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火炼九转金丹修炼法法

董桥:文字是肉做的
文字是肉做的
作者:董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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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华沉浮录》转眼竟是第三卷了。
  要说的都在文章里说了,不想写序。
  我的老朋友刘绍铭在《信报》评《英华沉浮录》第一卷,说"字虱还是要捉的。这种工作今天还有人做,成果还受到大家注意和尊重,可见社会有心人不少,没白费气力"。绍铭肯评,我放心了。
  第二卷"字虱"已经捉得不多。第三卷好像更少了。我颇感忐忑,彷彿偷懒失职。案头正好堆了一堆等着处理的信件、账单,有个回邮信封画了个贴邮票的小框框,框内写着:"No
postage stamp necessary if posted in Hong
Kong。如在本港投寄,毋须贴上邮票"。我相当不喜欢这样的中文,也相当不喜欢这样的翻译,一时技痒,改为"香港投寄,免贴邮票"。
  算是捉了一只"字虱"凑数。
  这不是序。
  董桥       
一九九六年十月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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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不是一盒巧克力糖*
&作者:董桥
& 你讲个笑话给英国人听,他会笑三次:你讲的时候他笑一次──那是礼貌;你解释那个笑话的时候他第二次笑──那也是礼貌;最后,他半夜三更醒来突然大笑起来,因为他终於懂了笑话的意思。你把同样一个笑话讲给德国人听,他会笑两次:你讲的时候他笑一次──那是礼貌;你解释那个笑话的时候他第二次笑──那也是礼貌。他不会笑第三次,因为他永远弄不懂笑话的意思。你把同样一个笑话讲给美国人听,他会笑一次──你一讲他就笑了,因为他一听就懂了。可是,你把笑话讲给犹太人听,他根本不笑。他会说:"那是老掉牙的笑话了,再说,你都讲错了。"("It
's an old joke, and besides, you tell it all wrong.")
  英国人拘谨,脑筋动得不快,却肯下功夫去想问题。德国人死板,毫无情趣。美国人是白种人之中最灵活的人,也不懒。犹太人最聪明最世故,天生是揹着历史包袱的悲剧民族,轻易学有所成。中国人颇像犹太人,谦恭有余,激昂不足;苦中幽默,笑里常见绉纹,该是国运使然。唐诗有"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一句,有人颠倒窜换一二字为联,送给庸医:"不明财主弃,多故病人疏",大妙!这是黄苗子先生说的。黄先生的《门联》一文还说:四川军阀盘踞时代,川中当局有所谓"善后会议"者,商讨内战后安靖之策,请诗家书家赵尧生参加。尧老开会见拥兵者各为私谋,纷纷不决,戏书一联贴在门外,拂袖而去。联里镶了"善后会议"四个字:
  "善"无如之何,"会"放狗 屁;
  "后"来更不了,"议"个鸡 巴。
  证诸今日中方港方议会委会一大堆,不知在议什么鸟,不禁莞尔。世事往往教人笑不出来。笔底妙语连珠的老舍,文革时期还是投湖自尽了。又渊博又有文采的沈从文一度给揪
到天 安 门城楼上洗 男女厕所。苗子先生说:沈先生认认真真天天去打扫,像摩挲一件青铜器那样摩挲每一座马桶,将来有人写"天
安门史",应该补这一笔。"忍"功真是中国的国粹了:忍着哭,忍着笑,忍着所有逆来的横祸。沈先生揹着三十万字的《中国服装史》初稿到咸宁干校,结果被扣下来,丢了。老人家居然有勇气重新写出一本来。《阿甘正传》里说:生命像一盒巧克力糖,你永远不知道盒里乾坤("Life
is like a box of chocolates... You never know what you're gonna
get")。不是每一个民族的生命都像一盒漂亮的巧克力糖。幸好沈从文会说:"中国的刺绣,美呀!汉代漆器纹样,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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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还没有化哩"
&作者:董桥
