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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江湖夜雨十年灯(无水完结HE。接817十年后。生活向无斗【瓶邪吧】_百度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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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江湖夜雨十年灯(无水完结HE。接817十年后。生活向无斗
镇楼词百年宵行清秋节,空了凉血,洒了墓穴。绝境微光遇小爷,小字吴邪,大器无邪。十年生死同船渡,生有何欢,死无变节。独居吴山身是客,既已惊觉,又恐梦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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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明:1,生活日常向,铁三角江湖风2,无水完结HE(带番外后记)。过程有虐,也有欢脱3,剧情需要,出现微花秀,微黑苏,比重微小4,出现原创龙套人物,比重微小 剧情需要,两点不符合原著,特此说明,后记里会有详解1,新月饭店的老板是谁2,黑背老六有个后人:
一从长白山下来之后,我们先是下榻在了山脚的小农院儿里。简单的包扎,尔后负责接应的手下端上了简单的便饭。我们三个也饿极了,草草吃过,胖子一卷身就在东北农村小火炕炕头的被子里鼓起个大包,只几秒,呼噜声就冒了出来。所有的画面简单陈旧,就像是十年前我们不断从斗里出来劫后余生饿虎扑食的样子。似乎这些年所有的一切从来不曾变过。我抬眼看看小哥,他似乎也正准备要看我。他还是十年前的老样子,除了在斗里,做什么事情都毫无存在感。连看人的时候也是,目光清淡如水一望无际的透明。我有什么话一时也忘了说,只觉得这样的目光让刚从斗里出来的那种紧张疲惫静静的清空。我向他笑了笑:“你睡吧。我去安排安排。”看着他动作不紧不慢的卷上被子沿着小炕沿躺下,我转身出门招来得力的心腹,梁子。这是我这几年亲自带出来的人,本姓梁。做我们这行的忌讳,梁子意同过节,是谁也不愿意招惹的。他以前跟过的主儿雇,都愿意叫他大梁,取个顶梁立柱的美意。偏偏跟了我,道儿上就随着我的叫法慢慢叫成了梁子。没别的意思,只是自潘子去后,凡是跟在我身边能混出个头脸来的,自己个儿出门去在道儿上也都能被尊称上半个爷字,我都是单姓加一个子字叫他。这些人也都应承了,转身出门在道儿上也受别人一声爷。正值8月,我在东北小农院儿里的葡萄藤架下一立,映着淡淡的树影斑驳,背对着远山。梁子垂着双手欠身站在我身后,叫了声:“爷。”我“恩”了一声,头也没回的问他:“兄弟们这趟伤的都怎么样。”他的回答从来都是挑简明扼要的说,多余的绝没有二话:“回爷的话,都还成。”我稍稍放了点心,慢慢抬手扯了根葡萄藤的叶子,悠悠问他:“解九爷那边什么情况。”他顿了顿,欠欠身回答:“不敢瞒爷,恐怕不太好。九爷是先爷一步被人从山上接下来的,到我这的时候,已经是昏迷不醒。我即刻叫人送了医院去了,叫人联系的东北这边开的绿色通道。一两个小时前,我叫跟着九爷的兄弟来信儿说,东北这边治不了,已经转往北京。北京那边,已经惊动了霍小仙姑,连黑瞎子齐爷都往那边去了。怕是这一次非同小可。爷您应当有个准备。”我扯着葡萄叶子的手顿了顿。那片叶子露出来的空隙已经遮不住阳光。东北的烈日从那空隙中直刺着我的眼睛,有些疼。我淡淡的应了声,问:“还有其他的响动么?”梁子回说:“没有。”我慢慢松了手,背对着他道:“你留神着九爷的情况,一有消息就告诉我。再着人手瞧着解家和霍家那边。九爷倒下的这几日,恐有异样。”他再次欠了欠身,应了声是。见我背对着他摆了摆手,就退下了。我站在树荫里,心底又凉又静。本以为听到小花并不乐观的噩耗,我会厚颜无耻的痛不可挡一把。可是居然心里空旷的连一丝回音都没有。是真的空了,沉了。一潭死水扔下去千八百个石子儿都不带有个动静的。这么些年,为了小哥,我愧对的又何止小花一个人。从三叔,到潘子,胖子五十来岁的年纪愣是跟着我东跑西颠儿了半辈子,人黎簇好好的一个穷学生跟着我折腾的全身断筋碎骨都是后遗症,甚至还有那个被我逼的不得不翻盘的王盟。人情债,命债。呵,我居然真的炼成了吴小佛爷,对这些还不完的魔债可以统统的漠视了。出来混,总是要还的。男人嘛,没什么扛不起来的秤砣。既然小哥已经出来,欠下的债再多,大不了我一身背就是了。还不起,总还有一条命在。回屋去看见小哥和胖子仍旧沉沉睡在地炕上,我在屋里靠窗一侧的躺椅上和衣睡下。并不是没有额外再安排一间屋子,只是觉得这样的时光未尝不是过了一日遍少一日。下山的时候胖子已经说过,来之前他就想着,如果有命出来,他还是回巴乃去。落叶归根,落叶归根,他不是不想回北京去看看。只是巴乃现在已经成了他的根。胖子很少说这样煽情的话。我知道,云彩已经抓住了胖子的脚,半个身子都拽进了巴乃的土地里。这一生,恐怕是要在那里终老了。醒来的时候天已擦黑。可我莫名的觉得自己只是浅眠。明明没怎么睡,却恍然过了好几个小时。略一动弹,身体泛上来久违的乏力感。好像是大病初愈,病好了力气却没有恢复的乏软。好久没有这样的感觉,这十年总过的像一台机器。扭头看了看,胖子的呼噜还在响,小哥却已经醒了,躺在小炕沿上望我,我笑出来:“小哥,你真是没变,体力还是那么好。我和胖子却已经老了,胖子五十来岁的人了,怕是要睡到明天早上也醒不来的。”话音未落胖子已经一弹身坐起来:“胡说八道,谁说胖爷我老了?天真叫你伙计拿酒来,今天胖爷叫你们看看什么叫王月半老矣,尚能饭否!”别说,还真是月半将军虽老,尚善饭。这边菜还没上齐,胖子跟前那一盘红烧肉已经下去一半了,还伴着甜嘴麻舌的呼呼声。我和小哥淡淡的笑望着他,看他吃的中途停顿,我笑道:“赶明儿我叫人往巴乃给你送一车猪崽子去。”胖子白了我一眼:“你懂什么,巴乃的猪是养着的,不杀。”我仍旧淡淡笑望着他,没有说话。我没有问为什么。我并不想知道为什么,但我偏偏大概滤的出是为什么。只有胖子慢慢寻思了一下,用一种淡淡的、稀松平常的语气说:“杀了猪,明年还盼什么。”小哥没有说话。我总觉得他已经知道胖子这十年来的状态。他那个人,从来都是淡淡的,静如深水,安若泰山。谁也别指望在某件事上听出哑巴张的一个屁来。而我,自然也不是十年前唏嘘慨叹的我了。心下明白,面上仍然微微笑着。胖子在巴乃,再回归山野,到底不是农民,种地吃田放羊生孩子,生了孩子再种地吃田放羊。他在那里,不过是寻一个根,一个寄托。整天伴随着青山绿水云彩的坟墓,身边围绕一群放野的猪牛羊。所以这样的家畜,是杀不得的。杀了用什么来点缀他和云彩的生活。杀之不尽,明年再养,王胖子还没有这个折腾劲儿,况且再养也不是去年的那些猪了。他并不是去给云彩看他每年新养的猪有多肥有多壮的。他也总不能告诉云彩,看,你在下边,昨天我又杀了头猪红烧了。胖子的语气平常,不见异样,像在谈论巴乃的天气。说完复又大吃起来。好像要把这几年缺的肉一气吃足了瘾。菜继续上,梁子亲自在旁边搭手伺候。酒菜虽不上什么档次,但在这个小农家院儿里也倒极尽丰盛。红烧肉,酸菜炖血肠,小鸡炖蘑菇,清蒸肘子,酱猪蹄,凡是东北小农家能找出来的硬菜都摆上,只有一个素菜是盘特不合景的拍黄瓜。倒有一个菜没变,就是那十几年前逢斗必见的猪肝。这菜上来的时候,我面上淡淡的笑着,目光刀锋一样刮过梁子的脸,玩味的看他,想知道十几年前的事了是哪个有种的家伙背着我嚼了舌根。梁子在我跟前混出脸来了,有种不看我,把猪肝直端端摆在闷油瓶眼前,恭恭敬敬颔首欠身道:“张爷,您慢用。”说罢低头出去,故意避过了我的视线。我扫了一眼他的眉间,手指轻轻的敲了下桌子。他的身形不变,指尖却有些抖动。我笑了笑,不大的事情,到底随他去吧。小哥没觉出什么不同。随意夹了块猪肝进嘴。动作依旧风轻云淡,熟悉到我以为回到了十年前下斗的日子。只是如今,终久物是人非。我举杯敬他:“小哥,给你接风洗尘,欢迎回来。”闷油瓶还是那个闷油瓶,举杯与我碰了碰,一言未发,一饮而尽。胖子在那边打了个饱嗝:“唉唉,悠着点儿喝哈,别喝了前半场给小哥接了风,到后半场没有量给胖爷送行了哈!”一边说,一边也不举杯相敬,提了一大海碗烈酒一仰脖,喝完了抹着嘴道:“胖爷先给自己明天回程送一送啊~”胖子这自斟自饮的方式不走寻常路,我和小哥互望了一眼,然后举杯陪了胖子一杯。东北的酒是烈,不似南方的酒清甜。两杯酒下肚,我肚子里空着,只好去对付我眼前的那盘素黄瓜。小哥见我没吃什么,伸手向我碗里夹了一块肉来。此时胖子第二杯又已经干了,匝着嘴向小哥道:“那什么,小哥,别给他夹了,他吃素。”小哥给我夹的肉钝钝停在了我的碗边,一时没有缩回去。这是他第一次给我加菜。我有些歉然的向他笑笑,他眉间的神色清冷的变了一变,然后又泰然自若的将那块肉夹回了自己的碗里。我再次举杯:“敬你,敬胖子,敬我们三个。”他停了停,神色无常,动作却有些轻了,细细饮了一杯。胖子这是第三杯尽了,顺势扑在桌上,一手隔着桌子捉住了小哥放在桌面的手,猛然大恸起来:“唉呀,小哥,十年了,你可算是回来了呀!”酒壮熊人胆,随即借着酒劲,向小哥絮絮叨叨起这十年的故事。从10年前我从长白山上栽下来,到5年前他远从巴乃赶到墨脱救了拼死杀出重围的我,还有1年多以前,我带着17道疤痕闯沙海的故事。胖子不像我。这些年来我说话越来越简洁。这些往事到了我嘴里讲给小哥,恐怕就只剩了一句:“我接了三叔的生意,还混在道儿上。地址没变,还住那里。”可是这些事到了胖子那里,循环往复车轱辘话,转了圈儿的来回扯,一句话颠三倒四好几回,一点芝麻事能给你扯上三天三夜,直到他觉得他讲到了他要达到的效果。所幸的是,十年了,小哥再不变,也总归有点变化的,他居然很给面子没有甩开胖子的肉手。我端着酒杯,借着酒劲儿也没打断胖子。微醉中只笑看着胖子斜趴在桌子上唾沫横飞。让他说。让他说。十年了,铁三角重聚,大家都需要一个楔口。
