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城部队被冒险岛2弓箭手箭雨的箭雨阻挡不前,看后才知道为什么

吉诺弯刀_起点中文网_小说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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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你死去之后,我每一天都是想着你入睡的。  我总是入睡很晚的。我总是在深夜里静悄悄地想着你。从我们认识的第一个细节开始,慢慢地重温我们曾经有过的生活。  因为相聚短暂,离别漫长,我每天只敢想你一点点,一点点,一点点,一点点。  想到某个甜蜜的地方,或者难过的地方时,我就会这样告诉自己:“今天就到这里吧,就到这里吧。”我会对自己说:“其他的事情,留给明天吧。”  我小心翼翼地让它们一点一点地涓涓流淌,以便它们能充满余生更长的时间。  所以,写这个故事是一件很大的奢侈。我从来没有这样放纵过自己挥霍浪费。  你死后有很长的一段日子,我大病一场。  在那段时间里,我沉湎于睡觉。我在一切可以睡觉的时间都在睡觉。我睡了一觉又是一觉。我刚刚睡醒又接着睡下一觉。  我像一具尸体一样地躺在床上不想起来。我连眼睛也不愿意打开。  我不愿意面对这个已经没有你的世界。可我只能用睡觉的方式来加以表达。我什么都不能表达,我只能用睡觉的方式表达我想追随你而去的那种愿望。  我害怕每一个节日。我害怕清明。我害怕中秋。我害怕过年。我害怕情人节。  不知道有多少次,我梦到黑水河中央的那块岩石,梦到从你满是血水的脖子上掉落下来的护身符,我梦到那部载重的军车,还有那个司机站在踏板上眼里燃烧的日珥。  然后,我就再也不能睡着。  我就坐在黑暗里。我就全身发抖地坐在黑暗里。  窗外的月光有时候会透过窗帘照着我。  我觉得床头床尾都站满了秃鹫。它们用阴沉的眼睛,看着我。  有时候,我就会起来,看着对面的那栋大楼。看着那些黑漆漆的阳台与黑洞洞的窗口。再也不会有手电筒的光芒在那边对我闪烁。再也不会有口琴声随着夜风飘进我的窗口。  只有永恒的黑暗与沉寂,无法被打破。  与那时的种种痛苦相比,现在的这些痛苦,其实真的算不得什么。  真的,算不得什么。  我们其实都经历了那么多的痛苦,只是我们不记得了。我们其实可以承受一切的痛苦,各种程度的,只是,我们不知道,我们原本就可以承受。  其实,就像当年你在玉柱冰峰上的时刻一样,所有的没有道路之下,都有道路。  只是,这些道路,都是为勇者准备的。  只有勇者,才能踏上这些道路。  我们从来都没有缺少过道路,我们只是缺少了一往无前的英勇。  勇者,本身,就是道路。
  (一)  你抵达泾水关城下,见到了阔别多时的陈守业和南线诸将。  陈守业率部攻城数十天不克。他们向你报告了前期战事。他们说,虽然未如期克城,但与雷士诚的数度较量却也没有失败。  你当即打断他们。  你说:“旷日持久就是最大的失败。”  你要求半月之内必须攻下泾水关。  陈守业等人觉得很困难。他们说,对方经营此关多年,防守严密,苦于找不到对方的弱点。  你说:“迟迟找不到对方的弱点就是我们南线的最严重弱点。”  你说:“你们找不到敌方的弱点,却和我讲了他们那么多的优点。其实,所有的优势反过来看全部都是弱点。你们眼光都很准,只是角度不对。”  你说:“他们防守严密,兵力雄厚,反过来看,也就是他们自我囚禁了大量的兵力在这座城墙里。如果他们在这里浪费了兵力,就必然在别的地方存在兵力的不足。那个不足就是破绽,就是弱点。”  你说:“我们就从那个破绽所在的地方开始攻城。”  你说:“我们的目标是攻克泾水关,但这不是说,我们的眼光和考虑必须局限于泾水关。我们不是必须在泾水关打泾水关的攻城之战。”  (二)  抵达泾水关的当夜,你单独请陈守业吃饭。你给他看了一卷文书。  陈守业问:“这是什么?”  你说:“是每日驻军泾水关下所耗损的国本。我特为让徐在田和地方官们计算开列出来的。我们每在泾水关下驻扎一天,整个国家的财政,全国所有的百姓,就需要付出這样多的财力、物力和人力支持我们。”  你说:“这还只是泾水关一处的战场,若把南北两线的所有战场加起来,每一天,汉王和全国百姓,为了支持我们的战斗,所需要支付的代价是惊人的。若还加上峒城和草原民众付出的代价,那个数字将会是非常惊人的。”  你说:“战争是非常昂贵的。”  你说:“若我们早一天结束战争,就可以让巨额的财富不必再消耗在彼此残杀这种无谓的事情上,可以让它们用来发展生产,改善民生,让天下的人生活得更富足,更美满。”  你说:“身为国家的将领,我们应该对战争每一天的巨大成本,始终心中有数,不可须臾忘记。”  你说:“身为战区的主将,判断战事的成败得失,不能光从军事的角度,一定要站在汉王的立场上,要用国君的眼光,要用百姓民生的眼光。否则我们就很容易在刀光剑影当中迷失方向。”  你说:“陈将军,战斗的胜负并不等于将领的成败。将领一生的成败,唯看他是总体上减少了天下的痛苦,还是增加了。”  你说:“身为主将,我们应以不能终止战争,不能还天下以太平为个人的耻辱。我们必须这样来打仗,才不会变成天下的祸患。”  你说:“我们在判断能不能行动,要不要冒险的时候,都不能只算统辖部队的损失,都必须同时也要算这卷文书上的账簿的盈亏。”  你说:“主将和一般将领的区别在哪里?就是主将不能就兵论兵,主将必须同时要有政治头脑和经济的头脑。”  你说:“对于主将来说,可以使用的战争资源,不仅有部队和兵器,更有战争之外的东西。环境、天气、民俗、人心、关系、敌人的上级、敌人的敌人、敌人本身、敌人拥有的资源、敌人的敌人所拥有的资源,所有的这些,所有的万物,都是我们可以动用的战争资源,也都是我们解决战场问题可以着手的地方。”  你说:“我们不要把自己局限在某个战场上、某个对手身上、某个时间点上,主将的视野,应该是无限的。永远都不要被敌人牵引,不要被敌人控制,永远都要主动控制战场,让敌人在我们选择的时间、地点来进行对他们不利的战争,而不要相反。”  陈守业听了你的这番话,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你向他展示的战争思想和战略可能性,让他无比激动。他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对自己曾经向刘申建言不要任命你为全国统帅而深深羞愧,也对你不计前嫌,反而启发他,指引他达到军事指挥的全新境界而感动不已。  他诚恳地向你承认,前期泾水关战事,的确是因为自己思路太狭隘,且没有政治大局的观念才迟迟没有进展的,他也坦诚地向你道歉,之前没有支持刘申的觉察,没有拥护你早一点统帅北汉全军。他说,他现在认识到了,自己的缺点就在于就军事论军事,没有从天下的根本利益出发来考虑战争中的问题。  (三)  陈守业真诚地向你请教,泾水关的死局怎样破解。  你问他,他觉得泾水关战局中最难对付的是什么?  陈守业想了想,说:“是雷士诚这个人。”  他认为,若守将不是雷士诚,就要好办得多。雷士诚差不多和北汉军队打了大半辈子的仗,他实在是太了解北汉军队的想法和反应了,任何的攻城伎俩,他都预料到了。  陈守业之前的种种诱敌策略,都被雷士诚识破,而种种的出其不意,也都被他预料到,提前做好防范了。  雷士诚很明白北汉军队恨他恨到牙根痒痒,这次他吸取了上一轮战事当中轻敌的教训,无论北汉军队怎样千方百计地挑逗激怒,他都始终躲在坚城后面坐镇指挥,根本都不露面,陈守业苦于无法除掉他。  你听了,就说:“他躲在城内无法除掉他,若让他不能再躲在城内,必须身处郊野呢?”  陈守业说:“那就容易得多了。”  你说:“那我们就让他出来再打他吧。”  陈守业说:“可是,他老奸巨猾不肯出城迎战啊。”  你说:“你不能让他出城来,有人却能。”  陈守业说:“何人?”  你说:“刘言。”  (四)  陈守业说:“峒城的汉王,怎么可能配合我们呢?雷士诚是老汉王的托孤之臣,是刘言的国之干城。”  你说:“正因为他是国之干城,刘言的核心利益受到威胁时,一定会想到调动他。若我们打击到刘言的核心利益,打得刘言肉痛心慌,刘言就必然调动他出城来救护。我们就有机会了。”  你问:“刘言的核心利益,有什么是我们能够打击到的呢?”  陈守业跟着你的思路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你说:“很好。我们作战就是要这样一步步地去想。”  你说:“刘言夫妻关系不错,刘言王后的母家在朝中很有势力,是南汉的十大望族之首。而她母家的大部分亲族,都居住在一个地方。”  “巴城?”陈守业恍然大悟。  你说:“正是!我们先打巴城!”  你们展开地图,一起观看。  你说:“你看,因为雷士诚太在意泾水关的得失,他也太熟悉我们以往的作战选择,所以,他把这一带战区60%的兵力都部署在泾水关及其周边,还用了15%的兵力用来保障泾水关和产粮区的运输道路,因此在这一带其他区域的兵力就相对薄弱。”  你说:“巴城在战略上没有什么重要性,在之前的战事中,都被我们忽略了,我们从来没有表现出对巴城的任何兴趣。所以,雷士诚也就把它疏忽掉了。他没有安排兵力特别保护巴城。现在巴城附近的兵力,只有刘言王后的弟弟昭阳侯的部队。这支部队平日骄奢淫逸惯了,战斗力远不如雷士诚统领的部队。”  你说:“若我们猛烈攻击他,他一定吃力不住,他一定会向刘言求援。而在方圆500里内,最可能快速赶去营救他的力量,就是雷士诚安排在泾水关,确保供应线安全和准备绕行打击攻城敌军的骑兵部队。所以,昭阳侯为尽快解除危难,一定要求刘言调动雷士诚。”  陈守业说:”但是刘言未必就能调得动雷士诚,刘言看不穿的陷阱,雷士诚能看穿。他必定拒绝刘言的调动,向刘言说破我们的用意。”  你说:“所以,我们还需要在刘言那里,再多做一点功夫。刘言没主见,若他身边亲近的人都众口一词地劝说他,他很难不受影响。且他与雷士诚不睦已久,我们有隙可乘。”  你说:“而且,刘言胆小,我们还可以设法吓他一吓。”  (五)  泾水关战役,可以说,是你对原北汉军队的一次教学示范战。  在你的启发和指引下,陈守业终于明白了,为何一个将领一定要关心政治、关心敌我朝政中错综复杂的关系。  他终于明白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在战场上解决不了的问题,在远离战场的地方却可能轻易解决。  一个只会在战场上作战的将军,不会是真正的良将。  这一夜的谈话,终于让陈守业了解了你是何等人物。徐在田一点也没有看走眼,你是完全有实力和刘氏兄弟争夺天下的那种人。  现在,他明白你放弃争夺天下,坚定地拥戴刘申,对于你个人来说,是一种何等重大的自我牺牲了。  从这一天起,陈守业就完全放弃了对你的种种成见,成为你的挚友和坚定追随者。  你的全国军队指挥权,的确是刘申给的。但是,你在北汉新军当中的绝对权威和衷心拥戴,却不是刘申所能给予的。它是你自己通过坚持不懈的努力,以自己的人格,以自己的才华赢得的。