& 上海郑逸梅先生生前擅写掌故,出版的几十种书我断断续续搜罗了十多年,始终不齐,却也收了不少,其中有他签名送给我的,当然弥足珍贵。老先生谢世的时候该九十几快百岁了,真是海上一宝。他的文字文白夹杂,都堪回味。一生在各报副刊写文章,随想随写,随要随有,得"补白大王"之誉,永远知道读者喜欢看什么,笔下绝不沉闷。都说报屁股消闲文章不登大雅之堂,实在大谬。"闲"是学问。闲而无趣,那是糟蹋情致;闲而空疏,不啻亵渎性灵。逸梅先生的文章是典型的消闲之作,信手拈来,蔚为大观;阅历不深、学问不博、性情不雅根本办不到。
  前夜灯下翻读他的《萧派山水画继承者施南池》一文,末段说:"听说他在长江口的横沙岛筑室曰:『江海草堂』,为夏日逭暑之所,届时当一访故人於草堂,披襟濯足,沉李浮瓜,藉江上清风,一涤炎氛与溽暑哩"。郑老先生文章处处可见这样发人遐想的句子,谈古今掌故尽量把自己牵涉进去,制造亲切效果。明清笔记多用此法。至於老先生的文言,也是纪晓岚那一路典丽风格,不是沈曾植沉郁的笔调。说"逭暑"不说"避暑";"炎氛"对"溽暑";都见巧思。"披襟濯足"不难懂;"沉李浮瓜"则典出曹丕《与朝歌令吴质书》里的"浮甘瓜於清泉,沉朱李於寒水",引申为消夏乐事。我不甚理解的是最后那个"哩"字,总觉得是败笔,破了文句的风姿。这个助词不知是不是沪上方言;《现代汉语词典》上说是跟普通话的"呢"相同,但只用於非疑问句:"山上的雪还没有化哩";用於列举,跟普通话的"啦"相同:"碗哩,筷子哩,都摆好了"。我用普通话念这两句话,始终觉得彆扭;等於用国语加粤语说:"不是呱!"香港报上不少记者、作者偶然也用这个"哩"字,怎么摆都念不顺口。
  中文里有些助词要用得准确并不容易。"嘛"字表示道理显而易见:"有意见就提嘛!";"这也不能怪他,头一回做嘛!"。"吗"字用在句中停顿处以便点出话题:"这件事吗,其实也不能怪他。""煤吗,能省点就省点。"这类助词既是只能用普通话念才像话,我写文章能避则避;写对白则也许可用,看说话人的性情而定。法国作家Comte
de Buffon说过一句隽语,译成英文是"Those who write as they speak, even though
they speak well, write badly":"我手写我口,口虽善言,手必不佳"。慎之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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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浪的男生,孟浪的椽笔*
&作者:董桥
十九岁男学生犯性暴力罪判处徒刑四年半。这位学生平素学业优良,是老师同学眼中的模范学生,竟然屡次闯进梦中情人家里侵犯她,终於犯案。《明报》社评认为这个案子暴露了香港教育和社会价值观问题,学校偏重学生的智力发展,忽视了德育,并说这位学生是色情刊物的受害人,也是香港教育偏差的受害人。
  香港教育政策确有不少值得商兑之处,《明报》匡正文教歪风不遗余力,自是对的。可是,举出这样一宗个案以全盘否定香港教育政策的德育环节,铺陈论点难免颇费思量。我很关心这位学生的遭遇,对香港教育政策的趋势也有兴趣,因此仔细读了这篇社评。社评题目很好,是《有才缺德,锒铛入狱;汲取教训,加强德育》。按"缺德"指人做坏事、恶作剧、开玩笑、使人为难等,普通话说缺德,一般形容比侵犯蹂躏为轻的坏事。社评既谈学校的德育问题,那位男学生犯的案子又属严重的性暴力罪,说"有才无德"似更贴切。
  社评指这位模范学生"竟是一个对社会极具危险的『变态色魔』"。杨浩东容或"变态",却远远没有屯门之魔那样到处奸杀妇女;"色魔"云云,未免过毁。说他"对社会极具危险",似也过虑。文字上说,"危险"而无"性",前头不宜用"极具"。美女可以极具媚力;变态色魔对社会只能说"非常危险",或者勉强说"极具危险性"。我跟主笔先生一样,也不喜欢用这个"性"字,什么"可读性"、"可塑性",都是英文说法,可避则避。社评这句话不如改说"老师同学眼中的这位模范学生,竟是变态色魔,危险得很"。另一句英文说法是:"讽刺的是,在学校师生以及家长眼中,他却是一个『模范学生』,即使明知其触犯了法网,依然对他充满同情"。"Ironical"确是很好用的字,却不容易说得像中文。字典上说是具讽刺意味的;出乎意料的;令人啼笑皆非的。这几种译法都比"讽刺的是"强得多。再说,杨浩东平日既是好学生,这次冲动犯法系狱,老师同学都替他难过,那也是人之常情,何"讽刺"之有?
  我完全同意社评藉杨浩东案件提醒教育界注意才德并重的教学方法,提醒传媒界不要滥制色情刊物。我担心的是评论文章的遣词用字失之孟浪,上纲上线,终致削弱了评论的用意。慢慢想,慢慢写,不要急;前两天才判的案子不会那么快变成"历史",不必那么快就说"为了避免历史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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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口上那颗朱砂痣?
