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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之作:《卫斯理系列059——神仙》共144本加9本伪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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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屏风夹层内藏异宝&
  执笔要记述《神仙》这个故事,踌躇了好一会,为的是不知从哪里开始才好。整件事,牵涉到的事和人,相当复杂,过程也绝不简单。本来,想从公元一九○○年八月十五日写起。但是想了一想,从头写起,很难表达整个故事的曲折。可是,如果从中间开始,又不明来龙去脉,想来想去,还是决定了从鲁尔的那封信写起。   经常有许多陌生人写信给我,世界上有怪异经历的人越来越多,所以,写信给我的陌生人,有很大部分,告诉我他们亲身经历的一些现代科学不能解释的怪事。
  关于这一类信,我例必回信,有时,请他们进一步查究,有时,请他们把详细的经过写来给我参考。其间也颇有些有趣的事,有的,已经为文记述。
  可是鲁尔的来信,却一点也没有趣。
  信很简单,不妨全文引在下面:
  "卫斯理先生,我的上代,曾到过中国,带回了两件中国东西,我是一个普通的农夫,完全不了解中国,请你告诉我这是甚么,是不是有价值。鲁尔。"
  附在信中的,是两幅拍得极其拙劣的黑白照片,看起来,那像是古代的玉圭,或者玉符,诸如此类的东西。那个德国人,把我当作收买古董的商人,还是拍卖行的估价人?
  一看他的回信地址在东德,一个叫伏伯克的小地方,他是东德人,这引起了我的恶作剧心理,一半自然也是由于他写来的信太无趣,所以我顺手回了信。
  我的回信更简单:
  "鲁尔先生,等你有机会带著你的中国古物,翻过柏林围墙时,我再告诉你那是甚么。卫斯理。"</d他的困难。"
  这时,贾玉珍早已离开,追也追不上了,我一半恼怒,一半无可奈何:"或许,屏风夹层之中,是一张治秃头的药方。你看他,本来头顶光得发亮,一年不见,就长了一头头发出来。"
  白素笑道:"那也只好由得他,他是花了三百万美金买的。"
  我愤然道:"三百万美金?真要有那样一张包治秃头的药方,可以赚三万万美金。"
  白素笑著:"你想,真可能有吗?"
  我也不禁笑了起来,那当然只是说说而已,实际上没有这可能。
  贾玉珍就这样,拿著鲁尔的信逃走了,第二天,我打电话到玉珍斋去找他,答覆是:贾先生昨天连夜离开了。
  我放下电话,心想,难道贾玉珍到东德去了?
  在接下来的几天中,我有便,曾把那两张照片,给懂得中国古代玉器的人看过,他们的意见,综合起来,大抵如下:
  看起来,像是一种玉符。中国旧玉器的形制十分复杂,像这种形状不规则的东西,多半是玉符,用来作调兵遣将的信符,汉以前和汉代,都有使用。
  只有一个人看了半天之后,发表他独特的意见:"我看这两件玉器是『珑』,虽然形状奇怪一点,但可能是。这种玉器,是一种祀天的玉器,祭祀者握了这种玉器在手,据说,就可以和上天通消息,把自己的要求告诉上天,例如用来求雨。"
  闹了半天,没有一个专家可以说得出那东西真正是甚么。
  我自然不会专门去研究那是甚么,只是奇怪于贾玉珍那样对古物有知识的人,会那么急切于得到它。想来想去,想不出答案,自然也算了。
  其后,我因为其他的事忙著,早把鲁尔、贾玉珍忘记了。大约两个月之后,那天晚上,晚饭之后,白素拿著报纸,来到我身边,说道:"看,有一则消息,你可能有兴趣。"
  我那时正在看书,所以并没有接过报纸来,只是歪过头去,看了一下,标题是:"大量罕见中国古物,首次在东柏林作盛大展出"。内文是:"总店设于英国伦敦的玉珍斋,是经营中国珍罕古物的权威,主人贾玉珍先生,对鉴定中国古物,有极高的超卓知识。此次展品超过两百件,由他本人主持。据贾氏称,希望他鉴定中国古物价值者,他可以免费代为鉴定。"
  我看了这则消息之后,想了一想,奇道:"怪,看起来,他没有得到他要的东西。"
  白素道:"是啊,如果已到了手,就不用那样做了。如今他显然是要藉这个展览会,把鲁尔引出来,奇怪,他不是拿了鲁尔的地址,立即去找他了么?"
  我在这时,做梦也想不到贾玉珍找不到鲁尔的原因是甚么,只是奇怪:"是啊,照说,他一到东德,就可以依址找到鲁尔,我看,只要他肯出一千美金,那东德人就高兴莫名了。"
  白素道:"显然他进行得并不顺利,要不然他何必这样劳师动众。看起来,他对那块玉,倒真是志在必得。"
  我心中对这件事,一直存疑:"实在没有道理,任何人都说,古玉器,即使上溯到三代,也不是甚么名贵的东西。"
  白素吸了一口气:"贾玉珍这个人,有点像是传说中的『觅宝人』,他能看出人家看来很普通的东西原来是宝物,我看那东西一定另有来历和特别的意义。"
  我用手指敲著报纸:"那恐怕只有贾玉珍才知道。"
  这一晚的对话,到此为止。不过我知道白素的脾气,她如果对一件事有兴趣。一定也会去查根究底。白素显然在留意这件玉器的来历,可是也没有结果。
  在那天晚上谈论过贾玉珍之后的半个月左右,也是晚上,电话响,拿起来一听,是来自东柏林的长途电话。我不禁怔了一怔,在德国,我有不少朋友,但是记忆之中,没有熟人在东柏林。
  在和接线生讲过了话之后,我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卫斯理吗?我是贾玉珍。"
  贾玉珍!这更使我感到意外,我道:"你好,你在开展览会?东德政府给你麻烦了?"
  东德是铁幕国家,对去自伦敦的一个古董商人,未必会有甚么礼遇,所以我才这样问他。
  贾玉珍的声音听来很苦涩:"不是,他们对我很好。卫斯理,你能不能到东柏林来一次?我有一件十分重要的事,要请你帮忙。"
  我在一时之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我和他的那种交情而论,他竟然敢提出来要我万里迢迢到东柏林去一次的要求!
  我真不知道贾玉珍这个人打的是甚么主意,我也懒得跟他生气,我只是冷冷地回答:"对不起,绝无可能。"
  贾玉珍叫了起来:"你要多少代价,随便你说,我都可以答应。"
  他这个人,就有这种本事,我明明不屑和他生气,可是他非要弄得我生气不可,我也提高了声音:"去你妈的代价,多少钱都不行。"
  贾玉珍急速的喘著气,听来十分惊人,他道:"或许我说错了,卫先生——我可以保证,你来东柏林的话,一定可以遇到你一生之中,从来未曾遇到过的奇事。"
  我"嘿嘿"冷笑著:"别把奇事来引诱我,我遇到的奇事已经够多了。"
  当我说了这一句话之后,我已经准备放下电话了,可是还是听得他在叫嚷:"你来,我把那屏风中有甚么讲给你听。"
  我连回答都懒得回答,"拍"地就放下了电话。他要我先答应到东柏林,然后再把屏风夹层中有甚么告诉我,这是他犯的大错误。
  就算我再想知道那个秘密,也不会被他要胁。如果他甚么条件也不提,在电话里,就把那个秘密告诉了我,或者对他的要求,还有考虑的馀地。
  在那个长途电话之后,一直没有贾玉珍的信息,又过了十来天,那天晚上,我一和白素分别参加了两个不同的宴会,我参加的那个,是一群天文学家的聚会,邀请我去的,就是那个托我卖屏风的朋友。
  聚会很愉快,听一群天文学家讲关于天体的秘奥、宇宙的幽深,真是十分快乐的事。所以等我离开的时候,已经过了午夜。
  我的车子停在离聚会处有一条街道的一个横街上,我一面想著刚才的交谈,一面不断地抬头,看著星空,很有点神驰天外的感觉。
  来到了车子前,才用车匙打开了车门,就听到车子里传出了一个人的语声来:"卫先生,维持姿势,别乱动,有四个神射手,正用足以令一头大象毙命的武器指著你。"
  我怔了一怔,看到驾驶盘上,放著一架小型的录音机,声音由那架录音机发出来。
  我呆了半秒锺,根本不听警告,伸手将录音机取了过来,头也不回,将之抛了开去。
  同时,我也进了车子,去发动车子,当作完全是没有这回事。
  车子驶了不到三公尺,车身陡地震动,我听到了几下轻微的爆炸声,整辆车子就无法再前驶了。
  毫无疑问,有人射穿了我车子的四苹轮子。
  我十分镇定地坐在车中,等候对方进一步的行动。我相信对方如果要在黑暗中监视我,一定配备有红外线望远镜,我绝不能让对方看到有惊惶的神色。
  所以,我不但镇定,而且还好整以暇,取出了烟来,点著,徐徐地喷了一口。
  我喷出了第二口烟,对方出现了,一共是四个人,行动十分快捷,从横街的阴暗角落处,像老鼠一样窜出来。
  我已经盘算好了如何对付那四个人,其中有一个,向著我身边的车门冲过来,只要他一到近前,我用力打开车门,就可以把他撞倒,然后,我就可以侧著身子滚开去,避开另外三个人的攻击。
  我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个在我左首奔过来的那人,突然"拍"地一声响,车头玻璃,陡然碎裂,一枚烟幕弹射了进来。
  我只好先打开车门,著地滚出,那人陡然停步,我已经横腿一扫,扫中那人的小腿。
  那人腿骨的断折声,在黑夜中听来,十分清脆悦耳,他立时向下倒去,令我惊讶的是,腿骨断折的痛楚,不是普通人所能忍受,那人竟然连哼都没有哼一声。
  我待要一跃而起,奔向阴暗角落,可是另外三个人,已经奔了过来,我看得出他们的手中,全都持著手枪。
  这时,我犯了一个错误,我认定他们不会杀我,所以我向上弹跳起来。那一下弹跳,使我从趴在地上的姿势,一变而为人在半空之中,离地至少有五十公分。
  可是就在我一跃而起之间,那三个向前奔来的人,却毫不犹豫地扳动了枪机。
  我听到了枪机扳动的声音,身子又在半空之中,三个人自不同的方向冲过来,任何人都没有法子可以避得过丢。
  我看到几丝亮光闪动,还未曾落地,觉得身上各处,至少有七八下刺痛,我张口想大叫,但却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接著,连是怎样跌下地来的都不知道了。
  一个人,跃起五十公分高,再落下来,所需的时间不会超过十分之一秒,而我就在那时间中,丧失了知觉。
  白素在一小时之后赶到我失踪的现场。有两个参加聚会的天文学家,迟我一步离开,发现了我的车子,立刻通知警方,警方人员看到车子的四苹轮胎,不知道被甚么力量炸去了一小半,感到事态严重,便通知我的家人。
  所以,白素和高级警官黄堂,同时来到。警方的探射灯,集中在我的车子上,军火专家在仔细察看著我的车子。
  白素一声不响,来到了车旁,黄堂过来和她握了握手:"卫先生的车子受到了一种小型火箭的袭击。这一种小型火箭,通过一种有高度灭声装置的发射器发射。"
  白素的脸有点苍白,视线又移到破碎的车头玻璃上。黄堂苦笑道:"有一枚充满了麻醉气体的小炸弹,射进了他的车子,令得车厢中充满了麻醉气体。"
  他一面说著,一面又指著地上:"警方人员至少已发现了三枚构造十分特殊的针,那种针是空心的,里面储藏著一种液体,虽然化验报告还没有来,但可以相信那是一种强烈的麻醉剂。"
  白素"嘿"地一声:"敌人还真看得起他。"
  黄堂"嗯"了一下:"要绑架卫斯理,那可不是简单的事。对方至少出动了三辆车子,超过六个人。"
  白素扬了扬眉:"绑架?"
