糕的天气,太阳在尘霾中就像一个画在苍白画布上的圆环,满眼都是刺得人睁不开眼睛的白,灰尘在炙热的空气中弥漫着,让人几乎不愿意去呼吸。  “这该死的老天爷。”  老何在帝国钱庄第十二运输队已经当了三十年的差,这条官道已经走了二十年,但却从来还没有碰到过这么令人痛苦的天气,他摸了摸腰间瘪瘪的水袋,又看了看道边那茂密的黑松林。  要是能进去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老何偷偷瞟了一眼自己的左后方,护卫队长金庄正骑在他那匹黑色的高头大马上,虽然马匹已经无精打采到了极点,但它的主人却依然腰杆笔直,黑黝黝的脸紧绷着,一只手仍然按在腰间那把巨剑的剑柄上。  事情很明显,想要从这位极度刻板,极度循规蹈矩的中年人那里得到一点点法外的恩赐,那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于是老何只能无声的叹了一口气,无奈了挥了一下鞭子,希望能够让拉车的四头骡子稍稍提起一点精神。  能快一点是一点,早交差早舒坦,毕竟,这可是三十万两黄澄澄的金子啊。  突然间,前队有几个人欢呼了起来,这让老何立刻为之一振,他的鼻翼剧烈的抖动了几下,虽然很轻微,但在干燥和炙热的深处,他居然发现了一丝丝潮湿的气息。  这就是道法的世界,精通御水术的人们可以提前发现到雨水的即将来临。  整个队伍在这一刹那立刻恢复了生机,就连永远与严肃同在的金庄那漆黑的脸上都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拉车和驮人的牲口似乎也被感染了,在人们的欢声笑语间不时能听到几声痛快的响鼻。  很快,人们所盼望发生的事情就开始了:首先,一道黑边儿不声不响的出现在了北方的天际;紧接着,呼啸的狂风卷地而来,吹得人睁不开眼睛,于是黑边儿在风的驱使下很快变成了黑幕,一眨眼的功夫,黑云如潮水般涌来占据了头顶的整个天空,一时间人们的眼前变得一片漆黑,虽然只是未时,但黑夜却仿佛提前降临了。  笑容在所有人的脸上消失了,他们所希望的是一场清凉的雨水,哪怕是倾盆大雨也可以接受,但现在的情形告诉他们,这将是一场在内陆极其罕见的暴风雨。  一道明亮的光在队伍中闪过,金庄催动他的坐骑,手中的巨剑熠熠生辉,他的马跑的几乎和狂风一样快,一转眼便从队伍的中间来到了队伍的最前端。  “停!停!停!保持队形!全体都有!原地转左!保持队形!全体都有!原地转左!”他那嘶哑的声音顿时传遍了整个队伍。  似乎是在给金庄的命令做注脚,先是一道远比金庄手中的光剑还要明亮一万倍的闪电照亮了整个山谷,稍过了几秒钟,天空中响起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响雷,老何在周围几个护卫骑兵的帮助下刚刚调整好马车的方向,铺天盖地的雨水就已经连成了一条条不间断的银线。  不,这不是雨,这简直就是几万座大瀑布的集合体。  尽管人已经戴上了防雨的斗笠,马也在匆忙间罩上了油布,但在这疯狂的风雨中,在场所有的哺乳动物都无法睁开眼睛,老何挥起鞭子抽了几下,便意识到在这样的时候,骡子们是绝对不会接受任何人的任何指令的,它们的本能告诉它们,原地站住才是最好的选择。  很幸运的是,暴风雨总是来得快,去的也快,这一次也没有例外,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刚才还如凶神恶煞般的雨云便消耗殆尽,蔚蓝如洗的天空此时看起来格外的令人心旷神怡,原本已经干涸的溪流重新开始了它潺潺的流动,那些刚才还近乎枯萎的草丛再次焕发出诱人的绿色,天空中的太阳虽然重新露出了脸,但似乎也不再炙热的那么令人厌恶了,相反,它让刚才已经被暴雨浇的浑身哆嗦的人们重新感到了温暖,冰冷的雨水正在从身上渐渐的蒸发,让人觉得非常的舒服。  