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骑马被斧头帮音乐追杀,马死后流泪

硝烟漫虎门
天已微暮。  
公元一八三九年三月十八日。  
暮色中一片青烟沉沉。  
通往广州的官道上马声嘶鸣,三匹快马正绝尘飞驰。马是骏马,通体雪白,身姿俊美。正是那种在八旗军营中立过赫赫战功的将军们才能够拥有的铁骑战马。马背上三个黑衣蒙面人正策马扬鞭,狠狠地抽打着跨下的坐骑。  
离城门还有十里处,三匹马同时发出一阵悲惨的哀鸣,飞驰的前腿一软,马头一倾,向前栽去。它们已经尽力了,两天一夜未进滴水,从北京一直跑到广州,铁打的马也能累死。  
马倒地的那一瞬间,马背上的三人似乎早有准备,双手一按马鞍,齐齐地向前飞去,看也没看倒在地上口吐白沫的战马,如三股轻烟消失在前面的暮色中。  
暮色已深,广州城门正缓缓地关闭。  
守门的军士正微闭着眼睛,打着哈欠,推着城门,正在城门将要关闭的那一瞬间,只觉眼前突然黑影一闪,紧接着一阵疾风扑面而至,好似一把快刀削面而来。军士惊出一身冷汗,放眼望去,却见三个黑影如幽灵一般闪进城内,向夜色中飘去。
新月如勾,隐隐地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黄色。象一位窈窕的淑女,穿着淡黄色的裙子,远远的站在天上,似在向你招手,又象在对你微笑。  
西山,位于广州城郊,山高林密,山中常有野兽毒蛇出没。四周无人居住,夜间更是无人敢往。  
望月亭。位于西山之颠,亭已破败,腐朽不堪。亭上挂着一只大红的灯笼却是新的。亭中有二人,一人着青衫,端坐在一张太师椅上,一人着灰衫,直直地站立在着青衫者身后。就象两个鬼魅一般静静地注视着远方。  
突然,三缕青烟随微风飘来,化做三个黑衣蒙面的幽灵落在望月亭中,三人着地,居然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亭中二人面无半点表情,仿佛并未看到这三人。  
这时,三人“咚”地一声单腿跪地,双手猛地撕开胸前衣裳。透着灯光看去,三人胸膛之上,赫然都纹着一只展翅翱翔的苍鹰。灰衫人侧目向青衫者看去,见他微微颔首,便从袖中抽出三张纸条来一人一张。  
纸上的字迹忽隐忽现,第一张写着;今夜子时一刻,急调城北烽火营精锐兵士一百,闪袭英都馆。林则徐。  
第二张;今夜子时一刻,急调城南防务大营精锐兵士一百,闪袭樱花社。林则徐。  
第三张;今夜子时一刻,急调城中九门精锐兵士一百,闪袭百乐门。林则徐。  
三人看后,就势往掌中一握,纸条立刻化为粉末。  
“我林则徐再重申一遍,此事关系国家命脉,成了,高官厚禄,不成,军法处置!”坐在太师椅上的青衫者此时沉声道。  
“嗻!”三人异口同声。  
神仙楼上的枪声  
老虎。  
广州人一听到这两个字,无不惊得浑身一颤。  
这只老虎当然不是武松要打的那条大虫,他是一个人。一个跺跺脚就能让整个广州城抖三抖的强人。  
神仙楼专做鸦片生意。行内人说;鸦片进广州,神仙楼上抽。这年头,鸦片到哪里都是最烫手的货。意思是说,这东西最好赚大钱,却又最容易让人丢小命。一般人是吃不了这碗饭的,因为赚钱没命花。  
可老虎不是一般人,他是神仙楼的主人。  
神仙楼二楼的雅间内,铺着波斯的红地毯,摆着意大利的真皮沙发,酒柜中放满了法国顶级的红酒。  
老虎自从离开码头,带着他的一帮苦力兄弟打下这神仙楼后,再也没喝过白酒。因为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已不是一个在码头做搬运的苦力。他是个有品味的人,是个绅士。  
而喝红酒的人当然是绅士。  
史密斯先生品了一口高脚玻璃杯中鲜红的法国红酒,不禁面露微笑,赞出声来,“好酒哇,路易十三,本人多年前只在大英帝国的皇家宴会上,品尝过一次,至今还让我回味无穷啊。”这位英国大西洋公司总裁,驻广州大使史密斯先生竟说的一口流利的中国话。  
老虎笑了,他喜欢听到别人的赞美。尤其是这些自命不凡,从骨子里都觉得自己透着优越感的老外的赞美。这让他很有面子。  
就算广东巡抚怡良的六十大寿也未必能请到在坐的这几位全部到齐的人,在他女儿十八岁的生日这天却全到了。  
这当然是件很有面子的事。  
在坐的客人只有四位,却分别代表着四个国家。这位史密斯先生当然是英国人了,坐在他旁边的是一位高鼻子,蓝眼睛的美国人,他的身份是美国环球公司主席,驻广州大使,劳尔先生。后面站着一位红头发,足有两米高的巨人,那是劳尔的保镖。  
老虎皱了皱眉头,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他非常讨厌这种四肢发达满脸横肉的人出现在他眼前,因为这很容易让他联想起当年在码头做苦力的情形来。  
这是老虎卑微的前身,每当想起,都会让他很不舒服。
坐在老虎对面的是一位短小精悍的东方人,留着精致的小八字胡须。一眼看去,象个精明的商人。他叫九井一郎,如果这个名字出现在日本,却能在那小小的岛国上发起一阵掀天翻地的飓风。因为他就是大名大名鼎鼎,却又恶名昭著的黑龙会魁首。  
此时的日本虽然正在闭关锁国,但黑龙会却是一支异军。其大本营设在日本国内,有着人让闻风丧胆的实力,分支势力更是渗透到周边各国,并且不断扩大。  
在中国的这支就是一例。  
老虎的目光却没有向他看去,而是落在他身后的一个人身上。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女人微低着头,脸上露着浅浅的笑,乌发披肩,长臂如玉。  
一个日本女人,却不穿和服,着一袭紧身的白色真丝莲花旗袍,紧紧地裹住她那玲珑曼妙的身体,很有韵味。  
这么美丽迷人的女人,任何男人都不会放过这养眼的机会的。  
福康是广东巡抚怡良的独生公子,借着他老子的地位,也被老虎列在席上。  
看到福康那对看着自己都快迸出眼眶,掉在桌上的眼珠子,日本女人忍不住“扑哧”一声娇笑。  
所有的男人都向她看去,女人象一朵迎风颤抖的鲜花,透着无限娇媚。身体稍稍扭动,仿佛要从那紧紧地旗袍中迸裂出来,散发着万种风情。  
所有看到她的男人都不禁感叹,真是天生尤物啊!  
这样的女人仿佛天生就是上帝创造出来勾引男人魂魄的。  
至少老虎是这么想的。  
福康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老虎瞟了他一眼,恨不能马上挖下他两只眼珠子,扔到街上喂狗。  
男人都是自私的,谁也不愿意自己看上的女人,再被别人多看一眼。  
更不能忍受的是,这个男人还想娶自己的女儿。  
福康居然是来向老虎提亲的。  
这样的时候,天下再有涵养的父亲脸上都应该有点挂不住了,冲动的也许会立马上去煽这小子两个耳光。  
更何况是老虎这样的老虎脾气。  
老虎的脾气没有发出来,却笑了。冲着福康问道,“福公子,樱子小姐漂亮吗?”  
福康还没回过神来,眼睛仿佛粘在了樱子小姐身上,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喃喃道,“漂亮,漂亮,日本的小姐真是漂亮。”  
老虎又笑道,“要不要让樱子小姐陪你去跳个舞呀?”  
“好呀,好呀,我最喜欢跳舞了。”福康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咽了一口口水,道。  
这时,九井一郎也笑了,侧目看了樱子一眼。樱子会意,立刻向福康飞去一道风情万种的秋波,然后缓缓地向门口退去。  
福康仿佛被她一箭射中心窝,只觉浑身一颤,立刻全身酥软,丢了魂似的跟着她走去。  
此时,老虎眼中精光一闪,向劳尔看去。劳尔抬手向后一挥,红头发的保镖立刻向后退去。  
史密斯先生则轻轻地放下手中的高脚玻璃杯,回过头去,语气柔和地说道,“程千,你也去外面喝杯酒吧。”  
这时候,老虎才注意到史密斯身后还站着一个人,一个很不起眼的东方人,穿一身青衫,就是那种一走到人群里,就会再也找不到了的普通人。  
他象影子一样紧紧地贴在史密斯的身后。  
程千静静地向门口退去。  
老虎看着他退去的背影,脑海中燃起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莫名其妙地一阵紧张,心里想着,“这个人要是想杀我,我能逃得了吗?”  
老虎还不了解程千是个什么样的人,当然更不会知道,程千想要杀的人,谁也逃不掉。  
“独眼,开始吧。”老虎道。  
老虎说开始,那就是要谈正事了。  
而老虎在谈正事的时候,是绝不允许有不相干的人看到,或者是听到的。  
否则老虎就会很生气,老虎如果生气,那后果就会很严重。  
有一次京城的一个王爷来和老虎谈生意,身后就跟着一个保镖,生意谈得很成功,皆大欢喜。临走时,老虎只在那王爷耳边轻声地说了一句,“这件事除了我外,只能有一个人知道,你和你的保镖之间,必须有一个人留下一双耳朵,和一对眼珠。”  
第二天,王爷就派人把那保镖的耳朵和眼珠送到了老虎面前。  
所以三位大使的保镖都被请了出去。  
老虎后面也站着一个人,江湖人称独眼狼。是老虎最得力的打手。因为是老虎的人,那自然不能算是不相干的人了。  
这是老虎的特权。  
独眼狼立刻上前,在桌上铺开一张地图来。这是一张广州主要商业繁华区的地图,图上贴满了代表了在坐的四个国家的小国旗。而国旗贴着的地区则表示这里的鸦片生意属于此国经营,别国不能涉足。  
“谁先来?”老虎微笑着问道。  
“等等,老虎先生,”美国人劳尔用他那夹生的中国话说道,“据我们的可靠情报,贵国的皇帝已经决心全国禁烟了,钦差大臣林则徐也已经秘密到了广州,准备先拿广州开刀,杀鸡给猴看。”  
听到这话,老虎居然一点都不惊讶,依然微笑着说;“你们美国人真是消息灵通啊,佩服。但我这里还有一些更重要的情报,不知道劳尔先生有没有兴趣听听呢。”  
老虎此话一出,劳尔立刻闭上了嘴。他知道老虎是个精明的商人,他的情报可不是随便能够听到的,如果想听,那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想听。”这时,九井了郎说话了。然后伸手从地图上摘下一面日本的太阳旗来。  
独眼狼立刻上前,在原处贴上一面小小的虎头旗帜。  
这是老虎的标志,他不喜欢大清国的青龙旗,却觉得这虎头更适合他。  
因为他就是一只老虎嘛,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虎。  
“我也想听。”史密斯先生也把他的米字旗摘下一面来。  
“哼!”劳尔无话可说,只是重重地哼了声气。  
老虎又笑了,他知道这美国人屈服了。  
他甚至有些佩服自己,只一句话,就轻而易举地拿到了他们辛苦经营了多年的整整三条街的鸦片场所。  
“呵呵,你们太客气了。”老虎有些得意的说道,“但这个情报,是值得你们的康慨付出的。林则徐用的不是巡抚里的人,而是直接从京城的禁卫军里调来了三位首领,那是他的亲信,号称京都三鹰。此三人也于今天秘密到了广州。”  
“那我们该怎么办?”劳尔的语调有些慌张了。  
老虎品了一口杯中的红酒,道,“那能怎么办,生意不要做了嘛。大家都喝西北风去。”  
“不行,”劳尔顿时激动起来,“我把所有的资产都押在了今晚到港的这批货上,如果林则徐真要逼得我破产,我要和他同上一条船,沉没。”  
老虎一听,口中的红酒差点喷了出来,但还是强忍着没笑出来。  
九井一郎不动声色,和老虎对视了一眼,会心地笑了笑。  
美国人有时候还真是可爱,不太懂中文,却爱用中国的成语,不伦不类地惹人发笑。  
“是同归于尽吧,劳尔先生。”史密斯纠正道。  
“对,就是同归于尽。”劳尔道。  
“我看这主意还是不错的。”史密斯道。  
“哼,英国佬,你大概早就盼着我破产了吧?”劳尔努道。“林则徐来了,你能好得了多少?”  