&作者:董桥
&  史密斯先生杀死了老婆。他在法庭上自辩的唯一理由是一时精神错乱(temporary
insanity)。法官要他清清楚楚讲述犯案的经过。史密斯先生说:"法官大人,我是个沉默、温和的人,做人做事从来井井有条,绝不跟人结怨。我每天早上七点钟起床,七点半吃早饭,九点到办公室,五点钟下班,六点钟到家,晚饭摆在饭桌上了,吃完看报纸,看电视,上床睡觉。天天如此,从来不变。一直到事发那天──"史密斯先生说到这里停下来喘气,情绪很激动。法官请他慢慢说下去。"事发那天,"史密斯先生说,"我七点钟起床,七点半吃早饭,九点上班,五点下班,六点到家。饭桌上没有晚饭,我老婆不见了。我满屋子找她,最后发现她跟一个陌生男人睡在卧房的床上。我把她杀了。"这是关键之处,法官说:"你杀她的时候情绪怎么样?"史密斯先生说:"我实在火了,简直疯了,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他说到这里回头对着陪审团,一面搥打疑犯椅子的扶手,一面大声叫道:"诸位先生,我六点钟回到家里的时候,晚饭一定要摆在饭桌上啊!"("Gentlemen,
when I come home at six o'clock, supper has to be on the
table")。说这个笑话的是Isaac Asimov,他认为整段笑话要有史密斯先生纯正的英语(impeccable
English)去衬映才更好笑。主角换个意大利丈夫,满口意大利腔的英语,动作夸张,妒火中烧,结局自然变成平平凡凡的情杀案件了。史密斯先生的故事从老婆红杏出墙(adultery),峰回路转变成厨房管理不善(kitchen
mismanagement),完全出人意表,所以格外好笑。
  写文章为了不落俗套,偶然营造出人意表之结语,这样的章法称为"翻叠"。黄永武谈"翻叠",举了阎应元《题七里庙壁》诗为例:"露胔白骨满疆场,万死孤忠未肯降;寄语行人休掩鼻,活人不及死人香"。翻叠造句关键在作者的逻辑思维要缜密,加上文字蕴藉,自然令人神志摇曳。中国现代作家之中,张爱玲饶有此技。《金锁记》里有这样的一句:"言语究竟没有用。久久的握手,就是妥协的安慰,因为会说话的人很少,真正有话说的人还要少。"《红玫瑰与白玫瑰》里有一处点睛之笔,既有"翻叠"之神韵,又得"取譬"之妙谛:"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两个女子,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张爱玲的文字最会烘托深刻的人情世故:她的心细腻像花瓣,她的笔丰盈如荷梗,笔下终於散发着晚唐诗风。她才是中国现代文学心口上一颗朱砂痣。
&作者:董桥
&  星期五:中国人有小病是福之说。今日见Harold
Nicolson五○年代接受《观察家报》访问曾云:"One of the minor pleasures of life is to
be slightly
ill",足见此公颇有生活情趣。小病是福的"福"字并非福气之意,而是说小小不舒服可以趁机避一避原来要应付的事情,殊非坏事。英文可说:A
slight indisposition may not be a bad thing ;甚至说:Count it a
blessing if you never suffer anything worse than minor
ailment。Harold
Nicolson是英国外交官,仕途并不如意,转写评论、传记、游记,晚年封爵士。娶着名女诗人、小说家Vita Sackville
West为妻。Vita工园艺,在肯特郡筑名园,着作比其夫可观。半生与着名女作家Virginia
Woolf深交,吴尔芙的Orlando一书即由两人交情得灵感而成。
  星期六:读《谈艺录》引随园语云:"学问之道;四子书如户牖,九经如厅堂,十七史如正寝,杂史如东西两厢,类书如厨柜,说部如庖湢井匽,诸子百家诗文词如书舍花园,皆不可偏废"。然则香港地狭楼小,民居小过厨柜,类书如《太平御览》、《古今图书集成》都摆不下,只得偏废矣!日前读杂书,说随园老人一日宴会,家人上羊肉,客人有不食者,他说:"此物是味中最美,诸公何以不食耶?试看古人造字之由,美字从羊,鲜字从羊,善字从羊,羹字从羊,即吉祥字亦从羊,羊即祥也。"满座大笑。说文解字如此发人深思,可喜。
  星期日:台湾齐骋村先生说报章常见错别字,触目惊心。"心悦诚服"成了"心悦臣服";"以偏概全"成了"以偏盖全";"可望而不可即"成了"可望而不可及";"有鉴於此"成了"有见於此";"西装笔挺"成了"西装毕挺";"唾手可得"成了"垂手可得"等等。齐先生说必恭必敬不可写作毕恭毕敬;查大陆《现代汉语词典》,却在"必恭必敬"条内说"也作毕恭毕敬"。齐先生说"完满"应是"圆满",我也一向这样想,但《现代汉语词典》又有"完满"条,解释为没有缺欠;圆满。既有"完美",想来"完满"也不错了。
  星期一:《明报》刊黄文放先生动身访台照片,说明谓"黄文放昨日终於完了多年来的心愿──访问台湾";总觉得"完了心愿"不甚妥贴。求神明保佑的人实践对神明许下的报酬,是为"还愿";"还愿"亦比喻实践诺言;说"还了心愿"似更好。不然就说"终於圆了多年来踏足台湾的心愿",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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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 感的品味*