老何摘下头上的斗笠,使劲儿的抖了抖上面的雨水,然后用手擦了一把脸,金庄的声音从队伍的前方再次响起在整条队伍的上空。  “全体都有,原地转右,继续出发,全体都有,原地转右,继续出发……”  老何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他抖起手中的长鞭,发出一声清脆的响亮,骡子们应声而动,开始向右转动,而就在这一瞬间,老何的眼前一黑,几乎一头从车上栽了下去。  虽然马车仅仅刚刚动了一下,但作为一个老车夫,老何立刻意识到,马车的份量变了,变轻了。  整个车队共有三十辆马车,每一辆马车上都载着整整一万两黄金,但在此时,这些马车车厢的底板全部消失了,顺便一起消失的还有那整整三十万两黄金。
  (三)  最近京城多雨,天不知什么时候又阴沉了下来,吴琳站在窗口,望着天际厚厚的彤云在西北风的驱使下正卷地而来,湿漉漉的空气预示着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总捕大人,”潘越走到吴琳的身边,和她一样望着窗外,口气前所未有的正经:“咱俩搭档几年了?”  “三年了。”。  “这次的篓子可不小,如果你需要我和你一起捅的话,你得给我交个实底。”  “你自己难道还想不清楚吗?”吴琳转过脸来看了看潘越。  “我大概知道你的思路。”潘越挠了挠头上的那个蓬乱的鸟窝:“你是觉得田斌出现在南宫尚的自杀现场绝不是巧合,虞同家的闯入者也很有可能就是田斌。”  “对。”  “那动机呢?”  “那份卷宗你不是看过了吗?没看出毛病?”  “是啊……”潘越轻轻的叹了口气:“当年那起劫金车的旧案这么复杂,备忘录至少三份起,怎么可能只有一份?”  “如果其他的备忘录被人抽走了,那么剩下一份就是很可能的了。”吴琳转过脸去继续望向窗外,黄豆大的雨滴已经落下来了。  “那么就是说,虞同和南宫尚当年都应该牵涉在这个案子里,很有可能是他们出卖了十二星相,田斌忍辱逃亡十五年,如今终于回来报仇了。”  “我就是这个意思。”吴琳说:“当年那个案子,田斌的参与只有旁证,并没有直接证据,我朝吸取前秦暴虐的教训,宁可错纵一千,不可冤枉一个,所以就算是判他,刑期也不会超过十五年。所以他这时候回来,正好。”  “不是吧,”潘越摇了摇头:“我注意日期了,田斌的追诉期应该还有三天。”  “没错,他就是要提前一点时间回来,否则一旦销案,他的一举一动就会都在我们的监视之下,那时候他再想做点儿什么可就难了。”  “这都是假设,”潘越还是在摇头:“你用这些可说服不了老大。”  “我压根儿就没打算说服他。”吴琳将一张便笺纸递到潘岳的面前。  这是一张普通的便笺纸,上面写着一行隽永的红色小字:“青龙门外,紫云居下,礼物已备,明日午时三刻奉上,万望笑纳。”纸条上没有落款,只有一个用四笔画成的孩子笑脸,一个没有封口的圈,口子开在顶端,笔划凸出一些,像是一个洋葱头,两只弯成上弦月的笑眼,两端上翘的嘴巴,没有鼻子。笔画是红色的,还略略有些发黑,有腥味儿,很明显,是血。  “哪儿来的?”  “这是我在紫云居二楼的包厢里找到的。”  “齐活了。”看到这张便笺纸,潘越的眼睛终于亮了,语气又恢复了他原本的吊儿郎当:“看来当年‘幽冥’也在那个案子里有份,说不定虞同和南宫尚就是他们唆使的,所以田斌会把这张纸条留给你,想玩个借刀杀人……”他抬起头看着吴琳,脸上露出一丝怪异的微笑:“难怪你没和老大说这事儿。”  