  黄堂镇定地回答:"肯定是绑架,如果是杀害的话,那几枚小型火箭,不会射向轮胎,我们还在附近,找到了一架小型录音机——"
  黄堂自一个警官手中,接过一架小型录音机来,放出录音来给白素听。白素听了,同意黄堂的看法:"不错,是绑架。"
  黄堂忙问:"他近日来,生活可有甚么不正常的地方?你可知道有甚么人想绑架他?"
  白素叹了一声,作了一个很忠实的,但是在旁人听来,可能会以为她是胡说的回答。白素说道:"不正常?他的生活从来也没有正常过!据我看,想绑架他的人,不单是地球人,还有外星人。"
  黄堂皱著眉,他和我,和白素,曾经打过交道,虽然听来刺耳,但也立时可以知道,白素所说的是实情。他只好无可奈何地说道:"不过看起来,绑架者使用的,是地球上最先进的武器,不像是外星人。"
  白素道:"也不是普通的地球人,是不是?"
  黄堂苦笑了一下:"是,而且我可以肯定,对方行事有组织,久经训练。"
  白素摊了摊手:"我是不是要回家去,等对方打电话和我联络?"
  黄堂苦笑著,不知道说甚么才好,白素自顾自去车子附近,仔细察看,希望可以发现一些我在紧急情形下留下来的线索。
  我当时太托大,我是有足够的时间,留下一点线索,譬如说,我不好整以暇地点烟来吸,就有足够的时间了(吸烟真是有害的!)但是我想不到对方的阵仗如此之甚,所以到后来,我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人事不省了。
  白素察看了一会,找不到甚么,黄堂还在不断向她问问题,白素确实不知道我是为甚么会被人绑架的,当然没有法子回答他。
  事实上,不但白素不知道我为甚么会被人掳走,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甚么。
  我又有了知觉之后,立刻就知道,自己是中了强力的麻醉剂而失去了知觉的,我第一件要肯定的是我的活动能力如何。我试著伸了伸手指,手指还可以活动。
  其次,我要弄清楚自己是在甚么地方。
  我慢慢睁开眼来,看清我眼前的情形,首先看到的是银灰色的墙,我处身在一个小房间,那小房间有银灰的墙,有柔和的灯光,同时我也感到了有轻微的震荡。令我吃惊的是,我看到了一些我不知是甚么用途的装置,各种各样的仪表,以及一些超时代线条的椅子、架子之类。
  而真正令我吃惊的是,那小房间有一扇圆形的窗子,像是船舱中的窗子。
  从窗子看出去,是一片深蓝色,那还不奇,奇的是在那一片深蓝色之中,我看到了一大一小的两个球形体,正在一片深蓝中悬浮著。
  就算是小学生,一看到了那个大的球形体和它上面深浅不同的花纹,也可以知道那是地球。至于那个小的球形体,自然是月亮!
  这真是使我骇异绝伦:我在甚么地方?竟然可以看到整个地球和月球!
  地球和月亮之间的距离是二百八十万公里,这是一个十分简单的几何算式,两者之间相距二百八十万公里,我要能同时看到这两个物体,必须┅┅
  我和这两个物体之间联上直线,成为一个三角形,我所在的这一点的那个角,一定要是锐角,那也就是说,我距离地球或月球,都已远超过三百八十万公里。
  那么我在甚么地方呢?
  我在一艘太空船中!不可能再有另一个答案。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舐著焦渴的口唇,坐了起来,这才发现我躺在一张相当舒适的床上,床很小,我才坐起来,还未曾出声,在我面前的椅上,却"刷"地一声响,现出了一个焚光屏来。
  我没有别的事可以做,心中十分乱,和外星人打交道倒不是第一次了,害怕惊惶全都没有用,所以我只是盯著那焚光屏。
  焚光屏上,先是现出了一些杂乱无章的线条,接著,就出现了一个亮圆点,只有手指甲那么大小,再接著,那圆形的亮点就开始变形,变成一团不断在变幻著的、乱丝一样的杂乱线条,变了将近一分钟,又成为一个亮圆点。
  在焚光屏上出现这样的线条,我倒并不陌生,在双线示波的示波仪上,X-Y的横直标混合显示,就会出现这样的情形,那是表示有声音在发出来。可是我却听不到有声音。
  这种线条的变幻、停止,持续了好几次,我不明白作用何在,只是心中在猜测:是不是操纵这艘太空船的外星人,正在选择一种可以适合与我交谈的语言?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实在不必傻等下去。我吸了一口气,用英语道:"我现在讲的这种语言,你们一定可以运用的。"
  在我讲了这句话之后,不到一分钟,就听到了声音,声音从房间的四个角落处一起传出来,是一个听来生硬而又标准的英语:"是,可以运用。"
  在声音传出来的时候,荣光屏上那一团线条的变化,和声音的高低相配合。
  我松了一口气,可以用语言交谈,那么,情形自然好得多了,我道:"你们想干甚么?"
  从房角传出来的声音道:"卫先生,以下,是我们发问,你回答,如果你合作,我们会送你回去,要不然,你可以看到,现在你离开家乡多么远,不论你本领多大,也回不去。"
  向窗外看了一下,地球和月亮看来正在迅速变小,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如果要我就此向他们屈服,我也不会,闷哼了一声:"不错,我离开家乡很远,但是我相信,你们离开家乡更远。"
  那声音道:"那又怎样?"
  我笑了起来:"或许,我进行一些甚么破坏,可以令我们大家都回不了家乡。"
  那声音听来冰冷:"卫先生,说点有意义的话。"
  我也知道我这样说,不会有甚么作用,在一艘异星人操纵的太空船上,我能有甚么作为?可是在任何情形下,我都不服气,这是我的脾气,所以还是道:"或许,为了使我的话变得有意义,我应该做点有意义的事?"
  一面说著,一面我已一跃而前,来到了一组仪表之前,一副不怀好意的神情。
  那声音道:"如果你破坏了那些仪器,就是破坏了你生存的条件,那种你生存必需的气体,由这组仪器操纵供应。"
  我本来确然有破坏之心,但是一听得这样说,倒也不敢妄动,只好愤然道:"我生存,不是单靠那种气体的,我还需要两个氢原子和一个氧原子结合的那种液体。"
  我的话才一出口,一块活板"刷"地移开,在活板之后,是一大瓶蒸馏水。
  何以我一看到那苹大瓶,就肯定那是蒸馏水呢?因为在地球上,这种大瓶,是专门用来装蒸馏水的,大瓶倒放在一个装置之上,那种装置,使得要用水的人,按下一个按钮,水就会从这个大瓶之中流出来。
  看我的形容,好像很复杂,其实这种装置,极其普通,几乎在大小城市中,随处可见。
  我立时走过去,按了那个按钮,还下意识地去看一下,是不是有可以供我用来盛水的纸杯。
  在那个装置上,的确有著一个槽,用来放纸杯用的。不过这时,槽中并没有纸杯,所以我就只好俯下身,仰起头来,用口对准了流出来的水,大口吞著。
  我不厌其烦地说喝水的经过,因为由于我用那种古怪的姿势在喝水,所以我才看到了如果我直立时,绝看不到的一个方位。在那个灰色金属的装置上,我看到有一条长方形,金属的颜色,比整个装置来得新,颜色要深许多。
  一看到这样的情形,我心中不禁呆了一呆,一面仍然大口地喝著水,一面在想:何以这里会有一个小长方形的颜色特别新?一定是曾经被甚么东西长期遮盖过。从形状大小来看,那是甚么呢?对了:一定是制造这个装置的工厂的一个商标,本来是在上面的,最近才被拆了下来,所以留下了比较新的痕迹。
  想到这里,问题应该已经解决了?可是却相反,我更觉得思绪杂乱得可以,觉得其中有一个十分矛盾之处,可是一时之间,却又抓不住中心。&第三部:抗衰老素合成公式&
  我想找出是甚么使我感到不合理,可是越著急,越想不出来,我已经喝了十七八口水了,其势不能一直维持这样的姿势,喝个不停。   所以,我直起身子来,用手背抹著自口边流出来的水。
  那声音在这时又响了起来:"如果你肯合作,那么,一切都不成问题,不然,你将会被弹出去,在距离地球八百万公里的太空之中飘浮,永远是一具太空浮尸,希望你的同类有朝一日会发现你的尸体。"
  那冰冷的语调,讲出这样的话,令人不寒而栗,我无话可答,只是闷哼,心中奇怪:他们要问我甚么?我有甚么消息可以提供给外星人?难道又有外星人的尸体留在地球上,要我去弄出来?
  我心中十分乱,那声音却已提出了问题:"地球人抗衰老素的合成公式,告诉我们!"
  我无法想像第一个问题,竟会这样,这算是甚么问题?这问题根本不能成立!
  这问题要能成立,首先,要地球上真有了"抗衰老素"。
  地球上所有的生物,都会衰老,衰老的原因十分复杂,科学家在拚命研究,只知道如果缺乏某种内分泌,或某些内分泌的机能不正常的话,人就特别快衰老,十岁的小孩,可以老得和八九十岁一样。所有人,都无可避免地要衰老,只是快点、慢点而已。而所谓"抗衰老素",那是一个新名词,实际上,同类的东西,一直是人类梦想中的宠物,从秦始皇要去找长生不老药开始,一直到近代的医学,用羊胎素或经常换血来使衰老减慢。
  然而,不论怎样,衰老总是在每一个人的身上进行,到如今为止,还没有"抗衰老素"这东西。既然没有"抗衰老素",那么这个问题,自然不能成立。
  退一百步来说,已经有人发明了"抗衰老素",那和我又有甚么关系?这一辈子接触过的怪东西多,可是,"抗衰老素",真是只听到过,绝对没有接触过,怎么向我问起它的合成公式来了?
  在乍一听到这个问题之后的几秒钟,由于问题太怪异,所以除了不断地眨眼,完全没有别的反应。
  但接著,我陡然"哈哈"大笑起来。
  那声音有点恼怒:"你笑甚么?如果你不记得这公式,公式在甚么地方?"
  我不理会那声音又说甚么,只是笑著,笑了好久,才道:"你们弄错了,捉错了人!我根本不知道甚么抗衰老素,我倒要看看,地球以外的高级生物,如何纠正他们所犯的错误。"
  那声音更是恼怒:"胡说,我们查得再清楚也没有,你是卫斯理,一个有著许多不平凡经历的人,掌握著抗衰老素合成公式。"
  我真是啼笑皆非,一面挥著手,一面分辩:"你们真是弄错了,我从来也未曾接触过抗衰老素,那是谁告诉你们的?"
  那声音"哼"地一声:"一个已经七十岁,经过你的处理,变成完全和四十岁一样,甚至更年轻的人。"
  我也恼怒起来,厉声道:"我根本不认识这样的一个人,世上也不会有这样的人。"
  那声音冷笑几声:"你自己看,你不认识这个人?"