作者:董桥
一位名作家发现他最近出版的几部小说销路都不行了,不禁忧心忡忡。他去请教他的经理人。经理人说:"不瞒你说,你跟不上时代了。现在的小说都很性感,你懂我的意思吗?必须要有一大堆露骨的性
爱描述,不然你就完蛋了。我们得承认,你的小说不够髒("Your novels are not cruddy
enough")。"小说家回到家里马上伏案工作:读者要性,那就给他们性吧!脱稿之后,他又去找那位经理人:"你看看这一部怎么样?"经理人嘴里叨着雪茄匆匆翻看原稿,接着说:"对不起,宝贝,我会尽力推出去,可是我觉得这一部还是不行。不够性感。""你说什么?不够性感?"小说家喊道:"你看看,就在第一页里,女主角赤条条跑出房间冲过大门奔到大街上去,紧跟在她后面的是赤条条的男主角,我还清清楚楚描写了他的冲动状态。这还嫌不够吗?"经理人说:"当然,当然。可是,你自己看看,那是在第一页好后好后的尾部了("Yes,
yes, but look how far down the first page")。"
  "跟不上时代"的作家确是不少,中外皆然。性
感的文字多人看,此点也毋庸讳言;难是难在写得性感而不髒。所谓"髒",说的是李日华《味水轩日记》里批评的那些"大抵市诨之极秽者";唐代传奇小说中的奇诡妖艳之事,只要笔墨可观,顶多是浮薄轻佻,算不上琐语淫词。到了《灯草和尚》、《肉蒲团》之类的书,当然是恣肆了些,却又说不上有什么高妙的文采。《僧尼孽海》中收的那一堆短篇,随便浏览,也只有《沙门昙献》和《麻姑庵尼》颇见技巧。文字性感而又有内涵的说部并不太多,这跟作者的品味大有关系。才子佳人吟诗作对已经够闷了,就算两个人躲在后花园石洞曲径消耗半天,毕竟也难生回肠荡气的景象,空有酸气没有媚味。潘金莲去偷一百零八条好汉之中的任何一条,相信都会比偷那个靠春药逞雄的阔大爷西门庆好看。冲破阶级樊篱的爱欲容易制造戏剧高潮。查泰莱夫人爱的要不是猎场看守人,劳伦斯那部小说的文学价值必然极低。Fanny
Hill一书最旖旎是老爷的情妇勾到少年信差的段落;作者几乎不必用到什么髒字,半明半暗之间居然昵到毫颠。
  造意遣词确有寒酸鄙俗之一路。《青箱杂记》说:"山林草野之文,其气枯碎;朝廷台阁之文,其气温缛。晏元献诗但说梨花院落、柳絮池塘,自有富贵气象;李庆孙等每言金玉锦绣,仍乞儿相。"此中当可见出品味高低。坊间通俗报章上的肉欲小说其实连金玉锦绣的俗气都够不到,只剩一副色中乞儿相。要肃清的,是这样髒兮兮的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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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行家的党爸爸*
作者:董桥
戴晴在香港飞纽约的飞机上结识了一位河北商人。商人说:"所有烂事都是北
京打头,下边的人刚在心里打小鼓,北京人都干顺了手了。"商人为工厂跑贷款,专跟北京的银行家打交道,送小轿车,一切好商量。戴晴说:"肃贪这事有何难哉?就从北京那些开地方高级轿车银行家之流入手,一抓一个准!"
  张伯驹在《北方四银行》里说,清末山西大德通票号经营范围自京都遍及黄河流域各省。庆亲王奕劻当国,公然卖官纳贿,大德通正是过手人。各外省候补官一经挂牌任知州县,票号立刻送去折子,可在票号支钱,到任后所刮地皮的钱,当然也就存在其号了。民国后成立中国银行及交通银行,还有外国银行,大德通才渐渐衰替,终於收庄。当时所谓商业银行,南方有了浙江兴业银行,北方没有。张伯驹的父亲建议袁世凯总统创办官商合办银行,名叫盐业银行,由银行经营盐税,供盐商存款,自有固定来源去路。袁世凯答应,财政总长不答应,认为盐税为财政部主要收入,归银行经营,则不能独自掌握矣!张老先生后来自组盐业银行,成了北京商业银行之创始,跟后来成立的淮安周作民的金城银行、江苏胡笔江的中南银行、淮安谭丹崖的大陆银行在北京各设总行,称为北方四银行。黎元洪、徐世昌先后任总统期间政局大变,张老先生被押,由吴鼎昌接任盐业银行总理。吴鼎昌后来办《大公报》,说是独资经营,实乃盐业银行之款也。国民党南京政府时期,吴以四川人与张群契合,又与浙江财阀联系。《大公报》社论由张季鸾执笔,风行社会,对南京政府用小骂大帮忙的手法,深受南京重视,吴鼎昌於是成了蒋介石之幕中人,任实业部长,中国银行总裁张家璈则任交通部长,蒋介石的内阁遂有名流内阁之称,即加入两家银行也。
  十九世纪欧洲著名银行世家Rothschild家族是犹太人,第三公子Nathan Rothschild
有一天在伦敦坐出租汽车,小费给得很少,司机告诉他说:"罗先生,贵千金茱丽小姐给我的小费比这些还多得多呢。"老先生咆哮道:"她当然没问题,她有个阔爸爸"("That's
all right for her. She's got a rich
father")。北京那些开地方高级轿车的银行家似乎也没问题:他们有个阔气的党爸爸。