吴琳仔细的端详了一下潘越那张长满络腮胡子的脸,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在她的眼中逐渐凝结:“原来你早也怀疑他了。”  “那当然了,”潘越的表情好像是受了侮辱:“多少年了,这帮王八蛋整天搞三搞四,咱们却总也抓不住他们的把柄,天底下怎么可能有这种屁事儿?是咱们都是废物?还是他们都是三头六臂?抽备忘录这种事儿老大做不到,但他们却可以。”  吴琳的脸上依然冰冷的没有任何表情:“这些人已经在咱们中间渗透的太久太深了,除了你,我真不知道还有谁能信得过。”  “但说到底,这些只是我们的推断。十五年前我才二十五,还是个小队长,根本没资格参与这么重大的案子。所以要坐实你这个思路,我想恐怕还得找个靠谱的当事人问问。”  “有人选?”  “当然。”  “靠谱吗?”  “不但靠谱,还跟你很熟。”  (四)  “我说,你们当年那个案子做的可够漂亮的。”  “漂亮吗?”  “至少从技术上我是找不出毛病,借暴雨行窃,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其实和那场暴雨没什么关系。”  “是吗?怎么说?”  “暴雨只是借口,给那些押运人员的借口,真实情况是,我们把那个带队的队长以及所有的马车夫都收买了,所以我们是在他们的帮助下把那些金子搬走的。”  听到这句话,项炯愣住了。  “记住,在这个世界上,能力是假的,计谋也是假的,只有钱,才是真的。”  田斌憨厚的微笑着,喝着手里的茶,项炯耸了耸肩,撇了撇嘴,从肩膀上拿下了他的酒葫芦。
  第七节  (一)  “现在本席宣判:被告人虞商,妨碍公务罪成立,但鉴于被告认罪态度良好,且有情可原,判处被告有期徒刑三年,缓刑三年……”  高台之上审判官的话音未落,被告席后的虞氏家族成员中顿时响起了一片掌声,虞商恭谨的转过身来,深深的鞠了一躬,于是掌声更加热烈了。  坐在原告席后的吴琳望着旁边的热烈欢腾,面色一如既往的冰冷。  情况已经很明显了,虞商这次“维护族长名誉”的行动虽然没有成功,但却成功的得到了族人的拥戴,看看坐在前排的那几个老者的赞许目光就知道了。况且他这次往自己身上抹黑,也确实在京都百姓中得到了一些同情分,挽回了一点家族的面子。  好吧,好吧,就是这么个世道……吴琳站起身来,冲着坐在原告席上的监察使点头示意后,就立刻大踏步的走出了京都地方法院。  插曲终于结束了,正戏也该开锣了。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二)  大凡帝国的朝廷机构,特别是到部一级的机构,入夜以后通常都是戒备森严的,装备了长矛短刀大方盾和十连发硬弩的巡逻队分三班彻夜巡视,各个门户都会激活道法机关严阵以待,恨不得把私自闯入的蚊子苍蝇也全都大卸八块,因此位于京都中心的“中九坊”只要到了晚上就会是军队密度最高的地方。  但不得不说,万事都有例外,毕竟就连青蛙有时候都会从母的变成公的,所以在这十几个高级机构中,还有那么一个院子,这里很安静,很平淡,没有武装大兵整齐的步伐声,没有铠甲和武器碰撞的铿锵声,那,就是内安部。  和京都内安厅不同,比它更高一个等级的内安部并不像个兵营,同时它也不像天授府下属其他七个部那样有着庄严肃穆的建筑风格,它就像个非常普通的花园:红砖垒成的波浪形矮墙上装着枪头状的铁栏杆,茂密的塔松在墙后组成密密的篱笆,大门是铁制的,但并不厚实,门上铸有环形的花纹,门口是一座红砖建成的门房,院子中央是一座三层的小楼,一条大理石铺成的道路从院门口一直通到小楼的门口。吴琳就是沿着这条路走进这个院子,她进来的很自在,因为这里晚上根本不上锁。  