二一夜没睡,最后是醉在酒桌上。凌晨时梁子叫我们起来:“几位爷,该动身了。胖爷的航班要到登机时间了。”天蒙蒙亮的时候,夜色有些雾蒙蒙的。伙计开着一辆越野车,送我们去到最近的机场,胖子从伙计手里接过登机牌,又见梁子手里拿了一个布包给他。他没接,看了看我:“天真,你这可见外了啊,回巴乃我也没用钱的地方。”我微微笑:“拿着吧。这样我也心安一点,就算我送你一车猪崽子了。再不成,这趟就算我夹了你的喇嘛。”“夹喇嘛?”胖子哈哈大笑,一扫阴霾,“亏你想的出来,夹喇嘛夹出来个什么,夹出来个小哥?”他笑的豪迈,不再推拒,将布包往随身的背包里一塞,拍了拍我和小哥的肩,头也不回的去了。我看着他走进了登机口,身子一震一震的,脖子后头的肉一直梗梗着,仿佛用了些力气,一直没有回头。这些年家里道儿上朋友圈,最了解我和小哥的心结的,也就是铁三角之一的胖子了。分别的时候,他没有搂着我们俩的肩膀极富感情的交代一句:好好过,已经尽了他的忍耐力。胖子毕竟老了,有些人情间的别来送往,到底不适合他。于情于理,总算我欠他的。我回头,向小哥一笑:“我们走。”我们的登机时间跟胖子隔不远,我们和梁子在头等舱,兄弟们有一批带着装备跟火车和越野车回去,有几个近身守着的,跟我们一机坐经济舱回去。进登机口的时候,闷油瓶先被工作人员拦下:“先生,您的登机牌。”闷油瓶没动,我也没动。梁子从身后适时递上一厚叠东西。闷油瓶的身份证,户口本,驾照,护照,甚至港澳通行证,最上面是这次航班的登机牌。跟闷油瓶一起并排坐进头等舱,我有点想闭目养神。按规矩,梁子坐在我们身后不远,防着有什么异动。他办事,我放心。只是刚闭上眼睛一会儿,就听见闷油瓶淡淡的声音:“这些证件,是你提前办好的么?”我微张了眼睛。跟他说话,我没有思前想后脑子转几个圈的习惯,下意识回答:“不是。”想了想又补充道:“确切的说,我不太清楚。”我是确实不太清楚梁子的运作时间,我也没有特意交代过。这些小事我已经习惯了信任他,不用我太操心。小哥淡淡的恩了一声,几不可闻,算是回答。我又有点想闭眼睛,他忽然又道:“你变了。”这下我真是没了睡意,微微坐直了身子,听他有意无意的往下说,声音淡淡的:“你的势力大了。也更会用人。”我默然。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并没有想这么早给他展看这些年很多很多人和事有多少多少改变。可我也并没有想刻意隐瞒他什么。没有隐瞒他我身边的伙计和势力变化,也没有阻止胖子跟他絮叨这些年我身上留下多少伤痕。以小哥的敏感和聪颖,刻意隐瞒也无非多此一举。快四十岁的男人,早已经不是矫情的年纪了。况且这些,他总要习惯的。即使他用不着,可是我想要他习惯。习惯这个世界,才有扎根的存在感。默然半晌,我只能淡淡的说了一句:“小哥,别想太多,有我在呢。”说完了没有听见小哥回答。闷油瓶大神又开始发挥无视功力,仰头望着飞机的天花板。没有回答,也没有反应,身上的气息也淡的透明。我轻轻揉了揉额头,觉得自己貌似说错了话。这一句有我在呢,似乎是十年前和十年后最大的差距和改变。我望着他坚毅有棱角的侧脸,不知道那样平静的状态下他在想什么。有我在呢。这句话,这个意思,这种保护的心态,好像十年前谁在我面前飘忽而过。下了飞机,又是这边的伙计开车来接,我和小哥坐在前面的车上,梁子带着兄弟坐在后面几辆车上。近了西泠印社,眼瞧着到了吴山居。车停在铺子旁,小哥先下车,我忽然听见梁子从后车上下来低声叫了句:“爷。”我知道他是有事回我,甩手把钥匙抛给小哥:“小哥,你先进去,我马上就来。”眼看着他进了吴山居,我走到路边点了根烟抽上,问道:“什么事。”梁子低声道:“回爷的话,如爷所料,新月饭店那边有伙计反了水。霍家和解家那边眼见着压不住了。霍小仙姑亲自来的电话,请您往那边走一趟。”他双手托上来一部电话,是我工作的那部,一直由他管着,意思是请我验看。我摆摆手,意思不用了。他又把手机收回了自己的包里。我抬眼看了看吴山居,二楼的窗帘已经打开。吐出了一个又一个烟圈。吃素,能不吃素么。欠这么多人情债命债,不吃点素怕将来轮回不起。我扔了烟蒂用脚碾了碾:“花儿爷的事情,咱得去。小哥这边,我就不进去了,叫人接黎簇来陪着。一会儿你亲自进去和张爷说一声儿,叫他好好休息一下,说我去去就回。”等了十年把小哥接回了吴山居,我却没能紧跟着走进去看上一眼。转身上了车,再次折腾到北京医院已经又是入夜。我走进那个符合解霍两家当家身份、豪华的像总统套房一样的病人看护室,黑瞎子正坐在门口一处软皮沙发里,翘着二郎腿,一副痞里痞气的样子。见我进来,咧嘴笑了一下,总觉得他墨镜底下那口白牙,故意掩盖着他墨镜下和面部表情并不搭调的目光。小花儿就躺在这间病房里侧最豪华舒适的床上。可到底是一张病床。周围一排机器,身上被插管子。脸色苍白,唇色灰败。我心里募的泛起不忍。可到底是没有眼泪了。我抬眼看向秀秀。霍家现任当家霍小仙姑,站在病床的内侧,身着一袭奢侈品素色长裙,肩膀包着一幅金色的装饰流苏披肩。像极了霍老太当年在老九门叱咤风云的神韵,只是眉宇间多了一拧眉的忧色。她也看着我,竟一时无话。我不知道她心里到底是怨不怨我。如今她坐拥霍家解家的生杀大权,同时也背负了存亡兴衰的重担。当年还是十九岁的蹦蹦跳跳俏俏皮皮的小姑娘,如今已经三十一岁却像我一样的老气横秋。她已经不可能再像当年一样那样直来直去的表达,会因她的丈夫解雨臣解九爷跟我上长白山走着上去躺着下来就冲我大吼大叫怒目相向。她的丈夫和我有过命的交情,她本身和我也算颇有渊源。可她已经过了因为交情划分喜怒的年纪。她不会吼我,并不代表她不怨我。叹了口气。我已经很久没有叹气了。总觉得这个很久,已经过了十年。我缓缓向她道:“九爷的事,对不起,总是我姓吴的欠你们。你要命要手,我可以给。如果你信我,新月饭店反水的伙计,我摆平了拎过来你处置。”这已经是道儿上交涉的话了。如果对面是小花,我不会这么说。欠是欠,可是朋友之间,上刀山下火海,我吴邪总归是去,但却不是这么个补偿法。换句话说,如果是胖子因我伤了,我绝不会冲到他面前问他要命要手,那是生分的人就补偿问题交涉的话,不是朋友之间掏心窝子的话。可是如今面对秀秀,除了这些补救措施,我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能给她的。躺在这个床上昏迷不醒的,是她的老公,不是我的。痛在什么地方,伤在什么地方,只有自己知道,只能自己舔舐。我吴邪站在这里,愧为一个男人,又能给她什么实质性的补救呢。她笑了笑,笑起来也抹不去那一抹忧色。她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紧闭双目的解雨臣,缓缓向我说道:“如果是小花儿醒着,他会要你什么呢?”我僵了僵。如果是小花儿醒着,我会说:花儿爷,将来无论你要做什么,我吴邪上刀山下火海,任你差遣。但估计他只是会笑笑,摆摆手,继续转身去玩他的手机罢了。秀秀直起身来看我,凝色说道:“小花儿怕是没有什么要你的,但我却是有事要你去做的,吴小佛爷。”我亦直了直身子:“你尽管说。”十年来,虽寥寥几次见面,秀秀也不是每次都是这样叫我。但每次她这样叫,我都能感觉她的心又寒凉了一步。人心总是要成长的,女人的气质男人的气势都是这样一步步蜕变来的。霍老太仙逝后,她在这个圈子里几经浮沉,每有一步成绩,总会带来她的眉心越来越沉重一分,寒凉一分。她三十一岁,也许正值很多女人大好的年纪,保养得宜年华未老,踩着青春的尾巴,岁月的雍容却已经露了头。岁月赐给女人那独有的、过了三十岁才会显露的气韵在她身上氤氲缭绕,伴随着这个行业特有的摸爬滚打杀伐决断的资本,她每一次说话,带着这样寒凉的气息,总会让人对岁月的冷漠有些余恨。她平静的看着我,淡淡的吞云吐雾:“那么,就请吴小佛爷替解霍两家接手了新月饭店吧。”
三新月饭店原本的老板并不是霍家,只是霍家背后一个很有背景的大人物。当年霍家在文化大革命时被揪个老底朝天,当时还人称七姑娘的霍家小姐得以独善其身隐入幕后,便是受了此人的庇护。后来老九门渐渐中兴,七姑娘摇变,新月饭店的实权便一步一步交到霍仙姑手里,大人物不便出面,便只作了一个坐收钱财的股东。十年前霍仙姑绝于张家古楼,转年幕后老板病逝,新月饭店便实打实的变成了霍家的买卖,成为霍小仙姑手里实力最强硬的一个分支。次年,解霍两家联姻,解雨臣迎娶霍秀秀。彼时吴家几乎尚未起势,老九门中除解霍两家几乎门门中落。强强联姻带来的直接结果就是垄断倒斗界。霍家走官道,负责洗白,致力于拍卖鉴宝;解家走左道,负责下斗掏沙,卖命于明器来源。霍家不担心货源,解家不担心后路。黑白双道一开出来,古玩市场重新洗牌,解霍两家同时达到鼎盛。三年后,我在墨脱,忽然传出霍家为解家洗白的消息。解家渐渐不再下斗,盘口开始纷争四起,得力的伙计进入霍家帮衬生意,其他人多则另立门户。古玩市场再次重新涤荡,纷纷有诸侯四起的架势。霍家没了解家的后援,继而市面的买卖渐渐力不从心。虽说账面仍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进账,官道白道也尽力给足霍家解家的面子,但到底不是昔日的风光。算一算,秀秀接管新月饭店,人称霍小仙姑的年月,已经是第九年。她在这时候提出要把新月饭店交给我,我总觉得并不突然。我淡淡的望着她,她的神色没有些微转变。我想了想,道:“你若是放心,我替你担着也是可以的。只是账面你留着,赤字算我的,进账我吴邪不取分毫。”她轻笑出来。这样的笑容中不留一丝欢愉。没有多苦,没有多不屑,只是她的眉目之间平淡的忧色掺着这嗤笑,竟渐渐露出些微的空相来。她目光中有些飘忽的倦怠:“我不是让你给我打工。我是让你成为新月饭店的下一个主人。”我凝神看着她:“新月饭店现在是解家霍家最主要的财力来源。给了我,你们日后如何打算?”她再次望向小花,目光含蓄却余味回甘。她静静的说:“我早和小花说过。他和你走了这一趟之后,我们就该退隐了。”我心里淡淡的一惊。细嚼口中的滋味,竟无比的不知这十年的蹉跎。我好像,终久在这十年中错过了什么。为了闷油瓶执着太久,连我也跟不上周围的脚步了。小花在和我上长白山之前,竟做了这样的打算。并且,他没有告诉我。不告诉我的原因呢?说出来我就不会让他跟我上山了。我望着病床上小花的凝眉。很平静,不曾忧也不曾喜。可我却偏偏被他这样的神色,猛的刺痛胸间。所谓两肋插刀,不过如此吧。呼吸间有些疼,我用了些力气,才微微闭上眼睛。以致于几乎没有听清秀秀的声音。“你不用有负担,吴邪。这一生我们只不过都是替先人保管财物留给后人而已。我接了霍家,并了解家,可我却遗失了我19岁之前的清澈。这些年我累了,倦了,你是一直眼看着的。就像你,吴小佛爷现如今已经是倒斗界的领头蛇,跺跺脚古玩界震三震,实力不亚于当年的张大佛爷。可是吴邪,你看看你。你把小哥接了回来,可是你还剩什么呢。现在你手里拥有的这些,都是你曾经想要的吗?”我听着她淡淡的声音,没有张开眼睛。手掌微微的发胀,没有攥成拳,也没有伸展一下换个姿势。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麻木太久太久。轻轻的张口,淡淡的说道:“人总是会变的。”我没有睁开眼睛,她也没有发出声音。但是我能感觉到她笑了,笑意还是那样的飘渺空灵。她说:“新月饭店是你的了,吴邪。我不指望你能赞同我,我也不是想给你多一份负担。我把它给你,只是想对的起死去的奶奶,毕竟新月饭店是她老年时期的寄托。而除你之外,我想不到更好的人选了。说起来,新月饭店最后落在你手上,也是奶奶最后的心之所向吧。”她的语气很淡,这样沉重的话说出来如此盈盈不堪一握。这些年她从来没有提起过我们当年的岁月。我却被这句话忽然勾起了往昔遥远的、似乎从不曾出现在我脑海里的记忆。大抵来说,当初中意的孙女婿的人选确实是我。只是当时狗五爷过世已久,吴三省失踪,吴家没落,最后为了霍家的继承问题,人选才变成了当时解家的继承人小九爷。十几年了,我们之中谁都没有提起过这件事,我以为当事人都淡忘了,甚至连我自己都不记得。可是今日她这样毫无芥蒂的淡然说出来,又是在这样的场合。我睁开眼睛看她,她在万物皆空的肃穆中向我璨然一笑:“人,总是会变的。”