  又是"刷"地一声响,另一块活板移开,又是一幅荧光屏,亮光一闪,现出了一个人的半身照片。我看了一下,觉得这个人,十分面熟,这人看起来约莫四十岁左右,真是很脸熟,但是一时之间,我却又想不起那是甚么人。
  正当我心中充满疑惑之际,荣光屏上的影像开始活动,他伸手在头上摸了摸。我陡地想起这是甚么人,失声叫:"贾玉珍!"
  那声音道:"你还说甚么也不知道,你认识这个人。"
  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心中想:异星人看来比地球人更不讲道理。我道:"我当然认识这个人,他是一个古董商,和抗衰老素——"我本来想说"这个人和抗衰老素一点关系也没有",可是讲到一半,就陡然住了口。因为焚光屏上的贾玉珍,看起来是一个中年人。他的头发看来长了一些,动作也很灵活。
  我想到贾玉珍的年龄,又想起那声音刚才所说:"一个已经七十岁的人,经过你的处理,状况和四十岁一样,或者更年轻。"难道这个人就指贾玉珍?可是,我实实在在,没有掌握甚么抗衰老素的秘密,也没有"处理"过任何人。
  那声音发出了两下冷笑:"他已经七十岁了!你在他身上做了些甚么?不肯承认抗衰老素这个名词,也不要紧,我们要知的是,你通过甚么方法,可以使人回复年轻。"
  我摊著手,我相信外星人既然有那么先进的设备,他们一定有一种装置,可以通过这种装置,看到我在房间中的情形。
  而我本来就准备说实话,所以也不必特地用心去装出一副诚实的样子。我道:"你们听著,这个人为甚么会看起来比实际年龄——"
  那声音有点粗暴地打断了我的话:"不是看起来,我们替他做过详细的检查,他的整个生理状况,和他的年龄不符。"
  我大声道:"好了,不管在他身上发生过甚么变化,都不关我的事,我根本没有在他身上做过甚么,甚么也没有!"
  那声音变得凶恶严厉:"你这样子不肯和我们合作,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
  我又是生气,又是恼怒,用力在门上踢了一脚:"我说的是实话,你们要是不相信,就┅┅就┅┅"
  我叫到这里,想过他们刚才的警告,就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噤。
  看来审问我的外星人,不肯放过任何打击我的机会,立时冷冷地道:"就怎么样?把你扔在太空?我们可以慈悲一些,给你一筒你们呼吸必需的那种气体,可以供你在太空飘浮,多生存几小时,慢慢欣赏难得一见的太空景色。"
  我不由自主喘气。真他妈的,这几句恫吓,还真的能令人自心底深处,升起一股寒意。一直在太空中飘浮,变成一具太空浮尸,那是极恐怖的一种死亡方法。
  我手心冒著汗,一遍又一遍地说著:实在不知道如何使老年人变年轻,也没有甚么抗衰老素的合成公式。
  可是尽管我分辩,那声音却一直在向我逼问。逼问的内容,十分丰富,由于我又急又怒,也听不清那么多,而且在逼问之中,也有很多医学上的专门名词,不是很容易听得懂。
  我只记得那声音一直在问:"你发现了甚么秘密,掌握到了甚么要素?是不是可以使人体细胞的分裂繁殖,超过五十代的极限?还是使用了甚么方法,可以使细胞的生命历久不衰?是不是特别对神经细胞、脑细胞和心脏细胞起作用┅┅"
  我和那声音,争持了至少有一小时之久,我发现自己连声音都变得哑了,到最后,我哑著声吼叫道:"你们根本不了解地球人。如果我真的掌握了抗衰老素的秘方,我已经是全世界最具权威的人了,怎么会让你们轻易弄了来?"
  我刚才不知申辩了多少话,一点用都没有,想不到这两句话,倒起了作用,那声音静了下来。
  我喘起气来,头痛欲裂,来到那一大瓶蒸榴水前,弯了腰,仰著头,大口去喝水。我又看到了那装置上,颜色特别新的那一小块,我脑中陡然灵光一闪,一口水几乎没把我呛死,令得我剧烈地咳嗽。
  就在那一霎间,我知道甚么地方不对头了。刚才,我曾想到,那一小块长方形的地方,颜色新,是由于原来钉著一块小牌子,被拆了下来之故,现在我进一步想到,那个承受著大瓶蒸馏水的装置,是金属制成的。
  金属旧了,颜色会变,那是由于金属氧化的结果。金属的氧化过程,通常都相当慢,需要时日。这是一艘太空船,外星人称氧气为"你们呼吸需要的那种气体",连说了两次。可知他们不需要这种气体。
  在一艘由不需要氧气的异星人控制的太空船中,金属制品如何会有氧化的现象?
  这岂不是矛盾到了极点?
  那声音一直在向我逼问"抗衰老素"的合成公式,那应该只是地球人关心的事,外星人要知道地球人如何抗衰老干甚么?他们和我们是完全不同的生物。
  一想到这一点,我才真正恍然大悟,忍不住在我自己的头上,重重拍了一下。
  我只是在一间看来像是太空船船舱的房间之中,而绝不是真正在太空船上。
  从窗子中看出去,我像是身在太空,可以看到地球和月亮,那一定是一种立体背景放映所造成的效果。至于那些仪器、焚光屏;在想通了之后,看起来,多么像是电影中的布景。
  我根本不是身在太空,只是被人关进了一个模拟太空船的环境中。
  一想通了这一点,心中虽然还有许多疑问,但是一下子消除了做"太空浮尸"的恐惧,心中的高兴,真是难以形容,忍不住哈哈大笑。
  那声音在这时,又响了起来:"你想通了,是不是?"
  我一面笑,一面道:"是啊,我想通了。把我弹出去,让我在太空中飘浮。我很想看看太空中优美的景色,快点行动,我等著。"
  我说著,双手抱住了头,作准备被弹出状。
  那声音怒道:"你疯了。"
  我忍不住又大笑:"你们才疯了。不过这办法倒真不错,用来逼问甚么,还真有效得很,使得被问的人以为身在太空,再也回不了地球,令他产生极度的恐惧,就甚么都讲出来了,哈哈,哈哈。"
  那声音更是惊怒:"你在说些甚么?"
  我大声说道:"我说些甚么,你们太明白了,让我猜猜你是甚么样子?眼睛长在肚脐跟上,有八条颜色不同的尾巴?有六个头,会喷火?"
  由于识穿了对方的阴谋,虽然我还是被困在一间密室中,但是心情之轻松,无与伦比,所以我尽情地取笑著对方。
  就在这时,我听得在房间四角处的扩音器,传出了几句争吵的声音,急促而混乱,也听不清在争些甚么,但是我却听到有一个人首先在说:"他已经知道了——"接著,就没有了声音,而那一句话,却是用德文说出来的。
  我略呆了一呆,双手作枕,在那张床上,躺了下来。虽然我不乏和外星人打交道的经验,但作为异星人的俘虏,被带离地球八十万公里,无论如何不是愉快的事。如今我知道掳劫我的人,还是地球人,那自然容易对付。
  我在想:为甚么他们争吵的时候用德语呢?我的对头,他们是德国人?他们向我追问甚么"抗衰老素"的秘密,真是无稽到了极点。
  我知道,他们争吵的结果,一定是不再伪装外星人,会派人来和我见面。
  想到我能在一个小小的破绽上,揭穿了他们的鬼把戏,不禁怡然自得。果然,不到十分钟,开打开,我仍然躺著,转过头向门看去,只觉得眼前徒然一亮,不由自主,发出了"啊"地一声。
  一个极其美丽的白种女郎,站在门口,向我微笑。那女郎身形苗条,曲线玲珑,穿著看来很随便,但是一望而知是经过精心搭配的便服,一头淡金色的长发,随随便便垂著,衬著她雪白的肌肤,一脸青春袭人。
  我呆了一呆:"请进来。"
  那女郎微笑著进来。她一进来,我更加呆住了。
  在那个女郎的身后,还有一个女郎在,两个女郎简直完全一模一样。我看了她们足有一分钟之久,发现她们那双碧绿的眼睛,几乎也同时眨动。
  两个女郎都那么美丽动人,活脱是一个人,真叫人看得目瞪口呆。
  那第二个女郎站在门口,也微笑著:"不请我也进来吗?"
  我吸了一口气:"当然,也请进来。"
  本来,我以为门一打开,会有两条大汉,握著手提机枪来对准我,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美丽的女郎出现,而且,从她们贴身的服装看来,她们的身上,显然不会有甚么攻击性的武器。
  等她们两人进来之后,小房间中,就充满了一股异样的芳香,令人心旷神怡,她们也不坐下(小房间中根本没有地方可坐),只是用一种十分优雅的姿势,并肩站著。
  这样相似的双生女,相当罕见,我打趣地道:"你们来自哪一个星球?"
  左边的那个笑了一下:"说是爱云星座,距离地球二百万光年,你相信吗?"
  我笑了起来,右边的那个道:"你怎么知道自己不在太空船中?"
  我道:"那是我的一个小秘密。"
  左边的那个又道:"本来,下一步也是轮到我们出场,表演异星人有在半秒钟之内复制十个人的能力。"
  我由衷地道:"真可惜!如果第一步就由你们出场,我可能已经相信了。"
  我心中在想:这里究竟是甚么地方?我的敌人是甚么人?
  他们可以布置一间房间,使处身其间的人,以为自己是在一艘太空船中。又可以找到这样一对出色的美女来替他们服务。
  我又道:"相信你们成功过很多次,你们最近的成功例子是——"
  左首那个脱口道:"普列维教授。"
  我装成全然不在意的态度问那个问题,目的就是想知道眼前这两个动人女郎的身分。我也想不到会那么顺利,立时听到了"普列维教授"这个名字。
  一听到了这个名字,我直跳了起来。那两个女郎立时现出十分惊惶的神情,显然她们立即觉察到,她们透露了她们身分的秘密。
  我在一刹那之间,使自己的神情,变得若无其事,"哼"地一声:"听也没听说过这个人。"
  接著,我又坐了下来,大声道:"快点放我出去吧,我对你们刚才的问题,真是甚么也不知道。"
  经过我的一番做作和掩饰,那两个女郎惊惶的神色消失,各自向我投以一个感激的眼色。
  事实上,我这时的心仍然跳得十分剧烈。
  普列维教授这个名字,给我巨大的震撼。他是一个名人,代表美国在东德的莱比锡,参加一项量子物理的世界性会议,会议中途,突然失踪,接著,就在东柏林出现,宣称向东德投诚,再接著,就到了莫斯科。
  由于他长期参加美国国防机密研究工作,所以他的变节,曾一度引起东西方国际局势的紧张,美国和东德、苏联之间的交涉,剑拔弩张,后来终于由普列维教授作了一项电视录影声明,他的投向苏联,是完全自愿的,事情才不了了之。
  这是去年一件轰动科学界的大新闻,一直没有人知道,一向淡泊自甘,埋头研究科学,已经五十五岁的普列维教授,为甚么会突然变节?美国中央情报局和联邦调查局,用尽了方法,也查不出原因来,原来那是这两个女郎的杰作!