“至少,我没有把家产全部押在今晚的货上。”史密斯的话里还真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了。  
这时,雅间的门被猛地推开,紧接着响起一个女人惊慌的声音,“不好了,外面来了好多官府的人。”  
话音未落,一个蝴蝶似的身影飘了进来,闯进了老虎的怀里。  
此人正是老虎视为掌上明珠的宝贝女儿,蝶儿。  
蝶儿十八岁。果然象只五彩滨纷的蝴蝶,不仅光彩炫目,而且乖巧动人。刚刚在外面受了惊吓,此时却又在老虎怀里撒起娇来。  
老虎抱着怀中仿佛永远也长不大的女儿,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  
“呯!”劳尔再也忍不住了,暴跳如雷地拍了桌子。“老虎,你竟敢害我。”  
话音未落,门口突然发起一阵飓风,撞在门上,立刻一声巨响,碎成十七八块飞了出去,同时夹杂着一个巨人般的身影箭一样冲了过来,直射向老虎的心窝。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那是一只拳头,没有人见过这么大的拳头,更没有想象过,这么大的拳头速度竟会如此之快。  
快到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当然更没有人能够阻止。  
拳头充满了力量,夹着令人窒息的风,直直地打向老虎。  
老虎没有惊慌,他的反应一向比普通人要快。  
但是再快的反应也躲不过这红头发的美国人的这只拳头。而只要是被这只拳头击中的人,绝无生还的可能。  
这一点,所有人都相信,包括老虎身后的独眼狼。  
老虎没有躲。  
他只是轻轻将怀中的蝶儿往前一推,正好挡住这只发怒的公牛一般的拳头。  
红头发一愣,仿佛不敢相信,老虎推上前的竟是他那娇美得如花朵一般的女儿。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但这是事实。  
蝶儿也不相信,眼睁睁地看着那拳头夹着劲风扑面而来。  
蝶儿吓得“啊!”地惨叫一声,顿时一阵窒息,昏了过去。  
拳头稍滞。  
红头发的拳头虽然比一般人大一些,快一些,但他还是普通人。  
他比不了老虎,因为老虎不是人,是畜生。  
红头发心一横,也顾不得惜香怜玉了,因为他的主人正在看着他。主人没有喊停,他这只拳头必须落下。  
然而机会稍纵即逝。  
独眼狼冷笑。独眼狼出刀。  
独眼狼用的是弯刀,很薄,很锋利,而且很快。  
红头发只觉眼前亮光一闪,一股寒意扑面而来。  
刀在破风。  
独眼狼杀人从来只用一刀,而且他的刀法中只有这一招。  
在老虎破他的一招刀法之前,他可是西北马道上响当当刀客,而且他还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号,叫“一刀狼”。  
刀快如风。独眼狼对自己的这一刀从来都是很自信的,因为能把刀法练到如此程度的人的确不多。  
这是老虎说的,所以老虎没有杀他,而是把他当成一个得力的杀手。  
老虎还说过,即使在后发置人的情况下,江湖上能接下这一刀的人应该不多。  
老虎的话就是权威,从来不容任何人质疑。  
所以独眼狼冷笑,因为现在就是他后发置人的时候。  
刀光一闪而没。象一颗璀灿的流星,蓦地闪入黑夜。  
红头发突然感觉咽喉一凉,那是冷刀划过。  
独眼狼依旧冷笑,那璀灿的流星正是他冰冷的快刀。  
红头发瞪大了眼睛,伸出的拳头已经触碰到了蝶儿那柔软的身体,似又不甘心地随着那巨大的身体缓缓地倒在了地上。  
他到死也无法相信,这世上竟有人能用这么快的刀。  
劳尔也不相信。但是红头发确是死不瞑目地倒在了地上。  
劳尔发疯似的怒吼一声,掏出一把手枪来。  
没有人会怀疑手枪的威力,任何再快的兵器也快不过子弹。  
亮光闪过。  
枪响。  
只听一声惨叫,手枪落地。  
劳尔痛苦地倒在地上,一把弯刀深深地扎在他的手臂上。
那是独眼狼的弯刀。   
在劳尔掏枪的那一瞬间,它就成了一把飞刀,狠狠地向劳尔飞去。  
子弹贴着老虎的头皮飞了过去。  
“把他扔下去。”老虎的声音严肃而且愤怒。  
神仙楼的一楼是全广州最豪华的赌场。  
一楼的布局是由法国的名师设计的。旋转而上的中央楼梯,辉煌迷人的法式吊灯,猩红柔软的波斯地毯。一切都豪华得让人无可挑剔。  
樱子小姐也同样美丽得让人无可挑剔。  
至少福康是这么认为的。  
樱子不喜欢跳舞,她喜欢赌博。  
和这样一位美丽的小姐来赌博,就算输得再惨,也应该是件快乐的事。  
福大少的老子官居巡抚,有的是钱,他不怕输。这点,樱子知道,所以她不要钱。  
“福大少,听说,你已经向老虎提了亲,准备娶他的女儿?”樱子柔声问道。手中却拈着了枚铜钱,正准备投出去,落在桌上如果是正面,她就赢了。这种赌法虽然简单,却很公平,输赢各凭天命。  
“是的。但我已经准备休了她。”福大少笑着说。  
“为什么?”樱子一愣,不解地问道。  
“因为我现在准备娶你了。”福大少目不转睛地盯着樱子那张俊俏的面容,一脸的坏笑。  
“格格----,”樱子忍不住笑了,脸上竟泛起一抹殷红。“好,如果我输了,就嫁给你。”  
“好。”  
“但是如果你输了呢?”樱子准备扔钱了。  
“我输了,今晚就跟你走,无论你想要什么,叫我老子来赎我。”福大少毫不含糊道。  
樱子又笑了,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樱子手指轻轻一弹,铜钱“嗡”地一声,飞速旋转地飞了出去。  
铜钱飞到最高处,轻轻地往下落,只要一落地,输赢立刻就能见分晓。  
福大少忍不住添了添嘴唇,一场好戏就要开始了。  
突然,福大少只觉脖子一凉,一阵冷风袭来。  
仿佛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快刀闪电般抹来。  
那正是一把快刀。快如闪电。  
只见刀光一闪,随着“当!”地一声轻响,空中飞速旋转的铜钱立刻被劈成两半,落在桌上。  
福大少被吓得一愣,不自觉地摸了摸脖子,还好,不疼。  
福大少那心中的气就不打一处来。“腾”地站起来就要破口大骂。  
“狗东西,谁敢--”话没骂完,福大少又被吓了一跳。硬生生地把后面的赃话给咽了回去。  
因为他看到了一张脸。一张被刀劈成两半的脸,正扭曲狰狞地看着他冷笑。  
劈在这张脸上的刀同样也应该是把很快的刀,因为刀痕只有一条,从左边的额头,透过鼻梁,直到右脸的嘴角。  
刀痕已经结疤,但依稀可见翻卷在外的红肉,看上去确实恐怖。  
看到这么张恐怖而又让人恶心的脸,福大少胃里一阵翻腾,张口似乎想吐。  
“所有的人都听着,”刀疤脸这时说话了,声音洪亮,震耳欲聋,“钦差大人有令,从今夜起,广州禁烟禁赌,所有涉案人员不得妄动,否则格杀勿论。”  
此言一出,大厅内立刻一片寂静,所有的赌徒都停了下来,齐齐地看向这刀疤脸。  
福大少这时才看清此人竟穿着大清朝的绿营军服,心中稍稍平静下来,竟破口大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知道本少爷是谁吗?竟敢在此大呼小叫,还不给我滚出去。”  
福大少真是越想越气,自己竟让这么个当兵的吓了一跳,伸手就想一耳光甩去。  
“嘿嘿。”刀疤脸发出一声冷笑,只把那已经入鞘的腰刀一举。大厅门口立刻涌进一群手握尖枪的兵勇,将大厅内所有的赌徒团团围住。  
“我不是什么东西,也不管你是什么东西,就算你是巡抚怡良的儿子,如果再敢出言不逊,一样格杀勿论。”刀疤脸斩钉截铁道。  
“你,”福大少还真不信那个邪,正欲上前,却被樱子一把拉住。  
“福大少,好汉不吃眼前亏。”樱子轻声道。  
“所有人都带走,进去查抄鸦片。”刀疤脸大手一挥。   
只听“呯!”地一声枪响。  
紧接着,一个巨大的人影从二楼飞扑而下。直直地向这些兵勇扑来。  
兵勇们一阵惊呼,挺起手中的长枪齐齐地朝人影刺去。“噗”地一声响,一个红头发的巨人瞪大了眼睛直直地插在了长枪上。  
人群顿时一阵骚乱。  
“啊!”只听见又一声大叫,骚乱的人群中仿佛有人一推,一个人嚎叫着冲了出来,手上带着一把闪亮的弯刀,面容扭曲地杀来。  
“反了,杀!”刀疤脸怒火中烧,刀光一闪,刀已出鞘,闪电般砍去。  
刀起,刀落。  
一抹滚烫的鲜血溅在刀疤脸的脸上。  
刀太快,一刀封喉。来人哼也没哼一声就倒在了地上,现出一张没有辫子的外国人的脸来。   
此人竟是劳尔。  
鲜血流了一地,映红了兵勇的眼睛,谁也没多看这地上的尸体一眼。  
“兄弟们,违抗禁烟者,格杀勿论。”刀疤脸一声怒吼,象一只下山的猛虎扑向人群。身后的兵勇们则象狼一样挺枪蜂拥而上,杀向这些手无寸铁的赌徒们。  
福大少顿时一股热血上涌,正欲出手,却只觉腰间一麻,已被樱子点中穴道。身上立刻酥软,倒在樱子怀中,昏了过去。  
老虎站在二楼中央阳台上,扶着纯钢的环形扶手,品了一口怀中的红酒,静静地看着楼下撕杀的人们。  
“好戏终于上演了。”老虎面无表情,缓缓道,“不知道这下林则徐将会如何收场。”  
九井一郎远远地看到樱子扶着福大少消失在楼下,心中舒了一口气,道,“我看,我们也该走了。”  
“是该走了,”老虎道,“独眼,放把火,把神仙楼烧了。”  
“早就准备好了。那小姐怎么办?”独眼狼道。  
老虎回过头去,看了看地上昏过去的蝶儿,叹了一口气,“好歹我也养了她十几年,带她走吧。”  
“是。”独眼狼道。  
“谁也不能带她走。”这时,一个冰冷如铁的声音响起。  
老虎眼中闪过一丝怒火,寻着声音看去,他想知道,是谁敢这么跟他说话。  
那是程千。一个没有辫子的中国人。  
程千的眼睛清澈如水,却隐隐地射出一道令人心寒的冷光。  
“你在跟我说话?”老虎看着他的眼睛,心中不禁微微一颤。问道。  
老虎从没见过一双如此凶狠的眼睛,那冷光象一把利剑,直直地射人魂魄;又象一把尖刀,只要你敢和它对视,它便会毫不犹豫捅进你的心窝。  
“她不是你的女儿,你也从没把她当过你的女儿。”程千冷冷道,“今天你用她的身体为你挡过一劫,她已经还清了你这十三年来养育之情。但你杀他父亲的仇,你却没有还她。”  
“你,你到底是谁?你怎么知道?”老虎心中大骇。顿时乱了方寸,这是一件天大的秘密,他以为这世上除了他自己,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这程千却能一语道破,怎么能叫他不惊。  
程千也不回答,只是看着他冷笑。  
老虎向史密斯看去,史密斯叨着一支雪茄烟,双肩一耸,两手一摊,露出个很无辜的样子。  
“他只是我十三年前在海上救起的一个孤儿,我把他带到了英国,然后他就不见了。一年前,他又找到我,说我当年救他一命,他要报答我,还我一条命。”史密斯说。  
“还你一条命?”老虎不解。  
“就是帮我杀一个,一个我最想要杀的人。”史密斯说。  
老虎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又向程千看去。  
“你一定还记得程大吧?”程千冷冷说道。“十三年前,你为了独吞一笔生意,杀死了和你出生入死多年的两个兄弟,胡力,程大。”  
“程大?”老虎一听到这个名字,脸上顿时一阵惨白,心中慌恐到了极点,“你,你是程大的儿子?”  