我不知道我是如何走出新月饭店的。我只记得我对秀秀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那成。明儿个叫你手下来杭州跟我做个交接。”我走在新月饭店豪华奢侈的走廊中,背景安静,肃穆,有着俗世间的繁花似锦纸醉金迷。我却如同穿过氤氲的云雾,穿过过去不忍碰触却也不忍丢弃的回忆。黑瞎子跟在我身后。跟我一同站在新月饭店门口,看着接近凌晨满是萤火微光的天空。我悠悠的说:“走吧,回去睡了。”如此说,脚下却没动上一动。黑瞎子在我身边,接口道:“你变了。”我扭头看他,目光平静。一天之中有两个人说这句话。若是平时我该是不会对这句话有什么起意,正如刚才我所说秀秀所说,人总是会变的。可是今天是个不同寻常的日子。这个不同寻常刺激了我青春时代家常便饭一样的没事闲扯淡的感怀。因为小哥回来了。这不应该是一个大好的新的开始吗,为什么会周而复始有人跟我说这些明显不能成为一个问题的话呢。黑瞎子看着我的眼神,咧嘴又笑出了一口白牙:“哑巴张是不是也说了这句话?”我眯起眼睛。黑瞎子退后了一步。他知道我一旦眯起眼睛,就是有些严肃了。我目光直射他,他痞痞的笑容显得跟我毫无距离感。这个人就是有这种本事,明明退后一步有些防范了,脸上却还能笑的跟你亲密无间称兄道弟。他舒缓着语气道:“别动怒。我只是觉得十年前的你一定会跟我抒发点什么,最起码咱闯古潼京的时候你还能跟我提几句你的计划。可现在你只是跟我来一句洗洗睡吧,你这样让为师无比内伤啊。”我收回了我的气势。又重新看向远方:“今后你什么打算。”当年黑瞎子和解雨臣一个头磕在地上,从此黑瞎子拜了解家的山门,非解家的喇嘛不夹。这几年解家势败,黑瞎子倒也耐的住寂寞,除了沙海时跟我出生入死,几年下地淘沙都没听见过他的动作了。如今解霍二当家即将宣布归隐,他这个拜山头的又有什么计划呢。若是旁人,我不会多此一问。多半是无需关心,更多的是我大抵知道对方下一步的动向。可是黑瞎子此人,行踪不定,行事无常,一般人是无法猜到他下一步迈哪只脚的。趁这功夫问问也好,免得将来哪个斗里遇见,狭路相逢,我不会挡他的财路,兄弟们却都是不长眼不长心的。“呦哬,徒儿你这是关心我吗?”他把手搭在我肩上。我没回话,他却也不冷场。“嘿嘿,我能干什么,回家种地养徒弟防老啊!”他嬉笑着道,“你这徒弟我是指望不上了,虽然出息成小佛爷,但是人性没了佛性光辉灿烂啊,你听说过哪个佛爷天天给师傅做饭给师傅养老的?好歹你还有个小师弟苏万我徒儿,不致让为师我后继无人啊~”我笑了。总觉得他的声音里有进了蟠桃园的大圣气质。扭头对他道:“那你可得看好了。按估计来看苏万的凡人体质活不到给你这个老不死的养老送终,没准儿你还得再给我们这俩徒弟迁坟安葬。怎么算都是笔赔钱的买卖。”他也笑的终于有了当年古潼京的开怀和豪气,勾着我脖子道:“会算帐的吴邪才对嘛。活的有气概一点,别老迈龙钟的看着比我岁数还大。得,你回去吧,看住哑巴张,别让他再跑了。我要是你,就用裤腰带把他锁在床头上。”我低头看了一眼他的腰间:“谢了。到如今我才知道黑瞎子常常不系裤腰带原来是别有风情啊。”
四只在飞机上打盹了两个多小时,飞回杭州时天已泛白。从长白山上下来的酸软还没有过劲,就又折腾了两个晚上没睡觉。上了越野车坐在后座上,我又想闭目,就听见梁子在耳边低声说:“爷,今儿个按例是各盘口过来交账的日子,一大早的人都齐了,爷要不要过去看看。”我有点懒的说话,只摆了摆手。意思是有必要么。梁子顿了一顿,见我明显不想去的意思,只好赔笑着道:“虽说爷上长白山之前安排好了后事,把账本下放给了各盘口,若有不测,各盘口可另立山头。可现如今爷回来了,盘口也都还愿意追随爷。兄弟们都遵着先前交账的规矩,爷可别冷了兄弟的心,也好叫兄弟们知道吴小佛爷还赏他们一口饭吃。”这话说的奉承的意味可捧足了十成十。但梁子此人,深谙人心之道。他最后的重点无非是提醒我安抚着伙计们的心罢了。我仍闭目养神,不置可否。梁子等了一会儿看我没有动静,就叫伙计直接把车开到了佛爷堂。佛爷堂本来不叫佛爷堂。甚至最初也没有这个地方。自打我暗下决心收回三叔的盘口,最开始只是找这么一个离各处都便宜的地方,月月收总账而已。后来盘口多了,买卖大了,手下多了梁子,梁子自作主张在原址上修了这么个地儿,像模像样挂了块瘦金体的牌匾。初时我还嗔着他这三个字太过招摇了,梁子反问我:“那叫个什么名儿?办公室?从没听见过倒斗的把子坐办公室的。况且以爷您现在的威名,光吴小佛爷这四个字就足以招摇过市了,还差这三个字的匾么。”于是佛爷堂这三个字就这么流传下来,现在也成了我主要处理盘口事物的地方,而不是原本的清静之地吴山居。佛爷堂的正厅中没有供奉任何佛像,什么财神关公阎王等等等等。淘沙淘的久了,人渐渐没了信仰和恐惧。只在两侧给交账人安排的座椅后面,挂了数个不同书法写的“忍”字。佛爷堂唯有一尊供奉,在后面的休息室。二三百平休息室的中央,空旷的立了一尊雕像,就是我费尽周折从拉回来的那一尊。光运费就花光了当年一整年我作为吴邪一个个体的所有个人进账。今天我破了规矩,没有在正厅见他们。而是在休息室搭了一张摇椅,盘口上来的人挨个儿进来交账,回些这个月的情况。由于中途我缺席去了长白山,各处起的小事故不算少。账本和琐事一听就是一整天。尤其今天各盘口的回话都特别多,大事小事,恨不得一件事拆成两半说。一个个的都以为我不知道他们心底打什么主意,无非是抻着时间探听我的口风而已。这些年我在道儿上,吴小佛爷为了十年前的一个哑巴疯疯癫癫几度疯魔,早已传的沸沸扬扬。临近十年之末,又大张旗鼓安排了后事,拉起大队人马共进长白山。如今人回来了,有的耳朵尖的,自然听见哑巴也跟回来了。尤其这哑巴听说还是十年前道儿上疯传阎王绕道的一个厉害角色。那么从这之后,哑巴是跟吴小佛爷一起共图大业呢,还是吴小佛爷金屋藏娇归隐温柔乡呢,事关盘口的利益盈亏,一个个的耳朵像兔子似的竖着跑了来了。只是这么着掂量我的耐性,不是好事。我一面不动声色听他们一个个把帐报完,把事说完,斗里斗外事无巨细挨个儿数一遍,水喝足了戏做足了,我还没有反应,就只好一个一个退了。趁着报账的盘口轮换的空档,我示意梁子出去给那些个没事做戏的找点事儿做。梁子出去不一会儿转了回来,俯在我耳边告诉我,他传话出去说,小佛爷近日在外头看见对头的人出手一件明器,看着似曾相识。回来交代清点下各盘口的先前的往来帐跟死帐,看看账上的东西留存,提防着是不是有人吃了吴家的饭走了吴家的水。那些人在外边立时坐不住了,没交账的原地抓耳挠腮,交过帐的纷纷腹胀腹痛回家吃药去了。我淡淡点了个头。叫他们这些个十里八街的没事干,回去够他们忙活三两个月的。中餐的时候我抽空给黎簇打了个电话。黎簇打着大大的呵欠,特有的带有炸毛气质的吐槽,振奋又悲鸣着传了出来:“吴老板,你大半夜叫人把我从被窝里揪出来捆到你家,像赤裸妃子卷着铺盖给皇帝上供一样抬来,难道就是为了让我陪侍这个闷大爷吗?!!!”我心情无故的开朗了些,只是嗓音低沉的说:“你觉得呢?”黎簇哀绝着说:“吴老板,你能不能给我换个差事?你知不知道伺候这个闷大爷有多难,从早起到现在他除了吃饭上厕所就是看着你家的天花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鼻孔流血必须仰面让血液回流呢!窝巢,这样下去我就算不困死也要疯了好吗?”我心里不由自主描绘起小哥盯死天花板的景象,和黎簇在一边炸毛又无奈的抓耳挠腮的躁动。只是这样的画面浮着浮着,就慢慢变成了当年的小哥和当年的我。我强迫自己停止幻想,淡淡的道:“你最好伺候好小哥。”“就这样你还让我伺候好,怎么伺候好……”黎簇先是嚷了一句,声音却越来越低,“等等……你是说……小哥?小哥?!”他的声音又开始高了起来,“吴老板,你不是说他、他、他就是张起灵吧?!!”我没理他的话,继续压着嗓子道:“听你刚才接电话的那个呵欠,我觉得你会有时间为你的所作所为感到忏悔的。”“等……等等!”黎簇爆叫起来,几乎哀嚎。我觉得他很有意思,在短短一分钟之内可以换这么多种情绪这么多种语调。我掐掉电话时话筒里正传来他的吼声:“吴老板您息怒!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再给我一次机——”