她熟门熟路的推开小楼的楼门,径直走向通往地下室的楼梯,这楼梯并不长,也就十几级台阶,台阶的尽头是一条很长的走廊,两侧全是房门,吴琳走到左手第三个门轻轻推了一下,但没有推开。  “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这句话就像一句咒语,门自动打开了,浓浓的香气扑面而来,而在这香气的背后,是一整桌的残羹剩饭,一个看起来胖的几乎无法移动的老人正用餐巾擦拭他那下垂的嘴角,脸上带着心满意足的表情。  “如果我没走错的话,这恐怕是尚书大人的私人厨房。”吴琳冷冷的说。  “那又怎样?”肥胖的老人挪动了一下身体,坚固红木制成的太师椅立刻在他那巨大无朋的屁股下发出了悲惨的哀鸣:“我就是吃了,他又能奈我何?”  “可你要是继续这么吃下去,迟早会死的,桑伯。”  弟兄排行,伯仲叔季。因此桑伯不是一个敬称,而是一个名字,事实上如果真的按年龄算,桑伯做吴琳的爷爷都富余得多。  “你是内安部的内安员,所以别学医政部的那些官僚们说话。”桑伯非常吃力的放过了他屁股底下那把凄惨的椅子,但紧接着他如小山般的肚子又让桌子与地板摩擦出刺耳的尖叫。“半夜三更的,我想你绝对不是为保护小廖的食品柜而来的吧。”  “是有点儿事儿,老师。”吴琳走过去搀着桑伯,那种恭敬的态度如果让京都内安厅的同僚们看到,一定会把眼珠子掉在地上。  桑伯已经在内安厅呆了很多年,但却没有人能说清楚他在这里究竟呆了多久。如果单看编制,这个胖老头不过是个守夜人,但内安部历任内安部尚书和侍郎全都对他毕恭毕敬,以前辈相称,可一旦卸任就会在第一时间忘掉这个人的存在,即使有人在他们的面前提起,他们也会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做极度迷惘状。  桑伯的确是非常胖,十几级台阶就足足花了他三分钟的时间,那粗重的呼吸声足以让外面经过的人以为内安部的地下室里养着一头大象。  但只要坚持,再长的路也有走完的时候,当他们终于走上一楼的时候,凉爽的风从门外吹来,桑伯从口袋里掏出手绢擦了一下脸,然后拧了一下,汗水就如中午的那场骤雨般倾泻而下。  “热死了,”桑伯喘着粗气说道:“我得凉快一下,有啥事儿就这儿说吧。”  “还记得十五年前十二星相劫金车的那个案子吗?”吴琳也不客气,单刀直入的问道。  “是啊,怎么了?”  “田老七回来了。”  “嗯,呵呵,也该回来了。”对于这个让很多人容颜变色的消息,在桑伯这里竟然是云淡风轻。  “但他最近好像介入了其他的案子。”  “你是说虞家的私闯民宅案和南宫尚的当街自杀案?”  “是的。”对于这老人机敏的反应,吴琳早已习惯了。  “嗯,当初他就算被捕了,也顶多判十五年,因为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是他策划了那场抢劫。所以他这时候回来是没啥危险的。”桑伯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角巴掌大的枣泥馅锅饼,然后又眼睁睁的看着它被吴琳抢走。  “但你怎么确定田斌有可能介入了这两个案子?”  “他出现在南宫尚的自杀现场,这是我亲眼所见。”  “那就肯定是了。”桑伯笑着说:“这世界没多少巧合,即使有,也不会发生在田斌这种人的身上。”  “所以我想问您的是,虞商和南宫尚和当年的金车劫案有没有关系?”  桑伯没有回答,他只是伸出一根手指,冲着吴琳手里的那块锅饼勾啊……勾啊……直到这美味的甜点再次回到自己的手里……自己的嘴里……自己的肚子里……  “虽然我们当时没有找到真凭实据,但我可以肯定,他们俩绝对是脱不了干系的。”