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羊冒险记》中“熊毅然甩掉新款小熊帽子编织图解,换上斑马的围脖”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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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羊冒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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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村上的第三部作品,本书一改之前《且听风吟》和《1973年的弹子球》的文风,走向了超现实主义。因此,将本书推荐在神秘超空间。其实,村上的那些幻想色彩浓重的作品,也影响了一批风格清新的漫画家。
第二章 1978年7月
第三章 1978年9月
第四章 寻羊冒险记 Ⅰ
第五章 鼠的来信及其下文
第六章 寻羊冒险记 Ⅱ
第七章 海豚宾馆冒险记
第八章 寻羊冒险记 Ⅲ
[ 本帖最后由 snowhole 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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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期三下午的郊游
  从报纸上偶然得知她的死讯的一个朋友打电话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我。他在听筒旁缓缓读了一家晨报的这则报道。报道文字很一般,大约是刚出大学校门的记者写的见习性文字。
  某月某日某街角某司机压死了某人。该司机因业务过失致死之嫌正接受审查。
  听起来竟如杂志扉页登载的一首短诗。
  &葬礼在哪里举行?&我问。
  &这——不知道。&他说,&问题首先是:那孩子有家什么的吗?&
  她当然也有家。
  我当天给警察打电话,问了她父母家的住址和电话号码,然后给她父母家去电话打听葬礼日期。如某个人说的那样,凡事只要不怕麻烦总可以弄清楚。
  她家在下町。我打开东京区划图,用红圆珠笔在她家所在地段做了个记号。那的确是东京城普通老百姓的聚居地。地铁线、国营电气列车线、专列公共汽车线如乱七八糟的蜘蛛网一般纵横交错茫无头绪。几条脏水河从中穿过,杂乱的道路犹如甜瓜纹紧紧附在地表。
  葬礼那天,我从早稻田乘上都营电车。在快到终点的小站下来打开区划图,但地图和地球仪同样无用,害得我买了好几盒烟问了好几回路才算摸到她家门口。
  她的家是一座围着茶色木院墙的老木屋。进得大门,左边是个小院,窄小得仿佛是在说&或许不无用处&。院角扔有一个早已废弃不用的旧陶火盆,火盆里积有15厘米深的雨水。院土很黑,潮乎乎的。
  也是因为她16岁便跑出家再未回来,葬礼只有亲属参加,静悄悄的。亲属也几乎全是上年纪的人,一个30岁刚出头不知是她胞兄还是堂兄的人在操持葬礼。
  父亲五十六七岁,个不高,黑色西服胳膊上套一个葬礼袖章,立在门房几乎纹丝不动,样子使人联想起洪水刚退的柏油马路。
  临走时我向他默默低了下头,他也默然低头。
  第一次见到她是1969年的秋天,我22岁,她17岁。大学附近有个小咖啡馆,我常在那里等朋友。咖啡馆虽不怎么起眼,但可以听到摇摆舞曲,边听边喝味道一塌糊涂的咖啡。
  她总是和我同座,臂肘拄在桌子上出神地看书。虽说她戴的眼镜俨然牙齿矫正器,手也骨节分明,但总像有一种容易让人接近的感觉。她杯里的咖啡经常冷冷的,烟灰缸经常堆满烟头。而书名却换来换去。有时是米奇·思比雷尔,有时是大江健三郎,有时是《金斯堡诗集》。总之只要是书即可。咖啡馆出入的学生借书给她,她便像啃玉米棒似的一本接一本看下去。那个时代大家都想借书给别人,我想看书方面她是从来没有为难过的。
  德尔茨、&滚石&、巴茨、迪普·帕布尔、穆迪·布鲁茨——也是那样一个时代。空气总好像紧绷绷的,似乎稍微用力一踢,一般东西都将顿时土崩瓦解。
  我们喝廉价威士忌,没滋没味地交欢,没头没脑地闲聊,借来借去地看书,如此一天天打发日子。而那个笨手笨脚的60年代也发着吱吱呀呀的响声即将落下帷幕。
  她的名字忘在了脑后。
  抽出报道她死亡的那个剪报自然可以记起,但时至现在名字之类已无可无不可了。我已忘掉她的名字,如此而已。
  一次见到往日同伴,偶尔提起她来。他们也同样不记得她的姓名。对了,过去不是有一个和谁都困觉的女孩么,叫什么名字来着?忘得一干二净。我也和她困过几次,现在怎么样了呢?路上突然碰见怕也闹不明白了。
  ——从前,某个地方有个和谁都困觉的女孩。
  这便是她的名字。
  当然,准确说来,她也并非和谁都困觉,也自有她自己的基准。
  尽管如此,作为现实问题来看,她是同差不多的男人困了的。
  一次,我单纯出于好奇心,问过她的基准。
  &这个嘛——&她沉思了30秒,&当然不是说任何人都可以。觉得讨厌的时候也是有的。不过,也许终归我是想了解各种各样的人,或者说想了解对我来说世界是怎样构成的。&
  &通过一起困觉?&
  &嗯。&
  这回轮到我沉思了。
  &那么……可多少了解些了?&
  &多多少少。&她说。
  1969年冬到1970年夏,我和她几乎没见面。大学不是关门就是停课。我倒与这个无关,而在为一点个人的事焦头烂额。
  1970年秋天我再去那家咖啡馆时,顾客面孔全都换了,认识的只剩她一个。摇滚舞曲固然仍在放,但那股紧绷绷的气氛已荡然无存。唯独她和味道糟糕的咖啡同一年前无异。我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边喝咖啡边谈论过去的同伴。
  他们大多从大学退学了。一人自杀,一人下落不明。
  &这一年干什么了?&她问我。
  &一言难尽。&我说。
  &聪明点了?&
  &一点点&
  那天晚上,我和她困了,是第一次。
  她的身世,我不太详细。好像有人告诉过我,也好像在床上从她口中听说过。大概是说高中一年级(高中!)的夏天同父亲大吵一架跑出家门。至于到底住在哪里,靠什么维持生活,就无人知晓了。
  她一整天都坐在摇滚乐咖啡馆椅子上左一杯右一杯喝咖啡,左一支右一支吸烟,边翻动书页边等有人代付咖啡钱和烟钱(对当时的我们来说还是一个数目的),之后基本同对方困觉。
  这便是我就她所知道的全部。
  那年秋天至翌年春,她每星期二晚上来一次我在三鹰市郊的宿舍。她吃我做的简单的晚饭, 把烟灰缸装满,一边用大音量听FEN①的摇滚乐节目一边性交。星期三早晨醒来去杂木林散步, 一起散步到ICU②校园,顺便去食堂吃午餐。下午在休息室喝稀释的咖啡,天气好的时候躺在草坪上看天。
  ①Far East Network之略,美军远东广播电台,总部在洛杉矾。
  ②International Christian University之略,国际基督教大学。
  她称之为星期三的郊游。
  &每次来这里,都觉得真像来郊游似的。&
  &真像来郊游?&
  &嗯。草坪一望无边,人们喜气洋洋……&
  她坐在草坪上,浪费了好几根火柴才把烟点燃。
  &太阳升起落下,人们赶来离去,时间像空气一样流淌,岂不有点像郊游似的?&
  那时,我21岁,再过几周就22了。眼下没希望从大学毕业,却又没有像样的理由离开大学不念。在这一切都莫名其妙地搅和在一起的绝望之中,几个月时间我都一步也未能踏出。
  我觉得整个世界在运转不休,唯独我滞留同一场所不动。1970年秋,目力所及,似乎无一不凄凄切切,无一不惨惨淡淡。就连太阳光和青草味儿以至低低的雨声都令我焦躁不安。
  好几次梦见夜行列车,千篇一律。车上充满烟味儿厕所味儿问乎乎的人群味儿,挤得几乎无立足之地,座席沾有过去的呕吐物。我忍无可忍,离开座位,在一个车站下来。而那里一片荒凉,一户人家的灯火也见不到,站务员也没有,没有时钟没有时刻表,什么也没有——便是这样的梦。
  那段时间里,有几次我好像对她很粗暴。如何粗暴如今是想不起来了。是否自己对自己粗暴亦未可知。但不管怎样,看上去她丝毫没有介意,或者不如说(说得极端一点)是在引以为乐,为什么我不知道。说到底,她在我身上寻求的恐怕并非温情。如此一想,现在也觉得不可思议,一时悲从中来,仿佛手突然触到空中飘浮的肉眼看不见的厚壁。
  日那个奇特的午后我至今仍记得真真切切。一场大雨打落的银杏树叶染黄了——黄得如干涸的河——杂木林间一条小径。我和她双手插进大衣袋,在这条小径来回踱步。除了两个脚踏落叶的鞋声和鸟尖锐的叫声别无任何声响。
  &你到底苦恼什么呢?&她忽然问我。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说。
  稍往前走了一段后,她在路旁坐下吸烟,我也挨她坐下。
  &总做坏梦?&
  &总做坏梦。大多梦见自动售票机找不出零钱。&
  她笑笑,手放在我膝头,又缩回去。
  &肯定不大想讲,是吧?&
  &肯定讲不好。&
  她把吸了一半的烟扔在地上,用运动鞋小心碾灭。&真想讲的事是讲不好的,不是么?&
  &不明白啊。&
  地面&扑棱棱&飞起两只鸟儿,仿佛被吸进去似的消失在没有一丝云絮的天空。我们默然望着鸟儿消失的方向。良久,她开始用小小的枯枝在地面画出几个莫名其妙的图形。
  &和你一起睡,我时常悲伤得不行。&
  &觉得很抱歉。&我说。
  &不怪你的。也不是因为你抱我的时候想别的女孩。那怎么都无所谓。我,&她突然闭住嘴,在地面缓缓拉出三条平行线,&不明白。&
  &也不是想把心封闭起来,&停了一会我说,&只是自己也把握不住发生了什么。我本想尽可能公平地把握各种事情,不愿意过分夸大或过分讲究现实。但那需要时间。&
  &多长时间?&
  我摇下头,&说不准,或许1年,也可能花上10年。&
  她把小树枝扔在地上,起身拍打大衣上沾的枯草。&暧,你不认为10年就像永远永远?&
  &是啊。&我说。
  我们穿过树林, 走到ICU校园,一如往日坐在休息室咬热狗。下午两点,休息室电视上翻来覆去推出三岛由纪夫来。音量调节器出了毛病,声音几乎听不清。反正都跟我们无关。我们吃罢热狗,又各喝一杯咖啡。一个学生骑在椅背上拧了一会音量调节钮,之后作罢,跳下椅子不知去了哪里。
  &想要你。&
  我说。
  &可以呀。&
  她微微一笑。
  我们仍把双手插进大衣袋,慢慢走回宿舍。
  蓦地醒来时,她正在吞声哭泣。细窄的肩头在毛巾被下急促地颤抖。我点燃取暖炉,觑了眼钟:凌晨2时。夜空中央浮着一轮白亮亮的月儿。
  等她停止啜泣,我烧水泡了袋装红茶,两人喝着。没有砂糖没有柠檬没有牛奶,仅仅是热茶。之后点两支烟,一支给她。她吸一大口喷出,连续三回,随即咳嗽了一大阵子。
  &我说,你可打算过杀死我?&她问。
  &杀死你?&
  &嗯。&
  &干吗问这个?&
  她叼着烟用指尖擦了下眼睑。
  &只是想问问。&
  &没有。&
  &真的?&
  &真的。&我说,&为什么非杀死你不可呢?&
  &是啊,&她不耐烦似的点下头,&只是一下子觉得,给谁杀掉也并不坏。&
  &我不是杀人那类人。&
  &是吗?&
  &大概。&
  她笑笑,把烟戳进烟灰缸,喝了口杯里剩的红茶,又点燃一支烟。
  &活到25,&她说,&然后死掉。&
  1978年7月她死了,26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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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1978年7月
  1.关于16步
  确认电梯关门那&咻&的一声压缩机声在背后响过之后,我缓缓合上眼睛。我将意识的断片归拢在一起,沿走廊朝门那边走了16步。闭眼16步,不多也不少。威士忌把脑袋搞得昏昏沉沉,犹如磨损了的发条。口中满是香烟的焦油味儿。
  尽管如此——即使醉得再厉害——我也能闭着眼睛像用格尺拉线一样径直行走16步。这是长年坚持这种无谓的自我训练的结果。每次喝醉我都直挺挺伸直脊背,扬起脸,把早晨的空气和水泥走廊的气味大口吸入肺中,尔后闭目合眼,在威士忌迷雾中直行16步。
  在这16步天地里,我已被授予&最有礼貌的醉酒者&称号。其实十分简单,只消把醉酒这一事实作为事实接受下来即可。
  没有&可是&没有&但是&没有&只是&没有&不过是&什么也没有,醉了就是醉了。
  这样,我得以成为最有礼貌的醉酒者,成为起得最早的白头翁鸟,成为最后通过铁桥的有篷货车。
  5、6、7……
  第8步站住睁开眼睛, 做深呼吸。有点耳鸣,仿佛海风穿过生锈的铁丝网。如此说来,已有好久没看到海了。
  7月24日,上午6时30分。看海理想的季节,理想的时刻,沙滩尚未给任何人污染。唯有海鸟的爪痕如被风吹落的针叶零星印在水边。
  我重新起步。海忘掉好了,那玩意儿早已消失在往昔。
  第16步立定睁眼一看,自己已照例准确站在球形门拉手跟前。从信箱取出两天的报纸和两封信,夹在腋下。然后从迷宫般的衣袋中摸出钥匙,拿在手上把额头贴在凉冰冰的铁门。片刻,耳后似乎传来&咔嗤&一声响。身体如棉花吸满酒精,只有意识较为地道。
  罢了罢了!