我没有时间听黎簇的哀嚎。我真的很想早点把这些事情处理掉,回去好好睡一觉,在那个有小哥的房子里,即使是在沙发上。又是黄昏的时候才结束了盘口的一切。我正要起身时,忽然裤兜里的私属电话震了。我接起来,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点:“妈。”我妈的语气非常平淡,不高兴也不低落,很平常的说了一句:“你回来了。”我握着电话的手紧了一紧,停了几秒,只好尽力若无其事的轻松道:“恩,回来了。”那边是我妈,我不能用对道儿上任何一种沉着周旋的方式对待她。我今年38岁,她今年已经过了六十,跟当年爷爷去世我奶奶寡居的年纪差不多大。我总是从心底觉得愧对她。这些年我周遭人事起起落落的太多。从吴邪变成吴小三爷再变成吴小佛爷,跨度太大,我从来没有向家里透露过半分。上之前我刻意隐瞒了她。然而儿子是爹妈养的,十年之间吴小佛爷为了哑巴张一意孤行重震九门之事她不可能不听闻不关注。她和我爸就这么默默的认了。不仅因为我已经是吴小佛爷早已不是被家里逼婚的地位,更因为他们看见了我这些年的疯狂执着。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哪有不疼的道理。明知道我豁出性命上长白山都不多问也不阻止,末了还能这样寻常的来个电话,这已经不是寻常父母可以做到的事。我妈有点沉默,我也有点沉默。窗纸没挑明的时候,还能装着寒暄几句家常。如今帘幕拉开,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为我的不孝做出掩饰。末了,我妈只淡淡说了一句:“改天带那小哥来家里吃饭吧。”我的眼眶有点湿,却只能苦笑了一下。慢慢消化了其实妈我爸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或许不是他们接受小哥这个人,只是接受了这些年我做的近乎疯魔的事。或许不是他们主动接受,而是无奈的顺其自然而已。但是我又能怎么跟她解释。妈,其实我们之间不是这个样子。或者,妈,其实是我动了这个心,还没听过人家小哥的意思。又或者,妈,其实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从今以后要怎么过。这十年我只是费尽心机想把他接回来留在这个世界上不再孤独不再背负沉重,却从没想过今后要怎么安顿彼此。我开不了这个口。我不能让我的父母跟着我,心七上八下的忽悠。刚刚无奈认定了儿子的下半生终归与众不同,又要他们吊起心来眼看儿子进入不惑之年感情却依然没个着落。我不能不孝再加不孝。最终,我只好慢慢含笑说了一句:“好。”
五终于可以回到那个地方,十年来我做梦都想回到的那个屋子里有小哥的地方。车上的时候梁子就给黎簇打了电话,黎簇已经先行离开,自由解放去了,然后我才坐着,怎么感觉都是飘飘悠悠到了家。早已经过了晚饭的。厅里只开了一档低亮度的灯。困倦让我越发头昏脑胀起来,一屁股坐进里,才看见桌上有几盘没动过的菜,还有碗筷。然后才感觉到身后有人慢慢从客卧里转了出来,站在我沙发的斜后方。那个人的气息感觉上淡淡的,温温的。没什么特别,却说不出来的让人安心。我扯开外套,仰靠在上,止不住的微笑着说:“怎么你还没吃晚饭?”他顿了一会儿,没有矜持也没有闷声不响,转身走过来坐到我斜对面,淡淡说道:“等你。”“等我?哈。”我笑出来,真没想到有人等我吃饭。这,就是我等了十年的光景么。真的,真的,物有所值了。我有些情绪浮动,伸手抓起了桌上开着的白酒瓶,没有让他,仰脖就往嘴里倒了一口,笑着说:“这酒真对味。菜谁做的?黎簇?他伺候你好不好?”他平静的看着我,没有阻拦也没有默许的眼神。但是我却怎么分明从那眼神里看出一丝喜悦。他动了动眼帘,静静的说:“你选的这个人很像以前的你。”“像我?”我有些惊讶,“哪里像我?”他专注的看着我的眼睛,想了想,慢慢蹦出几个词语:“精灵,浮躁,炸毛。”窝巢。我举着酒瓶向他晃了晃:“看来当年你对我的评价简直太低。”他没说话。我趁功夫往嘴里扒拉几口饭,一面嘴里塞着饭示意着他也吃,一面又往嘴里倒了口酒。“吴邪。”他叫我。我抖了抖。这两个字好像一片魔障。当年他每次叫我的时候貌似都有很多无奈和需要解谜的事情发生。现在这两个字再度出现,明明没有在斗里,明明所有的局都结束了,可我莫名的觉得颤栗。我转头,看着他,就在他的黑色瞳孔中感到有什么疯魔滋长出来,我慢慢闭了眼睛。“什么事,小哥。”隔了一会儿,他慢慢说:“快吃。吃了好睡。”旋天而来的疲倦让我没有睁开眼睛,却还是死撑着一句话:“什么话。我又没说我困。”他看出了我的不适,轻轻按住了我的头将我慢慢放到在上。进入睡梦之前我听见他淡淡的声音:“我知道你没说困。可是你从山上下来两夜没有睡觉了。”尼玛……这人,真的是小哥么……可是我已经真的没有力气再思考了。只觉得十年一梦,一路走尽,平静的连谢幕都没有。我也不需要谢幕。不需要有观者。只有我知道就好。结束了,都结束了。清晨时候我是穿着贴身衣物在主卧床上醒来的。不多不少,刚好是早上五点。长夏时分焦灼的日光透过浅灰色的落地窗帘射在卧室地上,我忽然被这种淡然温润的氛围感染到莫名的愉快。掀开凉被下了地,路过衣柜穿衣镜时不经意从镜中扫到自己的鸡窝发,和略微有些延缓了衰老的脸。原来这些年吃了麒麟竭的结果,就只是修复了我年轻时代破败不堪的劣质生物钟。打开卧室门,小哥在厨房。我倚门而立,他居然在淘米下锅。“小哥,在做什么?”我蹙眉却明显欢愉的问。“煮粥。”……。我真的难以想象,真正开始新生活的第一天早上,居然看到闷油瓶这么居家的情景。“煮粥?你会煮么?”他手上忙着,有点专注的样子。只是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米下锅了,给电热褒通好电,才又补充了一句:“昨天黎簇教的。他说这是你吩咐了他的任务。”……。黎簇真的是实在被哑巴闷的太凶残才会想出这种内容么……我噗的笑出来:“别弄了,小哥。他那是蒙你呢。”“我知道。”仍旧淡淡的声音。从我站到这到现在他没看过我一眼。“你知道你还做?”我抱着双臂安静的看他。灶台橱柜油烟机,在他身边如此的不协调。他没应我的话。应该是没理我。他很快从冰箱冷藏室里摸出几枚鸡蛋,找出一只碗。他打蛋的动作奇怪到让每一个跟他下过斗的人在长夏时脖子后也能感觉到一阵凉风。他右手握住鸡蛋。把一个鸡蛋握在手里想要握碎,那种握力是很大的。我能感觉到那枚鸡蛋在他掌中被包裹的紧实,好像是下斗时用的一种什么东西。然后那对细长的黄金二指迅雷不及掩耳在鸡蛋上破了一个洞,鸡蛋流入碗里,如是三番五次。接着他没有用筷子。黄金二指在碗中搅起蛋液,变成一片好看的、嫩嫩的鸡雏般的颜色。……但我还是第三次无语了。我有点开始控制不住自己想象黎簇的表情。“黎簇没教你用筷子么?”我问。他还是没理我。在找食用油。旧的空桶在一边,应该昨天用完了。我指了指橱柜下边。那里有新的。他拿了新的食用油。外盖打开,里面是一层带拉圈的密封口。依然是颀长的手指在那层密封口上一戳……豆油下锅。我只好问:“昨天你们练习用的成品炒鸡蛋呢?都吃光了?”“倒掉了。”他的声音淡淡的,有点凉。锅里出来嘶拉一声,“黎簇说不能吃。”我心里几乎要绷不住笑出声儿了。真的很同情黎簇当年居然听胖子黑瞎子等人说过小哥和他黄金右手的事迹。我打个哈哈,准备去洗澡。随意问了小哥一句:“黎簇还给你讲了什么?”“很多。”他拿锅子慢慢倾斜让蛋液在锅底铺平。“叽叽喳喳吵个不停。像你。”像当年的我吧。我心里很想说一句窝巢。这已经是他找出的第四点黎簇像我的特征了。而且,都是那么低分值的特征。我微笑着晃晃头,走去了浴室。
从浴室出来已经可以坐在餐桌前开饭了。一边吃鸡蛋一边以平静的心情安慰自己。经过如此灭绝人性的早餐的洗礼,今后我一定可以在任何情形下进食。比如就着腐烂尸体的味道。小哥也很平静。虽然只是加炒蛋,但吃饭的样子跟他吃或者山珍海鲜的样子没有什么不同。我“嗖嗖”的干掉一碗皱,顺便问他:“今天干点什么去。要不,咱去逛逛,顺便买点衣服?”他没正眼看过我一眼。我突然想起黑瞎子的话——有点内伤。内伤的过程根本没法注意手里的空碗被他抽走,再转身的时候一满碗粥放在我面前。他复又端起自己的那碗,声音淡的好像我这个提议跟六月飞霜那样苍白无力:“你有?”“应该有。”我想了想,连自己声音的底气也不足:“也许,一两个小时?”有一句话叫自己打自己的脸。还没说完梁子的电话就进来了。真尼玛准时。“爷,新月饭店那边派的人到了,我安排在了佛爷堂。”我不得不把这一早晨莫名有点轻轻上扬的心情压下来。持着吴小佛爷一贯的清淡和沉稳,道:“知道了。叫人开车来接吧。”梁子道:“车已经到吴山居了。”他的办事效率够快,不用我操心。挂了电话,我又恢复了那张波澜不惊的佛爷脸,抱歉的冲小哥笑笑:“对不起。”他这次倒是看我,无所谓的点点头。我迅速咽完早餐,穿上适合吴小佛爷的装扮。出门前想了想,随意的放一张卡在客厅的桌子上。“小哥,你先用着,叫黎簇带你去走走,添些东西。十年了世界变了很多,你得跟上。”他平静的站在客厅的暗光区里,声音淡淡的,我知道他对那张卡稍微有点芥蒂:“算什么?算你夹我的喇嘛?”好家伙。这是对机场胖子说我夹喇嘛夹出个小哥心有介怀呢。我有点想笑。却被一身佛爷装框住了气息,笑容慢慢堆到脸上变成了一种平静的温和。“算我的,小哥。算我报答你多年前数次的救命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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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坐上车我吩咐梁子:“叫黎簇别回去了,就近住下。给他张卡,花销跟工钱。”梁子轻轻点头:“知道了,爷。已经办完了。”我轻轻用眼神斜了他一眼。他有点一凛把头低了不再说话。我很平静很平静的呼吸一口气。这就是生活。连我身边的人都知道的,我这十年的生活。人在江湖,身不由已。所幸的是,我的灯一直亮着。新月饭店毕竟还不算我正式接手,礼节上是客人,必须在正厅接待。秀秀派来的人在解霍两家的地位大概可以和梁子在我身边相提并论,在道儿上也人称半个爷字。所以十年间我也见过几次。人很稳妥,比小花儿大不上几岁,比我也年长一两分,小花唤他阿栋,道儿上称为栋爷,却本姓霍。他父亲原本是霍家七姑娘的一个家奴,跟着七姑娘一起退隐,死忠的追随一世。临了末了,霍仙姑面儿上淡淡的把他儿子送给了解家小九爷做跟班,实则都知道是为着解霍两家的婚事。解霍联姻后,这霍成栋自然也抬了明面儿上来。上有在霍仙姑身边摸爬一世早成了老人精的爹,再加着这一代解九爷的帮衬,渐渐就扶摇直上,一窜成了解霍两家生意上的大管家。虽还不是宅里宅外咳一声儿主家都要给三分面子的光景,但他说一句话,总是梁子在我身边一样,霍小仙姑总要滤一滤其中意思的。我没有刻意的厚待他,也没有着意的严苛。把手上要紧的事儿先交代几句,便叫人把正厅的门关了,由着霍成栋细细陈报新月饭店的账目和关系往来。新月饭店毕竟运转了数十年,半身压在官道儿上,半身陷在盗门里。里里外外的事着实的繁琐。一听一上午才讲了不到一半,霍成栋连口水都没喝。我摆摆手:账本我就不听了,左不过是盈亏而已。你拣那库里能入得我眼的明器说一声儿罢了,再有回去把历年来你们掌握的油斗贫斗的具体情况列个单子。你们那边兄弟们的情况着人讲给梁子,他自会挑拣人才,安顿家小。其余的,只把这些年大大小小联络的主雇儿和官圈儿讲给我听,一个不落,要细。他看我一会儿,只几秒。清清嗓子,换了个大厚本子,接着开讲。讲了又有大半天,我始终一言未发,一次没有发问。不是没有疑惑的。