食不言,直到锅饼下了肚子,桑伯这才开口说话。  “为什么?”  “十二星相全是眼睛长在天灵盖上的世家子弟,从小是在府邸里长大的孩子。所以他们的人际关系实际上并不多,而在这些关系中,能够为他们提供车队情报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虞商,而事后能为他们擦屁股的也只有一个,那就是南宫尚。”  “那当时你们为什么没把他们挖出来。”  “因为十二星相当时都还是孩子,所以他们还相信‘义气’这种东西。”桑伯笑笑。  “那您看看这个。”吴琳将那张画有地藏印鉴的纸条递到了桑伯的面前。  “是啊,这就没错了。”桑伯低头只看了一眼,便笑了。  “怎么说?”  “你知道当年‘十二星相’管‘幽冥’叫什么吗?夕阳联谊会。一来这些孩子都是世家出身,而幽冥的大佬们多数都是出身平民;二来十二星相当时都是些半大孩子,而半大孩子大多是看不起老人的。”  “这么说‘十二星相’当时是不买‘幽冥’的账的?”  “那当然,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幽冥’一统江湖几十年,当中也就只出了这么一个‘十二星相’。”桑伯又拿出了一块点心,这次是一块巨大的奶油酥饼,但他想了想,看了看吴琳的表情,又装了回去。  而就在桑伯打着小算盘的时候,吴琳却一直在沉默,直到奶油酥饼回到口袋里,她才再次开口:“让南宫尚和虞商给十二星相提供押运车队的消息,然后再让这二人将十二星相出卖给我们,这样看来,就是幽冥在借刀杀人了?”  “没办法,咱们是体制中人,有些事情我们不得不做,而他们也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桑伯摇着头说道:“现如今,田斌回来了,先是吓死了虞同,然后又逼迫着幽冥交出了南宫尚。”  桑伯越说越慢,似乎也在捋顺自己的思路,突然间,他的眼中精光一闪,但随即又恢复了原本的古井无波。  可吴琳正低着头一直在沉思,因此对这一幕毫无察觉。
  (三)  脸上尚有些稚嫩的田斌望着坐在他对面的南宫尚,而那时的南宫尚风华正茂,潇洒倜傥。  “虞同可以提供护卫的人数和能力,你们也知道,他在内安部和军政部都有不少内线;下手的地点和时机你们自己来选。这可是笔大买卖,就不知道你们敢不敢做。”南宫尚轻摇折扇:“三十万两,三十万两黄金。”  “虞同给咱们提供消息需要钱打点,所以多得一点是应该的,给一成半,我只是个中间人,就出一张嘴,半成就够了。你们兄弟多,出人又出力,剩下的都是你们的。”南宫尚带着很有把握的微笑。  做这一笔,二十四万两黄金,十二个人,每人能分到两万两,按目前的花销足以支撑二十年。    一个纸筒被南宫尚扔到了桌子上,田斌拿起来展开仔细的读了一遍,然后转回头冲着身后点了点头。  “这活儿我们接了。”阴暗中有高矮胖瘦十一个身影,其中最矮小的那个发话了。  (四)  “我们那时候太能花钱了,所以总是在缺钱。”田斌微笑着说:“还记得最夸张的一次,我一个晚上整整输了一千贯。”  在这个世界的这个时间点,一千贯足以买下两幢房子。  而坐在田斌对面的项炯对此却只是笑了笑,没有嘲讽的意味,没有暴戾的气息,只是笑了笑,好像这事情很平常。