“不错。”程千冷笑道,“你没想到我落到大海里还能不死吧?”  
“好,好,”老虎惨笑,身子不由得向后退了退,突然口气一变,恨声道,“你总算来了,但你今天还得去死!”  
话声未落,一道寒光蓦地闪过。  
那是一把飞刀,没有人能形容它的光芒,也没有人能形容它的速度,只觉它象星光一闪。那光芒似有魔力,吸引住所有人的眼睛,顷刻间让人忘了自身的存在。忘了它是一把飞刀,它要杀人。  
那不是老虎的刀,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老虎不会用刀,更不会用飞刀。  
独眼狼从来只用一把刀,然而他手中弯刀已失,就象一匹没了牙齿的狼,而且只有一只眼睛。这样的狼已经不可怕了,因为他已经丧失了伤人的能力。  
所以所有人都忽视了他的存在,更没想过他还有另一把刀。一把更能致命的飞刀。  
飞刀一闪而没。  
独眼狼在冷笑。没有人知道他还有一把飞刀,因为他杀人,从来只要一刀,而且只用弯刀。更没有人见过他的飞刀,因为见过的人都已经去了黄泉。  
老虎是唯一见过这把飞刀的人。  
十三年前,当他第一眼见到这把飞刀的时候,只觉眼前亮光一闪,那光芒光彩而夺目,竟忘了躲避。因为他知道,他躲不过,这世上没有人能躲过把这光芒一闪的飞刀。  
飞刀一出,刀必见血。  
这是独眼狼用飞刀的原则。十三年前,要不是老虎的生死兄弟程大挺身而出,为他挡了那一刀,今天坐在老虎位置上的就应该是他独眼狼。  
刀光在闪,刀已出手。独眼狼发生一声冷笑,他不相信这世上有人能躲过这一刀,而且是在他出其不意,先发置人的情况下发出的一刀。  
独眼狼看着那闪过的光,仿佛看见它一闪而没入程千的咽喉,紧接着,就是程千痛苦而欲叫无声地倒在了地上。  
同样是这把飞刀,十三年前射入程大的身体,却没有射中要害,后来还是老虎帮他拔出这把飞刀,捅在他的要害上。  
而今天,这把飞刀又要射在他儿子的要害上。独眼狼心中竟升起一丝不忍的感觉。  
飞刀直直地向程千的咽喉射去。
“啊!”史密斯吓得一声惊呼。  
“呯!”枪响。  
飞刀落地。  
程千手中多了一把精致的手枪,枪口冒着青烟。  
程千的眼睛寒光摄人,握枪的手是那样的稳定,只有沾过无数鲜血的手才能表现出这样的稳定。  
那是一只漠视生命的手。  
比他的眼睛更能让人心寒。  
独眼狼的心彻底寒了。  
他恨这世上为什么会出现手枪这种武器,即使他的飞刀绝技练得再快,再完美,也不及一颗子弹轻轻一击。  
老虎和九井一郎已经在枪响的同时消失了。  
“滚。”程千冷冰冰说道。  
“你不杀我?”独眼狼不敢相信他的耳朵。  
“我从不免费杀人,你更不配。”程千道。眼神中透出摄人的冷漠和高傲。  
独眼狼逃跑时象一只兔子。  
程千看都不屑看他一眼。直径向蝶儿走去。  
“这就是你要找的人?”史密斯问道。  
程千没有回答,轻轻地抱起蝶儿的身体。  
“现在我们去哪里?”程千问道。  
“先把她送到公寓去吧。”史密斯道,“然后去码头。”手指一弹,雪茄烟飞了出去,落在窗帘上。  
码头上的交易   
月已高挂。依稀几点星光远远地做着这弯钩月的陪衬。一阵风吹过,引来一片清云,月亮调皮地跳进云的怀里,夜色仿佛又暗了许多。  
张老汉坐在地上,抬头看了看夜空,抽下肩上那条已经满是汗味的白色毛巾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今夜有些闷热。这时一阵海风吹来,张老汉的身体顿时凉快了许多。心中不禁产生一种感慨;这世间万物,能有日月星辰,出现白昼黑夜,那是有道理的。  
张老汉甚至觉得,这夜色的出现,就是上天对他这种人的恩赐。张老汉老了,无儿无女,所以他得自己养活自己。白天的世界很精彩,但那是年轻人的天下,只有强悍的有力量的弱肉强食的人才能生存在白天,而他,只有当这些强悍的人累了,睡下了,才能在夜里找到一些能让他生存下去的机会。  
张老汉在这四号码头整整做了四十年的苦力。过了子时,他就满六十岁了,他期待着今晚的生意能够好一些,他的要求不高,活不要太重,工钱稍稍多一些,就好了。因为明天就是他六十花甲的大寿了,他总得买些酒肉,请一请那些和他一样的老苦力们好好吃上一顿。  
一艘洋轮发出“隆隆”声缓缓地靠岸了。  
张老汉心中暗喜,他喜欢洋轮。因为洋轮到港,要卸的通常都是值钱的东西,而值钱的东西,一般不会太重,给的工钱一般也会稍稍的多一些。  
张老汉站起来,正准备向洋轮跑去。突然,从黑暗中冲出一群黑影,一窝风似的向洋轮涌去。张老汉愣了,四号码头的夜里,从没出现过这么多的苦力呀。这时,张老汉只觉肩上一轻,肩上的白毛巾不见了,同时,手上却一重,一小块硬梆梆地东西塞进了手中。一个人影从他身边一闪而没。丢下一句话,“买你的毛巾。”  
张老汉借着不太亮的月光看了看,觉得手上的这块东西象是银子,又不敢相信,拿到口中一咬,他笑了,的确是银子。而且是他苦做三个晚上也赚不到这么多的银子。张老汉还是不敢相信,转身加快脚步小跑而去,生怕是刚才那人弄错了,回头再找他要银子。  
张老汉一步一回头,走出好远,见没人追来,心中稍定。又在想;那人是不是有毛病,要做苦力,去搬货就是了,何故要花银子买自己的毛巾?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那人是个假苦力。因为真正的苦力,自己都会配上擦汗的家伙。管他是做什么的呢,反正自己手上的银子是真的。明天的酒肉算是有着落了。  
张老汉越想越想不通,干脆不想。又看了看手中的这块银子,掂了掂,心中的那个美呀,忍不住“哧”地笑出声来。  
这一笑不打紧,头却“咚”地一声撞到一个硬物上,手中的银子“叮叮”地掉在了地上。张老汉心中一急,抬头一看,眼前是一把刀,明晃晃地晃着自己的眼睛,顿时吓得心“呯呯”直跳,再往上看,出现一张被砍成两半的脸来,仿佛从地狱里逃出来的恶魔,正扭曲地对着他笑。  
张老汉立刻象被钢针穿心一刺,全身一阵颤抖,头一昏,就往地上软去。  
刀光一闪,刀背托住张老汉的胳膊。 那张被砍成两半却又象用针缝起来的恶魔的脸动了动,发出声音,“老东西,今晚码头的苦力多吗?”  