他讲的够细,我也眉峰蹙的紧。连每次官道儿宴席请来作陪的客人他那都有明细,我却从其中听出些暗风儿来。这些年我吴邪号称吴小佛爷,虽不称官白道儿通吃,但这盗门里的事我却有把握十拿九稳的。可今儿个从这霍成栋所诉霍家官方往来看,竟有些连我都不知道的盗影儿。想了又想,拈了又拈。我的表情虽然没有什么变化,可这霍成栋却到底停了下来,恭恭敬敬叫了一声儿:“爷,有什么事问题么?”我瞄都没瞄他一眼。心中却肯定了下,此人很敏感。处事也相当圆滑,没有按平时叫吴爷,吴小佛爷,只单字叫了声儿爷。我摇摇头,道:“你先退下喝口水吃个饭,把这往来关系放着我再看看。”据我所知,张大佛爷一脉到近些年确实是香火无继,族内无人的。怎么听着听着,我都觉得有什么暗潮在深处流动呢。霍成栋真是渴极了。只是方才在我面前,我不发话他不曾喝水,此刻端起茶杯,也没管水凉不凉就尽了。也实在是谨小慎微的人物。这多年来他在解宅霍宅怕也不是主家不发话不敢妄动的主儿,如今在我跟前,虽说我是旧知,到底角色转变,不得不重新打量我的脾气。笑了笑,我说:“你很好。”他似乎有着错愕看我。此时梁子却敲门进来,默默哈着腰站在旁边。我知道他在我身边也早已不作这些相生儿了,如今这个情景,只怕是做个姿态给这霍成栋看的。我冲他扬扬下巴,梁子欠身道:“回小佛爷,有事回。”没有直接说事,意思是外人在这里。小佛爷这个称呼一出来,我就知道是新月饭店的事了。平时他都直接叫爷,如此带着称号尊呼,大抵一般都是又起了底下兄弟需要杀伐决断的事。既点着我要显出小佛爷的威名狠辣,又醒着我对兄弟恩威并重,如是而已。我就着他的话给了他一个下马坡,向霍成栋这边侧侧脸,道:“说吧。不是外人。”这话是给霍成栋听的。梁子挑我跟解霍大管家作交接的时候进来,无非本意如此。果然,他继续说道:“新月饭店前儿反水的伙计收进来了,想请小佛爷的示下,怎么个处置法。”
收进来了,收进来了。这个词用的好。不是抓着了,也不是摆平了。如此血雨腥风的场面,到他嘴里却四两拨千斤的过了,颇符合吴小佛爷的清淡佛名。我没说话,手指“扣,扣”敲了两下桌子,在安静的佛爷堂里声音不大,却很清晰。霍成栋就算再稳妥无二,在我这里终究也是不匀了气息。我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少是真正关心底下伙计的生死事,尤其还是反了水的伙计。但总归现在新月饭店姓了吴姓,江山易主,日后生存是风生水起还是提着脑袋,到底是他不得不替别人和替自己关心的。我着意思考了很久,留了个调匀气息的节奏给他。然后淡淡问梁子:“你觉得呢?”语气间故意留了个有些为难的缝隙让梁子去钻,只要他说我就听从便是。这件事无论处置是轻是重,到底有损小佛爷的威名。弄重了吧,恐怕解霍两家自霍成栋以下人人自危,接手新月饭店后人心不稳日后怕走的很难。弄轻了吧,在霍家解家那边交代不过去。即便两个家主不在乎,可是风声却不好听,解九爷还躺着,大权易主,吴小佛爷就巴不得踢开他,收买人心自己单干。这个烫手山芋,不得不扔给梁子,反正是他自己要接的。在霍成栋面前,到底他说比我说来的好。且他故意挑着霍成栋在的时候说,不过是要替我以此立威,收买人心而已。梁子究竟不负我的眼光,只想一想,便低头回道:“依我的话,这件事罚的太重了不好。到底是解霍两家的旧人,九爷虽躺下了,先前却是义薄云天的名。如今罚太重了好像辜负了九爷待小佛爷的手足之意了。但罚的太轻似乎也不妥,新月饭店到底不是吴家本家的买卖,日后怕兄弟们不识抬举,也辜负了小佛爷待兄弟的恩情。”嘿嘿。我面上不动,心里却好笑的看着梁子。明明跟了我之后话越来越少,却什么时候学的这样滑头。明明是怕我将来不好踩路,却推到小花儿身上,顺便彰显一下小花儿的义气。明明怕我被人戳脊梁骨,却偏偏说成兄弟不识抬举,搞的小佛爷空有一腔慈心。我微微望着他,没答话,等他继续往下说。梁子又道:“不如底下乌合之众就赦了吧,只是两个蛇头得去上一手一脚,多给点安家费就是了。我打听过了,这两个领头的都是有家室的。”有家室的。呵呵。梁子是提醒我这两个不是什么人物。做我们这一行,真正浪里淘沙讨生活的,除非真正的豪雄才有胆结婚,比如老九门的家主,多半是有后的。否则很少有娶妻室者,担心自己折在斗里,连累家小。这两个道儿上连个名号也没听见过,都有家室,可见从前只是动动嘴皮子的角色。我沉吟片刻,没接话,转头问霍成栋:“这两个蛇头,原先在你们那入账多少?”霍成栋见我问,不敢不回,恭谨答道:“回爷,这两个不是什么蛇头,在新月饭店充其量只算二把手。原先九爷鼎盛的时期,下斗不多,专走旁枝搜刮明器,做个二手倒儿爷。每年也得有四五十万的进账。后来九爷洗白不再淘沙,只剩霍家独撑大局,财路不如前,也能收个二三十万。约莫是这一两年赔的狠了,只管温饱而已。”我又问梁子:“前些日子这边兄弟接连下了两个油斗,这两个月货出的也差不多了。昨天的帐收进来,共入了多少?”梁子说:“约有六七百万。”我又默然许久,一副下不了决心的样子。末了只说:“就这样吧。一人给个三百万的养老费,每人再添五十万给孩子充当学费。若不够了从我个人帐上走。”“是。”梁子低头躬身倒着退出去了。我转头看着霍成栋脸色有点白,很尽量很尽量的温和着笑道:“让你见笑了。你出去吃口饭,回头咱接着讲。”这一讲就又讲到了上灯时分。经过下午的事,霍成栋还是原先的恭谨态度,不见什么变化。脸虽有点白,气息却多了些稳重。我不得不看好他了。我看看时间,摆摆手说:“算了,余下的日后找机会再讲吧。本子留下我看着,你若没有备份,让梁子做个备份我留着,原件给你们霍小仙姑退回去。你回去歇着吧,栋子。”他惊讶的抬头看了我一眼。知道我在称呼上的讲究,单字加一个子字的称呼,就是要收人的意思了。他是解家的人,本姓霍,出于尊重不能叫霍子,就叫成栋子。他慌忙明白了我的意思,起身躬身道:“实在当不起小佛爷抬举。”我含笑望着他:“不为自己日后打算吗?”他是解霍两家生意上的管家。按规矩,生意易主,伙计是可以随生意交付,也可以本家留着的。但这个大管家因为是本家的亲信,多半是不交的。况且交了人心也不见得在你身上。然而此次这个交接不同,生意的本家有意退隐的,退隐到什么地步不好说。恐怕将来只剩个宅内管家,甚至夫妻二人清淡逍遥一世。他这个生意上的解霍两家二把手,日后出路如何,还未成定数。此时我向他抛去橄榄枝,很多人都会不迫不及待的接了。可是他的表情看起来只有些微的受宠若惊,既没有为难,也没有什么惺惺作态的推辞。他再次向我鞠了一躬:“当年承蒙九爷恩遇。属下不敢在九爷危难时期抛弃旧主。”我笑了。这个人我志在必得。面上却不劝,只说道:“没什么事,你回去吧。”霍成栋走了。背影不卑不亢,步子稳固。梁子进来,笑的很随意,甚至有点谄媚。尼玛这才是他下斗时的本来样子嘛。他嬉笑着问我:“爷,咱打道回府吴山居?黎簇已经回住处了。”我看着他那个猥琐的笑容甚至有点像敲爆他的头。站起来松了松坐了一天的腿,问他:“你什么时候看上这个霍成栋的?”梁子笑的像妓女要赎身时老鸨的样子:“哪里是我的眼光。是爷的眼光好。”我不理他,身上的气息却敛了敛。他吓得赶紧交代:“爷,别生气。今天抓到新月饭店那两个反水的,我亲自去问过。那两个交代昨天听见风声吴小佛爷出面平事,想找个后路。只好背地里想靠着看在往日故交的面上,打电话向这个霍成栋求救。您猜这个霍成栋说什么?给您三次机会,您猜。”我冷冷的扫了他一眼。“嘿嘿。”他笑起来,“霍成栋就说了一句话:你死了,安置费算我的,就当我替九爷安置家小。”我听了,果然有豪杰的气概。不由的想起潘子。末了,梁子拍着大腿,笑道:“您听听,颇合爷的口味。”
七梁子安排车送我回家。我叫他回去歇着,别再跟了。这些日子里里外外忙前忙后,我累,但上承下启,或许他更累。车走到楼外楼的时候,我想了想,叫伙计停车。然后自己下车去店里打包了两个菜。楼外楼的老板这些年多少也是知道我的,尤其是在吴小佛爷声明鹊起的这几年,他每次看我的眼神都有不同。虽然官白道儿的人他开罪不起提着脖子好好招待,但是左道旁门之辈他也不想徒惹麻烦。所以尽管这十年中我每次进门都依照着原先小哥未上长白山时我的那个样子,干净,简单,礼貌的寒暄。但是楼外楼的老板还是每次都来亲自招待,点头致意,迎来送往,宾至如归。可我总觉着已经不是当年阴沉云色我与小哥对坐的那个楼外楼的味道了。手里拎了两个菜出来,神色如常上了车。伙计捉摸着我的神色,故意没有把车开的呼呼带风。夜色氤氲,灯华如洗,没有梁子在我身边叨叨,我松了气息看着细细飘过的街景。直到下了车,站在吴山居门前,才觉得真的有什么些微不同。甚至掏钥匙开门的时候,都觉得心里是有热度的。说起来也不是刚把小哥接出来的情景了。从长白山接到小哥,把他带回杭州,第一天把小哥送到门口把钥匙抛给他,第二天回家时灯光也还淡淡的亮着。这已经是第三天的驾轻就熟。也许以后许久许久都是要这么过,也许也不会太久。我这个人对有些事是比较淡漠的。这将来的会与不会不在我的掌控之内,我毕竟不太会纠结。而过去那悠长的岁月中,吴山居的空荡从来也没引起过我的审度。何以今天会有这么多的情结呢。门“吧嗒”一声轻轻开了。我看了看手里拎的两个餐盒,大抵就是因为这两个菜的缘起。下班的时候打包两个菜回家。听起来是那么近也那么远的海光蜃景。进了二楼居室,灯光依旧微黄。我随手将灯调亮了一档。白炽的灯色将起居厅里照的明亮朝气。小哥还是那个样子,淡淡的从客卧里转出来,淡淡的看我。他换了身衣服。我立时觉得整个人气息都轻扬了。把菜放桌上,甩手扯掉佛爷装,笑道:“这衣服好看。黎簇帮你挑的?黑色紧身,配你。”他没说话。有意无意的眼光不像是看我,又不知道是从哪飘过。我不请自来走向客卧:“走,看看你们都买了什么东西。”我俩一前一后进来,我一瞧大衣柜里果然多些衣服。运动的,休闲的,野外的,但大都是比较低调的紧身深色系衣服,所幸的是没有买成成堆的连帽衫。我伸手拨了拨:“黎簇的眼光还不错。哎呦这谁挑的?这低劣配置,黎簇真是不禁夸。”一边说,一边扯出来一身配牛仔裤。黎簇的眼光果真不怎么样,当小哥是大学生么,打扮的跟我上大学时的苦逼学生党似的。我拎着那身衣服正脸露嫌弃,小哥坐在床沿上,声音很淡很平静很没有起伏的说了一句:“给你买的。”……我僵掉了。我提着衣服僵住看他的眼神肯定很傻帽儿。咱先不说我就算吃了麒麟竭长的年轻点但毕竟现年三十八岁的这个问题,也不说我算不算衣冠禽兽商海沉浮但我到底也是个名号吴小佛爷的大老爷们儿,咱就说说原来我在他们俩那心里年轻时候装扮品味就这么低劣?我的表情真想控制不住变上几变。但是考虑到小哥回归后第一次出门买东西的心情,就只是把衣服挂回去,默默嘀咕一句:“明天扣黎簇工钱。”没想到小哥又淡淡接了一句:“吴邪。我挑的。”这下我真是无力辩驳了。回头只想把话题差过去,一转眼看见了写字台上有台新电脑。我乐了,黎簇真是能花钱会花钱。你当我们下地倒斗跟过家家一样的坐享其成,买东西买的不手软。你现在简直让我看见一屋子的明器碎在地板上好吗。不过想归想,说归说,别说咱现在是不差钱的财气,就是当年最苦逼的时候,也不在乎小哥花我的这些个子儿。那时候我一分钱掰成两半花,就是剩一碗饭给小哥吃我也能沿街乞讨再要一碗。当年爷就是有这个魄力,何况如今。只是今天不知怎么了,莫名其妙那些个小奸商本性就有点像狐狸精藏不住尾巴一样从裤子后面露了出来。我指了指电脑:“小哥,你会用吗?”“不会。”他倒是很直白。语气平板,实事求是。我一低头又看见桌子上的新手机,咬一口的苹果最新款。拿起来把自己的电话号码锁上边,没想到自己的电话已经在了。而且一看就是黎簇锁的,因为号码条目的命名居然是:吴老板。我顺手把自己的名字给改成吴邪,然后随意的说了一句:“不会也成,明天让黎簇教你。”