  第八节  (一)  一斤面条,四个鸡蛋,半斤牛肉,用葱姜爆锅煮成一大碗,四个松软酥脆的吊炉炊饼,几分钟内就给吃了个干干净净。  饭量与年龄、收入、体重,并称女性的四大禁忌话题,所以吴琳尽量不和别人同桌吃饭。  吃完早点,收拾好碗筷,吴琳便锁好房间,下了楼——歌舞升平日,四海朝天阙,随着京城人口的不断膨胀,楼房正逐渐代替原来的平房院落。尽管人们并不习惯,但迫于生活的压力还是不得不逐渐接受。  离家十年,吴琳对这种简单的生活已经完全习惯了,这房子是她四年前省吃俭用买下来的,这里就是她的家。虽然没有绣花的床帐,没有精美的首饰盒,也没有丫鬟和仆人,但这里就是她的家。  吴琳很清楚,自从她拒绝家里的婚配安排的那一天起,那座位于城东的巨大祖宅里就已经没有了自己的位置,即使自己而今已经在朝廷中有了一席之地,但那位刻板高傲的父亲大人也依然会将她视为家中的叛逆,因为在他的眼中,做官是对贵族身份的一种玷污,女人就应该守在家里,连抛头露面都要尽量避免,更不要说是常常与人以命相搏了。  天空中,朝阳刚刚升起,平整宽阔的街道上还没有多少人,吴琳骑着她那匹栗色的三岁儿马沿着西经十一路一直向西,这条路的尽头就是京都十二城门之一的延平门,她的随从们正在那里等待着她。他们将从那里出城,一路向西,目的地:阿房。  (二)  “……我知道,这种可能性很小,但我还是要提醒你,如果你们能在阿房宫找到田斌,而他又不配合你们的公务,丫头,你给我牢牢记住,万万不要和他面对面的动手,只要速报天道府就好了。”  “为什么?”  “因为他是能掌握万物根本的人。”  “万物根本?”  “已经失传了三百年的十大密功之一:‘绝灭’。”  “我一直以为所谓十大密功只是个传说。”  “世间万有皆为肉眼难以分辨之微粒组成,以不断的运动构成其存在,而‘绝灭’是可以将任何物质还原为根本的力量,也就是说,中了‘绝灭’的,不管是人,还是物质,甚至是能量,都会在一瞬间化为乌有。我昔年和你曾祖父八拜为交,可不想看着他唯一的曾孙女死了连尸体都找不到。”  桑伯的声音还在脑海中不停的回荡,吴琳却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但她一时还拿不准这种不对劲究竟是来自于哪里,就在她苦苦思索的时候,一个属下打断了她的回忆:“大人,我们到了。”  (三)  在这个世界,前朝秦始皇的穷奢极欲已经成了一个传奇,因此他留下的那座阿房宫自然也就被市井百姓渲染的神乎其神,如同神宫仙境一般,而在吴琳所处的时间点,杜牧还没有出生,而且也有可能不会出生,所以也没有那篇描述阿房宫的阿房宫赋。吴琳其实也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但一眼望去,也确实是逶迤百里,宫室重叠,大观奇景,美不胜收,即使是花上一天的时间,也难以观其一二。  可问题是,作为一个身负公务的内安员,吴琳并没有多少闲心去游花玩景,可她已经花了一天的时间,却没能进得了齐宫的大门。  太上历三百四十年,大秦帝国统一六国。  旧的格局被彻底打破了,昔日高贵的家族在几年间陆续变成了秦国的阶下囚,梦想万世之国的皇帝在阿房建起了一座巨大的宫苑,其中分为楚、齐、燕、赵、魏、韩六个相对独立的建筑群,命名为“楚宫”、“齐宫”、“燕宫”、“赵宫”、“魏宫”和“韩宫”。并且将来自六国的高贵俘虏收纳其中,作为他胜利的装饰品,这是他宏伟霸业的见证,也是他准备万世相传的权杖。  但仅仅是十几年后,便有几十万大军簇拥着一个人自关东席卷而来,在几个月间就毁掉了嬴秦一千多年的传承。这个人蛮不讲理的冲了进来,一脚踹开了函谷关,一把掀翻了咸阳城,自然也踢断了那根插在阿房的权杖。  他是苍天之子,强大无比,但同时也仁慈慷慨。他将阿房宫赐给了正居住在这里的那些俘虏,并且还把他们祖先的封号和尊严也给了他们。  太上历三百五十九年,天子册封群臣,首封“前六王”:楚王熊莱,齐王田应,燕王姬珂,韩王韩旭,魏王魏广,赵王赵歇。  从那时开始,这六个古老的世家便成了这个帝国的重要支柱之一,为大汉后来的大扩张立下了汗马功劳。