  唉,普列维教授终于无法逃得脱人类最原始的诱惑,这倒不能怪他。
  我定了定神,那两个女郎也镇定下来,向我一笑,带起一阵香气,翩然走了出去,门又锁上。
  她们离去,我一个人更可以静下来思索一下。
  从普列维教授变节一事来看,这两个女郎,无疑隶厉于东德特务机构。
  我和东德特务机构,半丝关系也扯不上。
  何以他们认为我掌握了"抗衰老素"的秘密?我想了片刻,知道事情一定和贾玉珍有关。这其间,有一条线可以串起来。东德的一个农民鲁尔,为了一封信给我——鲁尔有贾玉珍要的东西——贾玉珍到东德来活动——我被东德的特务绑架。
  由此可知,一切事情,全是贾玉珍这个王八蛋闹出来的。可是使我不明白的是,贾玉珍只和古董有关,怎么扯到抗衰老素上去了?
  我想了好久,没有结论,正在纳闷间,门又被打开,那两个女郎再度出现,齐声道:"卫先生,你一定很饿了,请去进餐。"
  给她们一提,我才发觉自己不但饿,而且饿得十分厉害,我忙站了起来,跟著她们一起走了出去,房间外面,是一条很长的走廊,走廊中没有其他人,一直来到尽头,才看到两个彪形大汉,站在门前,看到我们走来,两个大汉推开了门,门内是一个装饰得华丽绝伦的餐厅,一队乐队,正在演奏著泰里曼的餐桌音乐,一张餐桌旁,坐著两个人,见了我,一起站了起来。
  那两个女郎没有走进来,站起来的两个人,一个是中年人,个子矮小而结实,另一个已有六十上下,一望而知是军人出身,身形高大挺直。
  那矮个子满面笑容:"卫先生,幸会之至。请。请。"
  我大踏步走了进去,看到几个侍者走动的姿态,知道那全是技击高手,看来这两个人,一定是东德特务头子。
  我走近餐桌,坐了下来,侍者斟了上佳的红酒,入口香醇无比,我闷哼了一声:"当年戈林元帅,最喜欢讲究排场,只怕也未曾有过这样的享受。"
  戈林是希特勒时期的空军元帅,以讲究享受生活而著名。我这样说,一来是讽刺他们,二来,表示我已经知道了他们的身分。
  那两个人的脸色一起变了一下,但立时回复原状,在我坐下之后,他们才坐了下来,矮个子指著年长的那个道:"托甸先生——"
  我一翻眼道:"请介绍他的衔头。"
  那两人互望一眼,年长的那个欠了欠身,自己道:"托甸将军。"又指著那中年人:"胡士中校。"
  我一面喝著酒,一面道:"对,这样才比较坦率。比乔装外星人好多了。"
  将军和中校的涵养功夫相当好,不动声色,侍者把一道一道的菜送上来,我据案大嚼,全然不理会礼仪,吃了个不亦乐乎。
  一餐饭吃得我心满意足,抚著腹际站起来,不等邀请,走向一组沙发,舒服地坐下,托甸和胡士跟了过来。
  各自点著了一支雪茄,托甸才道:"卫先生,我们衷心希望能和你合作。"
  我叹了一声:"你们一定曾调查过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们,由于刚才那一餐,我十分满意,抽完雪茄,我就走,从此,不再发生关系,而且,真正的,你们所要知的事,我一点也不知情。"
  胡士中校乾笑了几声:"卫先生,就算你离开了这幢建筑物,你要回去,也不容易。"
  我十分镇定,"哦"地一声:"不见得有八百万公里之遥吧。"
  胡士中校笑著:"当然没有,而且,是的,刚才我说错了,我们应该相信卫先生有能力自行离开东柏林的。"
  我陡地一震,手中雪茄的烟灰也震跌了下来:"东柏林?你说我们在东柏林?"
  胡士像是无可奈何似地摊了摊手。我吸了一口烟,徐徐喷出来。
  东柏林,我被掳到东德来了,麻醉剂一定十分强烈,昏迷了至少超过二十小时。
  当我在这样想的时候,胡士竟然猜中了我的心思(在以后的日子中,证明胡士是一个十分精明的人,极罕见的精明),他道:"你昏迷了三十小时,我们用的麻醉剂,特殊配方,不危害健康。"
  我冷笑道:"还可以当补剂注射。"
  胡士中校乾笑了一下:"卫先生,让我们从头开始?"
  他说到这里,指了指托甸:"托甸将军是苏联国家安全局的领导人。"
  我略为挪动了一下身子:"承蒙贵国看得起。"
  托甸的双眼十分有神,像是鹰隼,一直紧盯著我,像是想在我的身上,盯出甚么秘密来。但我根本没有甚么秘密,所以他那种凶狠的眼光,在我看来,反倒近乎滑稽。
  胡士沉默了片刻:"我们在东西柏林之间,筑了一道围墙。"
  我喃喃地道:"这道围墙,是人类之耻。"
  胡士根本不理会我在说甚么,只是继续道:"每天都有不少人想越过这道围墙,成功的人不多,有的被守卫当场打死,有的被捕。有一天,捕回来的人中,有一个人叫鲁尔,原籍是伏伯克——那是一个小地方,他是农夫。"
  我听到这里,心中的惊讶,真是难以形容!
  鲁尔,这个德国农夫,天,就是写信给我的那个鲁尔,我回信戏弄他,叫他攀过柏林围墙,我才告诉他,他有的中国古物是甚么。
  可是鲁尔却真的企图攀过柏林围墙!
  是不是我那封开玩笑的信,令得他这样做?如果是,那么,追根究底,我如今的处境,不是有人害我,而是我自己害自己!天下事情的因果循环,竟一至于此,真是玄妙极了。
  托甸冷冷地问:"卫先生,你对这个鲁尔,没有特别印象?"
  我冷笑著:"每天既然有那么多人被捕,为甚么特地要提出他来?"
  胡士道:"因为这个人特别。"
  我仍然一点反应也没有,胡士继续著:"开始时,我们也没有发现他特别,和旁的人一样,关进了监狱。隔了不多久,忽然有一个伦敦的古董商人,申请在东柏林展出中国古董,这个人叫贾玉珍,卫先生,你不会从来也未曾听说过了吧?"
  我坦然道:"我认识贾玉珍。"
  胡士"嗯"地一声:"我们批准了他的申请,他也特地弄了很多中国古董来,开了一个展览会。对于外来的人,我们照例会加以特别注意——"
  我沉声道:"加以监视。"
  胡士笑了一下:"我们立即发现,贾玉珍和一个臭名昭彰,也在我们监视之下的西方特务,频频接触。你看,有时,监视很有用。"
  我不置可否,心中暗想:该死的贾玉珍,在东柏林进行这种活动,那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胡士得意洋洋:"很快,我们就知道了贾玉珍想通过那个特务,和关在监狱中的鲁尔见面!"
  我面上装著若无其事,心中苦笑。
  贾玉珍一定是依址赶到鲁尔的家乡,知道鲁尔到了东柏林,而且被捕,所以他才假藉中国古董展览会的名义,在东柏林,想见到鲁尔。
  来来去去,还是我给鲁尔的那封信惹的祸。要是我根本不回信,贾玉珍一到东德,就可以见到鲁尔了。
  我不作任何反应,只是自顾自喷著烟。
  胡士作了一个手势:"这引起了我们极大的兴趣,卫先生,你想想,一个来自伦敦的中国古董商人,何以会对一个德国农民,感到兴趣?"
  我抱著以不变应万变的态度,听他讲下去,心中仍然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址到了我的身上。
  胡士中校又道:"于是,我们就对这两个人作广泛和全面的调查。我们的调查工作,由专家负责,他们的工作成绩,举世公认。"
  我加了一句:"只怕连火星人都公认。"
  胡士照例当作听不见:"调查的结果是,鲁尔的一切都没有问题,他在大战之后出生,今年二十八岁,一直安分守己,甚至没有离开过家乡,可是,贾玉珍对他有兴趣,一定是有原因的。"
  我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了:"那你们让贾玉珍和鲁尔见一次面,不就解决了么?"
  胡士"哼"地一声:"敌人要那样做,我们就绝不能让他那样做。一个背景看来清澈得如同水晶一样的人,并不等于他没有问题,他可能自小就接受了敌人的训练,一直隐藏著,等待机会,背叛国家。"
  我叹了一声,一个人自己惯用一种伎俩去对付别人,他也就以为人家也用相同的办法。胡士中校说的那种情形,正是苏联特务惯用的手法之一。
  胡士中校续道:"我们调查鲁尔的上代,一直上溯调查到鲁尔的祖父,鲁尔的祖父曾是一个低级军官,到过中国,去帮助德国的侨民,免受中国人的杀害。"
  我不禁有点冒火,大声道:"那是八国联军侵华,是人类历史上最无耻的侵略行为之一。"
  胡士自顾自道:"我们的调查,得不到任何结果,但是在调查贾玉珍方面,却有了奇特的发现。我们的调查专家,证明贾玉珍在中国北方出生,今年已经六十九岁。"
  我又说了一句:"在东德,六十九岁,是有罪的事?"
  胡士扬了扬眉:"可是,他的外表,看来像是六十九岁吗?"
  我忍不住,站了起来:"真对不起,我觉得你的话越来越无聊了,一个人的外表,看来比他的实际年龄轻,那有甚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胡士吸了一口气:"只是那一点,当然不值得大惊小怪,但是我们调查所得的资料,这位贾先生,在一年之前,还是一个无可补救的秃头。"
  他说著,在一苹纸袋之中,取出许多贾玉珍在各种场合之下拍的照片来。照片上的贾玉珍头顶秃得发光,一根头发也没有。
  胡士又取出另一些照片,指给我看:"这是他的近照,你看看他的头发。"
  我也觉得这件事十分奇怪,但当然我不肯放过讥嘲的机会:"真是天下奇闻,秃头又长出头发来,也会是特务的关注科目。"
  胡士冷笑著:"卫先生,你别再假装不知道甚么了,谁都知道,秃头再长出头发来,是生理学上的一项奇迹,不是普通的现象。"
  我反唇相讥:"真不幸,要是他早知道贵国对头发这样敏感,他应该剃光了头发才来。"
  胡士闪过一丝怒容,但立时恢复了原状:"我们起初怀疑,这个贾玉珍是假冒的,但是经过指纹核对,却又证明就是这个贾玉珍。我们的跟踪人员又发现,他实实在在不像是一个七十岁的老人,这引起了我们的一个设想。这个人,有著抵抗衰老的特殊方法。"
  我劈劈拍拍,鼓掌达半分钟之久:"这样的想像力,可以得诺贝尔奖。"
  胡士闷哼一声:"于是,在他再一次和那西方特务接头之际,我们逮捕了他。请注意,我们的逮捕行动,完全合法。"
  我点头,一副同意的模样:"就像把我弄到东柏林来一样,合法之至。"
  一直不出声的托甸,发出了一下怒吼声,他被我激怒了,厉声道:"你是不是想试试我们传统的谈话方法?"