吃饭时我将打包回来的一荤一素摆桌上,看见桌上也放着简单的一荤一素,炖排骨和炖豆腐。那个手法拙劣的我想也没想就问出口:“小哥,又是你做的?”说完拣了块豆腐搁嘴里。吃到嘴里了才看见豆腐的配料是肉星儿的。想了想,怕小哥面子上过不去,就咽了,重新夹一块我打包的素菜吃。小哥很沉默。但我明显能感觉他坦然清淡的气息下,目光还是从我这扫了一下。我忽然明白早上那几个鸡蛋是他故意的。他在看我吃什么,不吃什么。是不是忌荤忌的彻底。所幸鸡蛋这个东西荤素说法自来不一,我虽然吃的不多,但是因为这个东西出门在外容易携带又饱腹高营养,所以梁子带着给我我一般也不会拒绝。可是过了早晨那关,晚上这个肉星儿却是不一样的概念了。气氛忽然有些飘忽起来。我坐在桌边,看着他。他的神色很淡,吃东西的样子很符合一族之长的身份,男性又不失文雅。我极轻极轻的呼吸一口气:“小哥。”我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个做法符合他的常态。他不会问,无论发生多大的事情,他从不会问我吴邪你为什么为什么,你如何如何。他会自己揣摩,自己观察,自己探测。但是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把这样的底蕴用在我身上,不动声色大费周章瞒天过海暗渡陈仓。然而这样做却仅仅是想知道我的饮食习惯。我已经说不出来是凉心还是暖心。我甚至不知道那个人待我是生疏了还是浅近了。小哥没有看我,却没有回避我的话。他淡淡的开口,语气间仿佛所有的探知与无奈都是东篱采菊南山悠然般的背影。他说:“吴邪。你不能只吃素,你需要蛋白质。”我缓了一会儿。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平淡清凉,避免弄糟眼前所有的一切。我说:“其实小哥,我吃素是因为……”“我知道。”他打断我。我有点睁大眼睛。不是因为这是我记忆里他第一次打断别人说话,而是因为他说他知道。刹那的心惊扑面袭来。心脏紧的像一块冰凉的石头。然后我听见他的声音比我更像一具佛爷那样凉透却如同经咒。他说:“吴邪。我知道你吃素是因为你觉得自己犯了杀业。但是总有一天你会有一个珍视的人,你会因此后悔你现在没有珍惜身体。”我第一次听他说这么长的话。他的声音像他的年龄那样深长悠远,像一个智者给一个后辈讲一件简单易懂却是因年岁而积累的经验。可是我的心却像是听遍了喇嘛在冰凉的寺庙里诵经。如同我在寺庙里抄过的所有的经文。天理至上,人欲不存。如果我没有这十年的修炼,我一定会告诉他,其实我已经有了一个珍视的人。可是我却愿意为他一辈子吃素。夜间我一直坐在客厅里看带回来的新月饭店的账本。有些霍成栋讲过的,也有霍成栋没讲过的。秀秀说把新月饭店给我,手笔之大属意之深着实令我动容。因为除了霍成栋细讲过的几本账目之外,还有解家霍家历年来的下斗情况,斗的位置布局规模,带出来什么东西出了哪些货出给了什么人。有几本几乎散落的老旧的线状草纸,竟是小花儿的父亲解连环还有师傅二月红,甚至还有霍仙姑的手稿盗墓笔记。像我爷爷的盗墓笔记一样,手记了很多倒斗的经历和绝技。然而最宝贵的,是近百年来老九门废寝忘食明争暗斗想要掌握的各方油斗信息。我大中华历史悠久地大物博,5千年的灿烂历史和辉煌文明造就的古墓之多堪称世界之顶,其他国家永远无法望其项背。自东汉末期曹操设立摸金校尉和发丘中郎将,秦汉初成搬山道人,北宋始现卸岭力士,中华悠久的历代地下宝藏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的倒斗人。我即使号称吴小佛爷后,有多半的财源也要倚靠祖辈的庇荫,比如我爷爷的盗墓笔记和我三叔二叔掌握的斗的数量。伙计们才有的斗下,有的钱捞,有了斗下还要有斗里的信息给兄弟们趟过凶险,避免更多伤亡。这对九门之中任何一个当家都是至关重要的一步。伤亡少有钱赚,伙计才会死心塌地跟着你。水能载舟也能覆舟,这是我这些年招呼手下伙计心里永远至诚的一句话。每次下斗我都会先把好关口,反复滤了信息趟了前路才让伙计去下。所以才会有了财有了势有了三叔身边忠犬疯潘一样的梁子。但是现在,对九门任何一个当家来说都是富可敌国的财宝的笔记,秀秀全都交付给了我。一次就是三门精华,二月红,霍仙姑,解九爷。吴门一本笔记尚可勉力支撑吴小佛爷的我,加上这三本可堪九门秘籍的一半,似乎盗门兴衰隆替轻轻一捏就在我指尖下翻云覆雨。我抚摸着这笔记的老旧的古感,甚至能用手指触摸到上面的字迹,能看见他们当年在油灯木桌上刻写笔记的幽暗时光。我摸着这些泛黄老旧的纸张,坐在音尘绝寂的起居厅里,慢慢想起了当年老九门浴血求生的往昔。想起了察觉黑飞子的监视却为了家族命脉延续只能含垢忍辱埋下千里伏线的我爷爷吴老狗;想起了为反抗对付“它”、彻底洗白老九门而联手、十数年间共同使用同一个身份的我三叔吴三省和解连环;想起了终身未娶死后得以与妻子合葬的二月红;想起了一世心狠手辣最后却被刺瞎双眼的陈四阿公;想起了风华绝代叱咤风云却不幸暮年翻船殁于张家古楼的霍仙姑。最后,我想起了他。想起了此刻正睡在我身边客房中的那个人。想起了那个人不断在古墓凶斗中穿行,不结交任何人却可以为任何人开闸放血般的去留无意;想了那个人在权术阴谋的漩涡中生长,不受任何族人的扶持却能够为整个家族一肩担负起重任的宠辱不惊。想起了那个人屡次失忆却一直记得自己有责任要完成的一世坚忍,想起了那个人不断寻找不断遇险又不断求生不断失去的百年孤独。我忽然有点明白为什么秀秀会选择在家业巅峰时帮解家洗白,为什么会选择在小花儿躺在床上不知人事时坚定地宣布退隐。如果是我,如果我可以选择。我会制止一切该死的闷油瓶的下斗行为。如果他挣扎我就捆住他,如果他反对我就堵上他的嘴。我坐在那里,手指凉凉的。我能感觉到那个人在仅仅相隔一门之遥外盯着天花板的浅浅的呼吸。也能感觉到自己宁可不躺在床上也要窝在客厅里看账本的夜色凉薄。可惜他不会。可惜我也不能。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如果。
八凌晨五点醒来,我发现自己躺在沙发里身上盖了一条薄毯,是客房的那条。正从连日疲惫四肢浮肿的状态中慢慢舒缓,心情却好的很。一抬头看见闷油瓶拎着豆浆从外头回来走上二楼。他看了我一下,我看了他一下。“小哥,买早点?”我上赶着搭讪。不知道是不是经过昨天荤素一事气氛有点怪,但是我不搭理他总不指望他能主动搭理我。果然他默默对我无视了,走向厨房只留给我一个背影:“晨跑。”晨跑……我又想象了一下他在西湖边上晨跑的姿势。我不知道他是不是需要晨跑这个活动来保持他的身手敏捷,但我知道他需要晨跑这个活动来充斥他的日常日程。我想了一下。黎簇可以暂时当一个向导,但是不能帮他在这个世界落脚。他需要一个支点。吃饭时我照旧搭讪:“小哥,好吃么?”“……”“小哥,豆浆哪儿买的?”“……”“小哥,晨跑遇见美女没有?杭州美女是一道风景啊小哥!尤其是夏天穿的少风景更透亮啊小哥!”“……”总而言之是我怎么说闷油瓶怎么沉默。平时我正常交流他还能搭理我一两句,这时我一变蛇精病他更不理我了。但气氛却又轻松起来。无论如何小哥的心也是肉做的,他总知道我是故意变成蛇精病想向他求和。这下可好,蛇精病还没变回去梁子倒是准时打来电话,语气猥琐神秘:“爷,今儿有个故人见不见?”我被他这种突如其来的故作亲近搞的一愣,对这个所谓故人也摸着实不着头脑,不自主蛇精病语气就没收回去:“什么故人?”他嘿嘿笑:“盟爷回来了。请旨朝见小佛爷。”我脑筋转了有一会儿才弄明白他说的是谁,蒙爷?萌爷?孟爷?最后才气乐了:“什么时候王盟在你们眼里也称得上爷了?”梁子今天心情听起来相当不错。或许,是我的心情不错,他才有的放矢有屁可拍。他笑道:“小佛爷光辉普照四方,近朱者赤,近佛者慈。盟爷是跟您最久的,自然也沾染一身佛气担得起一个爷字。”要不是他没在我跟前我指定用噎死他。想狠狠骂一句,这个气势却狠不上去,只好干骂一声:“滚。”梁子还笑:“那,请小佛爷旨?在佛爷堂?”我想了想:“得,叫他滚来吴山居吧。故人吗,也要在故地见他。”梁子又笑:“爷,黎小爷问您今天还上不上工了。”嘿嘿,连黎簇都升级成小爷了,这还反了天了!我捏着筷子感觉话筒那边好像有个大鸭梨在手舞足蹈做手势求放过。我这小佛爷状态肯定是加密了,但我这蛇精病状态可解锁了。我森森一笑:“梁子你告诉黎小爷,今儿吴老板自有安排不上工。另外这两天他的表现我满意的很,回头小哥挖了墓道弄了粽子我叫小哥亲自炒鸡蛋给他吃,管够儿。”说完了我听见黎簇在梁子身边捂着嘴吐了。眼瞧着小哥吃完饭正背对着我在水槽洗手的身影很轻很轻的顿了一下,我忽然觉得生活真好。吃完饭我又涎着脸跟在小哥身后蛇精病了一会儿才下楼。初时小哥还能对我默默无视,该干啥干啥,洗手,擦脸,喝水,默默鼓弄了一会儿智能手机。后来被我墨迹的烦了,干脆躺到客厅沙发里仰面晒蛋,跟我家天花板相对无言,颇有你冷酷我也冷酷、你蛇精病我还是冷酷的南派于正之髓味。我凑到沙发跟前,涎笑着说:“小哥,要不给你介绍个韩剧看看?我听黎簇说过前两年有个特火的韩剧叫《来自星星的你》,里面的男主角高兴愤怒吃惊感动尴尬紧张无奈全程都外冷内热只有一个表情,气质那叫一个禁欲,跟你有一拼啊小哥~”他终于肯正眼看我。然后他从沙发里坐起来,面色沉稳波澜不惊却莫名的带来泰山压顶大兵压境。“吴邪。”他叫我。眼睛盯着我,声音里好像有那么点无奈。他把纤长的黄金二指平伸到我眼前,不温不火的说:“中午回来吃炒鸡蛋。”……这是血淋淋的报复啊窝巢。我:“那个啥,咱能不能不这么斤斤计较睚眦必报啊小哥!”