他们毕竟是目前现存的最古老的贵族,在这片已经哺育了他们几十代人的土地上拥有着外人难以想象的复杂关系网和巨大潜力。  正所谓士为知己者死,新的帝国将尊严还给了他们,他们便有义务帮助这个国家度过最艰难的时刻:在征服天下的末期,帝国财政几近枯竭,国内民怨四起,朝纲松动,正是阿房宫六世家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非常坚定的站在了朝廷一边,毫无保留的奉献出了自己的全部能量,这才成就了天子真正的一统天下,建立起前无古人的四海之国。  虽然时隔二百年后,现在的阿房宫里连一个有爵位的人都找不到了,但作为一个团体,阿房宫的六大世家在帝国上层依然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拥有着大多数人都永远无法拥有的底气。  几百年的共同生活已经让这六个世家之间有了千丝万缕不可分割的关系,正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正因为如此,阿房宫六大家每一代都会出现一个代表性的领袖人物,而他们这一代的领袖,就是田齐家族的家主,田武子。  在此人的面前,天授其权的天授府左右丞相也要矮上半头,受命于天的天命府十二轮值大议长也要执晚辈礼。此人一生波澜壮阔,跌宕起伏,到如今威望似海,权重如山。他虽然从来没有担任过任何公职,却也一直为帝国鞠躬尽瘁,直到中年膝下才得了一子,而且这个孩子则因为从小就显露出来的才华被视为下一任阿房宫领袖理所当然的接班人。  这个人,就是田斌。  不过这倒不是吴琳进不了齐宫的理由,事实上,齐宫对吴琳的招待已经很殷勤了,头上有棚,臀下有座,手里有茶,面前有饭,负责接待的是一个瘦高的中年人,此人这时已经脱下了那件肮脏的围裙,穿着整洁精致的长袍,自称是齐宫的管事,名叫田泽。  真正阻止吴琳进齐宫的理由很简单,田家今天实在是太忙了。  从清晨开始,先是天命府上下院的大小议员,接近中午的时候,十二大议长也全数到齐,下午则是天授府的八大尚书和三十二侍郎,而就在刚刚,帝国的最高执政,左右丞相也联袂大驾光临了,前呼后拥的队伍排出了整整一里多地。齐宫的总管和管家们一个个忙的磕膝盖顶前胸,脚后跟打后脑勺,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只能打发一个管事出来应酬吴琳了。  而齐宫今天能有如此盛况的原因是非常严肃的:田武子已经病入膏肓了。  当国务院正副总理正在亲切慰问一个曾经为国家做出杰出贡献的病人时,一个市刑警大队的大队长突然冲进来抓着这个病人问他的独生儿子跑到哪里去了,那他基本就是在嘬死。  吴琳不想嘬死,所以她也只好放弃。  “既然府上这么繁忙,那我改日再来吧。”  “大人慢走,恕不远送了。”在她的身后,田泽恭恭敬敬的施礼。
  (四)  平静的湖面上,黑色的玄武岩假山如莲花般在湖中盛开,洁白如玉的矮阁就如这黑莲的花蕊;阁中有几,几上有盘,盘上黑白交错,厮杀正浓,只可惜下棋的,只有一个人。  “她走了?”田斌盘膝席地而坐,眼睛望着棋盘。  “是的,少爷。”田泽规规矩矩的站在矮阁的门口。  “你觉得她怎么样?”  “很难缠。”  一个香蕉皮从他的头顶飞过。  “我是问你她的身材怎么样。”田田斌淡的说,脸上带着他惯有的那种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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