  我斜睨著他:"好啊,你们传统的谈话方式,就是要对方没有说话的机会,那我就甚么都不说好了。"
  胡士有点发怒,来到托甸的身边,叽咕了半天,托甸才悻然走了出去。我道:"中校,请继续说下去。"
  胡士道:"拘捕了贾玉珍之后,我们的医学专家,对他进行了各种各样的试验,证明这个人的实际年龄,应该是三十五岁到四十岁之间。"
  我"哈哈"大笑道:"这真是伟大之极的发现。"
  胡士冷然道:"请你听这一卷录音带。"
  他取出一苹录音机来,按下了一个掣钮,冷笑著,望定了我。
  录音带开始转动,我就听到了胡士和贾玉珍的声音。
  胡士:贾玉珍,你触犯了德意志人民共和国的法律,你以从事间谍活动的罪名被控,有可能被判三十年以上的徒刑。
  贾玉珍:我┅┅没有,我只不过┅┅我没有┅┅
  胡士:如果你一切说实话,我可以保证你平安离开。
  贾玉珍:好,好,我说。
  胡士:你今年六十九了?
  贾玉珍:是,我肖虎,今年六十九岁了。
  (胡士显然不懂甚么叫作"我肖虎",就这句话问了好多问题,真是蠢得可以,我把那一段对话略去了。)
  胡士:你自己说,你像是一个将近七十岁的老人么?
  贾玉珍:不像,我越来越年轻,我在三十年前,开始脱头发,但是从去年开始,我又长出头发来,我的体力,也比三十年前更佳。
  胡士:那是由于甚么原因呢?贾先生?
  贾玉珍:是一个人令得我这样的。
  胡士:那个人是——
  贾玉珍:这个人的名字是卫斯理,他是一个神通广大的人——
  我一听到这里,实在忍不住,用力一掌拍在几上,叫道:"这家伙在放甚么屁?"
  胡士冷笑道:"你听下去比较好。"
  我按停了暂停掣:"你必须信我,这个人在胡说八道,我对于他那该死的光头,为甚么又会长出头发来,一无所知。"
  胡士仍然冷冷地道:"你听下去比较好。"
  我又重重在那张几上踢了一脚,愤然坐下,心中愤怒之极,贾玉珍在闹甚么鬼?他为甚么要把我扯进去?令得我被东德特务掳了来?这家伙,别让我再见到他,我一定要把他的头发硬拔下来,拔个精光,让他再变成秃头。
  录音带再传出胡士和贾玉珍的对话。
  胡士:这位卫斯理先生,他用甚么方法,来使你回复青春呢?
  贾玉珍:我不知道,他说那是他的秘密,他经过了多年的研究才成功,我是他的好朋友,他和我商量,把他的发明在我身上作研究。
  胡士:那是一项极伟大的发明,他究竟在你身上做了些甚么?
  贾玉珍:这┅┅这┅┅
  胡士:是不是替你注射了甚么,还是给你服食了甚么?
  贾玉珍:是┅┅注射┅┅注射。(听到这里,我怒极反笑,哈哈大笑了起来。)
  胡士:这个卫斯理,是一个科学家?医生?
  贾玉珍:不┅┅不是,他是甚么样的人,我也很难形容,他本领很大,有过和异星人接触的纪录,你们只要调查一下,就可以知道。
  胡士:他每天向你注射,那么他自己呢?
  贾玉珍:他自己?他自己?┅┅和我差不多年纪了,看起来比我现在还年轻,他有特殊的力量,要是你们把他找来就可以知道他的秘密。
  胡士在我的笑声中,按下了停止掣,我又笑了好久,才道:"真糟,我的秘密被人发现了,你信不信,我今年已经一百二十岁了。"
  胡士冷冷地道:"如果掌握了抗衰老的秘密,也不是不可相信。卫先生,我们对你,也作了调查,知道你是一个不容易对付的人,所以,我们一共派了八个人,全是我们机构中最好的人才来找你。"
  真的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贾玉珍不知在打甚么主意,要这样害我!
  我叹了一声:"中校,我现在再分辩,你也不会相信,让我去见贾玉珍,问问他为甚么要陷害我。"
  这两句话,我真是说得十分诚恳,胡士道:"那没有问题。你要知道,我们既然已动了手,已经一直报告上去,连苏联也派了托甸将军来,如果我们得不到你掌握的秘密,决计不会在中途罢手。"
  我又叹了一声,实在懒得再说甚么,只是道:"你甚至连贾玉珍为甚么要见鲁尔也没有问?"
  胡士瞅著我:"他说,是你派他来见鲁尔的,他不知道为甚么。你是为甚么?"
  我已经气得发昏章第十一,眼前金星乱迸,哪里还回答得出是为了甚么来,我只是道:"让我见贾玉珍,越快越好。"
  胡士想了一想,站了起来,说道:"请跟我来。"
  他带著我,到了一间十分舒服的房间之中,留下我一个人离去。
  在他走了之后,我观察了一下,房间根本没有窗子,空气调节的通气孔也非常小,门锁著,至少有四个电视摄影管。
  我并不想就此逃走,因为贾玉珍还没有来,我得好好教训他一顿。
  约莫过了十五分钟左右,门上传来"卡"的一声响,我立时转身,紧盯著门,门打开,贾玉珍走了进来。贾玉珍不是自己走进来,是被人推进来的。有两个持枪的男人,在他的身后。贾玉珍才一进门,门立即又关上。&第四部:回复青春的奇迹&
  我握紧了拳头,准备贾玉珍一进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请他尝我一下老拳再说,可是拳头才一扬起来,我就陡地呆住了。   站在我前面的人,是贾玉珍吗?
  我和他分手,不过一个来月,可是他看起来又年轻了不少,不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七十岁的老人。
  就在我拳头将扬未扬,一个犹豫间,贾玉珍高兴莫名,向我走来:"你来了,你真的来了!你来了,事情就好办了。"
  我没有继续挥拳,但是用极生气而厌恶的语气道:你这是甚么意思?向他们说我可以令你变得年轻?"
  贾玉珍现出十分忸怩的神情,向我连连作揖,他看来年轻,行这种旧式的礼,有点古怪。
  他一面打躬作揖,一面说道:"真是抱歉,如果不是我胡说八道的话,不能使你来这里,而你不来,我就死定了,只有靠你来带我出去。"
  一听得他这样说,我又好气,又好笑,再也想不到,贾玉珍会那么看得起我,他落在东德特务手里,以为我一来,就可以带他逃走,所以他才向胡士说谎!
  我瞪著他,一时之间,半句话也讲不出来。贾玉珍却满怀希望地凑过来:"怎么样?你是不是立刻可以把我弄出去?"
  我一伸手,推开了他,用的力量大了些,推得他一个踉跄,跌倒在一张沙发上。我想骂他,可是对著这样的笨人,骂又有甚么用?然而不骂,一口气又难出,这种感受,真不是滋味。
  我伸手指著他,过了半天,才道:"你┅┅我没有见过比你更笨的人。"
  贾玉珍给我骂得眨著眼睛,伸手摸头。
  我知道,就算是我自己,要离开东德特务的控制,也不容易,何况带著他一起走,眼前的情形,只有叫他说老实话,才是办法。
  我又道:"你可知道你已惹了祸?"
  贾玉珍哭丧著脸:"全是那个鲁尔不好,他要是迟两天到东柏林来爬围墙,就甚么事也没有了。"
  我道:"你为了要得到那两件玉器,竟不惜以身犯险,值得么?"
  贾玉珍的口唇掀动了两下,没有发出甚么声音来。
  我道:"现在,东德的特务,硬说你有防止衰老、恢复青春的妙方,如果你真有这种方法的话,我劝你还是告诉他们。"
  我在这样说的时候,当然还是讽刺性质居多的,因为我根本就不相信贾玉珍会有甚么"防止衰老、恢复青春"的办法。
  谁知我这样一说,贾玉珍却双手乱摇,神情万分紧张:"那万万不能,万万不能。"
  一时之间,我不知说甚么才好。贾玉珍紧抿著嘴,神情坚决:"我绝不会对任何人说。"他顿了一顿,又很认真地道:"如果你能带我出去,又帮我找到鲁尔,使我得到那两件玉器,我┅┅答应告诉你。"
  我又呆了一呆,才冷笑道:"好像你真的有青春不老的方法。"
  贾玉珍望定了我,忽然叹了一声:"哎,你怎么比东德特务还要笨?"
  他这句话,我不知道是甚么意思,但是他接著向他自己指了一指,我陡然一震,明白他这样说是甚么意思了。
  他是说,他身上的变化,东德特务都看出来了,我怎么还不相信?
  在那一霎间,我真是迷糊了。
  青春不老,这是不可能的事!可是眼前的贾玉珍,一个七十岁的老人,在一年多的时间之内,变得年轻了三十年,或者更多,却又是活生生的事实。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从最简单的思考方法来说,唯一的答案应该是他掌握了防止衰老、恢复青春的办法!
  我满腹疑惑,盯著贾玉珍,讲不出话来。虽然我明知胡士中校一定在监听,但由于我心中的疑惑实在太甚,我忍不住问:"你的意思是,你┅┅有了长春不老的方法?"
  贾玉珍一面摸著头:"你再仔细看看我,仔细看看,还有甚么可以怀疑的?"
  他说著,站起来,来到我的面前,用力拉著他自己脸上的肌肉:"你看看,你仔细看看,我像是七十岁的人吗?"
  我不得不承认,他不像是七十岁的人。七十岁的人,保养得再好,即使从五十岁开始,每天在脸上涂抹维他命E,或者每年去进行一次脸部的紧皮外科手术,脸上的皮肤都不免松弛,毛孔也不免变粗,绝不可能像他现在这样子。然而,贾玉珍不是科学家,他只不过是一个古董商人。忽然之间掌握了举世科学家都研究不出的一种方法,可以使老人变得年轻,这实在无法令人相信。
  贾玉珍又拉著自己的头发:"你再看,看我的头发,我认识你的时候,我是秃子,你看,不到一年,我长出了头发,全是黑发,一根白发也没有。"
  我实在想不通,只好叹了一声:"方法是甚么,你告诉我。"
  贾玉珍摇头:"现在我不说,等你帮了我,我自然会报答。"
  我怒道:"这里是东柏林,我们落在东德和苏联特务手里,你以为那么容易离去?"
  贾玉珍道:"我当然不行,你有办法,所以才要你来!"
  我又握紧了拳,扬了起来,但是一转念间,我又只好长叹一声,放下手:"真可惜,如果苏联国家安全局局长,是我表弟,就有办法了。"
  贾玉珍却还在一个劲儿地道:"你有办法的,你一定有办法的。告诉你,事情极玄妙。你帮了我,我把事情讲给你听,你一定不会后悔,事情奇妙到了极点。"
  贾玉珍越说越是兴奋,可是他说来说去,只是"奇妙",至于奇妙在甚么地方,他始终是老奸巨猾,一点也不透露。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坐了下来,皱著眉,思索著。想了好几个脱身的办法,但是都未必可行。突然之间,我心中一亮,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这办法十分好,虽然我不是很愿意这样做,但是看起来只好用这个办法。
  我又吸了一口气,大声道:"胡士中校,请你把贾先生带走,我有话和你说。"
  贾玉珍一听,立时现出惊惶的神色来,我立时向他使了一个眼色,用十分低的声音,并且用中国北方话道:"一切全听我安排,好不好?"
  贾玉珍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在我大声说话之后不到一分钟,门拉开,那两个持枪的男人,又出现在门口:"贾先生,请你出来。"
  贾玉珍走一步,向我望了一眼,老大不愿意地走了出去。他才一出去,胡士就闪身走了进来。我作了一个手势,请胡士坐下。
  我沉默了片刻,胡士也不说话。过了一会,我才道:"刚才我和贾玉珍的对话,你全听到了?"