  (一)  你到达泾水关后三日,在济州会议期间奉命从北线换防到南线的孙湛明部和吴顺部也陆续抵达了泾水关附近。  他们并未投入泾水关前的战斗,而是联合南线陈守业战区的步兵部队,出人意料地包围了没有多大军事价值的巴城,对昭阳侯镇守的这座关隘发起了凌厉的攻势。  攻城战在巴城的四门同时打响,战况非常激烈。昭阳侯的部队在攻城当天就伤亡惨重,蒙受了巨大的损失。  数日之后,毫无准备的巴城,城中粮食消耗殆尽,兵员缺乏,昭阳候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  他紧张起来,自忖没有把握坚持守城,更没有良策可以破解城下的重重围困。于是,他只得派出多支人马出城闯营突围,向刘言求救。  这时,徐在田派出的说客也潜入了峒城,向南汉重臣武阳侯和刘言的太监总管李妙常重金行贿,请求他们出面,劝说刘言调动雷士诚去救巴城。  武阳侯收下让他不得不为之心动的空前重礼之后,便纠合了他的朝中势力,一再游说刘言下令靠近巴城的泾水关主将雷士诚带兵出城援救。  刘言刚开始还是坚持不调动雷士诚,以免破坏泾水关的顽强坚守,但他是个没有主见的人,架不住武阳候组织了朝中众多的大小官员,在各种场合,以车轮战法包围着他,对他轮番劝说。他逐渐立场动摇,终于犹犹豫豫地采纳了群臣的建议,用不太坚定的口吻,下旨给雷士诚,要求他出城营救巴城守军,解除巴城的重围。  (二)  雷士诚接到刘言要求他出城驰援巴城的王命后,立刻上书拒绝服从。  他指出,巴城并无重要军事价值,北汉军攻击巴城,不过是想拿那些皇族亲贵作为诱饵和人质,调动泾水关的守军出城,北汉军队的大量主力都在等待着打击出城的守军。  雷士诚说,一旦我军主力出兵援救,必然陷入泥潭。  他建议刘言不要急于救援巴城,应命令巴城昭阳候守军尽量坚持,他拟带领泾水关骑兵出城,趁北汉围攻泾水关和巴城,东面的防线空虚,第二次偷袭稽山关。  他认为北汉不会料到他第二次偷袭稽山关。一旦稽山关告急,北汉军必然回救,巴城之围必定不战而解。就算巴城坚持不到那时候而中途失守,用巴城去交换稽山关这样的重要战略据点,也是非常值得的。  雷士诚的主意应该说是一个非常英明的主意。如果真的能够实现,此战胜负很难料定。  刘言看了雷士诚的信以后,立场再次发生了动摇。  但武阳侯等众臣拼命反对雷士诚的主张。  武阳侯一派纷纷对刘言说,雷士诚素日和巴城王亲一族面和心不和,这是他借故推脱,见死不救,不肯为王族分忧效死。  他们指称雷士诚接受了北汉的贿赂,有借刀杀人,消除异己的嫌疑。  刘言正在犹豫不决时,忽又接到报告说,北汉军突然在稽山关增加了驻防部队,似乎已经预料到了雷士诚会有领兵再袭稽山关的打算。  刘言听到北汉军在稽山关附近的调动军情,遂不再犹豫,用不容置疑的严厉语气,再次下旨,下令雷士诚必须出城,驰援巴城,自证清白,否则以叛国罪论处。  雷士诚见到刘言的第二道旨意,心情沉重,但也只能被迫奉旨,带领骑兵,离开泾水关,前往巴城。  一路上,他都在不断地给刘言写信,他说,如今天气燥热干旱,北汉军已经抢先占据了巴城城外唯一的水源河流,我方援军到达城外郊野时,没有饮水,作战难以持久。  他又称,如果我部覆灭,南汉军队的精锐将会受到沉重打击,将来的战局岌岌可危。  他再次劝谏刘言,现在改变主意,返回泾水关坚守,或者改道出击稽山关还来得及。  他分析了北汉军队目前的分布,认为你不可能抽调到大量的兵力充实稽水关,该关的增兵,可能只是北汉军故布疑阵的一个吓阻动作,未必就真的增加了足够的兵马,若实际开战,我军未必没有机会。  刘言看了雷士诚沿途不断发来的信件,再一次犹豫起来。  (三)  就在这天晚上,太监总管李妙常对刘言进言,说雷士诚这次一再抗命,形迹可疑,纵然没有投敌打算,也有爱惜羽毛,拥兵自保的私心。  他劝说刘言不能瞻前顾后地置至亲骨肉的生死于不顾,让天下冒死追随支持他的豪门士族寒心。  最后一句话打动了刘言。  太监总管李妙常是从小照料着刘言长大的,在刘言的心目中,地位仅次于父亲。  在刘氏兄弟的权力争斗中,李妙常始终站在刘言一边,为他出生入死,立下无数汗马功劳。  李妙常的劝说终于令刘言不再动摇了。  他再度传旨,严令雷士诚不得再以各种借口违抗王命,不得再放慢进军的速度,务必快速抵达巴城战区,解除巴城之困,歼灭围困巴城的北汉军队。  雷世诚无奈,只得死了劝谏刘言改变主意的这份心,硬着头皮率部继续前进。  当他们到达距离巴城约40里的丘陵区时,沿途看到到处都是嶙峋的怪石和焦干的丘陵,能够生长的草木也只能在极低洼的地带偶然可见。  雷世诚的心中充满了忧闷和不安,对自己和这支军队未来的命运,心中充满了悲凉的哀叹。但他在表面上什么也没有显露出来,沿途不断地鼓舞将士们,尽最大的可能,保持着队伍的士气高昂。  (四)  正如雷士诚所料,他们正在走向北汉军挖好的陷阱。  但你始终记得雷士诚三次不惜得罪刘言为你进言的正直,也记得峒城觐见时他虽然已经对你起了杀心,但却自我克制,没有真正付诸实施的君子仁厚,你并不想要他的性命,你很想能让他归降刘申。  于是,你并没有派陈守业来对付雷士诚,而是使用了从北线调回的、雷士诚的老友孙湛明来担任围困、歼灭或者劝降雷士诚部的任务。  你希望孙湛明能够说动雷士诚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放弃抵抗,投降刘申。  雷士诚如若肯投降刘申,对于南汉朝野将会是一个极其沉重的心理打击。它必定会感召更多的南汉文臣武将放弃刘言,投靠刘申。这可以极大地加快南线战争的进度,减少双方军民的无谓伤亡。  你迫切地希望雷士诚能够为天下人计,识时务者为俊杰,顺应大势,善择明主。
  (一)  孙湛明听到雷士诚部到达的消息后,心情复杂。一方面,他内心踊跃,他和雷士诚之前同朝效力刘言,没有机会对阵军前,一直不知道自己的作战水平和雷士诚相比,到底如何,深为遗憾,今日能够当面对决,得偿平生所愿;另一方面,他深知雷士诚心性,估计他即使战败,也必不肯投降,此战多半就是他的最后一战了,身为老友,不得不让他败亡在自己手中,心里真是别有一番悲叹和难过。  但他知道你派出他来对战雷士诚的用心,军事上半点也不敢怠慢。他战胜了自己内心的种种情感波澜,专心投入了这次重要战役的筹划。  得到你的批准后,他派出一部分轻骑兵吸引牵制雷士诚的前锋部队,另一部分主力则悄悄绕过雷士诚的前卫部队,直扑其主力的侧翼和后路。  第二天白天,孙湛明部的战略部署完毕,完全切断了雷世诚部的退路,把他们包围在一个方圆50里的狭长地带里。这个地带没有任何水源,也没有任何隐蔽物。  孙湛明知道雷世诚部战斗力极强。为减少伤亡,当夜,北汉军队对该部围而不打,只是不断地派出小部队,分期分批对其进行轮番袭扰,令他们全军疲惫,不得休息。  雷士诚部此时行军了数日,所携带的饮水基本用光,在干燥的天气中,士兵个个口渴难耐,而黑夜中北汉军队不知真伪的进攻呼喊和火器攻击,又令他们只能彻夜戎装戒备,无法睡觉。  更要命的是,下半夜的时候,孙湛明的部队开始在该部宿营地附近点燃了大量的干柴和仅有的草丛,烟火借助风势直冲雷士诚部的营帐,熏得他们实在是难忍难熬。  (二)  天亮的时候,北汉军队发动总攻。  在孙湛明的指挥下,北汉军对被围困在狭长地带的雷士诚部,展开了极为密集的箭矢攻击。  孙湛明用了200匹驮马来轮流供应射击所需的箭矢。  整整一上午,雷士诚毫无地理遮蔽的营地都陷入了暴风骤雨一般的箭矢滂沱当中,死伤惨重。  为减少伤亡,雷士诚把步兵收缩到营地中央,派出骑兵部队向北汉的弓箭手冲锋。但这轮冲锋受到了北汉重装骑兵部队的顽强阻挡。雷士诚还是第一次和你训练出来的新汉军精锐交锋,没想到你的军队战力如此之强悍,这轮冲锋下来,雷士诚算是杀敌五百,自损一千。  雷士诚自知落在了下风,攻击失败,于是再度调整队形,拟组织第二次冲锋突围。  但是,在兵种调整部署的过程中,由于士兵惊慌疲惫,雷士诚部的原有队形发生了调动中的混乱。  一个身中三箭,惊慌绝望的步兵受到骑兵部队的拥挤后,几乎被踩踏而死,他挣扎着爬上一处山坡,在恐惧中大声嘶喊:“救命!救命!”  被一上午的箭雨射得惊魂未定的其他步兵不知何故,也跟着他的后面向山坡上逃去,一时队形大乱,军心动摇,情况危险。  雷士诚不得不派出一群骑兵冲过去弹压局面,把失控的步兵部队从山上驱赶下来,以免被更多地射杀。  一时间,所有的部队都混合在一起,乱成一团。  这时,同样受到箭雨攻击,并遭到北汉数量占据绝对优势的轻骑兵冲锋进攻的后卫部队也开始撤退过来,结果使得整个秩序更加混乱。  雷士诚心知大势已去,也不再考虑什么计谋了,亲自披挂上阵,率领骑兵向孙湛明部的正面发起冲锋。  这次冲锋在雷士诚的亲自鼓舞下,非常顽强英勇。面对北汉军密如骤雨的飞箭,南汉军毫不退缩,虽然不断有人中箭从马上坠落下去,但其余的人仍旧忍受着痛苦向前猛冲,总体上没有丧失斗志和勇气。  冲锋给北汉军队造成了巨大的压力。  孙湛明心情紧张,手捻胡须站在指挥车上,一动不动地看着雷士诚的冲锋和两军的激烈交战。  激战持续了一段时间后,北汉军的马上作战优势和装备优势终于凸现出来。  雷士诚部终因寡不敌众而落入下风。  他们从冲击转为退却,一点一点地被压缩到一个方圆只有20里左右的小圈子里。  (三)  北汉军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把他们围得严丝密缝。  孙湛明身着重甲,亲自驾驶指挥车,来到阵前,大声向雷士诚喊话,希望他放弃无谓抵抗,投降刘申。  雷士诚那边一片静默,没有反应。  孙湛明心中悲切,不忍相弃,再次以老友的身份,阵前侃侃陈词,对雷士诚晓之以义,动之以情,并转达了你的一片邀约诚意。他说,若雷士诚愿意投降,你将会亲自来战场欢迎他。  