  戴晴笔下的商人"微微闭上眼睛,像是不愿再答理我。我也把毛毯拉到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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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at's too good!"*
&作者:董桥
有三朝元老大门楹联云:"一二三四五六七,孝弟忠信礼义廉",以此讥讽清初的贰臣。上联漏了"八",是忘八;下联缺了"耻",是无耻。骂人骂到此等地步,实在甚绝。宦海政坛乌烟瘴气,骂人的真多,挨骂的也不少,要看的是骂得有学问还是骂得没有学问。John
Wilkes是当年坚决反对英王乔治三世的政客,大敢抱持自由主义原则浮沉政海,私生活放荡不羁,风流出名。有一次,他的政敌跟他激辩,气得咬牙切齿,终於忍不住说:"先生,我预测你不是死於绞刑架上,就是死於梅毒花柳。"Wilkes闻言慢条斯理回答说:"亲爱的先生,我死於前者还是后者,那完全要看我抱的是你的信念还是你的情妇("Which
it will be, my dear sir, will depend entirely on whether I embrace
your principles or your mistress")。
  京剧《打渔杀家》里萧恩三招两式就打得教师爷跪在地下磕头,有一段"摇板"唱的是:"江湖上叫萧恩不才是我,大战场,小战场,会过许多。我本是出山虎独自一个,尔好比看家犬一群一窝,你本是奴下奴,敢来欺我?"萧恩当年金戈铁马出入沙场,交手的尽是英雄好汉;如今虽说落魄了,决计不把教师爷这种狗腿子放在眼里。古来英雄爱说当年勇,受人欺负总是忍不住缅怀昔日风光。这样的做法十之八九不甚管用,幸好萧恩拳头还亮得出来,先把那个奴下奴打倒在地才骂人。《红楼梦》里的焦大酒后骂主子一家"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虽是痛快,毕竟扭转不了自家的命运。知识分子愤世嫉俗,多有焦大的满腔激情,却没有萧恩的拳脚本事,对剑侠小说不免格外喜爱;刀枪之外要有柔情的渲染,则加倍神往了。京戏名演员盖叫天擅演武松,田汉送他一首诗说:"争看江南活武松,鬚眉如雪气犹龙,鸳鸯楼上横刀立,不许人间有大虫",写尽他演活了武二的威风气概和豪侠心肠。
  人间向来如戏台,忠奸角色都有。政治舞台上尤其五彩缤纷,什么样子的表演都值得看。听说当年张伯扬演《武十回》,先唱老不正经的张大户狎戏丫环潘金莲,把她配给五短身材的武大郎,"要问这武大郎是什么样,我下场他准上场......"悠然下场。再上场的竟是个一米七五的马三立,观众大笑!临近九七,公务员走本地化路线,快上任的个人资料私隐专员刘嘉敏日前招待记者,居然满口只说英语,反而首席助理政务司麦敬时这位洋人用粤语说开场白。这正应了刘专员答应接受电台英语访问时说的一句话:That's
too goo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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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金莲孝服底下的红裳
&作者:董桥
&  "急锣紧鼓声中,幕里大叫一声:『好酒!』一个神态豪迈、气宇轩昂的豪傑跌跌撞撞的大踏步出台,袍袖一挥,四句西皮散板,只听见:『有酒不知天地小,任他肉眼看英豪』,台下采声春雷轰动。啊哈,真乃绝妙好辞,绝妙好戏也!"
  这是查先生以林欢笔名写的《中国民间艺术漫谈》中评《除三害》一文的开笔第一段。书是一九五六年长城画报社出版发行的,订价一元四角。这本小册子的"后记"说,一九五六年六七月间,"中国民间艺术团"在香港演出,成为香港艺术史上一件空前未有的轰动大事,这些谈歌舞、京剧的杂文,正是作者当时发表在报纸上的急就之作,目的是向海外观众们解释艺术团演出节目的内容。书中的电影部分则写於五四到五六年之间,为了配合演出和电影,文章都是当晚看戏、当晚就写的,"所以事后校阅,颇觉文字粗率,更加缺乏学术上的深度"。查先生当时还没有创办自己的报纸,大概还在主编《长城画报》,兼编左派报纸,写些电影剧本,这些短文只能算是业余之作,"採用的是一种个人漫谈、随意抒发己见的形式"。
  查先生写的考证袁崇焕生平之类的重头文章固然气象万千;他笔下的一些"个人漫谈、随意抒发己见"的文字却最为引人入胜。他当年写的社评不闷,主要正是因为文中穿插不少"笔者"个人的经历和随意的己见。当今香港报纸的社论大都沉闷,说穿了是主笔阅历不深,读书不博,文笔不行。评《除三害》一文开头写的一段,十足章回小说的笔调。这样的文章,就算"缺乏学术上的深度"也不要紧;裹脚布似的学术论文到底是写来拿学位混饭吃的。学问要能随意化为漫谈方才可观。交代《狮子楼》的故事,从西门庆串通王婆勾引潘金莲害死武大郎,一直讲到武松杀嫂杀奸夫;那是学术。只让潘金莲外穿孝服露出里面的红衣以点出奸情;那是学问。