说实话王盟能坚挺到这个时候才来找我,我已经觉得出乎意外了。前日我带人挺进长白山,他有种带人半路截行跟我对着干。我叫他滚回去看铺子已经给了他三分薄面,也是看在他跟了我十几年的份儿上,沙海期间也曾跟我舍生取义出生入死。我知道他不会乖乖就回来看店的。从一个胸无大器天然呆萌整天扫雷的古董店伙计,做了十几年才做到沙海时期的智谋决断和勇气,才混的身边也簇拥着小众兄弟敢跟原来的老板叫板儿。这样的人再也回不去当年的安分小伙计日子了。是我一厢情愿一意孤行这些年才半强破的将他留在吴山居这个我心中永远的清静之地。说起来总是我负他。所以才借口让他滚回来看店放他一马。但是我知道这条路并不那么好走,我手下的伙计没有一个是吃素的。这些年吴小佛爷是怎么样铁血手腕收回了三叔的盘口,怎么样呕心沥血带出大批生死不负的兄弟,怎么样令人闻风丧胆处理反水的烂泥。吴小佛爷的待人之诚杀人之戾已经太根深蒂固了。即使吴小佛爷看在昔日情分上放王盟一马,但是手下的伙计却不成。当日爷是拿什么样的血肉之情待你,今日你就要把这些血肉一笔一划的还给爷。这些江湖上的血雨腥风我实在咀嚼了太多,甚至有些食不知味了。所以在这样的压力环境下,王盟居然在我从长白山返回杭州的第四天才露面,已经很让我刮目相看。下了楼,进了吴山居早已经关闭的一楼店面正堂,王盟是跪在那里等我的。别问我他为什么会进来。就因为他永远有吴山居的钥匙,即使关店数年我从来没有收回或者换锁。可是你瞧瞧他那个样子,真的是来找我求援博一线生机的么。那个吊儿郎当懒懒散散的气质是怎么回事?那个若无其事优哉游哉的四处观望是怎么回事?半坐在后脚跟上以为我看不出来么?都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了你还拿明面看店背地里扫雷的态度来对付我?我气的发乐,决定吓他一下。我端正了表情,悠悠的、闲闲的,斜坐到王盟对面的木质把手椅上。点了根烟,开始小佛爷模式的吞云吐雾。他见我第一次在只有两个人见面的情况下这样对他,竟有点发愣。我淡淡的开口:“今儿几号了?”他吃惊的样子有点呆萌,竟有几分当年安然岁月的小伙计模样。他愣着说:“好像是,8月21号。”我顿了顿,故意停了几秒又问他:“今儿个有什么大事发生?”他被我问的摸不着头脑,又不能不答,想了一会儿说:“好像前几天有什么地方爆炸了,都赶着关注呢。”我又顿了几秒,故意悠闲悠哉的弹了弹烟灰:“还有什么事?”他被我不太熟悉的气势压住了,惊了惊正色说:“张老板回来的第四天。”他的声音很低。看起来对我去接闷油瓶这个事实真的是义愤难平的。我没有让自己的气压再上升,吐着云雾道:“历史上的今天都发生过什么值得纪念的事?”虽然我的气压维持持平,但他的表情没有刚才那样随意,有些低沉颓然的说:“好像有什么《互不侵犯条约》是在今天签订的。其他记不住了。”我心里也觉得够了。停了一会儿慢慢说:“那么好,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了。”这下他可彻底惊着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仰头瞪着瞳孔看我:“老板,你不是说只要我回来看铺子就不会把我埋地里的么?”他的表情相当惊恐,但是声音却还是当年的语气。一如十年前他阻止我去长白山追小哥时说过的:“你不是说再也不乱走了吗?一般电视里,所有的高人,都是退隐江湖之后再次被人叫出去就必死的。老板你可要当心哦。”我心里慢慢有温暖的情绪涌上来。瞥他一眼说:“慌什么。我是说让你长记性的日子。”窝巢……虽然他没出声儿,但是我敢肯定他在心里骂了这两个字。半跌在地上半晌才缓着气儿说:“老板你可真能玩儿。”我叹着气,起身伸手把他从地上拽起来:“王盟,我是不会杀你的。”他站在我跟前,眼圈儿一下子就红了:“老板。”我的心情也有点沉重了。复又坐下慢慢看着他说:“愿意回来看铺子了?”他低着头:“不回来能怎么样。老板手下那些个伙计不是闹着玩儿的。”我问:“那不看铺子你想怎么样?”他想了想:“不知道。”还真是个问题。既不能让他跟伙计正面冲突,他又不想回来看铺子。总得找个犄角旮旯让他活下去。我认真想了想:“这么着,给你个好活儿。你去巴乃给我把王胖子接来,接不来你就留那儿陪他。”他又惊恐的抬头看我,声音迅速拔尖儿:“老板你这是把我发配了?”我好不容易稍微沉重点的心情给他气乐了:“叫什么叫。我这是让你去带薪旅游。”他瞪眼看着我,来了一句特不符合情调的话:“那按照老板的意思是,如果我在去巴乃的火车上蹲厕所,就是带薪大便了?”我被他气的一个蹦子儿敲了他两个爆栗:“你这脑袋还能想点别的吗?就你这样还能带人单干,手下的人都被狗日了?”他摸着脑袋半天才嗫嚅着说:“可我看着王老板的这个情况,他未必愿意跟我回来。”得,眼睛倒是雪亮的。我收回我刚才说的话。他手下的伙计也算无辜。我想了想,告诉了他三个字。“王胖子如果不跟你走,你就把这三个字告诉他。”王盟看了看我:“老板,就这三个字,道儿上的人都知道,能成?”我淡淡道:“能成。你去吧。”
九王盟走了我又自个儿静静坐了一会儿。一楼昏暗的吴山居正堂,因为没有拉开窗帘所以气氛有些恍惚。我坐在其中晃晃渺渺过山车似的晃了一圈儿这十年的片段。一种松散的气息如烟雾般影影绰绰,沁入脾肺,又呼出鼻息。我好像从不曾有过这样松散的感觉。不同于以前每一个时期的我,不同于十年前初出茅庐不知世事的轻松,不同于小哥刚进长白山我那几年我的茫然和颓唐,不同于后来几年我无所畏惧的追寻闷油瓶足迹的恣意放肆的蛇精病气质,也不同于成为吴小佛爷接回小哥后终于可以松开的吊在心口窝的一口气。我是真的觉得松散了。小哥就在身边,王盟已经归来。原来吴小佛爷十年所求,不过如此而已。可是步子总归还是要继续走下去的。之前的十年我是为了小哥,之后的十年我是为了这十年要接出小哥而拉到这个局里的所有人。如王盟所说:为了你的心魔,你把这些人都拖下水了。你不能因为你一个人的心魔,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这不公平。所以做完大事,必善其后。卸磨杀王盟的事我可干不出来。我闭了会儿眼睛,悠长悠长呼出最后一口松散的气。等我再睁开眼回头时,才发现小哥就站在门边,不知道站了有多久。从二楼下到一楼铺子里有条木质台阶,装修理念是为了节省空间而挤在了最狭窄的角落。小哥站在那暗光里,靠着门,气息也如同那久不曾见的松散气息一样,浩浩渺渺几乎看不真实。可是他的眼睛黑亮黑亮的。从长白山出来后我就没见过他这样黑亮的眼睛。甚至刚从青铜门外接到他,他也只是淡然的眼睛,映出了篝火的光。我不知道他看了有多久。或者说,他着意看了有多久。我无力的慢慢笑了。我想问他看的满意么。看我处理王盟,看我对待过去的故友,像不像十年之前的我,像不像他认识的那个天真无邪。可是我不用问了,我知道他是满意的。他的脸还是面无表情,还是波澜不惊。可是他有一对如同黑白底片的双眼,只要他愿意给我看,我就能看到那底片中写着过去十余年他心中与这世界的唯一联系。他的面容姣好,却有着异于常人的刚毅。所以那双眼睛一旦亮起来,我就明白对于某些事情他还是过于执着甚至有些顽固的。好,很好。这才像个闷油瓶。像我十年前认识的那个有些固执到不通情理的闷油瓶。像个活着的,睡在夜里我能听见他呼吸的闷油瓶。可是我有时真的不知道,我是不是还有能力给他展示那个过去的我。尴尬了一会儿,可是总不能这样沉默下去。我挠了挠头,想给他说点儿什么缓解一下氛围。可是不知怎么一遇到小哥我这小佛爷气质和蛇精病气质总是没事暗度奸情互通有无,明显的不受我本人控制。于是神经一抽脑子一糊,话出口就变成了:“小哥,要不今天给个面子跟我回趟家?”想带小哥回家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不仅是我妈前两天打电话来叫回家吃饭,就是十年前我也不只一次想过要把小哥带回家让我爹妈认认这个和我出生入死的兄弟。后来这个念头在我心里渐渐的隐去。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是我自己的心境改变,从不争,到不敢。可我从长白山下来已有四天,我妈还眼巴巴的在家等着,等我这个她生了养了却养大了不再受她掌控的不孝子。总不能让她等的太久。只是回去的时候要怎么平衡这种误差,我不是不纠结的。我和小哥真正是一碗清水横中间,不过界不越矩,甚至小哥可能压根儿还不知道这都是怎么个乱七八糟的事儿。而我爹妈又死乞白赖认为儿子这十年就栽他身上了,所以这后半辈子肯定也在这棵歪脖张上吊死。进了家门能不能引出个尴尬来还真不好说。可是我也别无他法,只能见招拆招遇水趟水了。就是小哥走了这一遭知道了什么我也不怕他。都三十八岁的人了,做的是顶天立地的事看上的是顶天立地的人,不怕被人戳着脊梁骨笑话。打电话告诉梁子安排车接送,我上楼重新梳洗了一下。洗完打开自己衣柜仔细挑挑拣拣衣服看穿哪一身回家。我不是特别注重行头的人,但是回家吃饭总不能穿的跟道儿上佛爷一样威严四起,没的让我妈我爸心情沉重。可是穿哪一身好呢。我拨着衣柜的衣服正琢磨着,忽然小哥从卧室门外兜头给我撇了一套衣服砸在头上。我一看,哎呦我去,居然是那套劣质低档大学生服。我的脸一瘪:“小哥,咱能不穿这个么?这衣服早都十年前就没人穿了,我现在穿出去明天还不得被伙计笑死?我爹妈看着都得心疼我在外面吃不上饭了。”咱小哥那眼神,压根儿没正眼看我一眼。冷淡禁欲系眼神只在我脸上淡淡一扫而过,我就觉得被激光冻脸了一样刷一下寒风侵袭。“得,我穿。我穿还不成么。”伙计来接我的时候看我这一身行头真有点惊呆了。梁子亲自跟车过来,看见我时的表情也有点像在斗里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但就是硬挺着没露出来。我只好淡淡的咳了一声儿,梁子这才回过神,手里捧了两个上等礼品盒,恭恭敬敬双手托给我身后的闷油瓶:“张爷,请。”