张老汉听这象是人的声音,心中稍稍安定,“多,多。”  
“那有我们的人多吗?”刀疤脸又问道。  
听到这话,张老汉放眼看去,刀疤脸身后密密麻麻地蹲着一群人,他们隐在黑暗中,不仔细看,还真不容易发觉。  
“差,差不多。”张老汉结结巴巴回答道。  
“拣起你的银子,快滚。”刀疤脸刀一抽,在老汉的头上轻轻拍了一下。  
张老汉立刻向地上滚去,顺手抓起地上的银子,再也不敢回头地连滚带爬地消失在夜色中。  
杰克吸了一口手中的雪茄,烟从口中吐出,寻着他那高高的鼻子,一头钻了进去,杰克深深地一吸,直吸到肺部,然后微闭着眼睛,任由烟气缓缓地飘出鼻孔。  
杰克眉头微皱,感觉这美国的雪茄还是不如古巴的香醇。心里想着,等这批货的佣金一拿到手,马上转道去古巴,订一批上乘的雪茄,运到美国,定能卖个好价钱。  
一百箱货很快就从洋轮上卸了下来。人多,当然好办事。杰克不禁感慨,在中国,钱真是好赚啊,只要鸦片一到货,那就什么都不用操心了,就等着收钱。  
“老爷,货下完了,您看,工钱?”一个带着四川口音的年轻苦力放下最后一个箱子,伸手抽下肩上的白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露出卑微的笑脸,说。  
杰克掏出怀中的洋表,借着月光一看,再过半小时就到十二点了,劳尔先生怎么还没到码头来接货呢?杰克心中感觉一丝隐隐的不安。他知道这一百箱货价值他表哥劳尔的全部身家性命,如果在这码头多待一分钟,就可能会多一分钟的危险。于是他做了个决定。  
“年轻人,我刚才数了一下,你们正好有五十个工人,你们每人扛两箱货,帮我扛到百乐门,我每人多加十个铜子,你看如何呀?”杰克拍了拍年轻苦力的肩,用他那不太流利的中国话,微笑着说。  
“这,百乐门,还是很远的呢。”年轻苦力面露难色。  
“没关系,你们商量商量。”杰克说。  
“好。”年轻苦力回到苦力群中,商量了一下,又走到杰克面前,说,“我们商量了,可以是可以,但每人要加二十个铜子。”  
“哈哈哈哈,年轻人,你真会宰人哟。”杰克笑道,“成交,现在就走。”  
杰克回过头去,对着身后四个肩扛火枪,腰配短枪的洋人,用外语说了一通,意思是说;做好准备,如有意外,一律格杀。  
“yes!”四个洋人齐声应道,火枪立刻在手,手指顶着板机。  
“谁都走不了!”黑暗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杰克手一颤,雪茄烟差点掉在地上。寻声看去,只见一个穿着一个大清军服,配带腰刀的人从夜色中走了出来。再仔细一看,杰克打了个寒战,雪茄烟吓得落在了地上。因为他看见了一张恐怖的脸。  
脸上有刀疤,象一条又黑又红的蜈蚣葡伏在脸上,既狰狞恐怖,又让人恶心。  
所有人初次看到这张脸都会被惊得一身冷汗,更何况是在这样的夜里。  
刀疤脸腰刀一举,黑暗中立刻又冲出一队手握尖枪的兵勇来。将杰克等人团团围住。  
“军爷,你们这是干什么,有话好好说嘛。”杰克的中国话本来就不太流利,这时候就更是有点结巴了。  
看来不管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只要自己在干着见不得人的事,碰到当兵的,总不免有些心慌。  
杰克就有些心慌了,他是外国人,送鸦片到中国来,从没有当兵的敢拦他。慌乱中他居然还想到了一句中国的老话来;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的。  
今夜他就遇到鬼了。杰克感觉事情有点不妙了。  
“没什么好说的,广州从今夜起,严禁鸦片,你们这搬的是什么呀?”果然,刀疤脸一语就中到他的要害。  
“这不是鸦片,只是一些普通的货物。我这里有孝敬军爷的一点小意。”杰克掏出两根黄灿灿的金条递了过去。  
刀疤脸也不客气,接过金条,在手上掂了掂,笑了。杰克看到他那张令人恶心到了极点笑脸,胃里一阵抽搐,在船上刚吃的还没怎么消化的夜宵立刻涌了上来,忍不住想吐。  
但杰克不敢吐,硬生生地又咽了回去。  
“你们有入港关防吗?”刀疤脸问道。  
“有,有。”杰克心中一喜,伸手向怀中掏去。看来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在中国还是行得通的。  
“不过,就算是有关防,你们这么多货,也还是要查一查的。”刀疤脸把金条插进腰间,居然打起官腔。  
杰克一愣,伸进怀里的手动也不敢动一下。  
“快点,关防在哪里?”刀疤脸见状,怒喝道。  
杰克现在知道对方要的不是关防,他们要的是自己这一百箱货。杰克在中国从没受过这种窝囊气,一股从骨子里涌出的怒火猛地爆发了。  
“在,在这里。”杰克说着,伸进怀里的手猛地掏出一把手枪来。  
光一闪。只听见杰克“啊!”的一声惨叫,一只手掌握着一把手枪掉在了地上。  
那光是刀光,刀已入鞘。刀疤脸在冷笑。  
四个洋人火枪一举,板机欲扣。却齐齐地发出一阵杀猪般的嚎叫。  
四个洋人,每个人身上最少同时插进了三根尖枪,怎么能叫他们不惨叫?尖枪一抽,洋人缓缓倒下。兵勇们枪尖立刻又对准了扛箱的苦力们。  
“箱子全都放下,你们可以走了。”刀疤脸大手一挥,说道。  
奇怪的事情出现了,苦力们并没有象他想象中的那样,惊慌地丢下箱子,四处逃窜。  
那带头的年轻苦力甚至还看着刀疤脸在笑。  
刀疤脸一阵好奇心起,问道,“你笑什么?你不怕?”  
“我没笑什么,我不怕。”年轻苦力仍旧在笑,回答的语气很平静。  
“你叫什么名字?”刀疤脸觉得这个人可能是脑子有点毛病,又问道。  
“李四。”年轻苦力回答。  
“李四?张三李四的李四?”刀疤脸这时觉得这个人脑子是真的有点毛病了,不然怎么会叫这么个名字。  
“也是你死的意思。”年轻苦力这时不再笑了,双手一松,箱子掉在地上,手中却多了一把斧头。  
没有人看见这把斧头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更没有人知道斧头是怎么出现在李四的手上的。  
一百个箱子全都掉在地上。五十个苦力每个人手中都多出了一把斧头。  
刀疤脸的表情有些僵硬了。他认识这把斧头,这是斧头帮的标志。  
“刀疤,你也是黑道上有名的人物,今天穿了一身官皮,你就是当兵的了?”这时,李四的眼中闪着精光,脸上刚才那卑微表情一扫而光,现出冷漠和杀气。  
“哼,斧头帮,你是川老大?”刀疤没想到对方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来历。也没必要再装下去了,问道。  
“斧头帮的规矩是;货到入口,至死方吐。”李四说话落地有声,“你们走吧。”  
“哼,四川佬。”刀疤怒道,“老子今夜做了这么大一出戏,难道会让你们拣了便宜?”  
“嘿嘿,”李四也不答话,冷笑几声。突然大声喝道,“兄弟们,挂了他!”  
这是黑道的黑话,挂了他的意思就是杀了他。  
刀疤手中的腰刀一抖,刀欲出鞘。  
李四手一挥,斧头帮五十条白毛巾立刻飞舞着飞上了天,刹时一片白色铺天盖地。  
斧头帮出手,四十九把斧头斩向那些假冒的兵勇。只听一声声惨叫入耳,刀疤眉头微皱。  
李四看在眼里,知道刀疤心神已乱,时机到了。  
李四出手。  
李四这把斧头是纯钢打造,斧头帮只有他一个人敢用。这是他身份的象征。  
斧头帮创帮十余年,坑蒙拐骗,无恶不做。从一群微不入流的小角色打到现在能让广州黑道闻风丧胆,避之唯恐不及的大帮派,靠的就是这把斧头。  
李四出手又快又狠,夹着万夫莫挡的气势直直地劈向刀疤。  
这是一把见鬼杀鬼,遇佛拭佛的斧头。任何挡在它面前的东西都将被它一劈为二。  
刀疤也不例外,何况他只是个血肉之躯的人。  
刀疤大吼,刀疤出刀。刀在闪光,迎向斧头。  
李四冷笑。他知道,任何钢刀在他这把斧头的一劈之下,都会断成两段。刀疤这是在找死。  
“当!”一声轻响,刀斧相撞。  
斧头落地,外带四根手指头。  
李四是条硬汉子,四根手指头被削落,硬是没哼出一声来。那是他应得的下场,因为他轻敌。他没料到刀疤的刀竟会如此的又快又准。刀是劈在了斧头上,却刚好落在他握着斧头的手上。  
李四握着伤手,疼得冷汗直冒。  
刀疤冷笑。刀疤又出刀。这才是真正绝杀的一刀。  
刀光在闪,隐隐地透着寒气。  
李四没有躲,他看到这刀杀来的气势,知道自己躲不过,再练十年也躲不过这致命的一刀。  
李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刀光一闪而没,直向李四的头砍去。这一刀,李四必须死。  
“当!”又一声轻响。一道银光闪过,刀疤的刀竟从李四的脖子上弹了回来。  
一块银子掉在地上。  
“谁?”刀疤心中大骇,正是这一小块飞来的银子,竟弹开了他如此威力的刀。  
“我,我的银子。”黑夜中连滚带爬滚出一个身影。竟是被刀疤赶走的张老汉。  
张老汉踉跄着身影向地上那一小块银子奔去。  
“你!老东西。”刀疤怒不可赦,一把抓住张老汉的胸脯,怒吼道。举刀就要砍去。  
“嘿嘿。”张老汉笑了,他知道刀疤这回真被怒火烧晕了头脑了。  
张老汉露出怪异的笑容。刀疤心头一惊,正欲松手,但为时已晚。  
张老汉头一摆,再回头时,竟是一张惨白的鬼脸。  
这是一张真正的鬼脸。  
这是川派绝技。变脸绝技。  
川派变脸技法乃世界一绝,明代便有。几百年来,这一精绝天下的技法从不外传,其斐夷所思的变化透着无限的神秘感。绝大多数人都是只听其名而未见其实。  
见人时是人脸,杀人时是鬼脸。张老汉要杀人。  
刀疤心头一痛,手松。张老汉头再一摆,露出一张人脸,人脸在笑。  
刀疤也想笑,可他笑不出来,因为他的胸膛被砍进一把斧头。  
“你,你才是川老大。”刀疤这时明白了,但已经晚了。  
张老汉伸手在刀疤腰间一摸,摸出两根金条来,转手递给李四,“回去好好养伤。”  
“多谢当家的。”李四接过金条,脸上露出笑容,觉得这四根手指头总算没有白掉。有了这两根金条,他就是死了,家中的老母亲也不至于流落街头,无人赡养了。  
张老汉非常满意李四的表情,他就是要让所有跟着他的人都知道,谁肯为他卖命,他就不会亏待谁。  
张老汉一把抽出刀疤身上的斧头,飞起一脚,刀疤飞出老远,重重地摔在地上。  
“住手!”张老汉大声喝道。  
声音哄亮,传至每个人的耳中。  
所有的人同时停手,向张老汉看来。  
“你们的老大已经死了,以后你们就跟着我川老大打天下。”张老汉这时才真正象个川老大,说话的语气斩钉截铁,真有点不怒而威的意思。  
川老大冷眼环顾四周,这时候如果有人敢说半个不字,他立刻就能将此人碎尸万断。  
尖枪倒地。  
兵勇们知道刀疤已死,又看到地上躺着一片自己人的尸体,斗志已失。通通跪在地上。  
川老大笑了,他觉得自己真是威风,只一句话,便让这些整天在刀尖上添血,连死都不怕的黑道人物通通归顺了自己。  
但黑道有黑道的规矩。一入旁门,除死方休。没有第二条路好走。  
川老大大手一挥,做了一个手势,意思是,格杀勿论!  
接着就是斧头帮血腥地屠杀。  
战斗很快结束,刀疤带来的人,一个也没活下来。  
“打扫战场,将尸体沉入海底。”川老大看着这遍地的尸体,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命令道。  
这是斧头帮的一惯作风,买卖做完,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当家的,我们上当了,这不是鸦片。”李四从地上破裂的箱子里捡起一包油纸,打开一看,竟是些象面粉一样的白色粉末。  
川老大接过一看,当时就骂开了,“龟儿子,老子上那日本娘们的当了。今晚这笔生意白做了。格老子,还说这批货值五十根金条,我呸。”  
川老大恼羞成怒,一把将手中的油纸摔在地上。  
“哒哒哒哒----”这时,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马车很豪华,不是一般的马车。一看就是那种有身份,有地位,有钱的外国人用的马车。车轮很大,车箱也很大,车箱四角挂着四盏气死风灯。架车的车夫是个外国人,穿着整齐的燕尾服,头上戴着银白色的假发。  
马车缓缓地停在了川老大身边。  
“想不到,鼎鼎大名的川老大也有马前失蹄的时候啊。”马车中传来一个声音。声音中却带点讥讽的意思。  
“格老子,你是哪个,敢来嘲笑老子?给老子滚下来。”川老大正一肚子怒火不知道向谁发呢,听到这话,更是火上浇油,立马就想上前,连人带车给他砍个粉碎。  
这时,车门却开了。车内微亮,第一眼映入川老大眼帘的是一个小皮箱子,箱子已开,里面铺着一层黄灿灿的金条。  
川老大的眼睛立刻眯成了一条线,他一生最爱看见的就是这种黄灿灿的金条了。  
“川老大,请上车内一叙。”车内又有声音传了出来。  
川老大正要上车,却被李四一把拦住,“当家的,小心有诈。”  
川老大一愣,心中犹豫。  
李四使了个眼色,意思是;我先上去看看。  
川老大面露赞许,微微颔首。  
李四一脚蹬上马车,正欲探头。车门却“呯”地关上,夹着一股劲风,正撞在李四的头上,李四头一仰,发出一声闷哼,重重地摔了下来,落在地上,四脚朝天。  
“哈哈哈,川老大,你真是传说中令江湖人物闻风丧胆的鬼老头吗?”车门又开,传出的声音更是充满了不宵的味道。  
“格老子,老子倒要看看你是哪路的神仙。”川老大一跃而进车内。  
车门随即关上。  
史密斯坐在车内,手上点着一支雪茄烟。外国人就爱摆这谱,一支雪茄在手,身份地位立时就能显现。穷人是抽不起雪茄的,甚至连闻一闻的资格都没有。  
史密斯当然有地位,而且很富有,一出手就是满满一箱子金条。  
程千坐在旁边,换了身衣服。皮鞋蹭亮,西装笔挺,打大花领带。  
川老大看了看这两个人,一个也不认识,不由得有些纳闷。  
“久仰川老大大名,请坐。”史密斯说话了。  
“阁下是哪个,我们认识吗?”川老大面对着两人坐下。  
“以前不认识,现在不就认识了吗。箱子里是一百根金条,算是我的见面礼了,望阁下笑纳。”史密斯说。  
“这,呵呵,”听到这话,川老大不禁面上一喜,“这,礼太重了,我是无功不敢受禄哟。”  
“阁下太谦了,那我们做笔生意如何?”史密斯笑着说。  
“做生意,好啊,请说。”川老大就爱做生意,这是他的本行,只要有钱,什么生意他都敢做。  
“我知道阁下今晚做的这笔生意是替日本人做的,对吗?”史密斯问道。  
“格老子,别提那日本娘们了,说好了今晚上在这码头帮他们截下一百箱鸦片,佣金是五十根金条,现在这一百箱全是白面粉。娘的,耍老子玩呢,有机会老子非剥了那娘们的皮不可。”一说起这,川老大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那这样好了,这批货我买了,就这一百根金条,算是和阁下交个朋友。”史密斯又笑了。  
“此话当真?”川老大有点不敢相信,心想这老外是不是有点毛病,一百根金条买这些连面粉都不如的东西?  