他又说,就算雷士诚想要誓死效忠刘言的王廷,但是这支部队跟随他多年,他又何忍在败局已定,抵抗无用的情况下,将全体将士的性命一体断送呢?  孙湛明说得喉干舌燥,但是雷士诚那边始终是一片静默。  孙湛明失望地站在指挥车上,心存一线希望地等待着雷士诚的反应。  雷士诚在包围圈里,把孙湛明的喊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当时已经身受6处刀伤,血流如注,甲胄尽赤。但他英武不屈,根本不想考虑孙湛明的投降建议。不过,孙湛明规劝他不要令整支部队玉石俱焚的话,深深打动了他。  见孙湛明在指挥车上殷殷期盼,他不由得想起了多年的同朝之谊、惺惺相惜之情。他在心里默默地慨叹了一番,然后传令,命弓箭手向指挥车方向密集射箭,作为拒绝投降的回答。  孙湛明眼见箭雨如蝗飞来,知道雷士诚已下定决心,宁死不降了,只能深深地叹息一声,后退下去,组织最后的总攻。  但他仍不忍心加害雷士诚,遂令北汉军在雷士诚部周围筑起火墙,试图用干渴和饥饿逼迫他们投降。  (四)  围困进入到夜间,雷士诚环顾身边残部,非伤即伤。劳累、疲惫、伤痛、饥渴折磨着他们中的每一个人。  雷士诚想起老汉王临终托孤的场景,峒城和你初次相见的情形,想起屡次对刘言的进言,想起曾经给孙湛明密令阻止你燕塘选兵的往事,不由得感慨万千,潸然泪下。  他把剩余的部将叫到身边。  他说,雷家世受朝廷恩泽,又蒙老汉王信任临终重托,决不能背弃老汉王选定的新君,叛国投敌。但如今已成瓮中之鳖,难逃罗网,他不想做北汉的俘虏,不想再次见到你,也不想面对刘申,他决定自杀殉国。  他命令下属在他死后带领残部投降北汉,不要再做无谓牺牲。  他的决定遭到了部下的一致反对。被困的残部官兵,众口一词地慨然表示,愿意共同战死,决不辱没这支部队的名誉。  雷士诚被大家的忠勇和无畏感动得热泪盈眶。  全体官兵把随军携带的所有酒壶都集中在一起,默默相对,豪饮而尽。  当天边露出第一线曙光时,雷士诚支撑起重伤的身体,拔出了他的宝剑。  他说:“为了先王,为了我们的光荣,现在,让我们开始最后的一次冲锋吧!”  他大喊一声:“杀!”第一个骑马冲向火墙。  他在经过火墙的时候须发马鬃皆开始燃烧。  他像一个燃烧的火球,冒着箭雨,直冲入北汉军的阵列当中。  他带着浑身的箭矢,一连杀了5个人之后,才被几十支长矛穿透身体,浑身是血地倒在马下阵亡,鲜血染红了一大片土地。  这支部队剩余的将士都跟随在他的身后进行了这次极其悲壮的自杀性冲锋。  结果所有的人都死于北汉军的箭斧枪矛之下,无一逃脱。  战斗在遍地尸体当中,惨烈地结束。  (五)  孙湛明沉痛地收敛了老友的尸体,并向你和刘申报告了雷士诚的死讯。  接到雷士诚战死的报告后,你的心情也很沉重。  你下令,让孙湛明把雷士诚的遗体、随身物品和他辖部的旗帜,都交还给南汉方面,让他能够魂归故里,安葬在自家的墓地里。  你保留了孙湛明当时向你报告雷士诚的死讯的那封信。  后来,你曾令北汉新军诸将传阅此信,也曾多次令在演习所学习的后备军官们传阅此信。  你对他们说,希望他们牢牢记住雷士诚的结局。  你说,身为将领,如果不以天下大义为念,拘泥于个人的品德高洁或情感牵绊,错择庸君,就会造成天下及个人的悲剧,抱憾终身。  (六)  雷士诚部覆灭后的第二天,孙湛明再次和吴顺部一起,发动了对巴城的决死强攻。  黑压压的北汉军队兵临巴城城下,架起了3000多座攻城云梯,一时战场喊杀震天,火光熊熊,天地为之色变。  激战之后,北汉军在人海的掩护下,搭起了上百个跨越壕沟的桥板,撞开了巴城的城门,杀入城内。  巴城告破。  孙湛明率领汉军人马进入巴城,搜捕残敌。  昭阳候兵败如山倒,在全城失守,走投无路之下,只得在自己的府邸中拔剑自杀。  城破后,刘言王后的家族皆遭北汉军队的搜捕和屠戮。  南汉朝野,再次为之震动,一时间,峒城全城,哀声大动。
  (一)  雷士诚部的转瞬覆灭,和巴城失守,对泾水关内剩余的守军形成了巨大的震慑。  每个人都嗅到空气中有了一些与众不同的气味。那是死神的气味。  关内的守将本能地感知到,对方换了指挥官。  在失去主将的情况下,他们决定闭门不出,据险死守关城。  但此后数天,北汉军毫无攻城迹象。  疲惫的守军于是有点松懈下来。  在士兵们连日劳累紧张的情况下,城防部队减少了夜间的城防力量,以便让更多士兵得到休息。  (二)  这天半夜,突然刮起了狂风。  狂风卷着尘土,一阵一阵地越过了泾水关的城墙。  城头上风声呼啸,火把都没法点燃。  就在狂风大作的掩护之下,北汉军突然开始全军出动,大举攻城。  北汉军兵临城下,才被哨兵在狂风飞沙中发现。  没人想到北汉军会选择这种天气的这个时分攻城。  哨兵顶风冲入守将的住所通报情况。  南汉军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开始急急忙忙地进入城墙战斗位置,展开防卫。  这时,他们又一次大吃一惊:因为一架巨大的三层攻城塔出现在城下!  原来这数日来北汉军按兵不动,是在等待这个庞然大物的运抵。  这个东西的上面两层,高度都超过了城墙,四面密布弓箭发射位,斜停在塔下后,两面可以对城墙万箭齐发,一轮发射完毕后,可以转动方向,换另外两面进行下一轮发射。  它下有车轮,可以推动,外部有装甲层的掩护,内可藏许多步兵,在高耸的塔顶有机械滚轮可以升出十多架铁制飞梯,搭上城墙,勾住城垛。  惊惶之下,守军冒着攻城塔居高临下的密集箭雨,对这个庞然大物抛掷投石。  攻城塔受到一些损伤,但没有失去效用。它继续向城墙推进。  城头上储备的石头都用完了,守军开始使用火箭,试图烧毁它。  但在狂风之下,火箭点火困难。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他们终于点燃了第一批火箭,但时间已经耽误了,塔内伸出的飞梯已经搭到了泾水关的城墙上。  北汉军的步兵源源不断地通过飞梯登上了泾水关的城墙。  双方在飞沙走石的城头短兵相接,展开了激烈的肉搏战。  (三)  泾水关守军向攻城塔射出的第一批火箭被狂风吹偏了方向,没有一支能够顺利落到正处在上风头的攻城塔上。  更意外的是,有两支火箭竟然被狂风吹了回来,落到了正在激战的一个守军士兵身上。  士兵身上立刻就被烧着了,他狂叫一声,向前栽倒,重重地碰撞了面前的油锅。  这些油锅是雷士诚装备在城墙上,准备用沸油浇泼城下敌军的。  庞大的油锅失去了平衡,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翻倒在地。片刻之间,油液流淌得到处都是。  又一支火箭被狂风吹了回来,落在油液里,城墙上立刻着火燃烧了起来。  双方一些士兵身上都起了火,开始惨叫着四处打滚逃窜,局面非常混乱。  在狂风的助势下,火势蔓延得非常迅速,更多的油锅着火燃烧。  很快,泾水关城头就陷入了一片火海,浓烟弥漫。  火焰和浓烟在越窜越高,映红了半边天空,几十里外都能看到。  当大火从城墙开始向城内蔓延时,更多的北汉军队从攻城塔云梯登上了到处都是烧焦尸体的火热的城墙,他们击溃守军,冲到城墙后,打开了城门。  城外的北汉军蜂拥而入。  泾水关城破,关内南汉军兵败如山倒,四散溃逃藏匿。  天亮的时候,泾水关全部被北汉军占领。  当北汉军肃清残敌,开始动手灭火时,整座关城已经被烧掉了四分之一。  泾水关的攻城战,在后来有关你的传说中,被演绎成了”天火攻城“。  (四)  泾水关大捷的战报飞马传递到运州,已经是深夜时分。  刘申正睡在我的寝宫里。  听到捷报传来,他兴奋得衣服也没有穿,赤$裸着上身,光着脚就跳到了床下,十万火急地召见前线来的使者。  他看完战报,听完使者对前线战况的详细描绘之后,激动得脸色潮红,两眼炯炯放光。  他立刻提笔写旨,传令嘉奖赏赐前线部队,并晓谕满朝文武。  前线的信使离开后,他重新回到我的身边,但却兴奋得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  他从枕头上翻身趴着,用闪闪发亮的眼睛看着我。  我被他看得心头乱跳,不知所措。  他突然用非常激烈的动作,一把将我拖入他的怀中。  他说:“琴儿,我们会成功的!我们会统一天下,我们会结束所有的战争!我,刘申,在大将军所向披靡的支持下,很快会成为天下人共同的君王!我终于有机会给天下人带来一个繁荣昌盛的太平王朝!”  我至今依然清楚地记得,那天夜里,先皇在很近的距离里看着我眼睛。  他对我说:“所以,琴儿,请你爱我吧,给我力量,去做太平盛世的伟大的君王。”  他说完就一把将我按倒在他身下,让我过了一个很久都不能忘记的狂乱的夜晚。  他说:“给我生个儿子吧!琴儿,给我生个儿子!给天下生一个更伟大的君王!”  (五)  就在那夜之后,我就生病了。  其实,在雷士诚阵亡的消息传来运州,我传召了傅天亮之后,我就已经生病了。  刘申的这个夜晚,只是在我生命摇摇欲坠的废墟之上,加上了最后的一根稻草。  我永远都是工具,我永远都是容器,我永远都是台阶。  男人渴望的,永远是这些功能的实现。从来都不会有人问我,你愿意吗?  而我,因为要帮到你,帮到刘申,帮到父亲们理想的实现,所以,永远也不能拒绝,永远也不能说:“我不愿意!我不愿意!”  所以,我就愿意吧。可是,即使我愿意,也没有什么用处了。即使我什么都愿意,你也决意,这一生都不要再见到我了,也不会给我写一行字。  我永远都不会再看见你了。你从此就变成了战报和传闻。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呢?就算你随时可能殒命疆场,也不用这样地彻底隔绝我啊!  我顺从了你们的一切安排,做了一切的配合,到头来,却是这样的结果。  我的心,都冷透了。  这世界上,还有什么誓言,或者是真情,是可以相信的吗?  还有吗?  我厌恶女身。  我讨厌自己,生为女人。