  胡士点了点头,仍然不说话。
  我说道:"你应该知道,对于抗衰老,我一无所知。"
  胡士想了一想道:"好像是这样。"
  我怒道:"甚么好像是这样,贾玉珍天真到以为我一来,就可以救他出去。"胡士现出了一个奸诈的笑容来:"不会让他离开,他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克服了衰老的人,他对整个人类太有价值。"
  我沉声道:"可是就算你们把他分割成一片一片,只怕也找不出原因来。"
  胡士闷停了一声,我道:"坦白说,我对于越活越年轻,也有极度的兴趣。"
  胡士阴阴一笑:"谁会没有兴趣?"
  我望著他道:"你听过他刚才怎么说的了?如果你肯和我合作——"
  我讲到这里,顿了一顿。胡士十分聪明,他立时明白了我的意思,身子向前俯了一下:"你是说,等他把秘密告诉了你,你再转告我们?"
  我点了点头,等他的反应。
  胡士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才道:"我们怎么知道你可以信任?贾玉珍现在在我们手里,这是我们的王牌。"
  我冷冷地道:"那是一张假王牌,他要是不说,你们能对他怎样?严刑拷打?一不小心弄死了他,就甚么都完了。"
  胡士面肉抽搐著,但立时又阴森森地道:"我们有许多方法令他吐出真话。"
  我不禁打了一个冷颤,自然,他们有许多方法令得一个人讲话,包括催眠、注射药物等等,那些方法,可以令得最好的间谍也难以保守秘密,别说贾玉珍了。
  我不禁有点暗自后悔自己的失策,胡士没有理由相信我,事实上,就算贾玉珍真的把秘密告诉了我,我也根本不准备告诉胡士。
  可是,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我不得不继续和胡士尔虞我诈一番,我装出一副十分可惜的样子来:"中校,你应该选择一个最妥善的方法,因为现在,你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你想想,老布已经七十多岁了,他多么希望能年轻三十年,要是令得他失望的话——"
  我顿了一顿,伸手令自己的掌缘在颈上划过,又伸了伸舌头。
  胡士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我在恐吓了他之后,又继之以利诱:"中校,如果你成功了,我看,你有希望成为德意志共和国的元帅,托甸将军,当然也可以进入苏联共产党的政治局。"
  威逼利诱,本来是十分卑鄙的行为,但是对付东德特务,倒也只好这样。
  胡士吸了一口气:"正因为如此,所以我宁愿相信自己的办法,不愿意和你合作。"
  我心中暗骂了一声"好厉害的家伙",再说下去,他反倒要疑心我的真正用意了,所以我淡然道:"你既然有自己的方法,而且,也肯定了我和整件事无关,请问,我可以离去了?"
  胡士侧著头,没有反应,我恼怒道:"怎么,你们准备扣留我?"
  胡士冷冷地道:"你已经知道了这件事,这是一个高度的秘密,不能漏出去。"
  我隐隐感到一股寒意,也觉得事态严重,这种没有人性的特务,甚么事做不出来?刹那之间,我考虑到把他抓起来,逼他们放我,可是我想,托甸一定会牺牲胡士,那我应该怎么办呢?
  我心中虽然焦急,但外表看来,仍然相当镇定,我道:"如果我要长期留在这里,我须要和家里通一个电话。"
  胡士摇头道:"不必了,你就在这里讲几句话好了,录影带会用最快的方法,送到你妻子的手中。"
  我忍著心中的愤怒,沉声道:"素,我很好,我被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情所牵累,落在——"
  胡士大声喝阻:"不能告诉她你在哪里。"
  我冷笑了一下,继续说下去:"你放心,我经过比这个更恶劣的环境,别为我担心。"
  胡士站了起来:"你逃走成功的机会只有亿分之一,不值得试。"
  胡士的笑声听来有一种恐怖感,我注意到他的手伸向胸口,按了一下,多半是按动了甚么控制器,通知外面开门。
  门拉开,我坐在原地不动,向外看,门外有不少人。这间房间没有窗子,门外又有那么多守卫,看来逃走的机会,连亿分之一都没有。
  胡士离开,门关上。我知道胡士会逼不及待地用他的方法,去逼贾玉珍讲话,看来贾玉珍不免要吃点苦头,那是他咎由自取,不值得同情。
  我尽量使自己静下来,把整件事情,好好地想一想。
  我仍然觉得,贾玉珍掌握了克服人体衰老的方法不可思议。人体为甚么会衰老,众说纷纭,一般医学界的说法是,人体细胞的繁殖,有限制,大约繁殖到了五十代左右,就丧失了再繁殖的能力而死亡。人体细胞死亡,活动停止,生命自然也不能再维持下去了。而在人体细胞的繁殖过程之中,细胞在逐渐衰老,形成了人体的衰老。
  医学界也知道,人体本身可以分泌"抗衰老素",如果这种分泌不正常,人体就会出现过早的衰老现象。但是绝未听说过"抗衰老素"已被控制,可以使衰老的过程减慢。
  我所想到的是:在理论上,青春常驻,可以实现。因为既然"抗衰老素"向负的一方面不正常,人体就会过早衰老,那么,反过来说,如果是向正的一方面不正常,那么,衰老的现象就会被推迟了。
  细胞的生长过程,十分奇妙,科学家近来又发现,正常的人体细胞,寿命有一定的限制,即使是在实验室中刻意培养,在五十代之后,也就死亡,但是癌化了的细胞,却可以无休无止地繁殖下去,不会死亡。然而,细胞如何会癌化,科学家至今为止,还是莫名其妙。总之,如何使人类的寿命延长,牵涉到不知多少种科学的研究课题,贾玉珍怎么有可能知道?
  贾玉珍在一年之内,年轻了三十岁。他确确实实在变。我相信胡士所说的"详细的检查",一定包括把贾玉珍的身体细胞作仔细的观察在内。
  这件事,在开始的时候,十分平凡,我被绑架来到东柏林,又近乎滑稽,但是仔细想起来,却实在是我一生之中遇到的奇事之最:人可以不老,可以回复青春,若是人的寿命可以无限制延长,那么,人类历史以后的发展,就全然不同了。
  秦始皇找不到的方法,科学家找不到的方法,贾玉珍是怎么找到的呢?
  我越想越是紊乱,乾脆努力使自己睡著。
  这一觉,倒睡得十分畅美。
  醒来之后,一跃而起,舒展了一下拳脚,又听到开门的声音,胡士愁眉苦脸走了进来。
  看到那种情形,我大是高兴。我不知道他为甚么苦恼,但是对头苦恼,那我一定值得高兴。
  我向客厅走去,和他大声打著招呼:"中校,你好。我肚子又有点饿了,请你叫他们送食物来。"
  胡士向著一个摄像管,作了一个手势。然后,他坐了下来,装出若无其事,可是我却看得出他心中十分懊丧。我故意逗他:"中校,贾玉珍一定把他所知的秘密,全都告诉你了?"
  胡士闷哼了一声,不出声。
  我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试试用催眠术,你们有一流的催眠专家。"
  胡士紧握著拳,重重在沙发的扶手上敲了一下,仍然不出声。
  这倒引起了我的好奇:"怎么?试过了,不发生作用?"
  胡士瞪了我一眼,又叹了一声:"三个一流的催眠大师,如今正陷入被催眠状态,不知道甚么时候才醒来。"
  我陡地吃了一惊,半晌讲不出话。
  催眠术,是一种十分奇异的精神控制,施术者的精神力量,在绝大多数的情形之下,都强过被施术者。一般来说,施术者向被施术者进行了各种暗示影响之后,被施术者就会进入被催眠状态,在下意识中,开始听从施术者的指挥。
  催眠术是一门十分复杂的学问,我曾经下过很多功夫去研究,虽然关于催眠术的学说很多,也没有一种学说得到公认,但是我始终认为,精神力量的强弱,是决定性的因素。
  所以,在施术者和被催眠者之间,在绝少的情形下,会有相反的情形出现。如果被催眠者的精神力量,远较施术者强,那么,施术者所作的一切暗示影响,全会回到他自己的身上来。非但不能使对方被催眠,而且,他自己会进入被催眠状态。
  这种情形,对于施术者来说,是极危险的事。因为一切暗示影响,全是他自己发出来的,没有人知道,也就没有人可以解除这些暗示影响,那也就是说,他有可能一辈子在被催眠状态之下,直至死亡。
  我也知道,胡士口中的"一流催眠大师",那一定是真正的催眠大师,要做到催眠大师,不但要有过人的本领使自己的精神力量集中,而且还有许多心理学上的技巧,来进行他的暗示影响,别说贾玉珍这样的一个古董商人,连我也未必可以抗拒他们的催眠。
  (直到很久以后,胡士才告诉我,在我第一次醒来之前,已经有催眠大师向我施术,我在被催眠的情形下,一样说甚么也不知道,所以胡士相信我。)
  我绝对相信贾玉珍根本不懂催眠术,如果说他只是凭自然而然的精神力量,就可以抗拒三个一流催眠大师的暗示影响,这实在不可思议。
  这个古董商人,在他身上发生的不可思议的事,似乎越来越多。我迅速地转著念,想不出究竟来,只好道:"看来,贾玉珍是一个催眠术的大行家。"
  胡士愤然道:"甚么大行家,他根本不懂,不过┅┅他有一股天然的抗拒力量。"
  这和我的想法一样,我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又道:"你们不是有一种药物,可以使接受注射的人讲实话?怎么不试一试?"
  胡士没有直接回答我这个问题,只是喃喃地道:"这个人┅┅不是科学怪人,就是超人。"
  我摇头道:"都不是,只不过在他的身上,一定有一些极怪异的事在发生著。如果他是超人,他不用把我骗来帮他逃走。"
  我不自觉地和胡士讨论贾玉珍,忘记了他是我的对头。看来药物注射也失败了。
  胡士叹了一声:"你是知道那种药物的功效的?"
  我点了点头:"麻醉人体的神经系统,刺激脑部的记忆组织,会使得接受了注射的人,不断地说话,把他储存在记亿系统中的一切,全都通过语言表达出来。"
  胡士闷哼一声,我问:"结果怎样?"
  胡士又用力在沙发的扶手上,敲了一下:"结果他甚么也没有说,用一种很长的呼吸方法,抗拒了药物的力量,真是不可思议。"
  我有点不明白:"甚么叫很长的呼吸方法?"
  胡士望了我一眼,然后站了起来。他在站了起来之后,立即又盘起腿,坐在沙发上,把双手放在近膝盖的部分,然后,徐徐地吸气,又慢慢地呼气:"就是这样子,不过他呼吸的过程,比我现在在做的,要慢得多。他的肺活量一定十分惊人,因为我算过时间,他最长的一次呼吸,一呼一吸之间,竟然达到三分零四十七秒!"