  林欢评《狮子楼》有这样一段话:"在戏里,我们看到武松回家,发现哥哥已死,悲痛之中,见嫂嫂外穿孝服,里面却穿红衣。在原作中并不是这样写的,因为施耐庵有充裕的篇幅来写潘金莲怎么洗去了脂粉,拔去首饰钗环,脱去红裙绣袄,换上孝裙孝衫,假哭下楼。但京戏只用外白内红的衣饰,立刻鲜明而迅捷的表明内中必有奸情。事实上,潘金莲恐怕不会傻得在孝衣之中穿着红裳,但京戏用了这夸张手法,很简捷的表现了整个故事的关键所在。"天下写文章的人须谙"外白内红"的笔法;写政论的人更须懂得识破潘金莲孝服底下有红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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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一个文化的夏季*
&作者:董桥
&  星期天的英文报纸细数本地名流过暑假的计划:曾荫权会到伦敦去探望小孩、看书;陈方安生到伦敦去看书、买东西;杨孝华到牛津去探望孩子,到伦敦玩;周梁淑怡到马来西亚,到伦敦;彭定康到法国西南部打网球,还要看书、种花。端午一过,香港暑气扰人心绪,要盼好几个月才盼到秋凉时节。英国的夏天却又短又甜,每一个英国人都有一段难忘的仲夏夜之梦。George
Orwell格外怀念布尔战争前的英国:一年到头是夏季("Before the war, and especially before
the Boer War, it was summer all the year
round")。英国天气变幻莫测,太阳真是黄金那么贵重的礼物。记得一九七五年伦敦飘起六月雪,板球比赛都取消了。翌年夏天,气温升到华氏一百一十度,温布尔顿的网球赛有四百名观众中暑晕倒。虽然是这样冷暖无常的暑期,英国人还是迷恋夏天,一年之中的缤纷盛事都排在六月到八月之间,有的时候碰上迷濛的季风季雨,有的时候邂逅明媚的夏日骄阳。英国人一辈子在回忆夏天、盼望夏天:耀眼的热浪,鲜红的草莓,洁白的奶油,翠绿的树荫。"夏天的下午",Henry
James说,那是英文里最漂亮的一串字("Summer afternoon--summer afternoon, to me
those have always been the most beautiful words in the English
language")。
  星期天下午(Sunday afternoon)也是非常"英国"的时光。Alan Bennett在Forty Years
On里说,星期天下午是洗汽车的下午、罐头蜜桃的下午、三花淡奶的下午。一些工人阶级星期天下午把孩子都送到星期天学堂去,为的是躲在家里静静传宗接代多生几个。接着是时代变了,社会渐渐富裕了。星期天可以读到全世界最好的星期天报纸。星期天还可以吃牛扒、吃约克郡布丁、喝啤酒、看闲书。这是英国夏季里的星期天:文化的夏季里的文化的星期天。Aldous
Huxley一九三九年写的一部小说就叫After Many A Summer
:夏去夏来。小说说美国一位富翁追求长生不老的灵丹,出钱支助科学界研究长寿祕诀,结果竟在英国发现十八世纪一位贵族的日记,说是生吃鲤鱼(carp)的内脏可以长寿,这位贵族从十八世纪活到二十世纪的三十年代还不死。可是,想活几百年的人必须付出代价:变成人猿。富翁觉得人猿性生活非常愉快,变成人猿也不错:"They
seem to be having a pretty good
time"。小说的书名於是套了田尼森的诗句"夏去夏来天鹅死"("after many a summer dies t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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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待母语,维系尊严*
作者:董桥
&  台湾的何凡先生说:我们提倡白话文已近一个世纪,利用白话文传授现代的声光电化之学,国家因此步上现代化之路,功劳极大。但是现代台湾学童爱看漫画和电视,再加上电玩、KTV等消磨宝贵光阴,以致疏离国文,厌弃写作,未免得不偿失。他还说:笔下能通畅的表达情意是国民应有的基本能力之一,台湾的教育普及已是世界第一流,但是国民写作能力却日见衰退,如果不能从小扎根,怎么能培植成文化之树。这是台湾今日应当力谋改善的一个课题。
  北京的《光明日报》载文呼籲善待母语,说是传媒广告中故意践踏母语的现象姑且不说;去年秋季,某大学对三千五百一十一名新生进行语文水平测试,测试以中学语文及高考语文试题为基础,难度不算高,但结果总平均分为六十三点九分,七十五分以上者仅佔百分之一点八,特别是硕士和博士研究生,平均得分都不及格。文章还说:我们有些人怠慢、冷落母语而热衷於外语由来已久,中学阶段外语与母语教育平起平坐;到了高校则不开《大学语文》之类的课程,外语倒不断强化。硕士、博士研究生阶段基本上是没有母语市场了,考研、出国都只顾外语了。
  香港理工大学中文及双语学系助理教授陈瑞端研究公众对中文错别字态度及容忍程度,分析香港学生错别字的情况。她的研究显示大一学生错别字为每一千字有五点六个;预科生有五个,中三学生有六点七个;小四学生有十二点四个。社会人士平均可以接受的错别字数量是初中程度为一千字中有十一点三个;高中程度为六点六个;大学程度则三点五个。
  何凡先生对自己国家语文的敬重之情教人感动;那等於英国人认定英文是英国最伟大的国宝("our greatest single