  门打开三分之一,滑进身体,把门关上。门内寂静无声,过度的寂静。
  随后,我发现脚下有一双无带无扣的红色女鞋。鞋很眼熟,夹在满是泥巴的网球鞋和廉价沙滩拖鞋之间,看上去好像过时的圣诞节礼物,上面飘浮着细小尘埃般的沉默。
  她趴在厨房餐桌上,额头枕着两只胳膊,齐刷刷的黑发掩住侧脸。头发间闪出未遭日晒的白皙的脖颈。没印象的印花连衣裙肩口隐约闪出胸罩细细的吊带。
  我除去上衣,解下黑领带,摘下手表。这时间她一动没动。她的背使我想起过去,想起见到她以前的事。
  &喂!&我招呼一声,但听起来全然不像自己的语声,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特意运来的。不出所料,没有回音。
  看情形她既像睡,又像哭,也好像死了。
  我坐在桌对面,指尖按住眼睛,鲜亮的阳光把桌面分开。我在光之中,她在淡淡的阴影里,阴影没有颜色。桌上放一盆枯萎的天竺葵。窗外有人往路面洒水。柏油路面响起洒水声,漾出洒水味儿。
  &不喝咖啡什么的?&
  还是没有回音。
  确认没有回音之后,我起身进厨房碾够两人喝的咖啡豆,打开晶体管收音机。碾罢豆粒,发现其实是想喝加冰红茶。我总是事后接二连三想起许多事。
  收音机一首接一首播放极为适合清晨的无害流行歌曲。听这样的歌,我觉得10年来世界好像一成未变。无非歌手和歌名不同罢了,我增加10岁罢了。
  看壶水开好,我关掉煤气。等30秒钟,把水浇在咖啡末上。粉末足足吸进热水,开始缓缓膨胀,这时温暖的香气开始在房间荡漾,外面好几只蝉叫了起来。
  &昨晚来的?&我手拿水壶问道。
  她的头发在桌面上略微上下摇了摇。
  &一直等我?&
  她没回答。
  水壶的蒸气和强烈的日光使房间变得闷气。我关上洗碗槽上面的窗户,打开空调器,把两个咖啡杯摆在桌面。
  &喝呀!&我说。声音一点点变回自己的语声。
  &喝点好。&
  足足隔了30秒,她才以缓慢而均衡的动作从桌面扬起脸,怅怅地盯视枯萎的盆栽。几根细发紧贴在湿脸颊上,微微的湿气如灵气在她四周游移。
  &别介意,&她说,&没打算哭的。&
  我递出纸巾盒,她用来无声地擤把鼻涕,不无厌烦地用手指拨开脸颊上的头发。
  &本来想在你回来之前离开来着,不愿意见面。&
  &心情变了?&
  &哪里,只是哪里都做得去。不过会马上离开的,别担心。&
  &反正先喝杯咖啡好了。&
  我边听收音机里的交通信息边啜咖啡,用剪刀剪开两封信的封口。一封是家具店通知,说若在指定期间购买家具可全部减价两成。另一封是一个不愿意想起来的人来的不愿意看的信。我把两封信揉成团扔进脚下废纸篓,嚼了剩下的一块奶酪饼干。她像在驱寒似的双手拢住咖啡杯,嘴唇轻贴杯边定定看着我。
  &电冰箱里有色拉。&
  &色拉?&我抬头看她。
  &西红柿和扁豆,只剩这个了。黄瓜变坏扔了。&
  &唔。&
  我从电冰箱拿出装有色拉的蓝色深底冲绳玻璃盘, 把瓶底仅剩5厘米的色拉调味料全部淋到上面。西红柿和扁豆冻得如阴影似的瑟缩着,索然无味。饼干和咖啡也没有味道,怕是晨光的关系。晨光把所有的东西都分解开来。我不再喝咖啡,从衣袋掏出皱巴巴的香烟,擦燃完全陌生的火柴点上。烟支端头&嚓嚓&发出干燥的响声。紫色的烟在晨光中勾勒出几何祥图形。
  &参加葬礼去了。然后去新宿喝酒,一直一个人喝。&
  猫从哪里走来,打个长长的哈欠,然后一闪跳上她的膝盖。她搔了几遍猫的耳背。
  &不必解释什么,&她说,&那已跟我无关。&
  &不是解释,说说而已。&
  她略微耸下肩,把胸罩吊带塞进连衣裙。她脸上全然没有堪称表情的表情。这使我想起在照片上见到的沉入海底的街市。
  &过去一个一般的熟人,你不认得。&
  &是吗?&
  猫在她膝头尽情摊开四肢,&呼&地吐一口气。
  我缄口不语,望着烟头火光。
  &怎么死的?&
  &交通事故,骨头折了13根。&
  &女孩?&
  &嗯。&
  7点定时新闻和交通信息结束, 收音机开始重新播放轻摇滚乐。她把咖啡杯放回碟子,看我的脸。
  &暧,我死时你也会那么喝酒?&
  &喝酒跟葬礼没有关系,有关系的只是开头一两杯。&
  外面新的一天即将开始。新的炎热的一天。从洗碗槽上面的窗口,可以望见高层建筑群,它比平日远为炫目耀眼。
  &不喝冷饮什么的?&
  她摇头。
  我从电冰箱拿出一罐彻底冰镇的可乐,也没往杯里倒,一口气喝光。
  &跟谁都困觉的女孩。&我说。简直像悼词,故人是跟谁都困觉的女孩。
  &为什么对我说这个?&
  我也不知为什么。
  &总之是跟谁都困觉的女孩子?&
  &的的确确。&
  &但跟你是例外喽?&
  她声音里带有某种特殊意味。我从色拉碟扬起头。隔着枯萎的盆栽看她的脸。
  &这么认为?&
  &有点儿。&她低声道,&你嘛,是那种类型。&
  &哪种类型?&
  &你有那么一种地方,和沙钟一个样,沙子没了,必定有人赶来填回。&
  &大概是吧。&
  她嘴唇绽开一点点,又马上复原。
  &来取剩下的东西的。冬天用的大衣、帽子,等等。已经整理装在纸壳箱里了,有空儿运到运输社那里可好?&
  &运到你家去。&
  她静静摇头:&算了,不希望你来,明白?&
  的确如此。不着边际的话我是说得太多了。
  &地址晓得?&
  &晓得。&
  &这就完事了。打扰这么久,抱歉。&
  &文件那样就可以了?&
  &唔,都结束了。&
  &真够简单的。还认为呷嗦得多呢。&
  &不知道的人都那么认为。其实很简单,一旦结束的话。&这么说着,她再次扬猫的脑袋。&两次离婚,差不多成专家了。&
  猫闭眼伸了下腰,脖子轻轻枕在她手腕上。我把咖啡杯和色拉碟放进洗碗槽,拿账单当扫帚把饼干渣收在一起。眼球里面一剜一剜地痛。
  &细小事都写在你桌子的便笺上了——各种文件放的地方啦,收垃圾的日期啦,不外乎这些。不清楚的就打电话。&
  &谢谢。&
  &想要孩子来着?&
  &哪里,&我说,&不想要什么孩子。&
  &我相当犹豫过。不过既然如此,没有也好。或者说有小孩不至于如此吧!&
  &有小孩离婚的也多的是。&
  &是啊,&说着,她摆弄一会我的打火机,&现在也喜欢你的,肯定不是这方面有问题。这我自己也非常清楚。&
  2.她的消失,照片的消失,长筒裙的消失
  她走后,我又喝了一罐可乐,然后冲热水淋浴刮须。香皂也好洗发液也好剃须膏也好,什么都开始变少了。
  淋浴出来,梳发、抹香水、掏耳朵。接着去厨房热了热剩下的咖啡。餐桌对面再也没有人坐。静静望着谁也没坐的椅子,觉得自己好像成了小孩子,一个人留在基里柯油画中奇异陌生的街道上。但我当然不是小孩子。我什么也不想地啜着咖啡。慢慢花时间喝罢,发了一会呆,之后点燃支烟。
  整整24小时没睡,却莫名其妙地不困。体内倦倦的懒懒的,唯独脑袋犹如熟悉环境的水生动物在纵横交错的意识水路中没头没脑地往来穿梭。
  怔怔打量无人椅的时间里,我想起过去看过的一本美国小说。妻子离家后,丈夫把妻子的筒裙挂在对面椅子上挂了好几个月。如此想着,开始觉得这构思不坏。倒不是能解决什么,但总比放早已枯萎的天竺葵盆栽聪明得多。即使拿猫来说,若有她的东西也可能多少安静些。
  逐个拉开卧室她的抽屉,哪个都空空如也。一块虫子咬过的旧围巾,三只衣挂,几包卫生球,别无他物。她把什么都席卷一空。原先逼仄地摆在卫生间里的零零碎碎的化妆品、卷发夹、牙刷、吹风机、莫名其妙的药、月经用品以及长筒靴、木展、拖鞋等所有穿的东西,帽盒、整整一抽屉饰物、手袋、挎包、小提箱、钱夹,总是叠放得整整齐齐的内衣、袜子、信——大凡散发她气息的东西尽皆荡然无存,甚至指纹都了无遗痕,我觉得。书箱和唱片架的大约三分之一也不翼而飞。那是她自己买的或我送给她的书和唱片。
  打开影集一看,她的照片全都取下,一张没剩。我和她的合影,她那部分齐齐剪下, 只有我剩了下来。我单人的照片和风景照动物照依然如故。这样,3册影集里收存的便成了被彻底修整了的过去。我总是孑然一身,其间点缀着山、河、鹿、猫的照片,简直就像生下来时一个人,迄今始终一个人,以后也一个人似的。我合上影集,吸两支烟。
  我想长筒裙留下一条何尝不好,但这当然是她的问题,由不得我说三道四。她决意什么也不留下,我只有顺从而已。或者如她期望的那样,只好当她一开始就不存在。她不存在的地方,她的长筒裙也不存在。