  (一)  “少主人,你有心事吗?”吴顺问你。  吴顺说:“少主人心里有事,别人看不到,可瞒不了我。”  攻克泾水关的第五天夜里,你和吴顺在一轮秋月下沿着泾水关郊野的小径缓步。  吴顺看着你,说:“南线大捷,泾水关终于被我军拿下,汉王传令嘉奖,大加封授,我军声震朝野,难道,少主人不觉得高兴吗?”  你说:“死了那么多人,就连雷士诚将军,也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有什么可高兴的呢?”  吴顺看着你。  你对他说:“顺子,还记得我们那年到峒城去觐见,回来的路上,我说有人想要先下手为强杀了我吗?”  吴顺说:“记得。那个人可能是世界上第一个起意想要杀你的人吧。那人就是雷士诚吧。”  你说:“是啊。但是,他最终还是没有把这个想法付诸实施。如果他当时采取了行动,当然,他也不见得就能杀了我。但是,后来所有的事情,可能就都因此而改变了。”  你在月色下看着眼前巍峨的城墙在夜空中的轮廓剪影。  你说:“我们今夜可能也就不会站在这里,回想曾经走过的路,遇到的人,发生的事,和被改变得面目全非、一去不复返的往日世界。”  吴顺说:“少主人,我们不要再走远了,你的腿受伤之后行走不方便,不比从前,不要走太远,腿会疼的。我们回去吧。”  你说:“再走一小会儿吧。”  你说:“天下人都以为,我喜欢战争的世界。但是,我,是多么不想一次又一次进入到那个世界去啊。我,是多么渴望,永远离开那个世界,停留在这样月光清凉的世界。”  你说:“我一点都不喜欢战争。就算一直战胜,我也从未喜欢过它。”  (二)  你们掉头慢慢往回走。  你们的卫队在数百米外牵着马等候着你们。  你们沉默地走了一会儿。  你突然说:“她生病了。”  吴顺问:“谁?”随即他就明白了。  他说:“君夫人……不,是小姐吗?可是,汉王给你的信里面并没有提到这件事情啊。”  你说:“汉王是不想让我担心,不想让我分心。”  你说:“可我知道,她这次病得很重,整天夜里,我都能听到她在咳嗽。她很伤心。因为我路过了运州,都没有进城去见她。”  吴顺说:“现在,泾水关已经顺利拿下来了。少主人给小姐写封信问候一下她吧。小姐到运州之后,你连只言片语都没有写给她呢!”  吴顺说:“哪怕只有一行字。哪怕只有半行!”  吴顺说:“无论写什么,只要是你写的,小姐见了,立刻就会痊愈的。”  他说:“金风寨一别之后,少主人既不肯见小姐,也不肯给小姐只言片语,那么长时间的情意,就这么生生地断离开了。女人始终和男人不同,女人是重感情的,会留恋旧日的美好时光,还有过去温暖过她的人。你这样生生断离,让小姐怎么能承受得了?小姐一个人,生活在那个陌生的地方,被围困在高高的宫墙当中,看不见一丝希望。她怎么可能不生病呢?”  你摇头。  你说:“不行。我不能给她写信。汉王没有对我提到过的事情,那就是没有发生过的。”  你说:“我们都已经断开了,再藕断丝连,她会更加痛苦,会更加不愿意去适应新的身份、新的生活、新的命运。她会留恋过去,会幻想未来不存在的可能性。如果她有这样的心态,运州的生活,对她来说,更会度日如年。”  你说:“长痛不如短痛。她必须适应从此就生生断开这件事情。如果她现在适应了,接受了,就可以有新的生活。她还有很长的一生,可以去体会那种新生活的快乐。”  吴顺动了动嘴唇,他想说:“她根本不会有新生活的快乐,因为,那根本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但是,他抿了抿嘴唇,把这句话压下去了,没有对你说。  (三)  你说:“顺子,我不能待在距离她这么近的地方。我离她越近,她会感到越难过。她就越难恢复健康。”  你说:“我们要尽快回到北线去。”  你说:“顺子,有时候,我们不可以去做自己愿意做的事情。我们只能做应该做的事情,哪怕我们其实不愿意。”  你说:“她会痊愈的。我相信她。她不会被痛苦打败的。”  (四)  我在运州生病的时候,刘言也在峒城生病了。他生病是被你吓的。  攻占泾水关之后,你释放了被北汉军俘虏的一个年轻的南汉贵族军官。你让他带件礼物回去给刘言。  那个年轻的军官刚入伍不久,并没有见过你,也没人对他说明你的身份。他只揣测你应该是北汉军新换的指挥官。  他带着你的礼物一路逃回了峒城。  刘言疑虑重重地仔细检查过包裹之后,打开了锦缎的包裹。他立刻脸色苍白地跌坐在王位上。  呈现他面前的,是张凤鸣刺杀事件之后,你送给他的那种一模一样的锦盒。  锦盒里仍然装着你的一封信。  刘言的手哆嗦得无法打开信纸。  左右帮助他拿出信纸展开后,他看到你在信上写着:“我回来了。念及先王的恩泽,此次还是空锦盒。但是,不要再挑战我,不要再次主动攻击我们。否则,阁下尊贵的头便会落入此匣中。”  刘言就这样被你的信吓病了。他就这样没有出息地被你吓病了。  (五)  从那一天起,你回到南线,一举攻破泾水关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南汉的国土。  刘申军队在南线的攻击变得势如破竹。  一些城池在遭到攻击的时候,刚刚看到北汉军的旗帜,就有将领叛变投降了。  刘申召见了第一个率部投降的南汉将领,给予安抚,并多少有点好奇地询问他,为什么一战未交就要背叛刘言。  降将老实地回答:“因为大将军回来了。大将军是不可战胜的。抵抗是无用的,无非多死一些人罢了。”  在随后的两个月里,刘申的军队在南线一鼓作气,直下十五城,夺取了大片富饶的农田和重要的关隘,南线的战局被彻底扭转。  就在南汉对你闻风丧胆,搞得举国上下草木皆兵的时候,你已经不在南线了。  你带着吴顺,穿越了刘申面积越来越广阔的国土,再一次过运州而不入,从我身边经过,返回了北线。
  (一)  你总是对的。我痊愈了。  当你回到北线的大营时,我已经完全痊愈了。  我们承担生命中种种痛苦的能力,其实,一直是比我们以为的,要强大很多。只要我们忍耐和坚持,所有的痛苦,它都是最终会要过去的,即使,需要很久。  我痊愈的时候,运州已经开始入冬了。  当我能够起床,走出卧室的时候,我恍惚了一下,以为自己在做梦,或者是走错地方了。  因为,我的宫室里,竟然到处都是明艳的花朵。在一片肃杀的运州城里,我的宫室不仅温暖如春,而且鲜花繁盛。  我不知道刘申费了多少工夫,才能做到的。  我只觉得很惭愧。  (二)  我站在芳香四溢的百花丛中,感觉着宫室中的暖意。  我既被深深地感动,又充满了内疚的羞愧。  我百感交集地站在那里,觉得人生的前途布满了无以数计的岔路。我迷惘地不知道该怎么走下去。  我只知道,我再也回不去了。  过去的一切,从此,就永远地离我而去了。  第一次地,我问自己:“我为什么不能爱上刘申?到底为什么?”  我站在那里百感交集的时候,刘申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我身后。  我回过头,看到他。  我的眼泪盈满了眼眶。  他看着我。他拉着我的手。他看着我眼泪。  他不知道那些眼泪,我是为谁而流的。我也同样不知道。  他轻轻地把我拥进了怀里。  我被他拥抱着,靠在他的肩头。  他拥抱着我,他说:“大安了就好。我就放心了。我就放心了。”  他说:“不要难过。”  他轻拍着我的后背。  他说:“琴儿,我知道,你心里难过。”  他说:“有我在,我都会在,没事的,你不要难过。”  在他温存的话语声中,我的眼泪刷地就流下来了。  它们,一点一滴地落在刘申的肩头。  我就像一块被温暖融化了寒冰一样,忍不住地涕泪滂沱。  (三)  你们一个推开我,一个拉紧我.  你们君臣共同想要给我一个新的、快乐的生活.  但是,我却没有办法走进这快乐的生活。  我觉得很愧疚。为什么,我不能走进这快乐的生活?  我是不是太辜负你们了?  一个人,若是不能调伏内心的痛苦,她就必定会辜负,那么爱她的人。  (四)  后来,过了很久,到我白发苍苍的时候,我逐渐明白了,为什么我会生为女身。  因为我总是只关注自己的感觉、自己的情感、自己身边的人,自己所爱的人,我在这上面投注得太多。  和你们相比,我的视野太狭窄了,我的心太小了。  只有关注天下苍生的人,忽略自己的人,才配得上称为大丈夫。  在我的心,完全变成大丈夫的心之前,我无法生为男身。  一个大丈夫,必须忽略和忍受自己的痛苦,去担起,减轻天下苍生痛苦的责任。否则,就算他的外貌是男性的,他也不配称为大丈夫,以后,也不能再保持男身。  天下熙熙攘攘那么多的男人,他们都是男人吗?  天下熙熙攘攘的那么多女人,她们都知道自己为何生为弱者吗?  我,我知道自己为何生为弱者吗?  没有强大的心,就只能生为弱者,不能摆脱弱者的命运。  就算身处天下至尊至贵的位置,就算身为国君的王后、国君的母亲,没有强大的心,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弱者,一根在命运的波涛中沉浮起伏的纤弱的水草。  有智慧,有慈悲,才是真正的尊贵。
  (一)  你回到草原的时候,那里的天气已经变冷了。  你们的马队在猎猎寒风中一路迤逦北上,到达了德鲁湖北岸的汉军大本营。  杨彪率领全体汉军的中高级将领早已在营门外等候着你。远远地看到你的马队疾驰过来,所有的将领都下了马。当你驰近大本营时,全军爆发出“大将军万岁“的震天欢呼。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你的眼眶有点湿润了。  杨彪迎上来,你也下了马,你们再一次地互相走近。你们互相对视了一下子。然后你们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杨彪说:“看到大将军康复,全军都很欣慰。”  你说:“你们在北线打得很好。汉王非常满意。”  (二)  回到北线大本营的当天上午,你召集了北线全体将领的军事会议。  你简单介绍了南线的情况和未来的作战计划。  杨彪向你汇报了北线的情况。  中午,你宴请各部主将,大家别后重逢,气氛热烈。  饭后,你邀请杨彪出去走走。  你和杨彪沿着德鲁湖的湖岸并肩缓步。  卫兵们牵着你们的战马,隔着一段距离跟在你们的身后。  杨彪看着你的腿。他说:“怎么?将养了这些时日,大将军的腿伤还没有完全康复吗?”  你说:“这个是治不好了。以后大概都是这样了。”  你对杨彪说:“看战报上说,你也在战斗中挂彩了?”  杨彪说:“没事。一点皮肉小伤而已,差不多都好了。”  (三)  杨彪说:“大将军两次经过运州都未有入城,从南线匆匆赶回来,如此星夜兼程,必定是杨彪在北线有事情没有做好,不能让大将军放心。”  你说:“是的。从战报上看,你们北线冬营建立的进度太迟滞了。天气马上就冷了。没有冬营,汉军很难在草原上坚持过冬。你们遇到什么困难吗?”  于是,杨彪向你提出了冬营建立中让他感到困难的问题。这也是刘申在阳泉会晤中表示过担忧的问题。  在你之前,汉军从未深入到敌境如此之远的地方,从未梦想过在草原中部过冬,所以,也就自然不存在诸如此类的问题。  当你在阳泉休养和在南线指挥作战时,杨彪奉命着手在水源充足、气候相对稍暖的德鲁湖地区建立冬营。