“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川老大和史密斯相视一笑。这生意算是谈成了。  
“另外,我还想送阁下一条很重要的情报。”史密斯又说。  
“哦?”  
“阁下的死对头,黑虎帮的老大,老虎。他的神仙楼已经被我付之一炬,烧了个精光,成了丧家之犬了,你如果现在找到他,定能报得了三年前的杀子之仇。”史密斯说。  
川老大听到这话,顿时血气上涌,心中一阵激动。但他不愧是黑道上成名的人物,知道了杀子仇人的踪迹,心中纵是翻江倒海,脸上却不露半点声色。  
“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对我的事知道得如此详细?”川老大不禁提高了警惕,问道。  
“一个想和你交朋友的人。”史密斯说。  
“哼,我从不和来路不明的人交朋友。”川老大说着,脚底一踏车箱,车身一震,一根金条从箱中蹦出。  
川老大手一挥,一股劲风呼啸而出,金条象长了眼睛,箭一样直直地向史密斯射去。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车箱内空间又小,箭一样的金条转眼而至。任你是绝顶的武林高手也休想避得开。  
史密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呆了。他没有躲闪,也闪不开。只有眼睁睁地看着这箭向他的眼睛射来。  
史密斯甚至有点绝望。他搞不懂眼前的这个中国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呀。  
一切都已经太晚了,箭已射到。史密斯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金条却在他眼前嘎然而止。  
史密斯睁开眼,金条仍在眼前,却被程千用两根手指稳稳地夹住。  
程千手指轻轻一抖,金条疾速飞出。“当”地一声,落回皮箱。整齐地落回原处,一切就象全没发生过。  
“哈哈哈哈,年轻人好本事。”川老大大笑道,“我就爱跟有本事的人交朋友,这生意我做了。”  
川老大抱起皮箱,头也不回地跳下车箱。  
“兄弟们,我们走。”外面传来川老大的声音。  
“这是怎么一回事?”史密斯惊魂未定,向程千问道。  
“他是在试探我们,如果我们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就不配和他谈生意。”程千面无表情道。  
“如果你刚才没有接住那根金条,那会怎么样?”史密斯仍是心有余悸问道。  
“如果是那样,他会毫不留情地杀了我们,然后抢走金条。这也是生意,而且更加简单。”程千道。  
“好险啊。”史密斯这时才恍然大悟,不禁感慨道,“好在这笔生意我们赚大了。”  
“这批货如果是面粉,倒也还能值几个钱。”程千忍不住挖苦道,他真不知道这笔生意赚在哪里。  
“嘿嘿,这不是面粉,是吗啡。”史密斯得意道。  
“吗啡?”程千好奇问道,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  
“是的,这一百箱吗啡,等于一万箱鸦片。”史密斯道。  
程千愕然。  
阴谋家的角逐  
富贵区。全广州最富有的商人十有八九都住在这一区域。  
史密斯的府邸是这富贵区里最为豪华的一幢。  
月光温柔地照进二楼的窗里。蝶儿静静地躺在床上,依旧在昏睡。  
一个身形瘦弱,面容朦胧的少年出现在蝶儿的眼前。少年大约十来岁,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蝶儿,仿佛有话要对她说,却始终没有说出来。  
蝶儿睁大了眼睛,努力地想看清楚少年的面容,但少年的脸似乎象天上朦胧的月亮,怎么也看不清楚。  
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少年十几年来,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准时来到她的身边,陪伴着她,尽管从没说过一句话,但蝶儿知道,这应该是她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个人。  
蝶儿还知道,这少年是她的保护神,只要有他在,每天晚上蝶儿都会睡得很香。  
蝶儿在微笑,因为她看到少年终于缓缓地向她走来,走到她的床前,坐下,奇怪的是,蝶儿依然看不清少年的脸。但蝶儿能感觉到少年的眼睛是温柔的,充满着爱意。  
少年的手轻抚在她的脸上,是那样的温柔,而且温暖。  
十多年的期待,少年终于有所行动了。
蝶儿闭上双眼,细细地感受着这从没有过的柔情。少年的手指轻轻地滑过她的鼻梁,滑过她的嘴唇,滑向她的颈部。  
蝶儿的呼吸有点急促了。蝶儿今天已满十八岁,早已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十八年来,从没有过男人抚过她的颈,哪怕是个只有十来岁的小男人。  
手指并没有停下来,滑向蝶儿那圣洁而又高耸的胸部。蝶儿只觉全身仿佛被电流轻轻击过,忍不住一阵颤抖。  
蝶儿的呼吸更加急促,似乎有点喘不过气来,心中又是害羞,又有点渴望。  
手停了下来,轻轻地抚摸。  
蝶儿从没感受过这样的刺激,身体忍不住微微扭动起来,嘴里竟发出低低的呻吟声。  
手仿佛也颤抖起来,却越发地放肆,竟用力一揉。蝶儿感到一阵疼,猛然惊醒,抓住那只不自在的手,睁开双眼。一张脸清晰的出现在她的眼前。  
“啊!”蝶儿一声惊叫。一张狰狞的,丑恶的脸正对着她笑,脸上竟只有一只眼睛。  
那是独眼狼。  
“呵呵,舒服吗?蝶小姐。你父亲叫我救你回去。”独眼狼满脸淫秽地笑道。  
“啊----”蝶儿惊恐万分,捂着双胸从床上跳了起来。伸手就是一记耳光甩去。  
独眼狼大笑,手一伸,就轻而易举地抓住了蝶儿的手,另一只手就想去扯蝶儿的裙子。  
“呯!”只听一声巨响,房间的门被猛地撞开。  
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那是程千。  
独眼狼来不及回头,只觉后颈一阵剧痛,随即象只小鸡一样被人提了起来。  
程千飞起一脚,重重地踢在独眼狼的腰上。独眼狼闷哼一声,象一只皮球狠狠地向玻璃窗撞去。“咣当当”玻璃一阵碎响掉在地上,皮球却没有停下,穿过玻璃,直直地向窗外飞去。  
程千还不解气,正欲追出窗外。  
“程千,救我!”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呼喊,竟象史密斯的声音。  
程千一愣,来不及细想,返身向门外扑去。却丢一句话,“待在屋里,等我回来”。  
蝶儿受惊过度,惊魂未定,但她知道这句话是说给她听的。她看到程千消失的身影,这人她不认识,却又感觉是那样的熟悉。仿佛此人就是夜夜出现在她梦中的守护神。  
蝶儿脑子很乱。今晚发生的事一件件毫无头绪地浮现在她的眼前,首先是她那看上去慈眉善目的父亲老虎,出现在她眼前,她正在老虎怀里撒娇,紧接着一个巨大的,红头发的怪人怒气冲冲地挥着巨大的拳头向她打来。老虎非但没有拉她躲开,反而推了她一把,迎向那拳头。然后就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蝶儿的头越来越疼,还有眼前发生的这一切,越想越不明白,竟然头痛欲裂,又昏了过去。  
程千追出门外,只见两个黑影架着史密斯已经出了一楼门口。  
程千飞身跃下,刚出门口,只觉一道亮光劈头而下。  
这是一道刀光,刀法娴熟,凶狠而霸道。  
刀已至头顶,寒气渗人。用这把刀的人一定是个高手,只一刀,已有必杀的气势,而且刀光笼罩之处,已封住了程千所有的退路。  
程千没有退,因为他已无路可退。程千也没有抬头,因为他也没有抬头的机会,只要他敢抬头,那就正好撞在刀刃之上。  
程千不敢抬头,但手还是敢伸的。  
程千出手,那是一双鬼魅般的手,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出手的,更没有人知道他的手伸向何方。  
刀光顿滞。  
程千的手居然抓在刀柄上,顺势一拉,一个幽灵般的黑衣蒙面人被拉了出来。程千脚起,重重地踢去,黑衣蒙面人闷哼了一声,飞了出去,落地时却突然一滚,又如幽灵般消失了。  
程千管不了那么多了,一个飞步,向史密斯追去。  
架着史密斯的两个黑衣人也不停顿,反手一挥。两点星光呼啸着向程千射来。  
这是两枚暗器。速度象流星。  
刀能致命,暗器同样也能致命,更何况是这种让人猝不及防的暗器。  
暗器来势虽凶,程千却能躲开。  
但程千不能躲。如果他身形稍滞,史密斯就会消失在夜色中。  
所以程千没有躲,身形却加快,纵身一跃,手一伸,两点星光一闪而没。  
程千挥手,星光再现。象两只离弦的箭,蓦地射去。  
“啊啊。”两声惨叫。星光一闪,没入两个黑衣人体内。这是他们自己的暗器。黑衣人顿时松手,向地上滚去,立刻又消失在夜里。  
这时,一阵劲风袭来,半空中幽灵又现,一把长刀夹着风雷之势劈来。  
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这一刀闪光寒光,大有壮士一去不复返,不至死地誓不归的气势。  
“哼,东瀛忍术。”程千冷哼一声,手中却多了一把手枪。  
枪在手,就算是真的幽灵,程千也毫无惧色。  
长刀气势如虹,一闪而下。  
程千静静地站着,如同一尊雕塑。似乎全身皆是空门,任由刀砍。又象是浑身毫无破绽,无论刀从哪个方向砍来,程千都能手枪一指,而后发制人。  
长刀来势汹汹,却没有劈下。半空中的幽灵身形一转,又凭空消失了。  
与此同时,地上出现四个蒙面黑影,团团将程千围住。黑影脚下一动,竟围着程千飞转起来,刹时间,竟出现千百个幽灵影子,仿佛要将程千活活吞噬。  
程千依然未动,竟缓缓地闭上眼睛,握枪的手慢慢地抬起,直直地指去,手指轻扣在板机上,随时准备射杀。  
黑影越转越快,仿佛连成了一体,形成一个旋转的影圈。影圈内寒光闪动,随时能在任何角度劈出那绝杀的一刀。  
突然,程千眉角一动,猛然睁开双眼。只见另一个身影从远处直射向那旋转的影圈。  
这时,枪响。  
“啊!”地一声惊叫,竟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所有的幽灵顿时消失,一个身形一闪而没入夜空中。空中缓缓飘下一条黑色的蒙面纱巾,地上溅着几滴黑色的鲜血。  
一切又归于平静,就象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好一会,史密斯内心稍稍平静,才踉跄着身影走了过来。  
“谢谢你,程千,你又救了我一命。”史密斯说道。  
“你救过我一条命,我今天救了你两次,连本带息都还你了。明天我就带着蝶儿离开这里,去英国。”程千面容冷峻,看不出半点表情。转身向门口走去。十几年的杀手生涯,让他的内心早已麻木,喜怒哀乐从不现于脸上。没有人能看出他的内心在想什么,更不知道他下一个会将谁置于死地。  
程千就象一条冷血的蛇,外表华丽,你可以远远地看着他,欣赏他,但绝不敢轻易地去触碰他。因为他有毒,外表越是华丽的蛇,其毒性往往就越大,只要你敢对他稍微的不尊重,敢去惹恼他,那你一瞬间就会被他咬到,会死,而且会死得很难看。  
史密斯不想死,他清楚地知道,这样的冷血杀手是六亲不认的,何况自己对他的救命之恩,他今天已经还了两次。所以史密斯对他很尊重。程千说要离开,没有合适的理由,史密斯不敢开口挽留。  
“你知道今晚这些是什么人吗?”史密斯跟在程千身后,小心地问道。  
“日本人。”程千也不回头,回答道。  
“何以见得?”史密斯话一出口,立刻就后悔了,他不该怀疑程千的判断。  
程千停住脚步,目光冷冷地向史密斯看去。史密斯看到他的目光,心中忍不住一阵寒意。  
“他们的武功出自东瀛的忍术。”程千说道。  
“这些日本人来得好快啊,我们刚从码头买到那批吗啡,回到这里,他们竟然先有了埋伏。哼,难道我们日不落帝国就是很好惹的吗?”史密斯自言自语道。  
程千没有理会,已经走进了门口。这里的一切都已经和他没有关系了。他现在只想带着蝶儿远远地离开这里。做了这么多年的杀手,刀口添血的生活已经让他感到厌倦了,蝶儿是他这次回来的唯一心愿。  
“程千,你还要帮我杀一个人。”史密斯叫住程千。  
程千回过头,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史密斯,意思是说,“凭什么”?  