这就是梁子的细致之处了。这些年我说来大不孝,即使大富大贵,却从不曾孝敬什么好东西回家。尤其最忌讳钱财之物与家里沾染上关系。盗墓这个行当,虽说可置我富甲一方处尊居显,到底是个伤天害理逆天而行的损阴德的买卖。不是不懂得水涨船高登高跌重之意。若真有一天到了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的地步,我希望能清清白白与家里划清界限,不致让二老背井离乡流离失所。所以我每次回家,手里都是干干净净一无所有的。只有梁子知道我心里到底是惦记着二老的生活,隔三差五便备些山珍海货之类的背着众人往我家里送。除此之外,我父母能借上我的光的,便再无其他了。可是闷油瓶上门却终归是不一样。这个人虽然明面是客人,是兄弟,但是道儿上都知道是吴小佛爷为之疯魔了十年的哑巴,是我妈认定了拖累了她儿子又要吊着她儿子的歪脖树。这样的人第一次上门,手里没有像样的礼物,双方都要丢面子的。虽然闷油瓶本人不在乎面子,我爹妈也不见得看的上什么礼物,但是必要的门面还是要装一装。我正想对小哥点头说收下吧,却出乎意料的看着小哥面若止水的把那上等礼盒推回给梁子,声音平淡冰凉:“不用了。我有。”然后我才发现,原来小哥左手里是提着一个盒子的。只是这个盒子不大,木质土黄色,忒不甚起眼,看起来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储物盒罢了,以至于一向眼尖如我也不知道是小哥什么时候拎在手里什么时候准备的。但是,罢了。我摆手让梁子把礼盒收回,不必再多此一举。既然是小哥的东西,必然是小哥看的上眼拿的出手的。闷油瓶这个人,虽然不入俗流不从礼数,但绝不是一个低俗浅见的人。他的眼光他的品位和他待人的大智慧,让他在百年之中,除了失忆和哑巴从没有被人诟病过一次。所以,我即使有点好奇那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从青铜门里孑然一身出来的小哥又能拿的出什么,但是我没有问过一句。就像他从没有什么疑惑要主动问我一样。只不过他是想要自己揣摩真相,而我只是单纯想要相信他。反正,任何答案总是会被知道的。梁子叫伙计开车把我们送到了我家附近的一个广场边,我父母就住在隔着广场的领一头。傍晚时分这里有大爷大妈开着大喇叭挑广场舞的喧沸,还会有很多小孩子由父母带着在广场边缘的健身器材处嬉戏。我们是中午回家的,所以什么都没有。头顶高高的长夏烈日,让我特怀念下斗时代的清凉。尤其是闷油瓶在身边面无异色目不转睛的大步流星,我更有种是往某个地下宫殿赶去的熟悉感。这种奇葩的熟悉感更奇葩的是让我有些紧致喧嚣的心安静了。就这样吧,就这样吧。是手足兄弟还是蓝颜知己,所图的不过是如此一世安静而已。站在我家门口按门铃的时候,我的心彻底平静下来了。我妈有些苍老的脸显露在慢慢打开的门口,然后她看见了我,还有我身边的小哥。我妈的眼睛淡淡的亮了,又淡淡的暗了,然后又淡淡的祥和了。这种祥和堆到脸上变成了一种岁月沉淀出来的温静的笑容:“吴邪,回来了。”她面向小哥,点点头,语气平常和煦:“张家小哥,快进来。吴邪早就跟我们说过你。”小哥面色和悦把手里的礼物递到我妈面前:“阿姨,叨扰了。”一切对话与画面,平静无邪,好像某个人天真无邪的当年。
十我敢用一辈子吃黄金二指炒鸡蛋打赌,小哥绝对绝对绝对没有开启影帝模式。他只是气势不那么刚硬了,面容不那么坚毅了,眼神不那么冰凉了。他只是把身上每一个部分的气息都调整了一下,就让人觉得温文儒雅贵客临门。以至于他大气坦荡站在我爸跟前轻轻叫一声“叔叔”的时候,我看见我爸的厚重眼镜有点遮不住眼底的吃惊。他似乎是从没想过他们等了十年想要一窥究竟的、道儿上疯传的倒斗之王哑巴张能长成这个风度翩翩的样子。这,是个什么世道。不是说盗墓的么,不是说倒斗的么?怎么现在倒斗队伍都国有化了,变成专业考古人员了?这个气质也太让人揪心了,就这身板下斗出来的几率简直没有啊。更出乎我意料的是我二叔从我家阁楼上悠悠走下来,好家伙,这是三堂会审还是圆桌会议啊。二叔你告诉我你出现在这里真的只是凑巧么。但是马上我就乐呵着看见我二叔那个悠悠的气质变成幽幽的气质了。因为闷油瓶面无异色的叫了一声:“二叔。”我二叔一定是认识闷油瓶的。吴家三代洗白,从狗五爷到小佛爷,真正彻底洗白的只有我爹。我二叔和我三叔都是半截身子在粽子堆儿里的人了。闷油瓶淘西沙海底墓时正是我二叔年轻无畏的时代,十年前在巴乃还曾救了我并放火烧了闷油瓶的旧居。所以他一定是熟知闷油瓶的百年青春的。这样的长寿老人在他面前恭恭敬敬毫不遮掩叫他一声二叔,就够让他喝一壶了。吴家组训,以人伦为尊,受长辈之礼一定伤身败德,恐有折寿之祸。我父母是唯物主义者,我二叔和我三叔却是斗里见惯了粽子的,固有神鬼之论。闷油瓶这一声二叔叫他的脸色煞白差点从楼梯上跌下来。然后,二叔深深、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出于我已经是吴小佛爷的地位,到底没对我面露杀机。但我还是想起年轻时对我二叔的敬畏——不要惹二叔,惹我二叔等于找死。我爸倒还应了闷油瓶一句:“张家小哥,快请坐。”随后又扭头看了一眼楼梯上:“老二,你怎么了?快下来坐,一会儿好一起吃饭。”闷油瓶应言乖乖坐进了我爸对面的沙发里,低头看见我爸的茶杯空了,桌上的家伙还全着,慢声说道:“叔叔,我帮您。”我爸又惊异了一下。这个倒斗的竟然会。我爸没有拒绝,也没搭腔。他是真的想看看,这个吊了他儿子十几年的人,到底是个怎么样的角色。甚至连我也,从来没想过闷油瓶会。随后我释然了。闷油瓶出身,生活背景究竟如何我不得而知。但是他上百年的不老时光,已经够我们常人几辈子的技能储蓄了。更何况,他的长寿是青春,是永远精力旺盛求知求索的不倦精气和体力,而不是寻常人一辈子下来有十几年不分是非的成长期,再有十几年苍苍老迈的暮年期,还要中间有个十几年用来求吃求喝混生活,所剩博闻强志的时间不过寥寥几年而已。而闷油瓶的生存环境,要求了他本身注定是要有底蕴的。没有各色各样的知识和底蕴,怎么能出入各处墓道看的懂古文,读的懂壁画,算的出八卦方位,测的出生门死门。怎能随时开启影帝模式扮演恶趣味的张秃,没有这些个强化技能又怎么能在大厦颓倾的古老家族中出任族长而屹立不倒。他所知的一切在任何情况下可能随时会被开启成影帝模式,变成他护身和攻击的武器。而为了强化这个武器他不得不逼迫自己接受一切可能随时变成救命稻草的信息。所以别的不说,就中华传统的这些功夫和底蕴,他一定会懂的。我又能吃惊些什么呢。闷油瓶身上有哪些不是故事不是秘密,不在诉说着一切“吴邪我的事和你无关”的随风往事。果然,小哥的手法不能说很熟,但绝不青涩。前些年我在家听过我爸讲究也大略知道几个手法,名字好听的如“白鹤沐浴”、“观音入宫”、以及“关公巡城”、“韩信点兵”等等一系列程序。在小哥常年出入地下、十年未出世的素腕如雪的双手下,铁观音的醇香绵绵而来。小哥一直低着头,看着茶艺盘,面色白皙干净,毫不沾染世故风尘,似有略无的带着一丝恬淡,眼中专注无他。我爸惊着了。连小哥向他奉茶的姿势也没注意。直到小哥轻声出言道:“叔叔,喝茶”,我爸才连声道了几个“好”字,然后接过那七八分烫的茶杯,也不管是不是平时喝的火候,一嗓子就给诌下去了,完全不是平日的我爹。然后我就看见,他的眼圈有些紧闭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二叔站在楼梯处已经恢复了老江湖样的处之泰然,沉声道:“既然已经来了,又多少是故人。跟我上楼去给吴邪他爷爷奶奶上柱香吧。”
家里本来是不供奉我爷爷的牌位的。老爷子古墓行走多年,晚年性格耿直百邪不侵,心思豁然,见地深远,全不念身后俗事。家中我奶奶尚在,年轻时便受我爷爷影响,虽出身名门但为人雅淡,堪匹一对神仙美眷。奶奶晚年乐知天命,看淡前尘,对我爷爷去世一事无悲无喜,家中遂不立牌位。然而一年前奶奶过世,我身在不得消息。后来得知噩耗,听闻奶奶临去前惟留一言而已:“将我和他爷爷的牌位放在阁楼上罢了。吴家三代洗白,功亏一篑。我知道老狗是必要亲自护着吴邪的归路的。”这一句话,说不完的耳清目明暮年心酸。不问世事却一眼不错的看着自己孙子这些年在江湖上死去活来的折腾。她和爷爷,早就预见我的歧途了,或许还有我义无反顾的凤凰涅槃。奶奶一生不入世事,临了临了,却转入世上最俗的事上。到底是放不下吴家最后一点脉息。她和爷爷在临去时还心心念念着我的归路。怕我在江湖上行走艰难如涉渊冰,她居然说,是要护着的。一役,汪家覆灭。我归来后跪在阁楼的牌位前三天三夜。我知道他们有多希望我从此闲云野鹤,做个讨生活混吃喝的糊涂小平民。可惜吴小佛爷已经是吴小佛爷了。三天后,我转身离去前,看见我爸在牌位前长跪不起:“一穷不孝,不能使吴邪归入正途。爸妈不要怪吴邪不承遗志,要怪便怪一穷软弱无能吧。”一语言尽,老泪纵横。从此我即使寥寥几次的回家探亲,也再也没有上过阁楼。因为我觉得没有脸面面对那殷殷期盼的灵魂,和在身后如山沉重的叹息。可今天我回来了。甚至我能预见到这是爷爷奶奶最不希望看到的,我带回家来的人是。是那个老九门争不开逃不脱其命运束缚的,张家族长。我甚至不知道二叔为什么会叫来上香。我知道以二叔对世事的洞若观火,他一定知道这不是爷爷奶奶喜欢看到的结果。然而居然一步一步的跟着二叔上楼了。气息不变,身形坚定,每一个脚步都走的踏实稳重。我的心忽然有点痛。盗墓贼虽然是公认伤天害理的行当,但是闷油瓶每一次下地,从不图财害命,每一次出手,都对的起皇天后土。他从来没有谋算过谁,从来没有利用过谁。他每次割腕挥血所救的,都是一个鲜活的生命,即使这些生命视他为不能理解的怪人。他没有倚靠的背景,没有众人的支撑,他所有的,只是孑然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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