asset")。这是国民尊严的基石。据我个人粗浅的观察,台湾国民的普遍写作能力并不太弱;台湾书报杂志的表达情意的基本能力一般都算达到"通畅"的水平,甚至文笔可观的为数实在也不少。大陆上的有心人不断呼籲汉语规范的问题,无奈各种政治运动困扰民心,粉碎传统,打击国民尊严;经济一旦起飞,崇洋意识油然而生,菲薄母语的现象难免也应运而起了。香港的中文问题与殖民地历史分不开;错别字的情况固然值得注意,何凡先生所谓培植中国文化之树的意识似也不容忽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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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外国去读几本书吧*
&作者:董桥
&  武汉的朋友送我一本湖北人民出版社新出的《中国近代十大怪杰》,作者是马克锋。"十大怪杰"者,是辜鸿铭、苏曼殊、李叔同、章太炎、林琴南、叶德辉、黄侃、王湘绮、黄人和刘师培。书中还有"附录",写吴稚晖、陈寅恪和张之洞。近日刚读完《陈寅恪的最后二十年》,对关於陈寅恪的故事很感兴趣,於是先看了附录中的《教授之教授》。陈先生一九二一年离开美国再赴德国入柏林大学研究院之际,正值国内时局动荡,江西教育厅官费时停时寄,没有保证,生活极为艰苦。当时在德国留学的还有毛子水,傅斯年和俞大维等人。有一次,赵元任夫妇到柏林,陈先生和俞大维请他们去看德国歌剧。他们两人把赵先生夫妇送到戏院门口就要走了,赵元任问:你们不看吗?俞大维笑笑;陈寅恪说,"我们两个人只有这点钱,不够再买自己的票了,若要自己也去看,就要好几天吃乾麵包了"。赵元任和杨步伟夫妇心里又感激又难过。
  人生有机缘到外国的大学去念几年书最有意思;穷得过着吃马铃薯的日子也值得。要念书,每天抛开所有杂事专心躲在图书馆里念七八个钟头的书,三五年下来必然开窍:看穿自己肚子里多么单薄。从此,看书的收穫才慢慢大起来,读三四页书得到的启示会比过去看完整本书要大得多得多。陈寅恪海外留学十八年,足迹遍欧美,哪里有好大学,哪里藏书丰富,他就去哪里拜师,对学位一概不感兴趣。他一生在二十多所大学读过书,却从来没有得过"博士"、"硕士"学位,"连大学的文凭也没听说他拿过"。梁启超向清华大学校长曹云祥推荐陈先生的时候,校长就因为陈先生没有学位、没有著作而觉得"这就难了"。梁启超生气说:"我梁某也没有博士学位,著作算是等身了,但总共还不如陈先生寥寥数百字有价值。"梁启超又讲了柏林大学、巴黎大学几位名教授对陈先生的推崇和讚赏,清华最后才聘陈先生任导师。陈寅恪后来所写的着作果然都精绝得惊人。
  学术界"学位势利"成风,中外皆然,甚是有趣。牛津当年有一位名教授(Dr
Jenkyns)不慎在校园里跌了一跤,两位大学生急忙上前要扶他起来,教授趴在地上居然一眼看到远远有个硕士正向他这边走来,教授对大学生大叫道:"停一停,我看到街上有一位文学硕士走过来"("Stop,
I see a Master of Arts coming down the
street")。硕士扶教授起来,教授谢过那两位大学生,随即把他们打发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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荡漾着优越感的语文
&作者:董桥
&  民族偏见带出势利心理。阶级观念更是古老英国的瘟疫。一八四五年伦敦贵族夫人Lady
Holland劝告狄更斯不要到美国去旅游,说是随便就近到英格兰西南部港市Bristol去看看那些三四等的老百姓就够了,跟美国没什么分别("Go
down to Bristol and see some of the third or fourth class people,
and they'll do just as
well")。劳伦斯经常破口大骂英国和英国人,一到了澳洲竟说那儿到处是伦敦却没有一处像伦敦,没有伦敦那份风华,是五分钟造出来的假伦敦,就像人造黄油(margarin)是假牛油。澳洲一向倒霉,总是成了西方人的笑柄,说什么美国像少女,青春活泼;法国是少妇,淡扫娥眉;英国如贵妇,仪态万千;澳洲则十足老媪,人人知道她在什么地方却没有人想去亲近她。Rudyard
Kipling一八八九年到广州,坐在邮轮上还没有上岸就说不知道怎么形容这地方,又说反正他讨厌中国人("I can't describe
this place, and besides, I hate Chinamen)。Charles
Kingsley一八七一年说:中国人为什么都不笑?为什么他们的样子就像一生下来就有人坐在他们的鼻子上,从此他们就惨得哭个不停?("Why
do Chinese never smile? Why do they look as if someone had sat upon
their noses as soon as they were born, and they had been weeping
bitterly over the calamity ever since?")这是笑中国人塌鼻子眯眼睛。