“我知道你从不免费杀人,你随便开个价,我都会答应你。”史密斯知道他的意思,说道,“你就算要带蝶小姐去英国,你也需要钱吧,你应该给她很好的生活,总不能再带着她去做杀人的生意吧。”  
听到这话,程千一阵犹豫。  
“谁?”显然,史密斯话有些道理。程千心动了,问道。  
史密斯看在眼里,知道他的话起作用了,吐出一个人名,“福康。”  
程千嘴角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史密斯知道他想说什么,无非是想问为什么,自己想对付日本人,为什么要杀福康呢。  
“福康现在日本人手中,他们想借此要挟他那做巡抚的老子为他们做事,我要你杀了他,怡良一旦得知儿子死在日本人手里,你猜他会怎么做?他一定会率领军队彻底剿灭黑龙会,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史密斯得意笑道,“当然,这是政治,是谋略,你不会懂的,也不需要懂”。  
程千看到史密斯眼中异光闪动,隐约感觉他好象话还没说完。但这并不重要,程千也不关心,他关心的是,这个人值多少钱。  
“一百根金条。”史密斯不愧是个生意人,他知道做生意的规矩,价钱低了,干脆别开口。  
“成交。”程千的回答很干脆。这的确是个不低的价钱,一百根金条能让他和蝶儿在国外很好地享受后半生的生活。当然也就值得他去杀任何人。  
史密斯看着程千的背影,满意地笑了。  
虹口道场,是黑龙会的老巢。  
这是一幢典型的日本木制建筑,简朴而又充满异域风情。  
屋内,灯光温柔四溢。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幽香,这是间女儿的闺房。  
樱子身着华丽和服,发暨高挽,正端坐在梳妆台前淡淡地画眉。  
福康手臂上的子弹已经取出,这时缓缓地醒来,张眼看去,樱子那美丽的侧影正映入眼帘,竟不禁有些痴呆,忘了手臂上的疼痛。  
樱子从镜子里看到福康那痴相,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没见过女人吗?”樱子回过头来,对着福康焉然一笑,问道。  
这一笑不打紧,硬是让福康的七魂六魄飘飘然飞了出来。  
“女人我见多了,只是象你这样能勾人魂魄的女人,还真不多见。”福康笑道。  
樱子听到这话,心中一甜,脸上竟泛起一阵红晕。  
看来甜言蜜语在任何时候都是一记打动女人的绝招哟。  
樱子缓缓起身,走到床前,坐在福康身边。女人细细地看着这个刚刚舍命救她的男人,眼中满是柔情。  
“没想到你会救我一命。”樱子缓缓道,语气中竟带着丝丝幽怨。  
“如果这样能获得你的芳心,我愿意。你这么美丽,我不允许任何人在你身上留下伤痕。”福康不愧是个花花公子,调情的手段堪称一流,说出的话,字字都能射中女人的芳心。  
樱子一怔,脸上红晕更盛。  
“没想到你会武功?”樱子连忙叉开话题。  
“我身为八旗子弟,祖宗们在马上得了天下,所以功夫嘛,当然是要会一点的。”福康风流成性,眼睛一刻也不曾离开樱子那娇艳得象盛开的桃花般的脸蛋,调侃道。  
“你还是个高手?我的点穴功夫居然没能制住你?”樱子还是不解,又问道。  
“呵呵,你听说过一种叫移穴换位的功夫吗?真正的高手能将周身穴位移开一寸。我当然不是高手了,所以只能移动半寸而矣了。”福康笑道。  
“那你为什么假装被我点中了穴位?”樱子问道。  
“因为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点我的穴位。”福康仍在微笑,“你该不会也是想救我一命吧”。  
“因为----”樱子咬了咬嘴唇,眼看话已脱口,却又忍住,随即转开话道,“中国的男人真是让人难以琢磨”。  
福康没有说话,只轻轻地拿起樱子的手。  
樱子的手纤细如葱,柔软而娇嫩,被福康这么轻轻一握,不觉浑身一阵颤抖,想要抽回,却没了力气。  
“中国的男人还很温柔。”福康柔声道。  
“唉!”樱子叹了口气,便不再挣扎,任由福康轻抚在她的手上,幽声道,“反正我也活不了了,你对我好,告诉你也无妨了”。  
“我们抓住你,是想逼迫你父亲就范。让他上书给你们的皇帝,参奏林则徐,叫他不能继续禁烟。”樱子道。  
“呵呵,那你们也太看得起我的父亲了。林则徐是钦差,官比他大多了,皇帝能听他的?”福康又笑道。  
“所以神仙馆的人全部得死,因为现在广州所有的人都知道,他们是被林则徐的禁烟官兵滥杀所致。”樱子继续道,“还有劳尔,那个美国人,他也得死,明天一早,美国驻中国领事馆就会通过外交途径对中国发出严重抗议,到时候你们的皇帝迫于国内国外的压力,林则徐必被罢免”。  
听到这话,福康愣住了,脸上的笑容慢慢凝住,露出严峻的表情,恨声道,“你们的计划可真是狠毒啊。”  
樱子抽回被福康握着的手,脸上恢复了平静,缓缓道,“这不仅仅是一个计划,而是政治,更是政治家们的谋略。你一个花花公子,是不会懂的。今天你救了我一命,所以我告诉你这些。你放心,等计划成功,他们就会放你走的,黑龙会不想和你父亲为敌”。  
樱子说完,默默的向窗外看去,眼中竟显现出无尽的悲哀。  
福康看在眼里,心中竟有些不忍,感觉樱子的话还没说完,却又猜不出是什么话。  
“好了,今天我救了你一命,你打算怎么谢我呀?”福康转开话题,问道。  
樱子向他看去,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在你们日本,救命之恩,是不是要以身相许呀?”福康脸上带着坏坏的笑,又问道。  
樱子脸上飞起一阵绯红,这话让她有点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你怎么这么坏呀。”樱子娇羞道。  
“听说你是黑龙会第一高手?”福康问道。  
“现在不是了,黑龙会的第一高手是九井一郎。”樱子道。  
“听说你还是东瀛两大家族之一的古贺依家族忍术的传人?”  
“恩”。  
“我还知道,贺依家族的传人后背都有纹身?”福康又问道。  
“这是我们家族的机密,你是如何知道的?”樱子不觉有些奇怪。  
“这也是机密。”福康笑道,“我们的赌局还没完,如果你输了,我不要你以身相许,让我看看你背后的纹身,如何?”  
“恩。”樱子羞红了脸,低下头去,回答的声音如蚊子般细小。  
“当!”一枚铜钱在福康手指间轻轻一弹,旋转着向上飞去。福康和樱子同时抬头看去。  
铜钱飞到最高处,落下。一个托盘伸了过来,接住。  
两人一愣,房内竟不知何时走进一个人来。来人个头不高,一脸横肉,身体象是横着长的一样,成正方型。福康一眼就能看出,此人练的是外家金钟罩功夫,这种功夫练到一定的程度,一般的钢刀兵刃就算砍到身上,也很难伤得了他。  
福康眉头微皱,他看到此人太阳穴隆起,眼中精中忽隐突现,知道这是一个高手,金钟罩功夫恐怕已经到了刀枪不入的地步。  
“木村,谁叫你进来的?”樱子微怒道。  
木村开口,竟冒出一串日本话来。  
樱子听着,脸上怒气渐消,换之而来的是微微的惊恐,复又缓缓归于平静。  
木村话毕,头一低,双手一伸,递过托盘。  
“咳!”樱子站起,毕恭毕敬地接过,重重地应了一声。  
接过托盘,樱子脱水一般无力地坐到了地上。福康打眼看去,托盘上叠了一方雪白的绢布,绢布上放着一把日本的武士短刀。福康不懂日本话,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心中隐隐感觉情况好象不太妙。  
“木村,你先出去,我和福公子还有些话要说。”樱子放下托盘,缓缓说道。  
“先生说了,要我看着你自裁,福公子的后事,我们料理。”原来这木村也是会说中国话的。  
“八嘎呀鲁!”听到这话,樱子脸色一变,怒道。  
所有的日本话中,福康就能听懂这句,那是混蛋的意思。  
樱子猛地抓起盘中短刀,手只一抖,刀鞘“铛”地一声,脱了刀身,象一只离弦的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疾向木村射去。  
木村惊慌失措,忙想躲避,却已不及。只听一声闷哼,他便象一块木头一样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木村瞪大了眼睛,怎么也想不通,凭他一身刀枪不入的功夫,竟会被一把小小的刀鞘击倒。  
福康看在眼里,忍不住想笑。因为只有他知道,樱子那极高明的点穴功夫,正是这种金钟罩的克星。  
“福公子,你赢了。”樱子拈着那枚铜钱,微笑着递了过来,福康接过,看出樱子的笑意有点勉强,隐隐透着凄凄惨惨的意思。  
“这是怎么回事呀?”福康问道。  
“我们黑龙会的规矩极严,所有在任务中失手的人,都必须自裁,以谢罪。”樱子道。  
“你是说今晚的事吗?可是你已经尽力了呀。”福康不解,日本人的规矩真让人不可思议。  
“是的,这是件很重要的任务。”樱子道,“本来我已经排好了一切的。我们早已得以情报,今晚美国人劳尔有一批价值不菲的高纯度吗啡到港,所以提前买通了一批广东的黑帮人物,只等劳尔一死就去截货。没料到被英国人捷足先登,竟从黑帮手中先买了去,没办法,我们只有挺而走险,去抓史密斯,从他身上追回吗啡。”  
“吗啡?那是什么东西?”福康问道。  
“吗啡是鸦片的高度提纯,目前日本还没有掌握这种提纯的技术,所以这批货对我们很重要。”樱子又道。  
“你们真是一群魔鬼。”听到这话,福康恨声道。  
“是呀,我虽然是黑龙会的一名武士,但我也是一个女人,用这种东西来毒害你们中国人,我也是不忍的。”樱子惨声道,“我的父亲就是吸食鸦片去世的,一想起这些,我每天晚上都会做恶梦。现在总算有个了结了。”  
福康沉默。  
“好了,福公子,你想知道的所有事情,我都跟你交待完了。”樱子凄凉笑道,“我真希望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在日本,救命之恩,我是应当经身相许的,今生我报答不了你,来生再报吧。”  
樱子说着,拿起那白色的绢布细细地擦拭着手中的短刀,手一抖,刀便向腹中刺去。  
“当!”一点星光击中短刀,短刀脱手,掉在地上。  
那点星光是福康指间弹出的铜钱。  
樱子软软地向地上倒去。  
福康手快,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唉,你救不了我的。”樱子叹了口气,幽声道,“九井先生让我自裁,这是给我武士的荣誉,你不该这样”。  
“去他的武士荣誉。”福康怜惜的看着樱子,语气先怒后柔道,“你知道吗,你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女人,自第一眼看到你时,我便知道,今生你应该是我的妻子。”  
樱子抬头看见福康神情庄重,眼中满是怜爱之情,暗自一喜,知道眼前这个花花公子是真的对她动情了。心中不觉对福康又加了一层好感。  
“有人疼爱的感觉真好啊。”樱子象只猫样依偎在福康的怀里,心中想道,“这难道就是一见钟情?”  