  我把烟灰缸浸入水中,关掉空调和收音机,又想了一通她的长筒裙,死心上床。
  我答应离婚,她离开公寓已过去1个月了。这1个月几乎毫无意义。虚无缥缈的、犹如温吞吞的咖喱样的1个月。 我根本不觉得有什么发生变化,实际上也什么都没变。
  早上7点起床冲咖啡, 烤面包片,出门上班,在外面吃晚饭,喝两三杯酒,回到家在床上看1个小时书, 熄灯睡觉。周六周日不工作,一清早就开始转几家电影院打发时间。之后照常一个人吃晚饭,喝酒,看书睡觉。一个月我就是这样度过的,恰如某种人把月历上的数字一个个涂黑。
  她的消失,在某种意义上我觉得是无可奈何的,无非已经发生的事发生了罢了。哪怕我们4年过得再风调雨顺,那也已不再是重要问题,一如被抽去照片的影集。
  与此同样,即使她同我的朋友长时间以来定期睡觉而某一天索性搬去同居,也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问题。那种事是完全可以发生并且实际上屡屡发生的。纵然她果真如此,我也并不觉得发生了什么特殊事件。说到底,那是她本身的问题。
  &说到底,那是你本身的问题。&我说。
  那是她提出离婚的6月间一个周日午后,我把啤酒罐的易拉环套在手指上玩弄。
  &你是说怎么都无所谓?&她问,语调非常缓慢。
  &也不是说怎么都无所谓。&我说,&只是说那是你本身的问题。&
  &说实话,并不想和你分手。&她稍后说道。
  &那,不分不就行了!&
  &可是和你一起,哪里也到达不了的呀。&
  往下她什么也没说,但我觉得她想说的不难明白。再过几个月我就30,她就26岁了。较之前路上将面临的物的规模,我们迄今所筑造的委实太微乎其微了,或者说是零。4年时间简直是在靠存款坐吃山空。
  责任基本在我。我大约是不该同任何人结婚的。至少她不该同我结婚。
  起初,她认为自己为社会所不容而我为社会所容。我们较为成功地扮演了各自的角色。然而在两人认为可以一直这样干下去的时候有什么坏掉了。尽管微不足道,但已无可挽回。我们置身于被拉长了的、平静的死胡同中。那是我们的尽头。
  对于她,我成了已然失却之人。无论她怎样继续爱我,那都已是另一问题。我们过于习惯相互的角色了。我再也没有能够给予她的了。她本能地明白这一点,我凭经验了然于心。不管怎样都已无救。
  这么着,她连同几件筒裙一起从我面前永远地消失了。有的东西被遗忘,有的东西销声匿迹,有的东西死了,而其中几乎不含有悲剧性因素。
  7月24日,上午8时25分
  我确认电子表上这四个数字,然后闭起眼睛,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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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1978年9月
  1.鲸的阴茎,身兼三职的女郎
  同女孩困觉,我觉得既是一件非同小可的大事,又好像相反根本不值一提。就是说,有作为自我疗养行为的交合,有作为消磨时间的交合。
  有的交合始终属于自我疗养行为,有的交合一贯是为消磨时间。既有起初属于自我疗养行为最后算是消磨时间的,又有相反的情况。怎么说呢,我们的性生活同鲸鱼的性生活有着根本差异。
  我们不是鲸鱼——就我的性生活而言,这乃是极重要的命题。
  小时候,从家里骑自行车大约30分钟路程的地方,有个水族馆。水族馆内总是阴冷冷的水族馆式的沉默一统天下,只有时而&哗啦&溅起的水花声从哪里传来。暗幽幽的廊角仿佛有鱼身人在屏息敛气。
  一群金枪鱼在巨大的水池里往来游动,鲟鱼沿狭窄的水路逆流而上,锯刺鲑朝肉块呲出尖牙利齿,电气鳗鱼一闪一闪亮起小里小气的电珠。
  水族馆里有无数的鱼。它们名字不同鳞片不同腮鳍不同。我实在不明白地球上何以存在如此种类繁多的鱼。
  当然,水族馆里没有鲸。鲸过于庞大,即使把水族馆毁掉弄成一个大大的水槽也没办法养它。但水族馆里放有鲸的阴茎,也就是所谓代表物。这么着,整个多愁善感的少年时代我都没看原原本本的鲸而一个劲儿看鲸的阴茎。在阴冷冷的水族馆式甬路散步散腻了,我便坐在寂无声息的天花板极高的展厅沙发上,对着鲸的阴茎呆呆地度过几个小时。
  看起来它有时像一株干枯的小椰树,有时像一穗巨大的玉米棒。如果那里设立有&鲸鱼生殖器·雄&的标牌,恐怕任何人都不会注意到那便是鲸的阴茎。那与其说是南极的产物,莫如说更有中亚沙漠出土文物的意味。它不同于我的阴茎,也有异于此前我见过的任何阴茎。并且那上面漾出一种哀戚,一种被割阴茎特有的难以言喻的哀戚。
  第一次同女孩性交后想起的,也是这巨大的鲸鱼阴茎。想到它是沿着怎样的命运之路经过怎样的经纬来到这水族馆空空荡荡的展厅的,不由一阵心痛。我觉得这里边没有任何获救的希望。但我才17岁,显然还太年轻,不可能对一切感到绝望。于是,那以后我便这样认定:
  我们不是鲸!
  我在床上一边用指尖捏弄新女友的头发,一边不断考虑鲸。
  我所记起的水族馆总是时值秋末。水槽玻璃冰一样冷,我身裹厚厚的毛衣。从展厅大玻璃窗望见的海呈深铅色,无数白浪使人想起女孩身上连衣裙的白色花边。
  &想什么呢?&她问。
  &往事。&我说。
  她21岁,拥有苗条娇好的身段和完美得足以使人入魔的一对耳朵。她在一家小出版社当临时校对员,又是耳模特,还是仅由有教养的圈内人组成的小俱乐部所属的应召女郎。至于3个之中哪个是她的本职,我不清楚,她也不清楚。
  但若从哪个是其本来面目这点来看,耳模特是她最为自然的面目。我这样认为,她也这么想。只是耳广告模特大派用场的领域极其有限,所以无论作为模特的地位还是酬金都低得不能再低。一般广告代理商、摄影师和制作人都仅仅把她作为&耳持有者&来对待。耳以外的她的肉体和精神被完全抛弃完全置之不理。
  &其实不是那样的,&她说,&耳朵就是我,我就是耳朵。&
  作为校对员的她和作为应召女郎的她绝对——哪怕一瞬之间——不向人出示耳朵。
  &因为那不是真正的我。&她解释道。
  她所在的应召女郎俱乐部的事务所(名义上大致为演员俱乐部)位于赤坂,大家称为埃克斯夫人的经营者是个满头银发的英国妇女。她在日本生活了30年,讲一口流利的日语,基本汉字也差不多认得。
  埃克斯夫人在距应召女郎俱乐部不到500米的地方开一间专间招收女性的英语会话教室,在那里她把看起来纯正的女孩挑到应召女郎俱乐部去。反过来,应召女郎也有几个人在英语会话教室学习,她们当然得以免除几成学费。
  埃克斯夫人把应召女郎称为&Dear&①。她口中的&Dear&有一种春日午后般绵柔的韵味。
  ① 英语,亲爱的。
  &要穿像样的花边内裤去才行哟,Dear,带三角裤的长简袜是不行的。&或者说:&你往红茶里放冰淇凌了吧,Dear!&——便是这么一种气氛。顾客来历也把握得一清二楚,几乎全是四五十岁的富有商人。三分之二是外国人,其余是日本人。埃克斯夫人讨厌政治家、老人、变态分子和穷人。
  我的新女友在这一打无不如花似玉的应召女郎中最为相貌平平,衣着也很一般。实际上掩起耳朵的她给人的印象也极为普通。不清楚埃克斯夫人为什么竟看中她。或许看出她的平常中有特殊的光点,也可能仅仅觉得有一两个平常女孩也未尝不可。但不管怎样,埃克斯可谓独具慧眼,她也有了几个坚定的顾客。她衣装平常,化妆平常,内衣平常,带着平常的香皂味儿前往大仓宾馆王子饭店,一星期跟一两个男人睡,得到足够一个月吃喝的收入。
  此外一半夜晚她无偿地同我困觉,另一半怎么过的我就不知道了。
  她作为出版社临时校对员的生活是再平常不过的。每星期只到神田一栋小楼三楼上的一家出版社上三天班。 早上9点到傍晚5点, 或看校样,或泡茶,或下楼梯(没有电梯)买胶擦。虽然她是唯一的单身女性,但没有什么人调戏她。她像变色蜥蝎一样根据场所和情况或潜伏不动或出声发光。
  我见到她(或见到她的耳朵) ,是在与妻刚刚分手的8月初。我承揽了一家电脑软件公司的广告词的拟稿工作。
  广告代理店的经理把策划书和几张大幅黑白照片放在桌子上,让我一周内为这照片拟就三组广告主题词。三张照片均是硕大的耳朵。
  耳朵?