他向北汉边关各州府发出了征集粮草和冬衣的要求,不久之后,北汉发来的第一支运输大军就踏上了气温越来越低的草原。  驻守国内各关卡的北汉军队派出了规模不小的马队沿途护卫这支运输大军。但在抵达大本营之前,他们还是受到了勿吉马队的多次包抄袭击。  勿吉人利用他们对地形的熟悉,在从北汉关卡到冬营的数百里漫长供应线上,忽东忽西地打击运输队伍。当运输队终于和前来接应的杨彪部会合的时候,护卫部队的损失已经不轻,所运输的物资也丢失近半。  此后,双方围绕保卫和切断汉军供应线的问题,开展了多轮次的反复缠斗。  当杨彪投入了兵力去寻找打击附近骚扰的勿吉人时,勿吉人又突然趁虚而入地袭击了汉军设立在草原上的一个较大的冬季物资储藏地。勿吉人袭击得手之后,杀光了那个地方防守的汉军士兵,并且在那里点燃了熊熊大火。  随着气候的不断变冷,汉军骑兵越来越表现出在寒冷天气野外作战的劣势。很多士兵的手脚开始出现冻伤,影响了战斗的能力,有部队因为不能适应生嚼冰块的恶劣生活而发生集体腹泻和胃伤寒。  汉军的马匹也不如勿吉人的战马那样能适应草原冬季的天气,在草原上的冻土越来越多,青草越来越少的情况下,汉军的马匹显然不如勿吉人的战马那样能忍饥挨饿,吃苦耐劳。  所以,当你回到北线时,汉军在双方围绕供应线和储藏地的纷争中已经开始落到下风。这使得汉军驻扎在整个冬天的稳固性受到了影响。而汉军能不能坚持在草原南部过完整个冬天,对于北汉实现对这一带的长期占领,非常重要。  (四)  杨彪向你详细阐述了汉军在冬季野战中表现出的种种差强人意。他认为汉军因为民族生活方式的原因,不能很好地应付在野外过冬的这种生存环境。他觉得要解决这个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在草原上修筑城池要塞。  杨彪希望沿着汉军冬营到北汉关卡的供应线沿途,修建10多座小型的要塞。汉军就可以驻扎在这些城池当中,以逸待劳地一站一站地接应和保卫运输队,供应线也能从漫长的数百里,缩小为数十里一站。汉军的人马分散驻扎,也可以减轻物资必须大规模集中存储在野外的困难和防守压力。  最关键的是,城墙的存在可以有效抵挡草原上日益刺骨的寒风和勿吉人的快速冲击,可使汉军重新生活在自己熟悉的战斗环境里。  但杨彪不知道怎样才能在相对缺乏高大乔木和足够坚硬石块的德鲁湖地区建立这么多坚固的城池。  杨彪犹豫是否一定要全军忍受损失,坚持在草原南部过冬。  你说:“一定要。对于打赢一次战争来说,坚守并非必要。但是,对于汉王建立一个新国家来说,对于根绝汉地长期的北部边患来说,我们的坚守就非常必要。”  杨彪说,如果修建要塞的一切材料都从北汉境内运来,沿线州郡至少需要发出十数万民工运输。而且,敌人一定不会坐视这样的运输。双方的战斗会更趋向残酷化。骑兵和马匹的损失,可能会超过坚守在勿吉草原上所能获得的利益。而且,冬季如果北线仍在大规模地艰苦作战,你也会无法调派更多的兵力去增援南线。  你说:“这就是今天我邀你来一起散步的原因。这些要塞是可以修建的。材料,就在你我眼前。”  杨彪困惑不解地看着你。  你指了指面前正在寒风中开始结冰封冻的德鲁湖。  你说:“它就在那里。”  你看着杨彪,你笑了笑,说:“我们用冰。”
  (一)  不知不觉中,运州的冬天来了。  我拥着厚厚的毛裘,坐在室内的炭火炉边,看着外面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在地上。  整个世界在雪花的舞蹈里面,缓慢地飞升,所有的宫殿都变得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我听到靴子踩在积雪上的声音。  我听到走廊上的跺脚声。  那是刘申。他下朝回来了。  我站起来到前廊去迎他进入室内。  我们并肩在红光闪烁的炭火盆前坐了下来。  我伸手替他拂去头发上、披风上的一些残留的雪花。  刘申把手伸在炭火盆上。他一边呵着白气,一边搓着双手,说:“今年冬天真是太冷了。批了那么多奏章,砚台的墨水都快冻结了,我的手指也快冻僵到不能弯曲了。”  我说:“是啊。这么冷的天气,汉王还在为太平的到来而劳心费力,天下又有多少人能体会到汉王的辛苦呢。”  刘申笑了笑,他说:“刘申不敢那么贪心,不敢希求天下人的理解。但有你一人能够体会到,我就心满意足了。琴儿,你的昭阳宫,宫室里还暖和吧?”  我看着炭火。它温暖的红色映在我眸子里。我说:“多谢汉王费心照料,琴儿这里始终都很暖和。”  刘申说:“那你平时就多待在室内,不要外出多了。运州的北面,空无高大的山脉阻挡,全都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农田,冬天的北风一路咆哮,长驱直入,扫荡了运州附近的平原地区,比燕塘关要冷很多。你初到运州,这是第一个冬天,难免不适应这样的寒冷。你要多多当心啊,千万不要冻着了。”  我说:“多谢汉王。就算是再冷的冬天,有汉王这样的温暖和关怀,琴儿也不觉得寒冷了。”  刘申听了这句话,觉得心里也暖乎乎的。  (二)  我递给他一碗生姜红枣粥。  我说:“熬了很久了,热热地喝一碗吧,可以散寒暖胃的。”  刘申看着我,他接过了粥。热乎乎粥碗捧在他手心里,很快就让他的手变得暖和起来了。  他拿起小勺,尝了一口。他说:“嗯,好吃!”他三口两口就把一碗粥都吞下去了。  他说:“还有吗?我还真是饿了。”  我说:“有。还有不少呢。”  我亲手帮他又盛了一碗。刘申看来真的是饿了,一仰脖,三下两下,一碗粥又都吞下去了。  刘申放下碗,回味了一下,他满足地说:“真的是好舒服。喝得全身都暖起来了。”  他看着我,他说:“不过,最暖的,还是心。”  我低头不说话。  他笑了一下,他说:“你也喝一点吧,你的手还是有点凉呢。”  他自己去再盛了一碗过来。他说:“不。不。琴儿你不要把手从袖笼里拿出来。”  他说:“我来喂你吧,你只要张嘴就好。”  他把勺放在我嘴边。  我窘迫道:“汉王。我们这样子,给宫人看到,诸多不宜。”  刘申说:“有什么不宜的。我们夫妻恩爱,相敬如宾,是天下人的福气,有谁敢说不宜?”  他看着我的眼睛。他说:“我们是很恩爱的,是吗?”  我闪避着说:“我还是自己喝吧,侍奉汉王是琴儿的本分,万不敢烦劳汉王屈尊来服侍琴儿。”  我接过了刘申手里的粥碗和勺子,自己舀粥喝。  刘申看着,笑了笑。他没有再勉强我了。  (三)  刘申看着我喝粥。  我感觉到他的目光。  我停了下来,说:“汉王过来,不是专门喝粥和看我喝粥的吧?汉王有话就问吧。”  刘申笑了一下。他说:“呃,这个,你早上见过外臣,是吧?”  我说:“是的。”  我从粥碗的上方看着他。我说:“汉王介意吗?”  刘申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他说:“不,不介意,只是随口问下。”  刘申伸手拿过我手里的粥碗。他把粥碗放在小几上。他拉着我的手。他说:“琴儿,外面的消息总是五花八门。有时候,知道得越多,心里会越乱。心里总是很乱,身体就不会好。”  我说:“汉王的关爱,我都知道。”  刘申说:“看你生病,我很受折磨。”  我说:“我不会生病了。”  我们沉默地坐了一会儿。  (四)  我说:“其实,汉王一直很想知道,我跟傅天亮大人都谈了些什么吧。”  刘申的眼光稍稍闪烁了一下,随后他说:“我只希望没有人说扰乱你心情的话。”  我说:“我们也没说什么,就是闲聊了一会儿。我问傅大人知不知道北边的冬天会有多冷。在最冷的地方,冬天会冷到什么样子。”  刘申听了,便低下头。他拿起火钳拨弄了一下盆里的炭火。一些蓝色的火苗蹿了上来。盆里发出轻微的爆响声。  他拨弄了一会儿炭火,然后抬起头。  他看着我的眼睛。他在我眼睛里寻找着什么。  我不知道他找到想要的东西没有。  我安静地接受着他的注视。心里一丝波纹都没有。  刘申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他说:“你看我这记性,不说起这个,我还差点忘了。我过来,就是想和你商量这件事情的。”  他说:“我想明天给大将军写封信,要他回来,住到碧汤温泉的行宫去过冬。北边的冬天太寒冷了。冬营太艰苦,不利他身体的完全恢复。”  他说:“琴儿,你觉得这样安排,好不好?”  我说:“谢汉王的关怀。汉王的安排,无不是最妥当最体贴的。琴儿,琴儿只怕他不肯听命回来。”  刘申搂了搂我的肩头:“你放心。我会安排好。我会让他回来的。”  (五)  刘申停顿了一下,他说:“你们婚后都没有见过面。如果你想去温泉行宫见见他,我派人送你过去,也正好避避运州的寒气。”  他说:“这边事情太多,南线还在打仗,我就不陪你去了。可以让你们的舅妈陪着你去,这样安排好不好?”  我看着刘申。他光滑的额头隐约有了一线皱纹。  我摇头:“不。”  刘申流露出一点惊讶:“不去吗?”  我说:“汉王劳乏,我会在这里,陪着汉王。汉王在哪里,我也愿意在哪里。”  刘申的眉毛微微地颤动了一下。他再次搂了搂我的肩头。  他说:“那好。你什么时候改主意了,可以随时告诉我。冬天会很长的。”  (六)  那个冬天,果然又冷又漫长。  整个冬天,我一直待在刘申的身边。我一直都没有对他说过要改变我的决定。  我们就在相距只有120里的地方,度过了我们分别后的第一个腊日、第一个除夕、第一个元宵,迎来了第一个春天。  我们没有见面。