  我看到胡士用这样的一个姿势,坐到沙发上,模仿著贾玉珍的动作,已经傻掉了。
  西方人对这样的姿势,可能不是很熟悉,但是中国人对这样的坐姿,却绝不陌生,道家练气时的"双盘膝式"就是这样子的。
  而接下来,胡士所说的话,更证明了贾玉珍是在练气。所谓练气,倒也没有甚么特别玄妙之处,那只是一种特殊的呼吸方法,一直相传,可以延年益寿,健体强身。长远以来,都被应用在治疗某些疾病方面,情况和西医的"物理疗法",大致相类,称为气功疗法。
  由于练气是由道家或释家修仙的过程中传下来的,所以附有不少神秘的色彩,所用的名词,也十分古怪,甚么"小周天"、"大周天"、"气纳丹田"、"顺脉而行"、"内息流转"、"打通任督二脉"之类,还有甚么"阴阳"、"坎离"、"乾坤"、"水火"、"龙虎"、"婴儿"、"姹女"、"龟兔"等种种古怪的名称。
  所有气功的锻链,最重要的是维持呼吸的深长。我受过严格的中国武术训练。中国武术之中有一个专门的学问,就是由练气开始的,统称叫"内功",可以使人的潜在体力,得到尽量的发挥。
  这种练气的方法,也称为"吐纳",是自古以来的一种却病延年的方法。我在学习中国武术的过程中,也曾学过,的确有它一定的功效。在开始几天之后,丹田就会有发热的感觉,而且感到有一股热意向下移,通向尾闾穴,通过尾闾穴后,这种温热的感觉会沿脊骨向上升,可以通"天柱"(那是人体背后、颈背与胸有之间的地方),再通向"玉枕"(仰卧时后脑和枕头接触之处),再向上,就到"泥丸"(又叫"百汇穴",在头顶中央,是人体最重要的部分)。等到练到可以通"泥丸"时,功力已经相当深了。
  再进一步,热的感觉(气的流转)就经过"神庭"(就是印堂)、"鹊桥"(那是舌和上颚之间的一处地方)、"重楼"(又叫"璇玑穴",在胸锁骨)、"绛宫"(又叫"膻中穴",在两乳之间),然后,下达"气海"(在脐下),再归纳至丹田。
  这样的一个周转,在气功上,称为一个"小周天"。我在这里,简单地介绍了一下气功的基本法则,是想说明一点:气功、吐纳,并不是武侠小说中幻想的事,而是实有其事的一种锻链方法,而且,确实有强身益体的功效。
  各门各户的气功方法极多,这时我所想到的只是:贾玉珍在练气功。
  一想到这一点,我不禁哑然失笑。他因为练气功,健康的情形得到了改善,使得他看起来年轻了,不料这种情形,却使西方人误认他掌握了甚么"抗衰老素"的秘密。这真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了。
  我想了一会,正想笑出声来,可是一转念间,我却又笑不出来。固然,练吐纳之法,可以使人身体强健,但是贾玉珍的情形太特别了。
  气功锻链,循序渐进。通常需要相当长的时间,三年五载,才能约略见到一点功效,但是贾玉珍却在一年之间,就判若两人!自然,由于气功被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各种各样的练气方法又多,或许有一种特殊的方法比较速成,但那也决不是容易的事。
  为了更容易明白"气功"的一些情形"我们可以看看小说大师金庸在他的小说《天龙八部》中的一些描述。
  在《天龙八部》之中,一个叫游坦之的人,无意之中得到了达摩老祖传下的一本锻链内功的书本,叫《易筋经》,他完全不懂练气法门,但有了《易筋经》上的图形指导,当他摆出了一个和图形中一样的怪异姿态之后,就"依式而为,要依循怪字中的红色小箭头心中存想,隐隐觉得有一股极冷的冰线,在四肢百骸中行走┅┅站起┅┅便即消失。"
  这是一种比较快成功的方法,但是也不是任何人得了《易筋经》都有用的:"┅┅只是修习的法门颇为不易,须得勘破『我相、人相』┅┅"
  好了,甚么叫"勘破我相、人相",只怕就很费神解释,绝大多数人,一辈子怕都勘不破,我就不信唯利是图的古董商人贾玉珍能勘得破我相、人相。
  我心中依然存著疑惑,但是总算在绝无解释之中,找到了一个。
  胡士瞪著我:"你想到甚么?"
  一听得他这样问,我不禁一怔。我想到的是,贾玉珍住过去的一年之中,一定在练气功,但是,这怎么向一个洋鬼子解释呢?甚么是"姹女",甚么是"婴儿";(黄帝内经)中说过"精、神、气",老子(道德经)中说"虚其心、实其腹";要用腹脐来呼吸,称为"胎息",要把任、督二脉打通,才能算是初步成功┅┅这一切,把一个洋人的脑袋切下来,细细剁成臊子,他还是一样不会明白。
  然而料不到的是,我小看了胡士,我在想了一想之后:"我想到的是,贾玉珍曾学过一种中国传统的锻链身体的方法,这种方法,从控制呼吸入手,可以达到使人比实际年龄年轻的目的。"
  我这样说,用最简单的、使洋人明白的语言来解释"气功"。
  谁知道胡士一听就道:"我知道,你说的是『气功』。"
  我怔了一怔,还没有来得及回答,胡士又道:"气功确然有一定的功用.但是我绝不相信学会了呼吸的方法,就可以使一个人的人体细胞变得年轻三十年,我们曾详细检查过他的身体,他一定有著秘密,可以使老年人变年轻。"
  我没有法子继续说下去,气功的确只能使老年人看起来年轻,健康状况年轻,真要是返老还童,那已经超出了气功的范围,是从人变成神仙的初步了,如果说人真能靠某种方法的修行而变成神仙,我想,那末免太诙谐了,连我自己也不信的事,我自然无法向胡士解说。
  我想了一会:"那么,剩下的唯一问题,就是要他吐露秘密了。"
  我讲到这里,顿了一顿,然后一本正经地问他:"试过『炮烙』没有?"
  这一下,胡士不懂了,他瞪大了眼睛,反问:"甚么叫作『炮烙』?"
  我还没有开始解释给他听,就已经"哈哈"大笑了起来,然后,把甚么叫"炮烙",解释给他听。这次真把胡士激怒了,他霍地站了起来,厉声道:"我想在你身上试试『炮烙』!"
  我悠然回答:"你不会,因为你还要靠我,才能知道贾玉珍的秘密是甚么。"
  胡士气恼之极,可是无法可想,又愤然坐了下来,我道:"中校,我的办法,是最好的办法。你不妨再试你的办法,我尽可以在这里等。"
  胡士望了我一下,欲语又止,我又道:"或者,我们可以一起进行。"
  胡士问:"怎么一起进行?"
  我道:"我们同时展开活动,你再去逼问贾玉珍,我去做我的事,等你再失败时,就可以节省很多时间,由我接下去进行。"
  胡士闷哼了一声:"还是那个老问题,我凭甚么相信你?"
  我摊著手:"没有凭据,只好打赌博,事实上,你非进行这场赌博不可。赌,还有赢的希望,不赌,输定了。"
  胡士的口角抽搐了几下,隔了半晌,他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第一步准备如何进行?"
  这时候,我对于我要做些甚么,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方案。
  贾玉珍的秘密,可能和练气功有关,这是我的假设,要进一步求证,自然非他自己亲口讲出来不可。贾玉珍虽然说,只要我帮他,他就把秘密告诉我,不过我看这个老奸巨猾,说话未必靠得住,他有求于我,自然这样说,这情形,就像我如今在骗胡士中校。事移境迁,嘴脸可能就大不相同。
  所以我要有办法令得他非对我说不可,那办法就是我先把鲁尔的那两件玉器弄到手。
  贾玉珍是这样急切地想得到这两件玉器,程度远远超过一个古董商人为了赚钱而作的行为,就算他本身对古董有过人的爱好,也不应该这样,对他来说,一定有极其特殊的原因。是甚么原因,我还不知道,但是我却知道,如果我有那两件玉器在手,我确定可以令得他多少吐露一点秘密。
  所以,我向胡士道:"第一步,我要去见鲁尔,请你安排。"
  胡士怔了一怔:"鲁尔真和整件事有关?你为甚么要去见他?"
  我自然不能把真相告诉他,一告诉了他,那两件玉器就到他的手中了。我道:"我可以十分老实地告诉你,鲁尔和整件事无关,但是我一定要见他。"
  胡士十分精明,他摇头道:"不行。你不说出要去见他的确切原因,我不会安排。"
  我冷笑一声:"好,那就别讨论下去了,你去接受你的失败吧。"
  胡士显得恼怒之极,显然他从事特务工作以来,从来也没有这样缚手缚脚过,他盯著我:"你知道,我可以随便安上一个罪名,使你在监狱度过二十年。"
  我"哈哈"大笑起来:"我从来也没有听过那么低能的恫吓,对于自己明知做不到的事,最好别老是挂在口上。"
  胡士变得极愤怒,我只是冷冷地望著他,僵持了足有十分钟之久,他才道:"好,你可以去见他。"
  我道:"我与鲁尔会面的地方,不能有任何监视系统,也不能有旁人,如果他是在监狱中,我到了监狱之后,有权选择任何地方和他会面。"
  胡士的脸色铁青,我笑说道:"想想当元帅的滋味,那对你有好处。"
  胡士的神色渐渐转为缓和:"你的资料只说你难对付,真是大错特错。"
  我笑了一下:"那我是甚么?"
  胡士大声道:"你甚么也不是,根本不是人,是一个魔鬼。不是难对付,简直是无法对付。"
  我更乐了:"把这两句话留给你自己吧。"
  说到这里,门推开,一架餐车推进来,我忙道:"我要吃饭了,吃完就去看鲁尔,你快去安排吧。"
  胡士闷哼一声,走了出去。打开餐车,看到丰富美味的食物,我又老实不客气地大吃了一顿,地道的德国风味,真是不错。
  等我吃完之后不多久,胡士走进来,道:"我们可以走了。"
  我道:"我们?"
  胡士道:"我和你一起去,你单独去见鲁尔。"
  我笑了起来:"我明白,见了鲁尔,你再押我回来。"
  胡士不置可否,一副默认的模样。我倒也拿他无可奈何的,我们两人,各有所长,谁也奈何不了谁。&第五部:值得用生命去交换&
  我早已打定了主意,跟著胡士一起出去,那是打量这幢建筑物周遭环境的大好机会,弄清楚了环境,逃起来就有利得多。   可是胡士看来像是早已知道了我有这个意图,脸上始终挂著冷笑。而我虽然表面上看来若无其事,心中也禁不住暗暗咒骂。
  整幢建筑物,就是为了方便防卫而设计的,我在出房门之后,还不知道自己是在哪一层,看到的,是一个"十"字走廊,中心部分是一个圆形的空间,有著一间玻璃房间,里面有很多仪器,一望而知是监视用的,在那玻璃房间中有六个人,两个人负责监视,还有四个人,坐在椅子上,在他们的面前,是一种很罕见的武器。
  那是连续发射的小型火箭发射器,对准了"十"字形走廊。而在走廊中,除了有很多武装守卫之外,在装饰得颇为华丽的墙上,都有机枪的枪口露出来,在作六十度角的不断摆动。
  我相信这些机枪,全由玻璃房间,另外那两个人遥远控制。
  "十"字形走廊的尽头,都是一扇看来相当厚实的钢门,不要说这种门很难打开,事实上,连一苹苍蝇,也没有机会到达门前而不被发觉,更没有机会可以逃得过守卫的射击。
  难怪胡士中校带著那样充满了自信的冷笑,在这里,的确逃不出去。
  可是胡士实在笑得太早了,他没有想到一个最简单的离开这里的方法,就是要他带我离开,而这时,他正带著我离开!