“你真的愿意娶我?”樱子轻声问道。  
“我如今知道,你的内心其实是善良的,等把这件事了了,我就用八抬大轿抬你进门。”福康紧紧地搂着樱子,手轻轻地抚在她的背上,柔声说道。樱子的身体又暖又柔,隐隐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幽香,让人飘飘然欲醉。  
“如果你真有心,那也许我还有一线希望。”听到这话,樱子心中又一阵感动,若有所思道。  
“要怎么做?”福康问道。  
“我去求九井先生放我一条生路。”  
另一间屋内,九井一郎和老虎正在把酒言欢。  
九井一郎喝的是日本的青酒,他觉得这世界上任何一种酒都比不上日本的青酒。日本的武士道精神不仅培养了他崇尚武道,效忠天皇的思想,更让他热爱日本的一切。  
老虎品的是红酒,法国的顶级红酒。  
老虎在微笑,虽然这小日本看上去不太讨人喜欢,但还是懂得一些待客之道的。  
更重要的是他看到了一张银票。  
一张十万两的银票。九井一郎递了过来。  
此时这小日本又有点讨人喜欢了。  
“老虎先生,您今天晚上的杰作真是精采。让我大开眼界。”九井一郎微笑道。  
“九井先生真是客气,这只能怪那美国人野心太大,听说他弄了一种象白面粉样的东西,搞得那些抽鸦片的病鬼都只往他的百乐门跑。今天晚上设局除了他,也算是为我们除了一害了。”老虎笑道。拿起桌上的银票迎光看了一眼,笑意更浓。  
“一点小意思,算是慰劳一下你请的那些兄弟。”九井一郎道。  
“那我就不客气了,老实说,刀疤跟了我这么久,今晚上才做了一件漂亮的事。”老虎将银票揣入怀中,道。  
“只是还有一件事。”九井一郎道。  
“什么事?”老虎问道。  
“刀疤不能活。这件事应该成为一桩无头公案,让官府无从查起。”九井一郎道。  
“这你放心,我会让他消失得很漂亮的。无论什么样的火,也绝烧不到你黑龙会的头上的。”老虎品了一口杯中的红酒,道。心中想着,等刀疤把劳尔的那批货截回来,他也该功成身退了。  
“嘿嘿。”九井一郎干笑两声,看着老虎品酒的样子,心里想笑,这么一个苦力出身的土包子,到底只是有勇无谋而矣,怎么也敢和我们玩这种游戏?真是不自量力。  
“当当当!”墙上的摆钟这时响了,正是晚上十二点整。  
老虎的心里“格噔”了一下,他早已通过内线得知林则徐今晚十二点一刻要对广州城内美英日三国的主要烟馆实施突然袭击。所以他提前做好了准备,将自己的鸦片已经转运它处,并把多年经营的神仙楼付之一炬。这样谁都会认为他的鸦片全在火中被烧得一干二净,再也不会有人找他的麻烦了。现在只等三国的鸦片生意遭到重创,从此在广州市场上消失。禁烟令一过,他就可以重整旗鼓,二度开业,到时候他就是广州鸦片市场上的龙头老大。  
想到这,老虎不禁洋洋得意起来。这些个洋鬼子,想到中国来捞金掘银,但到底还是脑子里缺根筋的,怎么能和他斗?  
好戏就要开场了,看到九井一郎浑然不知的样子,老虎觉得浑身透着舒畅。  
突然,老虎又皱了皱眉头,他想到了程千,没想到他竟是程大的儿子,更没想到他居然还会找上门来寻仇。这是今晚他唯一没有料到的地方,也是今晚唯一一件让他感到不舒服的事。  
好在他已经命独眼狼去抢回蝶儿了,只要蝶儿在身边,他就会多了一层安全的保障,这应该就是程千的弱点了。   
老虎正想着,这时,日式的木门被推开。  
福康出现在门口,旁边站着一个粗壮得如同正方形样的日本武士。  
那是木村。  
“呵呵,福康君,你来得正好,快进来喝杯酒。”九井一郎笑道。  
福康却动也没动。  
动的是木村。木村体大,动作却不慢。  
因为他不是在动,而是在飞。  
木村的腿都没弯一下,突然就向前飞去,象一只巨大的沙袋。  
这样体形巨大的沙袋如果砸在人身上,想必不会是件好玩的事。  
不巧的是,这只沙袋正好向九井一郎砸来。  
九井一郎惊呼,连忙起身,闪避。  
九井一郎闪得快,一道刀光闪得更快。  
樱子不愧是黑龙会第一高手,象一个鬼魅般从木村的身体后面飞出来,手中的短刀闪烁着寒光。  
只这一招便能让许多练武一生的男人羞红了脸面,从此再不言武术。至少福康就满眼的惊骇,默默地摇头,心中自叹不如。  
刀光一闪,便封住了九井一郎所有能躲闪的路。  
樱子连人带刀直直地射向九井一郎的要害。这是一招不留半点退路的杀招,其凶狠之极,不让任何杀人添血的凶神恶煞。  
就连心狠手辣,杀人从不眨眼,连女儿都能拿来挡命的老虎看着都感到心惊肉跳。  
樱子没有后路,一击不成,她必定粉身碎骨,再无生还的可能,所以她已尽全力。  
九井一郎有退路,他只能向后退。  
刀来得快,他退得更快。  
九井一郎心里有恨,没想到樱子胆敢反他。黑龙会成立至今,还没有任何一个人胆敢反叛杀主的。所以他必须退得更快,只要一脱离刀光的杀伤范围,他就能反击,他必定要让这个女人死无葬身之地。  
九井一郎也尽全力,瞬间就退到了墙根,突然,墙中仿佛长出了一双手,将他一推。  
那不是一堵墙,那是老虎的身体。  
老虎挡住了九井一郎,也是老虎一手将他推了出去。  
九井一郎闷哼一声,樱子的短刀准确而凶狠地刺入他的心脏,直没至刀柄。  
九井一郎瞪大了眼睛,死不瞑目地倒在了地上。  
“哈哈哈哈,樱子小姐真是好功夫,从今以后,你就是黑龙会的新魁首了,以后我们还得多多合作啊。”老虎拍手笑道。  
“呵呵,那是自然,多谢你的援手,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的。”樱子也笑道,脸上恢复得灿烂如花,仿佛刚才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鸡。  
难道这一切都是他们事先预谋好了的?  