  &怎么是耳朵呢?&我问。
  &那谁知道!反正就是耳朵,一星期你只考虑耳朵就行了。&
  这么着,一星期我只看耳朵过日子。我用透明胶带把三张照片粘在桌前墙上,边看照片边吸烟喝咖啡吃三明治剪手指甲。
  一星期工作好歹交差了,但那以后照片仍贴在墙上没动。也是因为揭下来麻烦,加之看耳照片已成了我的日常习惯。不过我未将照片揭下塞进抽屉尽头的真正缘由,是因为那耳朵在所有方面都征服了我。耳形简直如梦如幻,称之为百分之百亦无不可。人体被放大的一部分(当然包括生殖器)竟有如此摧枯拉朽的魅力,这种体验对我还是第一次,使我想起某种宿命性的巨大漩涡。
  有的曲线以超越任何想象的奔放将画面一气切开,有的曲线以不无神秘的细腻勾勒片片精微的阴臀,有的曲线则如古代壁画描绘出无数传说。而耳垂的圆滑胜过所有的曲线,其厚墩墩的肌肤凌驾所有的生命。
  几天后,我给摄此照片的摄影师打电话,问了耳朵持有者的姓名和电话号码。
  &那又怎样?&摄影师问。
  &有兴趣。耳朵实在漂亮无比。&
  &那倒是,耳朵的确是的。&摄影师支支吾吾地说,&不过人倒不见得怎么样。要是想和年轻女孩约会,把最近拍摄泳装的模特介绍给你好了。&
  &谢谢。&说罢,我挂断电话。
  2点、6点、10点给她打了3次电话,都没人接。看来她也以她的方式活得很忙。
  好歹逮住她已是翌晨10点了。我简单做了自我介绍,说想就前几天广告上的事稍微谈谈,提议一起吃晚饭如何。
  &听说工作已经结束了。&她说。
  &工作是已经结束了。&我说。
  她似乎有点惶惑,但没再问什么。我们讲定明天傍晚在青山大街一家咖啡馆碰头。
  我给以前去过的餐馆中最为高级的法国风味店打电话预订桌子。然后拿出一件新衬衫,花时间挑选领带,穿上只上过两次身的外衣。
  如摄影师好意告诉的那样,她确实是个不甚起眼的女孩。衣着长相都稀松平常,俨然二流女子大学合唱队里的。当然,对我来说这是无关紧要的。我失望的是她把耳朵严严实实藏在了梳成流线型的头发里。
  &耳朵藏起来了?&我若无其事地说。
  &嗯。&她也若无其事地应道。
  由于比约定时间到得早,我们成了晚餐时间的第一批客人。灯光洒泻下来,男侍者划着长柄火柴四处点燃红蜡烛,领班以鲱鱼样的眼神仔细检查餐巾、餐具和盘子的摆法。铺成人字形的橡木地板擦得一尘不染,男侍者的鞋底在上面&嗑嗑&发出惬意的声响。那皮鞋看样子比我脚上的贵得多。花瓶里的花是新鲜的,白墙上挂着一眼即可看出是原作的现代绘画。
  我扫视葡萄酒单,尽可能选淡些的白葡萄酒,要了冷盘、鸭肉糜、凉过的烤鲷鱼和黄鮟鱇鱼肝酱。她认真研究茶谱之后,点的是龟汤、蔬菜水果色拉和牛舌鱼酱。我独自点了海胆汤、荷兰芹味烤乳牛和西红柿色拉。估计我半个月的伙食费将化为乌有。
  &店很高级嘛,&她说,&常来?&
  &只是偶尔兼谈工作时来。总的说来,一个人的时候很少来饭店,大多边喝酒边吃酒吧现成的东西。还是那样好,免得胡思乱想。&
  &在酒吧一般吃什么?&
  &样式倒不少,大多吃煎鸡蛋卷和三明治。&
  &煎鸡蛋卷和三明治,&她说,&在酒吧天天吃煎鸡蛋卷和三明治?&
  &不是天天,每3天自己做一次。&
  &那么,3天里有两天在酒吧吃煎鸡蛋卷和三明治喽?&
  &是啊。&我说。
  &为什么老是煎鸡蛋卷和三明治?&
  &因为好的酒吧是有可口的煎鸡蛋卷和三明治供应的。&
  &唔,&她说,&怪人!&
  &怪什么?&我说。
  我不知到底应怎样提起话头,一时默默吸烟看着桌面。
  &不是要谈工作么?&她开始套话。
  &昨天也说了,工作已彻底结束,不存在问题,所以没什么谈的。&
  她从手袋的小隔袋里掏出细细的薄荷烟,拿店内火柴点燃,用仿佛催促下文的眼神看着我。
  我正要开口,领班踏着充满自信的皮鞋声来到我们餐桌跟前。他像是在出示独生子照片似的面带动人的微笑把葡萄酒标签转向我。我点下头,他便拔下软木塞——软木塞发出令人舒坦的低音——往杯中各斟了一口。一股浓缩了的伙食费味儿。
  领班刚一退下,两名男侍者旋即赶来往桌面排出三个大盘和两个小碟。男侍者离去后,又只剩我们两人。
  &无论如何想看看你的耳朵。&我直言相告。
  她不声不响地将鸭肉糜和黄鮟鱇鱼肝酱取到碟里,喝了口葡萄酒。
  &麻烦吧?&
  她轻微地一笑:&美味法国菜并不麻烦。&
  &谈耳朵麻烦?&
  &倒也不是。要看谈的角度。&
  &从你喜欢的角度谈。&
  她边把叉子送往口中边摇头:&实话实说——这是我最喜欢的角度。&
  我们沉默了一会,默默接着喝葡萄酒,吃菜。
  &我转弯,&我说,&不料我前面有谁正在转下一个弯。是谁看不见身影,只见白色裙摆一闪。而这裙摆的白色却烙在了眼底永不离去。这样的感觉你可明白?&
  &我想我明白。&
  &从你耳朵得到的,便是这么一种感觉。&
  我们又继续默默进食。我住她杯里斟葡萄酒,往自己杯里斟葡萄酒。
  &你是说并非这样的情景浮现在脑海,而是有这样的感觉,是吧?&她问。
  &正是。&
  &以前曾这样感觉过?&
  我想了一会,摇头说:&没有&。
  &那就是说,是我耳朵的关系?&
  &并没有把握敢这么明确断言,因为也无从谈起什么把握。耳朵形状会使人产生特定的情感——这事听都没听说过的。&
  &每次看见法拉·福赛特·梅杰斯的鼻子都打喷嚏的人倒是知道。喷嚏嘛,精神因素比较大。原因和结果一旦结合就很难分开。&
  &法拉·福赛特·梅杰斯的鼻子我不大清楚……&说着,我喝口葡萄酒。忘记往下想说什么了。
  &和那个多少不同?&她问。
  &呃,多少不同。&我说,&获得的情感十分十分模糊,却又十分实在。&我两手拉开1米,又拉近到5厘米。&表达不好。&
  &基于模糊动机的凝缩现象。&
  &完全如此,&我说,&你脑袋比我聪明7倍。&
  &受过函授教育。&
  &函授教育?&
  &嗯,心理学函授教育。&
  我们把最后剩的鸭肉糜两人分开。我又忘记自己想说什么了。
  &你还没有很好地把握我的耳朵同你那种情感的相互关联吧?&
  &不错。&我说,&就是说,是你的耳朵直接作用于我,还是别的什么以你的耳朵为媒介作用于我,我还没把握住。&
  她两手放在桌面,轻轻耸了下肩。&你所感觉到的——你的情感——在种类上属于美好的,还是讨厌的?&
  &两者都不是,又两者都是。不明白。&
  她双手拢住葡萄酒杯,看一会我的脸。&看来,你还是多少学一点情感表达方式为好。&
  &描写力度也没有。&我说。
  她微微一笑:&不过没关系,你说的我大体明白。&
  &那么我该怎么办呢?&
  她久久沉默不语, 似乎在考虑别的什么。桌面摆着5个空了的盘子,俨然已然消亡的行星群。
  &我说,&沉默好半天她开口道,&我想我们最好成为朋友。当然喽,如果你认为可以的话。&
  &当然可以。&
  &而且要成为非常非常亲密的朋友。&她说。
  我点头。
  这么着,我们成了非常非常亲密的朋友,尽管初次见面不到30分钟。
  &作为亲密的朋友,我想问你两个问题。&我说。
  &问好了。&
  &一个是你为什么不露耳朵;另一个是这以前除我之外你的耳朵是否还对其他人发挥过特殊能量。&
  她什么也没说,定定注视置于桌面的两只手。
  &不一而足。&她沉静地说。
  &不一而足?&
  &嗯。不过简单说来,应该是因为我早已习惯了不露耳朵时的我自己。&
  &就是说露耳时的你与不露耳时的你是不同的罗?&
  &是的。&
  两名男侍者撤去我们的碟盘,端来汤。
  &谈一下露耳时的你好么?&
  &很早以前的事了,说不大好。说实在的,自12岁以来还一次也没露出过耳朵。&
  &但当模特时是要露的吧?&
  &那是。&她说,&可那不是真正的耳朵。&
  &不是真正的耳朵?&
  &那是封闭了的耳朵。&
  我喝了两口汤,抬起头看她的脸。
  &关于封闭了的耳朵,能详细告诉我一点吗?&
  &封闭了的耳朵就是死掉的耳朵。我自己杀死了耳朵。就是说在意识上切断了通路……明白?&
  我不大明白。
  &那就问嘛!&她说。
  &所谓杀死耳朵,指的是耳朵听不见东西?&
  &不不,耳朵照样听得见。然而耳朵死掉了。你也能做到。&
  她把汤匙放在桌上,一下挺直了腰,双肩上提5至6厘米,下頦使劲往前一探。如此姿势保持了10秒,而后突然放下双肩。
  &这样耳朵就死掉了。你也试试!&
  我慢慢重复和她同样的动作,但没办法得出死掉这一印象,不过葡萄酒劲儿上来快一点罢了。
  &我的耳朵好像死不利索啊!&我失望地说道。
  她摇摇头:&不怕的。如果没必要让耳朵死掉,死不掉也一点都不碍事。&
  &再问一点可好?&
  &好的。&
  &把你说的综合起来,我想情况是这样的:12岁以前你是露耳朵的,后来一天你把耳朵藏了起来,从那时到现在你一次也没露过耳朵。迫不得已要露的时候就把耳朵同意识之间的通路封闭起来。是这样的吧?&
  她莞尔一笑:&是这样的。&
  &12岁时你耳朵发生什么了?&
  &莫急,&说着,她隔桌伸出右手,轻轻碰了下我的左手指。&求求你。&
  我将剩下的葡萄酒倒进两个杯子,把自己的杯子缓缓喝干。
  &首先是想了解你。&她说。
  &了解我什么?&
  &全部。如何长大的,年龄多大,什么工作,等等。&
  &不值一提,根本不值一提。听着听着你肯定困得不行。&
  &我嘛,喜欢不值一提的。&
  &我的可是任何人都喜欢不来的不值一提。&
  &可以的,讲10分钟。&
  &出生日期是日,圣诞节前夕。这圣诞节前夕,可不是怎么理想的生日。因为生日礼物和圣诞节礼物赶在一起,都想便宜点应付过去。星座是白羊座, 血型A,这种组合适合银行职员和区政府工作人员。同猎户座天秤座宝瓶座合不来。不认为这人生没滋没味的?&
  &好像挺有滋味。&
  &在不值一提的城市长大,从不值一提的中小学毕业。小时沉默寡言,长大百无聊赖。和一个不值一提的女孩相识,有了不值一提的初恋。18岁那年上大学来到东京。 大学出来后和朋友两人开了一间小小的翻译事务所,好歹混口饭吃。大约3年前染指PR①刊物和广告方面的工作,这方面也算进展顺利。同一个在公司工作的女孩相识, 4年前结了婚,两个月前离了。原因一言难尽。养一只老公猫。每天吸烟40支, 死活戒不掉。有3套西装6条领带,还有过时唱片500张。爱拉里·奎因小说里的犯人姓名全部记得,普鲁斯特的《追忆逝水年华》也一本不缺,但只读了一半。夏天喝啤酒,冬天威士忌。&
  ①Public Relations之略,宣传广告。
  &并且三天有两天在酒吧吃煎鸡蛋卷和三明治?&
  &是的。&我说。