  (一)  德鲁湖畔汉军北线大营。  冬营的冰城要塞开建时,刘申的第一道旨意传来了。他要求你在严冬到来之前,离开北线,前往王室专用的碧汤温泉冬季行宫调养身体。  旨意传来的时候,你正和杨彪等人开会,你要求他们在修建冰城的同时,还要每天秘密地在要塞的地下开挖隧道。  因为土壤正在冻结,要用马粪点火把地面烘热,令土质松软,然后才能开掘。  你令杨彪等人制定逐日的开掘计划,不达到当天的进度,不能停工。  所有的开掘,都必须在建造冰城的掩护下秘密地进行,在挖冰的同时,要隐蔽地将挖掘出來的泥土悄悄地倒入湖水中,挖掘的方向和路线逐日下达,每个人都只知道今天的任务,不知道整个工程的用途和全貌。  你令孙浩成部负责保护要塞的施工,务必不能让敌军破坏德鲁湖的采冰和要塞的建造,也不能让敌人知道要塞下的挖掘工程。  你没有解释为何要开掘这些地下的隧道。整个地下隧道的开掘计划,你只交代给了杨彪一个人。  你们正在热烈地讨论着如何在冬季作战和冬营建造之间平衡兵力的使用,减少地方的负担时,汉王的旨意到了。  (二)  你看过旨意之后,上复了一道奏章,感谢刘申的关怀,但你说,身为统帅,你不能在北线将士苦守严寒坚持在草原上的情况下,离开北线,独自去温暖的地方。  刘申已经预料到你的回答。于是他再度回信说,这是考虑到你身体的状况,也是考虑到战事的需要。如果你在北线冬营,即将到来的暴风雪可能会断绝南北之间的道路交通,你可能不会及时知道南线的突发情况。  你再度接到刘申的旨意后,再度上复奏章说,希望能看到北线的冰城要塞修筑完毕之后再启程。  刘申看了你的回复之后,第三次亲笔写信给你,他附上了医生们每日上报他的你的医案,所有的医生都认为,你的身体状况绝对无法坚持在零下50度的严寒中度过漫长的冬天。刘申在信中详细地写了我召见傅天亮询问草原严冬天气状况的经过,写了他和我的炉边谈话,他恳切地希望你保重身体,不要再拒绝君王的旨意,令君王忧虑不安。  刘申的第三封信花了很长的时间才从雪原上被送达到你的手里。  刘申的信送达时,你已经因为劳累和寒冷而病倒了,正咳得日夜不停。军医们都很紧张你的状况。  你在病榻上看完刘申的信后,没有再坚持下去了。  当汉地的河流也开始结冰的时候,你带领吴顺、关文良、谢双成、两百名亲兵近卫队和你的幕僚文书班子,返回了汉地境内,抵达了碧汤温泉的温泉行宫。  杨彪后来成功地在德鲁湖地区建立了多达12座的冰城。它们就如同一个童话一样地,伫立在你所在的时间里。  冰城建立之后,勿吉人还进行过多次侵袭汉军供应线和攻击储藏地的尝试。但这些尝试很快就归于失败了。  冰城的城墙滑溜溜地难以攀爬,也使得敌军打消了攻占要塞的想法。  乌林登木汗终于不得不莫可奈何地接受了对手在他的身边驻扎过冬。  战线的不断向北推移就此成为定局。  (三)  后来,先皇大行之后,将近60岁、身体还算硬朗的我,曾旅行到过北边的草原。  我去过杨彪建立汉军冬营的地方。它现在已经不完全是草原了,在那里开垦出了不少汉人的田地,设立了城池,有了星罗棋布的马队商路,聚集了许多东西南北货物的交易中心,还有大量异族风情的游乐场所,气候也没有当年那么寒冷了。  在那里,我没能找到任何有关当年汉军冬营残留下来的痕迹。除了一个地图上都没有标出的、老辈人口口相传中的地名:十二冰城。  仅仅还只过去了四十年,就已经斗转星移,物是人非。杨彪死了,孙浩成也死了、吴顺也死了,关文良也死了,你和刘申也全都不在了。  有关你的一切,就像春天的融冰一样,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我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深觉人生如梦如幻,心里充满了时光流逝带来的深刻悲伤。
  (一)  我站在一个悬崖上。  周围很亮,但是没有光源。  我想找到一条离开的路。但是四周白雾茫茫,什么也看不见。  我很着急。我走到悬崖边上,探出半个身子,想往下看。  大哥忽然出现在我的身后。他带着那种阴冷的表情,眼神冷酷地看着我。我没发觉他的出现。  他突然伸出手,从后面猛地推了我一把。  我惊叫一声,立足不稳,向前栽倒,掉下了万丈深渊。  (二)  你一个激灵惊醒了过来。  你听到自己在剧烈地咳嗽。  等咳嗽平缓下来,你看到吴顺和关文良守在你身边。  你躺在一张很舒服的床上,身上盖着毯子,室内温暖如春。梦中的景象在你眼前继续漂浮了一小会儿,就像雾气一样消散了。  你意识到刚才是做梦。你恢复了清醒。  你问吴顺:“徐先生来了吗?”  吴顺说:“已经到了一个时辰了。你睡着了。我安排他先去休息。”  你说:“我只是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不想就睡着了。”  你说:“为什么不叫醒我?”  关文良说:“是徐先生一定不让我们叫醒你。他说让大将军好好睡。”  吴顺说:“再睡一会儿吧。徐先生从运州马不停蹄地匆匆赶来,也正好休息一下。”  你靠在枕头上不想再说话。  你觉得脑子里有块黑色的石头非常沉重。  你睁不开眼睛,你心里直想重新回到睡梦中去。  你和自己想要瞌睡的欲望做着斗争。  你在缠斗之中,不能控制自己地又睡了过去。  (三)  你被温暖的气流所环绕,就仿佛置身某个伟大的怀抱。  你似乎是在雾气中漂浮,又似乎是在白云中飞翔。  你放眼所见,四处皆是白雾茫茫,不明昼夜,不辨东西。  你看不见自己来的路,也看不见前方的路。  你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但彷佛心里又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你看见有明亮的光线从各个方向渗透过来,但看不到那个发光的源泉在什么地方。这种光芒彷佛是从世界本身的内部、从你自己的心里放射出来。  你看不见一个熟悉的人,一件熟悉的事,你觉得很孤单,但内心彷佛又很喜欢这样的孤单。  你牵挂着什么东西,但又有点想从此停留在这个宁静而温暖的孤单里面。  就在你犹豫之间,你发现自己已经处在一个空旷的大殿里,你听到自己脚步的回声在大殿上回荡。  你好像听到有人叫你。你好像听到了父亲的声音。父亲的声音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一声声地叫唤着你。  你四处寻找着父亲的声音。  但你没有看到父亲,你看到了我。  我坐在大殿的宝座旁边。我雍容华贵地盛装坐在那个空着的宝座旁边。  我看着你。我用出嫁那天你送给我护身符时的那种眼光看着你。  我看着你,眼泪慢慢地充盈了眼眶。  我悲从中来,不能自已地流泪满面。  我压抑着痛哭,泪流满面地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你的心一下子就紧紧地收缩在一起,然后它就粉碎了。  你想向我的方向走过来,你想要过来安慰一下我,可是你一步也迈不动。你只能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我,爱莫能助。就像我只能坐在那里,也看着你,无能为力。  我说:“你已经有了汉王全国的军队了,你的决定,我都听从了,为什么连见我一面,你也不愿?”  我说:“难道,当年你只是为了要阻止我绝望自尽,只是为了要从死神手里救我回来,才对我说依然爱着我的吗?原来,在那件事情之后,我只是你的羞辱,你的责任和你的负担吗?难道,因为那件事情,我已经失去了嫁给你的资格,已经失去了你的爱情了吗?”  你说:“不。不是。琴儿。”  我说:“琴儿?你怎么不叫我君夫人?怎么不以臣下之礼跪拜我?”  我说:“你怎么胆敢不称臣?怎么不再次祝福我和汉王白头偕老?怎么不当面问问我汉王有没有经常临幸我?我在宫中是否专宠?你怎么不问我有没有怀上汉王的孩子?”  我说:“那不正是你日日夜夜都在关心着的吗?让我早点给汉王生个世子,让你们的结盟从此牢不可破。”  我说:“你怎么不用这些方式来杀了我?”  我说:“你怎么不用这些方式来一刀一刀地杀了我?”  我忧伤地说:“请你仁慈地,早一点,用很多的这种方式来杀了我。请你仁慈地,让这种生活,早一点结束。”  我说:“我会给你们世子,让你们的结盟永固。但是,求你们,仁慈地,让我早一点结束这种生不如死的生活。”  我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我看着你。我难过得全身都在颤抖。  我说:“日夜不明你的生死,日夜担忧你的安危,日夜面对你的杳无音讯,日夜面对汉王宽宏大量的爱情,日夜忍受良心的愧疚,日夜生活在这华贵的囚室里,我真的太累了。我只想早一点结束。”  (四)  你觉得肺部一阵撕裂的剧痛。  你第二次被剧烈的咳嗽惊醒过来。眼前的景象再度消散在白色的光线当中。  你咳得全身直冒虚汗,衣服都湿透了,你觉得喘不过气来。  你一边咳着,一边在睡梦的边缘荡来荡去。  迷迷糊糊当中,好像有人搀扶着你坐起来,给你换掉了汗湿的枕头和衣服。  你好像又服了一次药。  你好像听到自己问了一下什么时间了。好像有人回答了你,但你困得没有听懂那个回答。然后你就再次睡了过去。  (五)  你第三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模模糊糊地好像看到了徐在田。但他的身影和面孔都像波涛一样起伏不定。  你觉得脑子里有块黑色的大石头非常沉重。你在睡梦的边缘滑来滑去,你抓不住清醒的岸沿。  你断断续续地听到身边的一些对话。  徐在田问:“大将军最近常常这样吗?”  关文良回答说:“是的,他常觉得很疲倦,常常这样困乏思睡。”  徐在田说:“太医院.....”  吴顺说:“还没有......”  谢双成说:“他好像醒了.....”  你努力地追逐着语句里的意义,想要弄明白它们,但它们就像水中的月亮一样不可打捞。  你动了一下,你想从昏沉的状态中醒来。  但这动作立刻引起了一阵强烈的头痛。一根烧红的铁锥从头顶贯入。  你觉得头颅内立刻沸腾了起来,痛得青烟直冒。  你感觉到自己哆嗦了一下。周围的声音一下子就飘远了。  你想抓住一点什么抵抗那种疼痛,但你手指一点力气也没有,什么也抓不住。  你在枕头上扭动着头部,想要从那种粉身碎骨的剧痛中脱壳而出。  就在你觉得无法再忍受的那一瞬间,疼痛突然又消失了。你立刻就跌入一片虚空。  睡意再次像一块巨石一样地重重压在你身上。  (六)  你抵达碧汤温泉王室行宫的最初两个昼夜就是这样过去了。  徐在田奉了汉王的旨意过来见你,并襄助你在温泉行宫休养期间办理军务。  但你两天时间都一直没能清醒过来和他说话。