  胡士中校经过,守卫全部向他行敬礼,他也现出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这个人,对于权力的欲望一定十分强烈,看来"当元帅"的引诱方法很对。
  我们一直向中央部分的玻璃房间走著,来到中央部分之后,可以看到有四座升降机,门都关著,胡士举手,向玻璃房间中那几个人作了一下手势,其中一架升降机的门打开。
  升降机中,没有身在几楼,和到达了哪一层的指示灯号,停下,门打开,一辆车子,停在电梯口,胡士向我作了一个手势,请我上车。
  那辆车子,是一辆中型的货车,车厢的门又厚又重,车厢的空间不大,因为车厢四壁,十分厚实,看起来,那像是装运冻肉的车子。
  我忍著恼怒:"你们没有像样点的车子了吗?"
  胡士冷冷地回答:"这车子对你最适合。"
  我没有再说甚么,反正我的目的是要见鲁尔,其馀的账,可以慢慢算。
  我走进了车厢,在车厢中唯一的一张帆布椅上,坐了下来,门立时关上,车厢中有一盏灯,自然也有著监视的设备。
  胡士还真看得起我,当车子到了监狱,车厢门打开,我看到的"欢迎者",包括了一百名以上的狱警,和超过一百名的正式军人。
  我一下车,胡士就问:"你要在哪里见鲁尔?"
  我立时道:"在典狱长的办公室。"
  胡士瞪了我一眼,点了点头,他陪著我,一起走进了监狱的建筑物,有两个军官,指挥著警卫,分散开来,以防止我有异动。
  典狱长面目阴森,他的办公室很简陋,我无法确定在这两分钟之中,胡士是不是已经作好了偷听的装置,我在办公室等著,不一会,门打开,两个狱警,押著一个二十来岁,浓眉大眼、大手大脚的德国青年,走了进来。
  我挥手示意那两个警卫退出去,他们关上了门,我打量著这个青年,他看来十分纯朴,愁眉苦脸。我心想,由于我开玩笑的一封信,令得他真的想爬过柏林围墙,以致现在要在监狱里受苦,心中多少有点内咎。
  鲁尔显然不知道我是谁,他用一种十分疑惧的眼光,打量著我。我低叹了一声:"鲁尔,我叫卫斯理,就是你曾写信给我的那个人。"
  鲁尔眨著眼,我又道:"在那封信中,你附来了两张照片,说是你祖父从中国带来的玉器。"
  鲁尔连连点头:"能令你从那么远路来到,那两件东西很珍贵?"
  我想不到他一开口就会这样问我,我其实也不知道那是甚么,但既然贾玉珍那么识货的人,这样急于得到它们,那它们一定是非同小可的稀世奇珍,所以我点了点头:"是,相当值钱。"
  鲁尔现出兴奋的神情来,我忍不住道:"其实,你先要考虑你的自由,金钱对你,现在是没有意义的。"
  鲁尔吸了一口气:"是,我如果能翻过围墙,那就好了。"
  我道:"我可以帮助你,使你获得自由,也可以给你一笔相当数量的金钱。那两件玉器,现在在甚么地方?"
  鲁尔的神情,陡然警惕起来,看来他纯朴的外貌靠不住,或许这世上早已根本没有了纯朴的人,他眨著眼:"等一等,现在我不会说给你听。"
  我不禁有点恼怒:"甚么意思?"
  鲁尔道:"我先要获得自由,和金钱。"
  看看他这种笨人却自以为聪明的神情——这是世界上最可厌的神情之一——我真恨不得重重打他两个耳光。我重复道:"那两件玉器在甚么地方,告诉我,我会实行我的承诺。"
  鲁尔却自以为精明得天下第一:"不,你先使我获得自由和——"我不等他讲究,就怒吼了一声:"照我的话做。"
  鲁尔仍然摇著头,态度看来十分坚决,我怒极反笑,整件事情,本来已够麻烦的了,偏偏又遇上了这个其蠢如豕的鲁尔。
  我实在失去了耐性,不想多和这种笨人纠缠下去,将他交给胡士来处理,或者还好得多,我宁愿和胡士去打交道了。
  我"哼"地一声冷笑,站了起来:"好,你不说,胡士中校或者有更好的方法,令你说出来。"
  我也没有想到胡士的名字,有那么大的威力,鲁尔一听,立时面色惨变,身子也不由自主发抖,可怜巴巴地望著我。
  我心中不忍,压低了声音:"告诉我。"
  我一面说,一面抓住了他胸前的衣服,把他拉了过来,就在这时候,我发现他,身上所穿的囚衣的三颗钮子太新了。而且在习惯上,囚衣不用钮子,是用带子的。
  接下来不到一秒钟,我已经发现那三颗钮子,是三具小型的窃听器。
  我不禁暗骂了自己一下笨蛋,我要选择监狱的任何地方和鲁尔见面,是为了避免我和鲁尔的谈话被胡士知道。但胡士实在不必理会我选择甚么地方,他只要把窃听器放在鲁尔的身上就行了。
  我们刚才的对话,胡士自然全听到了,还好在最紧要关头,我发现了胡士的狡计。
  我松了松手,指了指那三颗钮扣,向鲁尔作了一个手势,鲁尔立时明白,神情惊疑。
  我取出笔来,交给鲁尔,示意他不要再开口,一面我又说道:"那两件玉器,是古董,我可以代你出售,得到的利益,全部归你,是我不好,叫你翻过围墙,所以我要替你做妥这件事。"
  这几句话,自然是说给胡士听的,好混淆他的注意力,使他以为那两件玉器,只不过是比较值钱的古董。至于这样做,能不能骗过精明能干的胡士,在这时候,我也无法详细考虑了。可是鲁尔这头蠢猪,却还在眨著眼、很认真地在考虑我的话,那真恨得我咬牙切齿。
  他想了一会,才在手掌心写著字,我看他写的是:"在围墙附近,我被追捕,把东西藏在一幢房子墙角的一块砖头后。"
  他接著,又画了简单的地图,然后在衣服上擦去了在手心上的字。
  我道:"你还是不肯说?其实,那两件玉器也不是太值钱,可能你对它们寄存的希望太大了,好,我们会面既然没有结果,那就算了吧!"
  鲁尔这次,居然聪明了起来,他像模像样地叹了一口气:"好吧,那两件玉器,我在被守卫追捕的时候,抛在街角上,根本已经找不到了。"
  他非但这样说,而且还补充道:"真倒霉,没有它们,我还是好好的在家乡,怎么会在监狱里,你不必再向我提起它们┅┅刚才我是想┅┅骗你的钱,所以才坚持要你先实现承诺,其实,我根本没有甚么东西可以给你。"
  这家伙,忽然之间开了窍,虽然仍未必可以骗得过胡士,但总是好的,我也叹了一声:"那没有法子了,我还是会尽力帮助你。"
  我说著,就走到门口,打开门来,迎面的守卫,突然之间看到我出现,都紧张起来,一起举枪对准了我,胡士也急急奔了过来。
  我向胡士示意我要离开,在离开监狱时,胡士和我一起进了车厢。
  我已知道了那两件玉器的所在,倒并不急于去把它们取回来,我知道胡士一定急于想和我说话,所以我摆出一副爱理不理的神情。
  胡士终于忍不住了,他陡然开口:"那┅┅鲁尔所有的玉器是很有价值的古董?"
  我假装又惊又怒:"你┅┅还是偷听了去。"
  胡士十分狡猾地笑了一下,从他那自满狡猾的笑容之中,我知道他已经上了当。人最容易上当的时候,就是他自以为骗过了别人之际。胡士忍不住笑:"对付你,总得要有点特殊的方法。那两件玉器很值钱吗?老实告诉我,我们有办法把它们找出来。"
  我叹了一声:"岂止是值钱,简直是中国的国宝。那是中国第一个有历史记载的领袖,轩辕黄帝时代的制品,是他用来号令天下各族的信符,是中国流传下来的玉器之中,最有价值的一件。"
  我信口开河,胡上用心听著。我心中暗暗好笑:"你以为贾玉珍是为甚么来你们这里开中国古物展览的?目的就在于引出那两件玉器来。"
  胡士想了一会,摇头道:"那么,发生在贾玉珍身上的怪现象,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知道在这一点上,很难自圆其说,只好道:"或许,那只是凑巧,在他身上有这种现象罢了,事实上,中国的健身法,气功很有功效,也不是甚么秘密。你硬要以为那是甚么防止衰老的科学新法,我有甚么办法?"
  胡士在想了片刻之后,陡然怒容满面,厉声道:"可是你说过,如果知道了贾玉珍青春不老的秘密,我┅┅可以立一件大功。"
  我作无可奈何状,摊开手:"我也是给你弄糊涂了,才会以为贾玉珍真的有甚么长生不老之力。事实上,贾玉珍是收了一大笔钱,又受了某方面的重托,要他把那国宝弄到手。"
  胡士面色阴晴不定,显然他对我的话,怀疑多于相信,但是却又驳不倒。而且,至少他最不明白的一点,鲁尔和我、贾玉珍之间的关系,他弄明白了。
  这时候,车子已停了下来,在下车之前,我在他的耳际低声道:"中校,当不成元帅,你也并非一无所得,譬如说,瑞士银行一千万美元的存款,怎么样?"
  胡士转过头来望著我,神色很难看。
  我又低声道:"你一定可以得到这笔钱,只要你找到了那玉器,回复贾玉珍的自由,当然,还要把我当贵宾一样送出境。"
  胡士闷哼了一声,没有回答,起身去开门。
  我跟在他的身边:"有一千万美元,在西方生活,可比当这里的元帅舒服多了。"
  胡士陡然转过身来,用手指著我的鼻尖,恶狠狠地道:"你引诱国家情报军官变节,可以判你终生监禁。"
  我冷冷地道:"你手里的热山芋抛不出去,终生监禁的不知道是甚么人。将军那里,要靠你的口才了。"
  胡士的面肉抽动了几下,也压低声音道:"要是我找不到那东西呢?"
  他当然找不到那东西,只有我和鲁尔,知道玉器是被藏在一个墙洞之中,我立时道:"我想,贾玉珍肯用一百万美元来换取他的自由。"
  胡士吞了一口口水,在门上拍了两下,门由外面打开,他和我下了车,我仍然被送回了那间房间。
  接下来的三天,十分令人沉闷,胡士没有来,我得到上佳的食物供应,可是事情的发展究竟怎样了,我却一无所知。
  到了第四天早上,我还在睡著,就有两个大汉闯了进来,粗暴地把我从床上拉了起来,看那阵仗,像是要把我拉出去枪毙,我一翻手,正要把那两个大漠重重摔出去之际,胡士走了进来。
  胡士厉声道:"别反抗,快起来,跟我走。"我想要反唇相讥,忽然看到他向我,飞快地眨了一下眼,立时又回复了原状。
  我怔了一怔,装成愤然地穿衣服,心中也不禁忐忑不安,因为我不知道胡士究竟想干甚么,也不知道是吉是因。我穿好了衣服,就被胡士指挥著那两个人,押了出去,一直到了那建筑物的底层,我看到了贾玉珍。
  贾玉珍愁眉苦脸,看到了我,想叫,但在他身后的两个人,立时抬膝在他身后顶了顶,令得他不敢出声。贾玉珍的处境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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