  &活得有滋有味嘛。&
  &始终百无聊赖,以后也一个样。并非对此不满,总之无奈罢了。&
  我觑了眼手表:过了9分20秒。
  &但现在你所讲的并不是你的全部吧?&
  我望了一会我放在桌面上的手,&当然不是全部。再无聊的人生也不至于10分钟就说尽。&
  &我谈谈感想可以么?&
  &请。&
  &每每遇到第一次见面的人,我都让对方讲10分钟,并且以同对方所讲的完全相反的观点来分析对方。这样的做法你认为不对?&
  &不不,&我摇了下头,&我想你大概是对的。&
  一个男侍者来把盘子摆在桌上,另一个把菜放上去,沙司员浇上调味汁。浇法大致是:由近及中,由中及远。
  &把这个做法套在你身上,我想是这样的。&她边说边把刀子一下子插进牛舌鱼酱。&就是说,恐怕并非你的人生无聊,而是你在追求无聊的人生。不对?&
  &或许如你所说,或许并非我的人生无聊,而是我在追求无聊的人生。但结果是同一个——不管怎样我已把它弄到了手。人们都想从无聊中逃脱出来,我却想深入到无聊里边去,就像在交通高峰期开倒车。所以,我并未因自己的人生变得无聊而发什么牢骚,无非老婆跑掉那个程度罢了。&
  &同太太就是因为这个分手的?&
  &刚才也说了,一言难尽。但正如尼采讲的那样:在无聊面前即使神也会卷旗而去。如此而已。&
  我们慢慢吞食。吃到一半她重新浇了调味汁,我多吃了块面包。在主食吃完前,我们各自考虑别的事。碟盘撤下,吃罢乌饭树浆果雪糕,蒸馏咖啡上来,这时我点燃一支烟。烟雾在空气中略一仿惶,即被换气装置吸了进去。天花板扩音器流淌出莫扎特的协奏曲。
  &想再听你讲一下耳朵。&我说。
  &你想问的,是不是问我的耳朵有没有特殊能量?&
  我点头。
  &这点希望你自己确认,&她说,&即使我就此对你说什么,也只能诉诸极为有限的形式,而且我不认为对你有帮助。&
  我再次点头。
  &为你露出耳朵也可以的,&她喝罢咖啡说道,&只是,我也不知道那样是否真的对你有好处,说不定你将后悔。&
  &为什么?&
  &因为你的无聊或许并没有你认为的那般顽固。&
  &没办法。&我说。
  她隔桌伸过手,放在我的手上面。&另外还有一点:一段时间里——往后几个月——不要从我身边离开,可以?&
  &可以&
  她从手袋取出黑色发带,街在嘴上,两手捆抱似的把头发拢去脑后,一转打个弯,迅速束起。
  &如何?&
  我屏住呼吸,愣愣地看着她。口干得沙沙作响,身体任何部位都出不来声音。白石灰墙壁刹那间仿佛迎面涌来。店内说话声餐具相碰声变成一抹微云样的东西,又重新复原。涛声传来,有一种撩人情思的黄昏韵味。然而这一切不过是我在几百分之一秒的时间里感受到的极小一部分。
  &不得了!&我勉强挤出声音,&好像不是同一个人。&
  &就是嘛!&她说。
  2.关于耳的开放
  &就是嘛!&她说。
  她美丽得恍若梦幻。那是一种此前见所未见甚至想所未想的美丽。一切如宇宙一般膨胀开来,同时又全部凝缩在厚实的冰河里。一切被夸张得近乎傲慢,同时又全部被削落殆尽。它超越我所知道的所有观念。她和她的耳朵浑融一体,如一缕古老的光照滑泻在时光的斜坡上。
  &你是不得了!&我好歹透过一口气来。
  &知道的,&她说,&这就是耳开放时的状态。&
  几个客人回过头,神思恍惚地望着我们的餐桌。来添咖啡的男侍者未能斟好咖啡。没有人说话,一句也没有人说。唯独音乐磁带的走带轴在缓缓转动。
  她从手袋掏出香烟衔在嘴上,我赶紧用打火机点燃。
  &想和你困觉。&她说。
  于是我们困了。
  3.关于耳的开放(续)
  但是,属于她的真正伟大时代尚未到来。此后只断断续续露了两三天耳朵,她便再次把那奇迹般的辉煌造型深深藏进发底,重新成为普普通通的女孩。感觉上简直像3月初试着脱去风衣。
  &还不是露耳的时候。&她说,&自己还没有办法把握自己的能量。&
  &没什么关系的。&我说。藏起耳朵的她也相当动人。
  有时她也出示耳朵,但几乎都在同交欢有关的场合。和亮出耳朵的她交欢好像有一种无可言喻的妙趣。下雨时分明有雨的气息,鸟叫时分明听得见鸟的鸣啭。用语言表达不好,总之就是这么一种感觉。
  &和别的男人困觉时不亮耳朵?&一次我问她。
  &那当然,&她说,&甚至都好像不知道我还有耳朵。&
  &不露耳朵时的性交是怎么一种感觉?&
  &非常义务性的。就像嚼报纸似的什么都感觉不出。不过也可以,尽义务也不算坏。&
  &但露出耳朵时要厉害得多吧?&
  &那是。&
  &那就露出来嘛,&我说,&没什么必要特意跟自己过不去嘛!&
  她一眨不眨地看我的脸,叹了口气,&你这人,真的还什么都不明白。&
  的确,我很多事情都一点也不明白,我想。
  不说别的,她为什么对我高看一眼我就不明白。因为我怎么也不认为自己比别人拥有特殊优势或不同之处。
  我这么一说,她笑了。
  &非常简单,&她说,&因为你需要我。这是最主要的原因。&
  &假如别人需要你呢?&
  &至少现在你需要我。而且,你比你自己认为的要好得多。&
  &为什么我老是那么认为?&我试着问。
  &因为你只活了你自身的一半。&她说得很干脆,&另一半还留在那里根本没动。&
  &在这个意义上,我们不无相似。我掩住耳朵,你只活了一半。不这么觉得?&
  &就算那样,我剩的那一半也没你耳朵那么闪光。&
  &也许,&她淡淡一笑,&你真的还什么都不明白。&
  她依然面带笑意把头发撩起,解开半袖衫的纽扣。
  夏日接近尾声的9月一个下午, 我没去上班,躺在床上一边摆弄她的头发一边一个劲儿想鲸的阴茎。海面呈浓重的铅色,狂风拍打玻璃窗。天花板那么高旷,展厅除我别无人影。鲸的阴茎被从鲸鱼身上永远切割开来,已彻底失去作为鲸之阴茎的意义。
  接着,我再次思索妻的筒裙,但我连她有没有筒裙都已无从记起。唯独筒裙搭在厨房餐椅那片虚幻的依稀的画面紧紧附在我的脑际。它到底意味什么我竟也想不起来了。就好像长期以来我一直作为另外一个什么人活过来的。
  &喂,你不穿筒裙的?&我别无深意地向女友问道。
  她从肩头扬起脸,以茫然的眼神看我。&没有啊。&
  &呃。&
  &不过,要是你觉得那样能更顺利的话……&
  &不不,不是的,&我慌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真的用不着顾虑哟!出于工作我已经习惯这个了,半点都不害什么羞的。&
  &什么都不要,&我说,&光你这耳朵就足够了。别无他求。&
  她兴味索然地摇下头,脸伏在我肩上。约15秒后,再次抬起脸来。
  &对了,再过10分钟有个重要电话打来。&
  &电话?&我的目光落在床头黑色电话机上。
  &是的,电话铃要响的。&
  &知道?&
  &知道。&
  她把头枕在我胸口吸薄荷烟。稍顷,把烟灰磕在我肚脐上。她噘起嘴往床外吹了口烟。我用手指夹她的耳朵,感触妙不可言。脑袋昏昏沉沉,各种无形的图像时隐时现。
  &羊,&她说,&很多羊和一只羊。&
  &羊?&
  &嗯。&
  她把吸了约一半的烟递给我。我吸一口戳进烟灰缸碾灭。
  &冒险即将开始。&她说。
  过了一会,枕边电话响起。我看她一眼,她已在我胸口酣然睡去。铃响过4遍,我拿起听筒。
  &马上到这里来好么?&我的同伴说,声音紧张得很,&事情至关重要。&
  &重要到什么程度?&
  &来就知道了。&他说。
  &不就是关于羊的事吗?&我试着说道。本不该说的。听筒如冰河一般变冷。
  &何以晓得?&同伴问。
  总之,寻羊冒险记就这样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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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寻羊冒险记Ⅰ
  1.奇妙来客·序
  导致一个人习惯性大量饮酒有各种各样的原因。原因虽多种多样,结果却大同小异。
  1973年,我的合作伙伴是个快乐的酗酒者。1976年他多少有点抑郁,而1978年夏天则像所有初期酒精中毒者那样,放在门拉手上的手变得笨拙起来。一如多数嗜酒者所表现的,脸色正常时的他纵使不能说头脑敏锐,也可谓地道的正人君子。任何人都认为他是个正人君子,纵然算不得头脑敏锐。他本身也这样认为。所以才饮酒。酒精一进入身体,他便觉得同自己乃正人君子这一认识完全融为一体。
  当然,起始很顺利。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和酒量的增大,其间出现微妙的误差,这微妙的误差不久又变成了鸿沟。他的地道正人君子一面推进得过于神速,连他自己都追赶不及。此乃常有的情况。问题是一般人都不认为自己本身属于此类情况。不敏锐之人尤其如此。为了重新找到业已失却的东西,他开始在酒精的迷雾中彷惶,形势每况愈下。
  但至少现在,在日落之前他还是地道的。我已有好几年注意在日落后不同他见面,因此起码对于我来说他是地道的。诚然,他日落后不地道这点我是心中有数的,他本人也清楚。我们对此概不谈及,只是相互心照不宣。我们依然合作得很好,不过已不再是以前那样的朋友了。
  即使不能说是百分之一百相互理解(百分之七十也很可怀疑),但至少他是我大学时代唯一的朋友,而就在旁边看这样的人变得不地道,对我是很难过的事情。然而归根结底,所谓年纪大了便是这么一回事。
  我到事务所时,他已喝了一杯威士忌。倘若一杯为止,他还是地道的。但毕竟同样是喝了,早晚可能喝第二杯。这样,我势必离开事务所,去找其他工作。
  我站在空调机喷气口下一边吹汗,一边喝女孩拿来的冷麦茶。他一言不发,我也一声不响。午后强烈的阳光如带有梦幻意味的飞沫倾泻在漆布地板上,眼下铺展着公园的绿色,可以看见人们在草坪上悠然躺着晒太阳的小小的身影。同伴用圆珠笔尖戳着左手心。
  &听说你离婚了?&他开口道。
  &都离两个月了。&我眼望窗外回答。摘下太阳镜,眼睛有些作痛。
  &因为什么离的?&
  &这是我的私事。&
  &知道,&他忍住性子说,&还没听说有不是私事的离婚。&
  我默不作声。不触及各自私事是我们多年的默契。
  &不是我想过多地刨根问底,&他辩护道,&因我和她也是朋友来着,对我也算是个震动。再说,以为你们一直处得很好。&
  &是一直处得很好,并非吵着闹着分开的。&