  (一)  “真是太失礼了。”你抱歉地对徐在田说。  你说:“我心里一直觉得很抱歉,只能常常这样躺着见先生你。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吧。在来温泉的路上,我一直想着要出去迎接你20里路。可我没能做到。只能让吴顺替我去了。轻慢了。请先生原谅。”  徐在田感动地叫了一声:“大将军”,声音就哽咽住了。  你说:“金风寨分别后,我们有大半年没见面了。先生有点见老了。头发都有些花白了。可见这些日子,先生在运州过得挺不容易的吧。”  你说:“虽然先生在信里什么也没说,可我知道,先生被运州的王廷看成是我的人,日子一定过得很微妙,有种种不可言说的压力和为难,还要受很多的误会和委屈。先生不仅要忍辱负重,与之妥当周旋,还要在这种环境下,努力筹谋,克服种种刁难和拖延,全力保障两线战事的军需供应,让两线的军需供应保持及时通畅,做到丝毫也不掣肘前线将士的作战。这其中的种种艰辛,种种劳乏,种种心力交瘁,我都感同身受,深深体会。”  你说:“这都是因为我决定要投靠汉王才会有的事情。是因为我决定要向汉王称臣,先生今日才会受这些委屈,才会付出加倍的辛劳。先生的差事,虽然是默默无闻,但却是真正的劳苦功高啊。”  你说:“所以,从草原回来的这一路上,我都在想着,等到达了温泉行宫,先生奉旨来见时,我一定要亲自出宫远路相迎,专程去恭候先生,当面向说声抱歉,也说声道谢。先生为我受委屈了。”  你这番话一说,就说到了徐在田的心坎里。  徐在田只觉得全身一暖,眼泪禁不住就落了下来。  徐在田感动得颤声道:“若论委屈,若论辛苦,属下等人,谁能比得上大将军的付出呢。”  (二)  你再次感到头部的钝痛和肺部的塌陷。你好一会儿说不了话。  徐在田看着你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和你困难的呼吸,心里百感交集。  等你脸色缓和了一点,他难过地说:“大将军这次去北线作战,又清减了不少。大将军为国家,每次都这样地不惜劳心费力,不惜受伤流血,这样地不吝消耗自己,徐某心里的感慨,真是难以言表。”  你说:“本分而已。军人的本分,就是为了天下的安定而牺牲掉自己。”  你说:“和那些殒命异乡,永远都回不来的兄弟相比,我们的这些付出,实在都算不了什么。”  徐在田深表认同。  你说:“先生虽然留在运州,没有和将士们一起出生入死,经历风刀霜剑。但是,劳心费力的程度,也是一样的。我深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没有先生在运州王廷的运筹帷幄,南北两线的战事就绝对不会这么顺利。先生虽然没有亲身在前线浴血奋战,但是,对战事进展的贡献,却不输给任何一员军中大将,堪比当年安定关中的汉之萧何。先生的劳心费力,不知道让多少汉军将士免于无谓的死伤冻饿,全体汉军将士都深深铭感先生的辛劳。”  徐在田说:“和大将军及汉军将士所经历的千难万险相比,属下在太平环境之中的这些小小辛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说:“人生一世,岁月如梭,可以做成功的事情其实并不很多。徐某人有幸能追随大将军,为天下苍生的安定太平,做到一两件事情,尽到绵薄之力,也就不枉此生了。”  你向徐在田伸出手去。你们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你说:“听先生这样说,我很欣慰。”  你说:“得遇先生,是我此生的荣幸。”  徐在田感动道:“得遇大将军,才是属下此生的大荣幸。”  (三)  你说:“不过,先生刚刚有一点说得不对。不是先生追随我,而是我们一起追随汉王。”  你说:“先生对我的厚爱,我一直深深感谢。但是,这次先生也亲眼看到了,我现在的身体状况每况愈下,早晚都是其寿不永的人,先生是不大可能长久地追随我的。先生早晚都要做只忠于汉王的臣子。”  你说:“既然早晚都要这样,不如,从现在,就习惯这样吧。”  你对徐在田说:“先生,不瞒你说,我这个旧疾,恐怕是好不了啦,而且日渐恶化,我自知已经渐渐病入膏肓,恐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徐在田难过道:“怎么会呢?大将军不要说这样的话,运州宫中的太医,不乏回春妙手,只要大将军结束战事后安心静养,必能扭转病势的。大将军青春正盛,身体底子又好,断然不会有不吉之事。”  你说:“先生不必安慰我。我自己什么状况,自己心里非常清楚,不妨先做最坏的打算。”  你说:“徐先生在怀州会议期间,曾力主我与汉王分庭抗礼,自立为君,汉王不会不知道这段旧事。汉王是何等样的人,先生在运州侍奉了他这么久,想必比我了解得更清楚。虽然汉王心胸宽广,不计前嫌,但是,他也绝对不会忘记此事,绝对不会无所防范。先生从现在起,就要早为自己打算,不要让汉王,对先生的成见更深。”  你说:“我活着的时候,汉王当然投鼠忌器,不会对我的旧日心腹近属有任何不敬。但我死后,岁深月久,汉王久后待你们如何,我实在是算他不准,没有把握。先生,你从现在开始,一定要加强自我保护。”  徐在田闻言,见你为他的前程考虑得这样细致长远,顿时铭感肺腑,更加悲从中来,再次哽咽,无法说话。  徐在田跪下,伏地良久,才哽咽断续着说:“大将军对待属下,真是关怀照顾得无微不至,就连这样长久的事情,也替徐某考虑得这样深远。大将军顺应天下大事,一心为天下谋求太平,当然吉人天相,自有天神护卫,断乎不会在徐某之前不幸的。听大将军一再说起这样的话头,徐某真是肝肠寸断,悲不自胜。”  你听了,轻叹了一声,示意关文良和吴顺把徐在田搀扶起来。  你说:“人总有一死,纵然无病,也是一样的吧,就算是壮年早逝,也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  你说:“不过是寻常事情而已,没有什么,可以难过的吧。”
  (一)  你和徐在田一起在行宫内的尚食阁里温汤沐浴。  浴池里浸泡着许多个白纱布袋,里面装着各种名贵的药物。药包是刘申派来侍奉你的太医们精心调配的。沐浴过后,可以防止你全身的各种旧伤在寒冷的天气复发或者作痛,又因富含人参、当归、白芷、川芎、细辛等药物,也可以醒脑提神,改善血液循环。  徐在田第一次看到你全身上下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他才说:“大将军真的应该让汉王看看这些伤痕。”  你说:“伤痕有什么好看的。”  徐在田说:“这些伤痕,可以让汉王真正明白大将军为他出生入死的那份忠心,明白大将军所付出的是什么样的牺牲。”  你说:“徐先生,汉王其实也同样在付出牺牲啊。他要承受我兵权在握、功高震主的重大风险,他要承受朝中方方面面的怀疑、挑拨和反对。他要承受南北两线战争带来的巨大财政压力,要在支持战斗的同时,发展生产,兴修水利,改善民生,整顿吏治。这些事务何其纷繁,何其辛苦,何其不易!他其实也同样地在消耗着生命和青春啊。只是汉王的这些牺牲,隐没在他君权至高无上的光环之下,人们看不见他青春和生命中的那些伤痕而已。”  你说:“外人看不到汉王的辛苦和牺牲,但是,身为汉王倚重的臣子,我们不能也看不到,不能不深加珍重,不能不处处体谅。”  你说:“汉王是头脑清楚、勤政爱民、能择善断的英明君主,更难得有一颗仁厚宽宏的心。”  你说:“徐先生,这样的君主并不是朝朝代代都会有的。我们要替天下人珍惜这样英明仁厚之君。”  你说:“纵然汉王的内心深处,对我多少仍存了几分戒备和猜忌,但他总能处处着眼大局,并没有让自己内心的犹疑和担心影响了关键时刻的任何决定。我们要体谅他身为君王的不得已处,体谅他的种种谨慎小心,要多看他英明仁德的一面,要多辅佐他将这一面发扬光大,普泽万民,断乎不能以防范之心对防范之心,以猜忌之法对猜忌之法啊。“  你说:“汉王对你们来说意味着什么,这件事情很大程度上是由你们自己决定的。若你们把汉王视为真正的君主,那他就会成为你们的好君主。若你们把汉王看成你们的敌人,那他也就会成为你们的敌人。”  你说:“如果金风寨会盟之后,如果我身故之后,你们这些我的故旧属下,还是和汉王彼此为敌了,那,我全身上下所有的这些伤痕,就全都是没有意义的徒劳无功了。”  徐在田惭愧地说:“属下明白大将军的苦心。属下今后会好好自省,时时重温大将军的提点,绝不辜负大将军珍惜太平的深切期望和良苦用心。”  (二)  你说:“徐先生,你知道今天为何我要邀你同于阁中沐浴吗?”  徐在田说:“大将军想来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单独托付于徐某人,不欲第三人知道吧?”  你说:“正是。知我者,先生也。”  那一天,在尚食阁氤氲的蒸汽缭绕当中,你向徐在田拜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你告诉徐在田,若他能为汉王办好此事,将来即使汉王追究前事,寻错惩罚他,他也必能保全身家性命。  你告诉徐在田,汉军日益强大,刘申早晚必然一统天下。当北汉最终攻灭南汉时,刘申就会有一个很大的难题无法解决。这个难题就是如何处置他的亲弟弟、他父王钦定的继承人刘言。  从政治安全、国家安全的角度来看,刘言非死不可。如果他不死,天下就始终留着一条祸根,总会有人树欲静而风不止地想要利用刘言。只要刘言还活着,天下的太平就不会稳固。  但若要除掉刘言,刘申就势必会进一步背上不孝不友、不仁不义的恶名,并被人指责违抗父命,不忠不孝,弑君杀弟,对新朝建立以后,刘申着手建立仁爱友善的新君形象非常不利。  何况刘申性格仁厚,并不是凶狠残暴的人,届时见到亲弟弟一家大小兵败国破的凄惨样子,也未必就能下得了狠心处置他。而以刘言的那个性格,国破之后,也必然没有勇气自裁殉国,更没有烈性抵抗致死。  你说,所以,必得有人来替刘申设身处地地考虑,帮刘申料理好此事,帮他根除后患,巩固国本。这个替刘申办妥了这件事情的人,必然得到刘申内心深刻的感谢。  你说,刘申始终是一个有情义的人,一旦他心存这种感谢,他就不会再对这个人下毒手了。就算将来非常不喜欢这个人,也必会放他一条生路,不会起斩尽杀绝的恶心。  你对徐在田说,虽然要替刘申办妥这件事情,但却绝对不可以自己亲自出面去杀了刘言。  因为刘申为了洗刷指使杀害的嫌疑,事后必定会追查是谁擅自杀了刘言。然后他必然会用友爱仁义的名义,杀掉此人,给父王的旧臣们一个说法。所以,这个杀刘言的人必死无疑。  你告诉徐在田,如果要做好这件事情,就要懂得如何借刀杀人,要设法安排一个罪有应得,死不足惜的人,来自投罗网地来完成这件事情。  你说:“本来,我可以替汉王去做了这件脏手的事情。但我实在不知自己有没有性命看到那一天的来临。若我在此之前阵亡或者病故,不知道先生可愿意为天下长久的太平,做这一回不得已的事情?”  徐在田听完你所说的话之后,真正是感动得五脏六腑都充满了感激。  他说:“臣属愿替大将军、替汉王,完成这件事情。”  你说:“多谢先生牺牲自己的高洁,成就天下的大义。”  (三)  后来,徐在田果然帮刘申办妥了这件事情。  再后来,杨彪乱党谋逆的事情发生之后,刘申变得更加谨慎,也更加多疑。  徐在田果然因事开罪了刘申。但是,刘申果然也并没有对他起加害之心,只是把他和全家贬黜出了运州,到其他的边远地方去做了一个小官,如此而已。  临出运州之前,徐在田得到了刘申的许可,入宫来向我辞行。  他充满了对你的感激之情,他对我讲了上面的这些事情。  他说:“大将军高瞻远瞩,身后的种种,他都预料到了,也都替我们打算好了。像大将军这样且透彻、且慈愍、且果决的人,微臣恐怕是再也遇不到了。”  徐在田辞行之后,就离开运州了。  后来,他就从历史上消失了,不知所终。他在新地方的官职上没有做几天,就挂印而去,从此,不知踪迹。我再也没有见过他,再也没有听到过有关他的消息。  不知道我死的时候,他还活在那个世界上吗?  我希望他还活着。因为,那样,就还有人会记得你,会替我记得你。  就这样,熟悉你的人,一个个都离开了。  就只剩下了我,一个人,在运州的深宫里,活在这个越来越陌生的世界上。  一个老太婆,风烛残年地,活在这个我越来越不认得的世界上。