“能和樱子小姐这样的美人一起共创事业,在下荣幸之至。”老虎露出暧昧的笑容,一双色色的眼睛勾勾地看着樱子那张吹弹可破的粉脸。  
“格格格---”樱子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向老虎走去,双手很隐蔽地做一个擒拿手姿势。  
老虎目光如炬,樱子这点小小的动作也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老虎不动声色,脸上依然带着笑,脚步稍移,远离了樱子。  
“我是老虎吗?你跑什么呀?”樱子娇声道。  
“嘿嘿,你要是只母老虎就好了哟,那和我不是正好一对?”老虎眨了眨眼睛道,“你那擒拿手我可是吃不消的。”  
樱子一愣,停了下来。  
“别人都说过了河才能拆桥,你这河还没过完呢,就想把桥拆了?”老虎道。  
“呵呵,我也是没办法了,会长死在这里,我总得给黑龙会众一个交待吧。”樱子见自己的预谋已被对方看透,也就不再隐瞒,干脆说穿了。  
“所以我就得当替罪羊?”老虎问道。  
“你不是替罪羊啊,会长本来就是你推到我的刀上杀死的,我的刀本来是想杀你的。所以凶手就是你,这一点福公子是可以做证的。”樱子说着,回头看了福康一眼。  
福康依然站在门口,面无表情。  
“你以为你能杀得了我吗?”老虎问道。  
“哦?你在怀疑我的武功?还是怀疑黑龙会的实力?”樱子道。  
“我觉得有人也许能帮我。”老虎看了看福康,说道。  
“谁?福公子吗?”樱子露出笑容,嘲笑地问道。  
“你猜如果他死在这里,怡良会不会带兵剿灭你们黑龙会呀?”老虎脸上露出阴险的笑。  
话音刚落,老虎出手。  
很少有人见识过老虎的武功,因为到了他这样的地位,很多事情都已轮不到他亲自出手了。  
老虎最后一次出手已是十三年前,那是他亲手杀死自己的生死兄弟。  
十三年后他再次出手,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  
所以他要尽全力。  
十几年养尊处优的生活,应该已经耗尽了他当年的锐气。  
老虎手一挥,一点星光脱袖而出。  
“啊!”樱子发出一声惊呼。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樱子就是个行家,老虎一出手,她就知道,此人武功不在自己之下。  
单是这招飞刀出袖的功夫,就算樱子本人,恐怕也是难以招架的。   
老虎的功夫藏得很深,十几年来,没有人知道他会用刀,更没有人知道他会用飞刀,而且用得还很高明。  
老虎很精明,他懂得隐藏的价值,在关键的时候可以救他一命。  
其实很深的隐藏,同样也是一种高明的功夫。  
所以樱子惊呼。  
因为飞刀直向福康射去。  
因为她不愿意看到福康死。  
因为福康不能死,更不能死在这里。  
福康瞪大了眼睛,脸上充满了惊讶。却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眼看着致命的飞刀向他索命而来。  
“呯!”一声枪响。  
飞刀落地。就落在福康的脚根前。  
枪响的同时,老虎的机会也就来了。  
老虎头也不回地向后猛一跃去,身体轻易地撞破那日式的纸糊的墙壁,消失在屋外。  
樱子向福康看去。  
福康身后出现一把手枪,一个人。  
那是程千。手中握枪,枪管上还冒着轻烟。  
“站在那里别动。”程千的声音冷峻而透着威严。  
樱子刚想上前的身形顿时停住。她感觉这声音就是一种命令,不容任何人说半个不字,否则,立刻就会付出生命的代价。  
所以樱子不敢动。  
“走。”程千又吐出一个字,拉着福康向门外退去。  
樱子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消失在门口。刚想去追,屋内竟又响起一个声音。  
“算了,别追了,你不是他的对手。”说话的竟是九井一郎。只见他从地上站了起来,双手捂着刺在胸口的短刀,慢慢抽了出来,却只见一个刀柄。  
九井一郎笑了笑,轻轻一按刀柄,“噌”地一起轻响,刀尖从刀柄中刺出。  
原来这竟是一把道具刀。  
就是这把道具刀,竟骗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就这样让他们走了。”樱子问道。  
原来刚才发生的刺杀竟是黑龙会演的一出戏。  
“我们没有损失,福康如果死了,老虎能证明他是被英国人截走的,这和黑龙会也就没有关系了。如果福康没有死,他就能证明,我的死,和老虎有关。福康对你逢场作戏,你也对他虚以委蛇,告诉他一些不重要的内幕,他就会相信你。以后黑龙会在广州的发展就不会被动。”九井一郎说道。“反正一切后果都推到老虎身上。”  
“还是会长英明。”樱子微笑道。  
“关键是我这一死,黑龙会就能通过涉外理由对中国大清政府发出严重抗议。”九井一郎道。  
“恩,涉外无小事。”樱子道。  
“国弱任人欺。”九井一郎道,“中国人真是一盘散沙啊,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美国人的这把火烧大了,外交上稍有不慎,就会引发大规模的军事冲突,等他们先打起来,我们日本人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了。”  
“我们总算等到这一天了。”樱子道。  
“这真是一个高超的政治谋略啊。”九井一郎得意笑道,“明天我就回日本,努力鼓动幕府的那些老朽们趁机对中国发动战争。呵呵,但严格来说,这又不是战争。”  
“为什么?”樱子不解问道。  
“因为这更象是一场围猎。中国所有的好东西,都在我们的猎枪之下。哈哈----”九井一郎大笑道。  
“到时,我们黑龙会在中国的势力就会变得更加的强大。”樱子也附合笑道。  
“不止如此,这也是我们黑龙会在国内勇上颠峰的最佳时期。到那时,黑龙会也将一跃成为大日本最强的实力组织,成为天皇扭定乾坤的最终锐器。而你,大显身手的时机也就到了。”九井一郎说着,一把将樱子搂入怀中。  
原来在日本,权力最高者不是天皇,而是德川幕府。德川家族统治日本已有两百多年,其家族掌握兵权,政权,民权,以及日本的一切。两百年间,日本历代天皇都只能作为德川家族的傀儡,直至现任仁孝天皇。  
然而天下之事都有定数,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两百年后,德川幕府统治的和平时代已经开始动摇,日本经济持续下滑,很多人都在生存的边缘苦苦挣扎,国内最底层的农奴最终不满政府的强势压迫,不断有人站出来带头与政府相抗。  
德川幕府对国内的经济下滑束手无策,唯一能做的就是四处派兵镇压那些蠢蠢欲动的农奴。  
这一切仁孝天皇都看在眼里,他知道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  
于是他指派亲信九井一郎秘密成立一个组织,就是黑龙会,暗中和德川幕府对抗。不仅是在国内,黑龙会的成员还尽可能地出境潜入周边各国,成立黑龙分会,以图扩张实力,在最关键的时刻回国助天皇一臂之力。  
而如果九井一郎能够鼓动德川幕府对中国用兵,就一定顾不上国内的情势。那时候,黑龙会报效天皇的机会就来了。  
樱子半推半就,发出一阵娇笑声。  
谁是黄雀  
程千用枪顶在福康的腰上,刚刚走出虹口道场。  
“快跑,如果我数到三,你还在我手枪的射程范围内,我就开枪。”程千凑到福康的耳边,轻声说道。  
听到这话,福康也不及多想,头也不回,撒开腿就向前跑去。  
福康用尽全力,几步拐进一条巷子,然后七弯八拐,一连穿过三条巷子,总算感觉后面没有人追来。心中稍定,但他并没停下来,又穿过两条街,翻过一堵墙,跳进一个院子,然后转一个方向,跃出墙去,接着窜上一个屋顶,一连飞过四座房子,跳下,再跑出五条街,方才停了下来。  
福康稍稍喘了一口气,街道的铺面早已关了门,唯有街尾还有一个卖凉茶的老头还没有收摊。摊前竹杆上挂着一个不太亮的灯笼,发出淡淡的微光。  
福康感觉自己刚才那一阵猛跑,程千是断断不可能再追上来的,于是向凉茶摊走去,想喝碗凉茶解解渴。  
凉茶摊很简单,就一张桌子,摆几条板凳,板凳上坐着一个人,西装笔挺,打着大花的领带,正在悠闲地喝着凉茶。  
福康一愣,他无法理解程千怎么会坐在那里,不自觉停下了脚步,向后看去。  
“别看了,你这一顿跑,黑龙会的人追不到这里了。过来喝碗凉茶吧,想必你也渴了。”这时,程千说道。  
福康无话可说,看也无处可逃了,干脆走过去坐下。  
凉茶已经沏好,放在桌上,福康端起碗,喝了一大口。  
“你不怕这茶里有毒?”程千露出微笑,说道。  
“你要是想杀我,不必放毒这么麻烦。”福康道。  
“聪明,我们谈谈吧。”程千道。  
“谈什么?”福康问道。  
“林则徐派你来做什么?”程千问道。  
此话一出,福康心头一惊,脸上表情渐渐凝重,眼中闪现杀机。  
“你到底是谁,想要干什么?”福康双手放在桌下,随时做好出手的准备。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帮你,你却想要杀我。”程千道。  
福康见自己已被程千看破,知道偷袭已无可能。只得打消这个念头,伸手端起凉茶又喝了一口,以掩示自己的尴尬。  
“你是如何知道我的身份的?”福康问道。  
“很简单呀,你如果真是巡抚家的花花少爷,怎么可能练就这么好的一身功夫?”程千道,“但寻常的人,又不可能冒充得了你这样的官家公子。所以只有一种可能,派你来的人,官一定得比巡抚大,这样才能把你安插在巡抚的身边,还能得到他的默认。而现在广州官比巡抚大的,只有林则徐一人而矣。”  
“你不过只是刚刚见了我的功夫而矣呀?”福康不解,问道。  
“其实你一年前以在外归来的巡抚公子的身份出现,我就已经注意到你了,一年多来,你屡屡接近老虎,我不知道是为什么,现在我知道了。”程千道。  
“为了什么?”福康问道。  
“当然是为了鸦片,还有他和美英日三国在鸦片生意上的来往。”程千道。  
“哦?”  
“哦什么?你以为今晚上你救那日本女人的时候,是侥幸逃过我的一枪吗?”程千道。  
“那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对我手下留情了?”福康道,眼中却隐隐透着一股怒火。  
“不用发火,如果我不让你弄点皮外伤,你能这么顺利地进入黑龙会总部吗?”程千看了看福康的眼睛,微笑道。  
福康又一阵尴尬,看来自己的一切行动当真都在此人的掌握之中。  
“你刚才说能帮我,怎么帮?为什么要帮我?”福康问道。  
“你们处心积虑,不过是想顺利地禁烟,找到所有鸦片的下落,好一网打尽,是吗?”程千问道。  
“恩,是的。”福康道。  
“可是事情远远没有你想的这么简单,美国人劳尔的死,其中就隐藏了一个天大的阴谋。”程千道。  
“这一点我已经知道,无非是想通过外交手段阻挡禁烟罢了。”福康嘴角稍撇,意思是说,还以为是什么秘密的情报,这他早已知道了。“但林大人这次禁烟的决心,是不会为了此事而动摇的。只要我们抓住了这次行动的主谋,老虎,就能证实这次谋杀不是政府军队所为,便能给美国人一个交待。到时候自然能够平息他们的外交阴谋了。”  
“你的想法太简单了,你以为美国人真的只是在乎一个贩卖鸦片的人的死活吗?这不过是一根导火线而矣了,真正的暴风雨很快就会袭来。”程千道。  
“你指的是什么?”听到这话,福康似乎也感觉到事情可能还真不是这么简单,有点紧张起来。  
“我在英国的时候,亲眼目睹了西方国家工业的强大,那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他们早已对积弱,而又地大物博的中国垂涎三尺了,无时无刻不想扛着他们的长枪大炮杀进中国,抢走他们想要的一切东西。”程千道。  
“哼,死洋鬼子,太欺负人了,这么多年了,他们用鸦片坑害了多少中国人,挖走了多少中国人的银子,数也数不清。中国人因为抽鸦片,弄得妻离子散,卖儿卖女的,家破人亡的到处都是。林大人再不下狠手禁烟,中国人不用外国人扛枪推炮来打,就得自己亡国灭种了。”福康愤然道。  
“恩,外国人也知道林则徐的,称他为中国睁眼看世界的第一人。所以都想除之而后快。”程千道。  
“那林大人不是很危险?”福康道。  
“我虽然从未见过这位林大人,但心中对他充满了敬意。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敢为天下人所不敢为之事。不顾自身将来会落得如何下场,毅然禁烟,让人敬佩。所以我要帮你。”程千道。  
“这就是你要帮我的原因?你不是英国人的打手?”福康问道。  
“因为我也是中国人。”程千道。  
程千表情凝重,眼中透着恨意。这是所有黄皮肤的中国人都应该有的对列强的恨意。  
福康看着他的眼睛,知道此人应该值得自己的信任。  
“那你打算如何帮我?”福康问道。  
“你现在大概最想知道的是,美国人劳尔今晚到港的那批鸦片的下落吧?”程千问道。  
“是的,你知道?”福康道。  
“当然,我还知道那不仅是鸦片,还是鸦片中的精华,叫吗啡,是毒中之王。”程千道。  
“吗啡?”  
“是的,一百斤鸦片才能提练出一斤的吗啡。”  
“啊!”福康惊呼。  
“而且我还能帮你找到老虎。”程千道。  
“你知道他的藏身之地?”福康又有些惊讶了,似乎这是个无所不知的人。  
“我不知道,但只要价钱合适,他知道。”程千用手指了指那卖凉茶的老头。  
福康顺势看去,那老头粗布粗衣,背部稍驼,脸上布满了沧桑岁月留下的皱纹,看上去很普通。  
福康看不出他和普通老头有任何的不同之处,不解地又向程千看去。  
程千笑了笑,说道,“再看。”  
街头不知何时走出两三个乞丐,乞丐很脏,老远就能闻到一股异味,其中还有一个只有一条腿,他们相互搀扶着向凉茶老头走去。  
“老人家,给碗茶喝吧。”乞丐央求道。  
福康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他闻不惯乞丐身上的那股味道。  
卖凉茶的老头和蔼地笑了笑,抬起茶壶在乞丐们伸出的破碗中点了几点。  
“谢谢,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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