  同伴满脸困惑,沉默下去,继续拿圆珠笔尖往手心戳个不停。他身穿深蓝色衬衫,打一条黑领带,头发齐整整过了梳子,一并漾出花露水味儿和洗发水味儿。而我身上是带有斯努皮怀抱冲浪板图案的T恤和洗得白刷刷的旧牛仔裤, 脚上是沾满泥巴的网球鞋。无论谁看都是他显得地道。
  &记得我们和她三个人工作时的事吗?&
  &历历在目。&我说。
  &那时够开心的啊!&同伴说道。
  我从空调机前离开,走到房间中央在瑞典进口的软乎乎的天蓝色沙发上坐下,从待客用的香烟盒里取出一支带过滤嘴的&波尔莫尔&,用颇有重量的台式打火机点燃。
  &你是说?……&
  &一句话,我觉得我们是不是手伸得太长了。&
  &你指的是广告和杂志?&
  同伴点下头。想到他开口之前肯定相当苦恼来着,心里有些不忍。我掂了掂台式打火机的重量,转动螺丝调节火苗长度。
  &你的意思我明白,&我把打火机放回茶几,&可你好好回忆一下,事情本来就不是我找来的,也不是我提议干的。是你找来是你提议的,对吧?&
  &一来情理上不便拒绝,二来当时正好闲着无事……&
  &钱也赚了。&
  &钱是赚了。事务所也因此换成大的,还增加了人手。车也换了,公寓也买了,两个小孩也进了花钱颇多的私立学校。作为50岁的人,我想算是有钱的。&
  &你挣的,问心无愧。&
  &愧当然不愧,&说罢,他把桌面上扔的圆珠笔拿在手里,往手心轻点几下。&不过,想起往事,真有点令人难以置信。两人靠借债到处找翻译事做,还在站台前散发传单来着。&
  &要是想干,现在两人散发传单也可以嘛!&
  同伴抬起脸看我:&喂喂,我可不是在开玩笑哟!&
  &我也不是嘛!&
  我们默然良久。
  &好多东西都变了,&同伴说,&生活节奏变了想法变了。不说别的,我们到底赚了多少,连我们自己都稀里糊涂。税务顾问来搞一些莫名其妙的文件,什么扣除什么减价偿还什么纳税对策,尽干这玩意儿了。&
  &哪里都在干!&
  &知道。非干不可我也知道,实际就在干。可还是过去那时候开心。&
  &马齿年年增,牢影日日长。&我顺口道出两句古诗。
  &什么呀,那是?&
  &什么也不是。&我说,&那么说?……&
  &现在总觉得像是在剥削。&
  &剥削?&我惊讶地抬起头。我们之间有2米左右的距离,由于椅子高的关系,他的头比我高出20厘米。他脑后挂一幅石版画。没有见过的新石版画,画的是生有翅膀的鱼。看上去鱼对自己脊背生出翅膀并不很满意。大概不大懂其用场吧。&剥削?&我再一次——这次是自己问自己。
  &剥削!&
  &从谁身上剥削,到底?&
  &从很多地方各榨取一点。&
  我在天蓝色沙发上架起腿,目不转睛地注视恰好位于我眼睛高度的他的手,和他手中圆珠笔的动作。
  &反正我们变了,你不认为?&同伴说。
  &一样,谁也没变,什么也没变。&
  &真那么认为?&
  &那么认为。不存在什么剥削,那玩意儿纯属虚构。你也不至于以为救世军的号角果真会拯救世界吧?你想过头了。&
  &也罢,一定是我想过头了。&同伴说,&上星期,你、也就是我们为人造黄油拟了个广告词。其实是很不错的广告词,反应也满好。可你曾吃过几年人造黄油?&
  &没有。讨厌人造黄油。&
  &我也同样。说到底就是这么回事。至少过去我们做的是足可拍拍胸脯的工作,也是我们的自豪之处。而现在不然,不过到处卖弄空洞词句罢了。&
  &人造黄油对健康有益。植物性脂肪,不含胆固醇,不易得成人病,再说味道也不坏,又便宜,又耐放。&
  &那你自己吃去!&
  我沉进沙发,缓缓舒展手脚。
  &一码事。人造黄油我们吃也罢不吃也罢,归根结底一码事。老老实实的翻译也好,自欺欺人的人造黄油广告词也好,在根本上是一码事。不错,我们是到处卖弄空洞词句。跟你说,真诚的话语哪里都没有,如同哪里都没有真诚的呼吸真诚的小便。&
  &你过去可挺单纯着哩!&
  &也许。&说着,我把烟碾死在烟灰缸里。&肯定哪里有座单纯的城镇,单纯的肉店老板在那里切单纯的火腿。如果你认为大白天就喝威士忌单纯的话,只管放开肚皮喝去好了。&
  圆珠笔敲击桌面的&嗑嗑&声久久统治着房间。
  &是我不好,&我道歉说,&本来没打算这么说。&
  &无所谓,&同伴说,&或许真是那样。&
  空调的恒温器&咔嗒&响了一声。一个静得出奇的午后。
  &要有信心!&我说,&我们不是自力更生干到这个地步的么?不借谁不欠谁。同那些只靠后台靠头衔飞扬跋扈的家伙可不一样。&
  &过去我们是朋友来着。&同伴说。
  &现在也是朋友,&我说,&一直同心合力奋斗过来的。&
  &不希望你离婚的。&
  &知道。&我说,&对了,该谈羊了吧?&
  他点头把圆珠笔放回笔盘,用指尖擦了下眼皮。
  &那个人来时是今天上午11点。&同伴说。
  2.奇妙来客
  那个人来时是上午11点。对我们这样的小事务所来说,有两种上午11点:不是忙得不可开交,就是闲得百无聊赖,二者必居其一,没有居其中者。所以,上午11点我们或者专心致志&啪嗒啪嗒&忙个不停,或者不思不想呆呆愣愣继续做梦。而不慌不忙的工作(如果有那玩意儿的话)留给午后即可。
  那个人来时是在属于后者的上午11点,而且是闲得近乎纪念碑性的上午11时。9月上中旬连续忙得发疯, 忙完,工作一下子停顿下来。包括我在内的三个人度暑假度了一个多月,而留下来的人仍然除削铅笔别无事干。同伴去银行兑换支票,独自在附近音响公司的试听室听了一打新唱片以消磨时间。单独留在事务所里的女孩守着电话翻阅妇女杂志的&秋季发型&专页。
  那个人无声地推开事务所的门,又无声地关上。来客并非有意蹑手蹑脚,一切都是习惯性的、自然而然的,以致女孩甚至未能察觉有人进来。察觉到时,来客已站在桌前俯视着她。
  &麻烦您找一下负责人。&来客说。语气仿佛用手套拂去桌面上的灰。
  女孩完全闹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扬脸注视来客。作为客户来人眼神未免过于敏锐;作为税务署人员衣着又过于考究;作为警察则过于斯文。而此外的职业女孩又想不出。来客犹如一则文字洗练的坏消息突然挡在她眼前。
  &刚才外出不在。&她慌忙合上杂志说,&说30分钟后回来。&
  &等一下好了。&来客毫不迟疑地应道,似乎这已在他意料之中。
  女孩不知该不该问来客姓名,稍顷把他让进会客室。来客坐在天蓝色沙发上,架起腿,目光落在正面墙壁电子钟上,再也不动了。多余动作一概没有。稍后给他端去麦茶时,他也是这副姿势,纹丝未动。
  &就坐在你现在坐的位置,&同伴说,&整整30分钟坐在那里以同一姿势看钟。&
  我打量自己坐的沙发的凹陷,又抬头看钟,然后再次注视同伴。
  就9月中下旬来说外面异常之热。 然而来客穿得十分郑重其事。白衬衣从做工精良的灰色西服的袖口不多不少探出1.5厘米, 色调微妙的斜纹领带小心翼翼调得左右约略不够对称,斜尔多瓦皮鞋闪闪发光。
  年纪三十五六至四十之间, 身高超过175厘米,多余的肉一克也未附身。细长的手一道折也没有,苗条的十指使人联想起尽管经过长期训练长期受制于人然而仍未放弃原始记忆的群生动物。指甲被花很长时间慢慢精心打磨得完美无缺,指尖勾画出十个漂亮的椭圆形。好看固然甚是好看,但总好像给人一种奇异感。那双手显然具有从事领域极其狭窄的工作的高度专业性,而怎样的领域则无人知晓。
  来客脸上并不比他的手表现得更多。脸形虽然端庄,但没有表情,平板板的。鼻梁和眼睛像用切刀修整过似的棱角分明,嘴唇又窄又干。整个人晒成浅黑色,但一眼即可看出,那并非在哪里的海滩或网球场半开玩笑晒成的,而是由我们所不知道的那种太阳光闪闪悬挂在我们所不知道的上空创作的结果。
  时间的脚步惊人的慢。硬邦邦冰冷冷的30分钟,仿佛巨型机械设备上的一个螺栓。同伴从银行回来时,感觉上房间空气已重到了一定程度。说极端一点,房间所有物件都好像被钉在地板上。
  &当然,只是感觉上如此。&同伴说。
  &当然。&我说。
  单独守电话的女孩早已紧张得筋疲力尽。同伴稀里糊涂地走进会客室,告知自己是经营者。来客这才改变姿势,从胸袋取出细细的香烟点燃,不胜其烦似的朝上吐出一口。四周空气多少松缓下来。
  &时间不多,长话短说好了。&来客静静地说道。旋即从名片夹里拈出一枚足以削手的硬挺挺的名片,放在桌上。名片是类似塑料的特殊纸制作的,白得有欠自然,上面用黑黑的小字印着姓名。没有职务没有住址没有电话号码。只有姓名四个字,光看都觉得眼痛。同伴翻过来看,背面彻底是空白。如此确认完毕,同伴又看一次正面,看来客的脸。
  &这位先生的姓名晓得吧?&来客道。
  &知道&
  来客动了几毫米下頦尖,微微点下头,唯独视线一动未动。&请烧掉。&
  &烧掉?&同伴怔怔地盯视对方的眼睛。
  &请马上把这枚名片烧掉!&来客一字一顿地说。
  同伴慌忙拿起台式打火机,点着白名片一端,另一端拿在手上,大约烧到一半的时候,投入大大的水晶烟灰缸,两人相对看它烧为白色的灰烬。名片完全成灰后,房间笼罩在令人联想起大规模屠杀后的滞重的沉默。
  &我来这里得到他全部授权,&稍后,来客开口道,&就是说请您这样理解:往下我向您说的,全部出于他的意志、他的希望。&
  &希望……&
  &所谓希望,是对某种有限目标所取基本态度的最完美的表达。当然,&来客说,&也有其他表述方式。明白吗?&
  同伴将来客道白转换成现实性日语,&明白。&
  &话虽这么说,但我们要谈的既不是概念,也不是政治,而彻头彻尾是生意。&来客格外注意地发出&生意&两个音节。大概是第二代日侨之类。
  &你是生意人,我也是生意人。现实地说,我们之间除了生意没其他可谈。非现实的东西交给别的什么人好了。是吧?&
  &正是。&同伴回答。
  &我们的使命就是使那种非现实因素以似是而非的面目出现并使之植根于现实大地。人们往往对非现实心驰神往。为什么呢,&来客以右指尖点着左手中指戴的绿宝石戒指,&因为那东西看上去简单。在某种情况下非现实容易给人以压倒现实的印象。然而非现实世界里不存在生意。换言之,我们属于迎难而上的人种。所以如果……&来客就此打住,再次摆弄戒指,&往下我所谈的纵使要求付出某种艰苦的努力或决断,也要请你给予谅解。&
  同伴并不完全理解,只管默默点头。
  &那么, 下面提出我方的希望。第一,请立即中止发行你们制作的P生命的PR刊物。&
  &可是……&
  &第二,&来客打断同伴的话,&我想直接见见负责这个专页的人。&
  来客从西装内侧口袋摸出一个白信封,从中取出叠为四折的纸页递给同伴。同伴接过打开。一看,原来是我们事务所为生命保险公司制作的凹版彩色摄影图片的复印件。北海道普通风景照:云、山、羊、草场以及从哪里借用的一首蹩脚的牧歌情调的诗。仅此而已。