  (一)  你在温泉行宫的那些日子,那里的交通空前繁忙。南来北往的信使络绎于途地往来穿梭。一天六趟的快马传驿,保持着你和军队、你和南北两线沿战线州府的军情联络。  你在身体情况好的日子里,每天都要接见前来请示事务的地方官吏和军队将领,要看各地的军情和政报摘要。你只是换了一个地点来做这些事情罢了,只是不用边打仗边做这些罢了。  在温泉行宫的各种接见当中,有一次非军政事务方面的接见比较特别。  你接见了一个在运州居住多年、常年往来亚洲与欧洲之间做兵器和药物生意的西域商人。这商人是孙湛明推荐给你的。  在接见中,商人提出希望汉军的骑兵能够保护他的商队的跨境长途贸易,为此,他献给了你两样你非常有兴趣的东西。  第一件,是一小匣白色的粉末,粉末呈拉丝晶状,有种淡淡的甜香味。西域的商人说,这是用生长在西域高原上的一种罕见白色大花的茎研磨提炼制成的,当地人叫它“菲斯散”,对于各种剧烈的疼痛,镇痛效果是大食国商人贩运过来的阿芙蓉的80倍以上!但是,因为产量极少,价格非常昂贵,且常常有价无货,这一小盒,是他多年的积累。能不能再弄到,实在不好说。  第二件,是一本西域及西域以西地区的兵器谱,这本画册上画了许多西方诸国军队的盔甲和兵器样式。  你收下了这两件东西,留那位西域商人在温泉行宫住了几日,几番和他长谈,向他了解兵器谱上各种兵器的用途和原理,听他介绍了西方诸国近年来的一些经典战事。你从中受到了极大的启发。  与商人深谈之后,你重赏了他,答应汉军会为他的商队跨境贸易提供军事保护,然后送别他回运州去了。  商人离去之后,你还对那本兵器谱详细研究了很多天。  一个想法在你的头脑里产生了。  你决定疗养结束,离开温泉后,在南线战事当中,试验一下它的可行性。  (二)  在你对兵器谱发生浓厚兴趣的同时,吴顺则对那匣白色粉末非常感兴趣。  他叫来军医处的统领和太医院的领事,共同详细询问了那商人有关药物的原理、用法、用量和禁忌等方面的细节问题。  为了验证药效和副作用,他瞒着你,悄悄刺伤了自己的大腿,试验了一下药物的镇痛效果和不良影响,结果效果奇佳,除了困倦思睡和恶心盗汗之外,也没有别的副作用。  吴顺这下子真是欣喜若狂!  但遗憾的是,这些粉末的份量还是太少了,按最最节省的用量,也用不了多久。  吴顺再三叮嘱这位商人,回去之后务必竭尽全力再弄到更多的粉末,无论要价多少,都在所不惜。  商人表示,虽然没有把握能够弄到,但一定尽其所能,并且会一直坚持搜购,以备紧急军需。  因为不放心商人的能力,吴顺又传信给在草原最西北部作战的孙浩成,附上了一点粉末的样品,拜托孙浩成在草原西北部作战的时候,留心寻访往来西域的商队,看看能不能设法多弄到一些,以为危急时的储备。  (三)  与徐在田在尚食阁密谈之后的第三天,锥心刺骨的头痛又发作了一次。  疼痛折磨了你一夜。你片刻都无法合眼。你痛得满床翻滚,数次从床上滚到地上。  吴顺看着你的痛苦难耐,多次建议你用一下西域商人送来的菲斯散,可你始终咬牙忍耐着,坚持不用。  你知道此物稀罕珍贵,你想把它留给军中战事发生时需要做重大手术救命的伤兵。  在那个年代里,战场医疗条件很差,有时候一场大规模战役下来,遍地横尸,伤兵无数,垂死者塞满了军医处的帐篷,军医处的全体大夫都投入救治,也依然人手不够。  在骑兵作战中,没有大型药品库可保障供应,所以,随军的麻醉剂往往在这种情况下被伤兵们迅速消耗,无论如何也不够用。  为了挽救年轻的垂死者们的生命,军医常常不得不在没有麻醉剂可用的情况下,对他们进行各种手术。有时,会让几个壮汉按住伤者,控制伤者的挣扎;有时,会把伤者捆绑在手术台上;有时,更会用大棒把伤者打晕过去,然后再开始动手术;有时还会被迫用沸腾的油脂来止血和烧熔掉坏死的肌肉组织,阻止大出血或进一步感染。  这些手术进行的时候,情形非常血腥残忍,让人不忍目睹,伤兵们此起彼伏的哀号惨叫,让人闻之毛骨悚然,有好多伤兵因为耐不住这样的疼痛而不幸死亡。  你自己也两度承受过这样残忍的手术,深深了解受伤将士们的痛苦。  你一直非常痛惜将士们在战斗结束后的死亡,一直都在致力于减少将士们的负伤死亡率。你对将士们在每场战役之后的负伤救治情况,始终非常关注,对任何一个战后的死亡,都深感内疚自责。  从看到这种止痛药的时刻开始,你就始终想着,若在这样的时刻,能有这样的特效止痛药物可用,受伤的士兵就能够挽回一条性命。虽然药物数量有限,但能救一命是一命啊!你实在是不欲为了解脱自己的痛苦而一人独占药物。  另外,你心里始终还有一个想法,你也想留一些到最后一战时再用,用以保证自己的行动能力,确保达成行动目标。  你怀着这样高度理性的念头,一次又一次地打败了自己想要立刻服药镇痛的强烈冲动。  你一边打着冷战汗流如注,一边咬牙让吴顺把匣子拿走,存放在军医处,非你命令,任何人不得擅用。  (四)  吴顺几经劝说,你都不同意使用药物止痛。他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执行你的命令。  他执行完命令回来,就跪在你旁边,眼睁睁地看着你的煎熬,束手无策,难过得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你看着吴顺这样跪在你面前失声痛哭。  你微弱地安慰他说:“顺子,不要哭。”  你说:“这都是,我身为一个弑君背父的人,理应遭受的痛苦。”  你说:“这就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没有什么,是不公平的。”  你说:“我甘心愿受,没有怨言。”
  (一)  你从寒冷的勿吉草原中部,带领部分幕僚班子和卫队,回到碧汤温泉过冬疗养之后,温泉行宫的热闹,很快就超过了刘申和汪太淑妃昔年在温泉行宫过冬避寒时的热闹程度,这件事情,逐渐在运州的朝廷里引起了一些反应。  运州渐渐有朝臣议论纷纷。有不少朝臣私下里发表看法说,我朝如今除了在运州有个大朝堂之外,在温泉行宫还有一个小朝堂。这种议论的声浪日渐高涨,到后来,甚至都有人在刘申亲自参加的廷议中,公然使用“小朝堂”这样的措辞了。  刘申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之后,莫测高深地假装没有听见,对此不置可否。这就鼓励了有些朝臣,他们揣摩着刘申的心意,大胆地尝试着,更为频繁和更为公开地使用这个词。  这种情况,让你留驻在运州的文武臣属都觉得非常不平,大家下朝后在一起商议,决定要为此做点什么。他们一方面将朝堂上的情况写信密报给你,另一方面,设法向宫中的我传递消息,希望我能发挥作用,影响刘申的态度,遏止这股离心离德的暗流。  于是,在腊八节的前一天,傅天亮的妻子按照常例,跟随命妇们一起进宫贺节。她找了个机会,有意无意地在席间提及这一点,让我知道了外面的情况。  (二)  当夜,刘申到我宫室来的时候,看见我身着正式的大朝服,很隆重地跪在大门口迎接他。  他感到非常诧异。  他说:“怎么这样隆重?琴儿?明天才是腊八节啊?”  我伏地跪拜道:“求汉王给琴儿一个恩典。”  刘申说:“你看你,这样子把我都搞得紧张起来了。我们结发夫妻,你有什么特别的恩典需要这么隆重地向我要求?”  我说:“跪请汉王下旨,腊八节后,一律禁止运州的朝中臣子前往温泉行宫。”  刘申听了,脸色变了一变。  随即,他脸上浮现出笑容。  他说:“琴儿,咱们不要听外人搬弄是非。朝中的事情很复杂。你舒心好好过节,不用为这些朝野的议论而烦心。”  我坚持跪着不起来。  我说:“汉王,琴儿并没有在谈论朝中的事情,只是在谈论家里的事情。汉王是琴儿的夫君。汉王的安乐,就是琴儿的安乐,汉王的不安,也就是琴儿的不安。如今,温泉行宫熙熙攘攘,朝堂上下议论纷纷。汉王每日耳中不得清静,心里未有安宁,身为汉王的妻子,我也不免坐卧不安。汉王何不一劳永逸,求得廷议平息,心中安宁?”  刘申看着我,他沉吟着,不言语,也没有伸手扶我起来。  我继续跪在那里对刘申陈说:“汉王,琴儿自幼失去父母,是大将军的父亲收留我,养育我,父亲临终时,再三嘱托我,要替他照看好儿子,不要让他把什么都独力担在自己肩上。若父亲还在,看到他这样出生入死,就连回来疗治伤病,也要带伤抱病,日夜为尽忠汉王,操心国事而劳乏不休,父亲会是何等的不忍,何等的心痛!”  我说:“汉王,大将军是因为身体不好,受不了严寒,又生了病才从北线回来的。汉王一再劝他回来,也是为了让他得到充分的休息。如今,温泉行宫这样熙熙攘攘,他怎么可能有安心的静养?以他的秉性,他必然会在病中仍为汉王殚精竭虑,为国事呕心沥血的。”  我说:“汉王也好,父亲也好,大将军也好,都是对琴儿恩重如山的亲人,汉王的不安,就是我的不安,父亲的心痛,就是我的心痛,大将军的劳乏,也就是我的劳乏。诸苦交迫,且痛且愧,我每日都很煎熬。求汉王体恤,帮琴儿免除这样的内心痛苦。”  我看着刘申。  我再次伏地深拜说:“琴儿跪求汉王恩典,颁发禁令,一劳永逸地解决所有这些问题:令汉王心安,令父亲瞑目,令大将军静养,令朝议平息,令琴儿免受煎熬。”  (三)  刘申听了,脸色再度变得温存。  他伸手拉我。  他说:“琴儿,你且起来再说吧,这样寒冷的天气,在地上跪久了,你年老之后膝盖会因为现时的着凉而疼痛的。”  我继续坚持在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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