  &这两点是我们的希望。第一点希望,与其说是希望,莫如说是既成事实。正确说来,我们所希望的决定已被做出。有不清楚之处,请打电话问广告宣传科长。&
  &原来是这样。&同伴说。
  &不难想象这场争端给你们这等规模的公司带来的打击是极其沉重的。所幸我们——如您所知——在同业界拥有一定势力。所以,如果能满足我们的第二点希望,那位责任人能提供足以使我们满意的情况,我们愿意对你们遭受的打击给予充分的补偿,很可能大于补偿。&
  沉默占据了房间。
  &倘若不能满足我们的希望,&来客说,&你们就算玩完。这个世界上往后永远不会有你们插足之地。&
  再度沉默。
  &有什么想问的么?&
  &就是——是那张照片出了问题?&同伴战战兢兢地问。
  &是的。&来客说。他在掌心仔细甄别词语,&是那样的。但更多的无可奉告。因为我未被授予那种权限。&
  &打电话跟责任人联系。我想他3点会在这里。&同伴说。
  &那好, &来客看一眼手表,&那么4点钟开车过来。另外——这点很重要——此事一概不许告诉他人,能做到么?&
  两人事务性地告别。
  3.&先生&
  &事情就是这样。&同伴说。
  &完全莫名其妙,&我口叼仍未点火的香烟说,&首先,名片上那个人到底是谁就不清楚,其次,那个人何以对羊的照片耿耿于怀也不清楚。最后不清楚的是,那个人为什么能够停止我们发行的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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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名片上的人是右翼大人物。由于几乎不通名报姓不出头露面,一般人不大知晓。但在这个行业无人不知。不知的恐怕只有你这样的。&
  &不诸世事。&我自我辩护道。
  &说是右翼,却又不是右翼,或者说甚至右翼都不是。&
  &越发莫名其妙!&
  &说真的,任何人都不晓得他在想什么。既不出著作集,也不当众讲演。采访和摄影也概不接受。 甚至是活着还是死了都不得而知。5年前一个月刊记者刚要报道他参与的一起非法贷款事件,马上就给搞掉了。&
  &相当详细嘛!&
  &和那个记者间接认识。&
  我拿打火机点燃烟,&那个记者现在干什么?&
  &调到营业部,从早到晚整理传票。传播媒介那种地方意外狭小,无非为了杀一儆百,就像非洲土著人部落的大门口挂着骨骸。&
  &有道理。&
  &但关于他战前简历,一定程度上还是清楚的。1913年生于北海道,小学毕业后来到东京,职业换来换去,结果换成了右翼。估计进过一次监狱,从监狱出来转去满洲,同关东军参谋们打得火热,创建了谍报方面的机构。机构具体情况不大清楚。从这时开始他一跃成了谜一样的人物。传说他从事贩毒,恐怕实有其事。在中国大陆兴风作浪之后,在苏军出兵前两周乘驱逐舰返回本土,连同多得搬不过来的金银财宝一起。&
  &怎么说呢,时机真是绝妙!&
  &实际上这个人就是善于捕捉时机,熟知进攻火候和撤退火候。眼力也非同一般。 他也作为A级战犯给占领军逮了起来,不料审查不了了之,没有起诉。理由说是有病,但这里边不清不楚。估计同美军之间做了什么交易——麦克阿瑟眼睛盯在中国大陆。&
  同伴又一次从笔盘抽出圆珠笔,夹在指尖团团转动。
  &从巢鸭出来后,他把藏在什么地方的财宝分成两份,一份整个收买了保守党一个派系,另一份收买了广告业。那可还是人们认为广告业不过散发几张传单的时代哟!&
  &应该说有先见之明吧。不过所藏资产上面没什么风声?&
  &行了吧,你!人家可是全部收买了保守党一个派系的!&
  &那倒是。&我说。
  &总之他用那笔钱控制了政党和广告,这个构架现在也原封不动。他所以不登台亮相,是因为没有登台的必要。只要控制了广告业和执政党,基本没有办不成的事。控制广告业是怎么回事你可明白?&
  &不明白。&
  &控制了广告业,就差不多等于控制了出版和广播电视。没有广告就不存在出版和广播电视,同没有水的水族馆是一回事。你眼睛看到的情报的百分之九十五都是用金钱买下并经过挑选的。&
  &我本不明白,&我说,&那个人物掌握了情报业,至此我明白了。可是他为什么对生命保险公司的PR刊物都能行使权力呢?那不是没通过大型代理店的直接合同么?&
  同伴清清嗓子,喝了口已彻底温吞的剩麦茶。&股票!那家伙的资金来源是股票——操纵、包买、垄断股票,没有别的。他的情报机关为此收集情报,由他分析取舍。而分流给传播媒介的只是其中极小一部分,其余都被先生留为己用。当然也干类似威胁恐吓的勾当——尽管不直接下手。威胁不起作用时,情报就捅给政治家以便坐收渔翁之利。&
  &就是说任何公司都有一两个痛处喽?&
  &哪个公司都不希望股东大会上出现炸弹式发言。所以他所提出的人家基本还是听的。也就是说,先生稳坐在政治家、情报业、股票这三位一体之上。因此我想你不难明白,对他来说,捏死一本PR杂志和把我们搞成失业者,比剥熟鸡蛋皮还来得容易。&
  &唔,&我说,&问题是这么厉害的人物为什么对一张北海道风景照耿耿于怀呢?&
  &问得妙!&其实同伴并未露出如何感动的神情,&我也正要这么问你。&
  我们一时默然。
  &对了,你怎么知道事情是关于羊的?&同伴问,&怎么回事?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
  &房檐下一个无名小卒摇纺车来着。&
  &不能说得明确点?&
  &第六感觉。&
  &得得!&同伴喟叹一声,&反正最新情报有两个——打电话从刚才提到的那个月刊记者口里听来的——一个是先生患了中风什么的永远卧床不起,不过还未得到正式确认;另一个是那个来客的,他是先生的第一秘书,负责组织日常的运作,即所谓第二号人物。日侨第二代,来自斯坦福,已在先生手下干了12年。人固然莫名其妙,但脑袋像好使得不得了。知道的就这么多。&
  &谢谢!&
  &谢什么。&同伴看也不看我地说。
  只消他酒不喝过头,任凭怎么看都比我地道得多亲切纯真得多想法有条理得多。但迟早他要酩酊大醉。想到这点我很难过。大多数比我地道的人都先于我报销。
  同伴走出房间后,我从抽屉找出他的威士忌一个人喝着。
  4.数羊
  我们甚至可以偶然在大地上漫无目标地彷徨,恰如某种带翅的植物种子被倏忽而至的春风吹走。
  但与此同时,也可以说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偶然性。业已发生的事显然已经发生,尚未发生的事无疑还未发生。亦即,我们乃是被身后的&一切&和眼前的&零&夹在中间的瞬间存在,既无偶然性,又无可能性。
  其实这两种见解并无多大差异,它类似(正如大多数对立见解那样)有两个不同叫法的同一盘菜。
  这是比喻。
  对于PR刊物凹版画页上刊登的羊照片,以观点(a)观之属于偶然,从观点(b)来看则不是偶然。
  (a) 我为PR刊物凹版画页物色了一张合适的照片。我桌子抽屉里偶然放有一张羊照片。于是我使用了这张照片。和平世界中和平的偶然。
  (b) 羊照片始终在桌子抽屉里等着我。即便不用在那个刊物的画页上,迟早也将用在别的什么上面。
  想来,这个公式有可能适用于我此前人生的所有断面。若再训练一下,说不定我可以用右手操纵(a)式人生,左手可以驾驭(b)式人生。不过也罢,怎么都无所谓。同油炸面圈的圆孔是一回事。将那个孔视为空白也罢视为存在也罢,归根结底都是形而上问题,油炸面圈的味道并未因此有丝毫改变。
  同伴出去办事后,房间骤然变得空空荡荡,唯独电子钟指针无声地转动不已。到4点车来接仍有些时间,要做的事却一件也没有。隔壁办公室同样鸦雀无声。
  我坐在天蓝色沙发上喝威士忌,在空调机仿佛蒲公英软软的白毛那令人快意的凉风吹拂下注视电子钟的指针。看这电子钟,至少知道世界依然在动。即使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世界,反正仍持续在动。而只要认识到世界持续在动,我就得以存在。即使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存在,我也在存在。人只能通过电子钟指针确认自身存在这点,使我觉得很有点奇妙。世上应该有其他确认方法才是。但无论我怎么绞尽脑汁,都一个也想不出来。
  我只好作罢,又啜一口威士忌。热乎乎的感触通过喉咙,顺着食管壁灵巧地下至胃底。窗外舒展着夏日湛蓝的天空和洁白的云絮。天空诚然很美,但看上去总好像被用得半旧不新了似的,拍卖之前用药用酒精棉擦拭得漂漂亮亮的半旧天空。我为这样的天空,为曾经崭新的夏日天空,又喝了一口威士忌。满不错的苏格兰威士忌。天空看惯了也并不坏。巨型喷气式客机从左而右缓缓划过窗口,宛如包有闪闪发光的硬壳的飞虫。第二杯威士忌喝尽时,我油然产生一个疑问:我究竟因为什么在这里呢?
  我到底在想什么呢?
  我从沙发立起,拿起同伴桌面上的凹版画页的复印件,折回沙发,一边舔着仍带有威士忌味儿的冰块一边看照片看了20秒,反复思索这照片到底意味着什么。
  照片上出现的是羊群和草场。草场断处横亘着白桦林。北海道特有的大白桦树,不是附近牙医门旁点缀的小个子白桦。 粗大的白桦足以供4只熊同时磨爪子。从树叶茂密程度看,季节像是春天。后面山头仍有残雪。山腰峡谷也剩有几道。时节当是四五月之交——雪融了,地面泥泞打滑,天空蔚蓝(大概蔚蓝,从黑白照片上无法断定,是否橙红色亦未可知),白云在山顶上依稀抹下一笔。再冥思苦索,也是羊群意味羊群,白桦林意味白桦林,白云意味白云。如此而已,其他什么也谈不上。
  我把照片扔在茶几上,吸支烟,打个哈欠。尔后重新拿起照片,这回数点羊的只数。但草场过于辽阔,羊像郊游吃午餐时似的零星分布各处,越远越难以数点,甚至是羊还是一点白云都辨别不清。未几是一点白云还是眼睛错觉也莫可分辨,最后竟至是眼睛错觉抑或纯属虚无也糊涂起来。于是我只好用圆珠笔尖仅清点可以基本断定是羊的东西。所得数字为32。32只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风景照。构图不新颖,有什么韵味也谈不上。
  然而上面的确有什么。 火药味儿!看第一眼我就感觉出了,3个月来一直有这样的感觉。
  这回我倒在沙发上举起照片,重新数点羊的只数:33只。
  33只?
  我闭目摇头,让大脑处于空白状态。算了,我想。就算会发生什么,毕竟还什么也没发生。而若发生了什么,那么业已发生。
  我躺在沙发上没动,重新向羊的只数挑战。而后沉入偏午时分第二杯威士忌式深深的睡眠。入睡前,新女友的耳朵倏忽掠过我的脑际。
  5.汽车及其司机(1)
  接人的汽车4点按时开到, 简直跟鸽鸣式挂钟一样分秒不差。女孩把我从睡眠的深洞中拖出。我在洗脸间洗了两三把脸,可是因意全然没有消去。坐电梯下楼时间里竟打了3个哈欠。打法像是在向谁控诉什么,但控诉的和被控诉的都是我。
  庞大的小汽车犹如潜水艇一般浮现在楼门前的路面上。车的确够大,小户人家足可在车盖下过活。车窗玻璃为深蓝色,从外面看不见里边。车身涂着漂亮的黑漆,从防撞器到挡泥板无一污痕。
  车旁以立正姿势站着身穿洁白衬衣打橙色领带的中年司机。货真价实的司机。我一走近,他无言地打开车门,看我完全坐稳后才把门关上。接着自己钻进驾驶席关门。 一切动静都只有一张张翻动新扑克牌那个程度。 较之友人转让给我的那辆1950年型号的&大众&,安静得就像戴耳塞坐在湖底。
  车内设备也非比一般。虽然也像大部分车那样在小配件上面绝对算不上有什么品位,但无疑是高档货。宽大的后排座位的正中间嵌着按键式电话机,旁边并排摆有银制的打火机和香烟盒。驾驶席靠背的背面安有折叠桌和微型柜,可用来写东西和简单进餐。空调风静谧而自然,脚下铺的地毯软软的。
  注意到时,车已开动,感觉上就像坐在金属盆里在水银湖面上滑行。我琢磨这辆车究竟花掉多少钱,但琢磨不出。一切都已超出我的想象范围。
  &听点什么音乐好么?&司机提议。
  &尽可能催人入睡的。&我说。
  &明白了。&
  司机从座位下面摸索着挑出盒式音乐磁带,按下仪表板上的键。巧妙地藏在什么地方的扩音器中静静淌出大提琴奏鸣曲。无可挑剔的曲子,无可挑剔的音质。
  &经常用这车迎送客人?&我问。
  &是的。&司机小心翼翼地回答,&近来一直是的。&
  &本来是先生的专车。 & 过了一会司机说道。司机比外表要容易接近得多,&但他今年春天身体不好以后已不再外出,又不好叫车白白闲在那里。而且您想必也知道,车这东西不定期出动性能会降低的。&
  &那是的。&我说。如此看来,先生身体不好并非机密事项。我从烟盒取出一支烟看了看。没商标名,没带过滤嘴,凑近鼻子一闻,味道近似俄国烟。我不知是吸好还是放进衣袋好,迟疑了一阵,转念放回原处。打火机和烟盒中间刻有一个图案:羊。
  我觉得想什么都好像无济于事,遂摇头闭上眼睛。似乎自从第一次看见耳照片那个下午以来,般般样样的事情都开始变得棘手起来。
  &到目的地要多长时间?&我问。
  &30至40分钟。要看路面是不是拥挤。&
  &那么请把冷气调弱一点好么?想接着睡午觉。&
  &好的。&
  司机调好空调,按下仪表板一个键。于是一块厚厚的玻璃板&嘶嘶&拱出,挡在驾驶席和后座之间。除了巴赫音乐,后座基本完全笼罩在沉默中。但我这时已几乎不再大惊小怪,只管把脸颊歪在靠背上睡了过去。
  睡梦中出来一只奶牛。样子还算整洁于净利落,但还是属于吃过不少苦那种类型。我们在宽阔的桥面擦身而过。时值春日午后,令人心旷神怡。奶牛单手拎一个旧电风扇,问我买不买可以便宜点。我说没钱。真的没有。
  那么用钳子换也可以,奶牛说。建议倒也可取。我同奶牛一起回家,拼命找钳子,却找不到。
  &怪事!&我说,&昨天还有的嘛。&
  正当我搬来椅子找上面壁橱时,司机拍肩把我叫醒。
  &到了。&司机简单地说。
  车门打开,傍晚的太阳照在我脸上。几千只知了打钟发条一般叫着。一股土味儿。
  我下了车,伸腰做个深呼吸,祈祷梦境不是象征性的那种。
  6.何谓线蚯蚓宇宙
  有象征性的梦,有这样的梦象征的现实。或者说有象征性的现实,有这样的现实象征的梦。可以说,象征是线蚯蚓宇宙的名誉市长。在线蚯蚓宇宙里,纵然奶牛需要钳子也丝毫不足为奇。奶牛恐怕迟早会把钳子弄到手。这问题与我不相干。
  然而,倘若奶牛想利用我把钳子弄到手,那么情况就大为不同。我势必被抛入思维方式迥然有别的宇宙之中。被抛入思维方式迎然有别的宇宙之后最伤脑筋的是说起话啰嗦。我问奶牛:&你为什么想要钳子呢?&奶牛回答:&肚子饿得不行。&我问:&肚子饿为什么想要钳子呢?&奶牛回答:&把它系在桃树枝上。&&为什么系在桃树上呢?&奶牛回答:&所以不是不要电风扇了吗?&如此无尽无休。无尽无休过程中我开始憎恶奶牛,奶牛亦开始憎恶我。这便是线蚯蚓宇宙。若想从中脱身,只能再做一次象征的梦。
  1978年9月一天下午一辆巨大的四轮车把我拉到的地方, 恰恰就是这线蚯蚓世界的中心。总之,祈祷未被接受。
  我环顾四周,不由一声叹息——叹息的价值是有的。
  车停在不高不低的山丘正中。背后伸展着一条似乎刚才上来的沙石路,仿佛故意拐来拐去地通往远处的门。路两旁丝柏和水银灯如铅笔插一般等距排列开去。慢步走到门那里估计需15分钟。数不胜数的知了紧紧贴着每一棵丝柏树干,鸣声大作,仿佛在宣告世界已开始向末日运转。
  丝柏树外侧是修剪得平平整整的草坪。山丘斜坡乱七八糟点缀着满天星、绣球花及其他莫名其妙的植物。一群白头翁鸟如喜怒无常的流沙从右向左移动。
  山丘两侧有狭窄的石阶。沿右侧的下去,是有石灯笼和水池的日本式庭园;沿左侧的下去,是个不大的高尔夫球场。球场边建有&拉姆列津&冰激凌颜色的供人休憩的凉亭,再往前有希腊神话风格的石像。从石像过去有个巨大的车库,别的司机用软水管向别的车喷水。什么车看不清楚,但并非半旧&大众&是毫无疑问的。
  我抱臂再次转身环视庭园。庭园诚然无可挑剔,但看得我有点头痛。
  &信箱在什么地方呢?&我出于慎重问道。因为早晚谁去门那里取报纸有点叫人放心不下。
  &信箱在后门。&司机说。理所当然,理应有后门。
  看罢庭园,我转向正面,仰看那里矗立的建筑物。
  怎么说呢,建筑物实在孤独得可以。比方说这里有一个概念,无须说其中多少存在例外。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例外如污痕一般扩展开来,最后竟成了另外一个概念。而其又产生一个新的例外——简而言之,便是给人这么一种感觉的建筑。又像是不知归宿而一味盲目进化的远古物种。
  一开始大约是带有明治特色的西式建筑,天花板高高吊起,大门古风犹存,整体上是一座奶油色的二层楼。窗口开得很高,旧时那种上下扇式,油漆已重涂过几遍。屋顶当然铺的是铜片,导雨管如罗马上水道一样坚牢。建筑物并不差,的确可以使人感觉出美好往昔的流风遗韵。
  但主楼右边一个轻薄的建筑师意在与之呼应似的加了一栋同一倾向同一色调的侧楼。意图倒也不坏,然而两栋全然驴唇不对马嘴。恰如果子露和花椰菜搭配在一个银盘里。如此几十年光阴悄然流逝,其旁边又加了一座类似石塔的东西。塔顶有一个装饰性避雷针。此乃谬误之源,或许早应被雷击毁才是。
  塔中伸出一道带有煞有介事的顶盖的游廊,笔直地连往侧楼。这侧楼虽说不伦不类,但至少能使人感受到其中一以贯之的主题,即所谓&思想的背反性&。那上面荡漾着这样一种悲哀——就好像一头驴因左右两边放有同样多的草料而不知先吃哪边好以致饿得奄奄一息。
  与此形成对照的是主楼左边铺展着一大串日本式平房。有树篱,有精心修整过的松树,得体的檐廊犹如保龄球道一直持续下去。
  总之,这些建筑物如同带预告的三部连放的影片铺陈在山丘上。作为景观颇值得一看。假如这是为一举驱除某人的醉意和困意而花费许多年月按部就班设计出来的话,那么其目的可谓完全达到。可是,事情当然不可能这样。如此景观的出现,无非各种不同的时代产生的各种不同的二流人才同巨额资金相结合的结果。
  我无疑看这庭园和楼房看了很久。回过神时,司机正站在我身旁看表。动作显得很熟练。大概他接来的客人都和我一样伫立在这个位置愕然打量周围的景致。
  &想看您只管慢慢看,&他说,&还有8分钟才到时间。&
  &真够大的!&我说。此外想不出合适的字眼。
  &3250坪①。&司机道。
  ① 日本土地面积单位,一坪相当于3.306平方米
  &要是有座活火山可就锦上添花了。&我开玩笑道。当然玩笑行不通。这里没有人开玩笑。如此过去了8分钟。
  我被带入的是右侧紧靠楼门的一个8张榻榻米大小的西式房间。 天花板高得异乎寻常。天花板与墙连接处饰有雕花木线。沙发和茶几是格调沉稳的陈年旧物。墙上挂着堪称现实主义景致的静物画,有苹果有花瓶有裁纸刀。是否用花瓶将苹果分割开后用裁纸刀削皮亦未可知,苹果籽苹果核投进花瓶亦可。窗口挂着厚布和白纱双层窗帘,均被同色来带横向挽起。从窗帘之间可以看到庭园较为顺眼的那一部分。地板是橡木嵌花地板,光泽恰到好处。占地板一半面积的地毯尽管颜色已旧,但毛管挺实得很。
  房间不坏,的确不坏。
  身穿和服的上年纪的女佣走进房间,在茶几上放一杯葡萄汁,不声不响地退了出去。门在她身后&喳&一声关上。旋即一切悄无声息。
  茶几上放有同在车上看到的一样的银制打火机和烟盒和烟灰缸,而且每个都刻有一只羊,一如刚才所见。我从衣袋掏出自己的过滤嘴香烟,用银打火机点燃,冲高高的天花板喷了一口,然后喝葡萄汁。
  10分钟后门再次打开,走进一个身穿黑色西服的高个子男人。男人没说&欢迎&没说&让您久等了&,什么也没说。他默默地在我对面躬身坐下,略微歪起脖子鉴定似的看了一会我的脸。确如同伴所说,此人不具有可谓表情的表情。
  时间又过去了一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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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鼠的来信及其下文
  1.鼠的第一封信 邮戳日期:日
  还好吗?
  好像很久没见到你了。到底多少年没见了?
  多少年没见了?
  对岁月的感觉渐渐变得迟钝起来。就好像有一只平扁扁的黑鸟在头上乱蹬乱刨,没办法数过三个数。抱歉,希望你能告诉我。
  瞒着大家离开故乡那座城市恐怕也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或者你对连你也瞒着这点而快快不快。我几次打算向你解释,却怎么也未做到。写了好多信撕了好多信。说是理所当然也是理所当然——对自己都解释不好的事,不可能向别人解释清楚。
  大概。
  我向来不擅于写信。或顺序颠三倒四,或把词意完全弄反,写信反倒使自己陷入混乱。另外由于缺乏幽默感,写着写着便自我厌恶起来。
  不过,写信写得好的人也就没了写信的必要。因为完全可以在自己的文气中活下去。但这当然只是我的个人偏见。所谓活在文气中云云或许根本无从谈起。
  现在冷不可耐,手已冻僵,简直不像自己的手,就像我的脑浆也不像自己的脑浆。此刻正在下雪,如他人脑浆的雪,并如他人脑浆一样越积越厚(文字游戏)。
  除去寒冷,我活得还挺精神。你怎么样?我的地址不告诉你,希望你别介意。并非我有意向你隐瞒什么,这点你一定得理解。无非是说这对我是个十分微妙的问题,似乎一旦把地址告诉你,就在那一瞬间自己身上将有什么彻底改变——我表达不好。
  我觉得你能很好地理解我表达不好的事情。问题好像是你越能很好地理解,我便越表达不好。肯定天生什么地方有缺陷。
  当然,任何人都有缺陷。
  只是我最大的缺陷在于我的缺陷随着年龄的增长而迅速变大。就是说自己体内好像养一只鸡,鸡产蛋,蛋又变鸡,变的鸡又产蛋。人能在如此抱有缺陷的情况下生存下去吗?当然能。而问题归终也就在这里。
  反正我还是不写我的地址。肯定这样合适,无论对我还是对你。
  或许我们应该出生在19世纪的俄国。我弄个什么什么公爵,你弄个什么什么伯爵,两人狩猎,决斗,争风吃醋,怀有形而上的烦恼,在黑海岸边望着晚霞喝啤酒,晚年因株连&什么什么叛乱&而被流放到西伯利亚,并死在那里。你不认为这样很美很妙?若生于19世纪,估计我也能写出更有起色的小说来。即使比不得托尔斯泰,也肯定能挤进也还说得过去的二流。你怎么样呢?你恐怕始终停留在什么什么伯爵上。停留在什么什么伯爵上也并不坏。都很有19世纪意味。
  不过算了,还是返回20世纪吧。
  谈谈城市。
  不是我们出生的城市,是各种各样别的城市。
  世界上城市实在五花八门。每个城市都各有莫名其妙的名堂吸引我。因此,近年来我走了为数相当不少的城市。
  随便在哪个站下车,那里都必有交通岛,必有市区交通图,必有商业街,无一例外。甚至狗的长相都一样。先在街上转一圈,然后找不动产商介绍便宜住处。当然我是外地人,小的城市又排外,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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