  日前《明报》的"华人联网"版谈到英语优越感,提到大英帝国已经灰飞烟灭了,但"英国还有一样东西令他们当自己是世界中心,就是英语"。尊重自己国家的语文是维护自己民族的尊严。我跟英国人交往已经看不出他们觉得英语是维持自己成为世界中心的基石,也看不出他们有什么的语言优越感,但他们肯定都很尊重自己国家的语文。这些人大半是三四十岁以上的人;年轻一代也许没有这样的情操。Godfrey
Smith歌颂英文的话我至今印象深刻。他说英文是世界第一种语文;英文是商业和外交的用语;英文蕴藏着最丰饶的文学,是小说、诗歌、戏剧的宝库;英文有容乃大,新词语、新文化兼收并蓄(It
is vastly hospitable to new words and fresh
cultures);英文既典雅又入世,一丝不苟之余终归难禁荡漾的春心("It is as earthly as it is
elegant, as randy as it is
fastidious")。他还说:英国和美国的作家笔下文字有现成的六亿读者等着看,这是运气。Godfrey
Smith似乎有点得意忘形了。讲读者人数多,中文肯定胜过英文,两岸三地加上东南亚及世界各地华侨,识字爱看中文书的人当超过六亿。除非碰到北大旧学名家黄侃,那就什么书都不必写不必读了:他说"八部书外皆狗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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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皱眉头的哲学家
作者:董桥
&  刘绍铭的《轻薄文学》一文引诗人疸弦检讨近十年台湾受欢迎的文类和坊间畅销书籍特色的总结:
  ˙短短的篇章
  ˙甜甜的语言
  ˙淡淡的哀愁
  ˙浅浅的哲学
  刘绍铭认为这样的"轻文学"又轻又薄又短又小,以斤两计,是名副其实的"轻薄文学",特色是"轻轻的哲理像海中的枯木";"淡淡的智慧像小河淌水";"少少的短句像火炼金丹";"薄薄的卷册像迷你宠物"。
  短文章向来比长文章难写,那是因为文章不可言之无物;又要短又要有物,当然格外费神。我心目中上佳的短文并不是"人生小语"、"一页一小品"、"十句话"或者"八百字小语"之类的励志哲理小品。这种玩意儿不难搞;破碎的小智慧人人都有,一百句里面难得碰上一两句真知灼见,大半是肉麻兮兮的风花雪月。我想看的是短文章里的"事"、"识"、"情"。"事"是"实例"、"故事";"识"是"观点"、"看法";"情"是文笔的"情趣"、"风采"。语言太甜则失真、虚假。沉郁的悲情比淡淡的哀愁耐人寻味;哀愁而淡淡不如火辣的愤怒。哲学写得浅浅的很难算是哲理;浅浅的文笔露出发人深思的哲理才好。哲学家Ludwig
Wittgenstein给Norman Malcolm的信上说:"乖乖的,想些得体、聪明的念头。别老是逻辑、哲学什么的"("Be
good! think decent intelligent thoughts. And not just about logic
philosophy,
etc.!")维根斯坦喜欢看侦探小说,说那是思想的维他命和卡路里。这样的大思想家并不整天向高深的哲学打主意,反而注重生活上的情趣,从"趣"里去求"理"。作家一旦苦苦想在笔下把自己装扮成皱眉头的哲学家,八九是无足观了。
  刘绍铭在文末说:"我近年写中文稿件,尽量避免『诉诸西方权威』。但有时为了相对论事,偶一为之。"这是悟道之言。文章不能无"事",於是要"相对论事",否则文章就空疏了。"诉诸权威"则不仅不必找西方权威,东方权威也不必。说"找",是刻意去寻觅权威的学说,这会杀死自己文章的"趣"。要找的是权威学说之外的生活以及生活里的文化。维根斯坦的书信都比他的《逻辑形式琐语》(Some
Remarks on Logical Form )好看:短短的,甜甜的,淡淡的,浅浅的,不是"人生小语",是有实学的维根斯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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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皱眉头的哲学家
作者:董桥
&  刘绍铭的《轻薄文学》一文引诗人疸弦检讨近十年台湾受欢迎的文类和坊间畅销书籍特色的总结:
  ˙短短的篇章
  ˙甜甜的语言
  ˙淡淡的哀愁
  ˙浅浅的哲学
  刘绍铭认为这样的"轻文学"又轻又薄又短又小,以斤两计,是名副其实的"轻薄文学",特色是"轻轻的哲理像海中的枯木";"淡淡的智慧像小河淌水";"少少的短句像火炼金丹";"薄薄的卷册像迷你宠物"。
  短文章向来比长文章难写,那是因为文章不可言之无物;又要短又要有物,当然格外费神。我心目中上佳的短文并不是"人生小语"、"一页一小品"、"十句话"或者"八百字小语"之类的励志哲理小品。这种玩意儿不难搞;破碎的小智慧人人都有,一百句里面难得碰上一两句真知灼见,大半是肉麻兮兮的风花雪月。我想看的是短文章里的"事"、"识"、"情"。"事"是"实例"、"故事";"识"是"观点"、"看法";"情"是文笔的"情趣"、"风采"。语言太甜则失真、虚假。沉郁的悲情比淡淡的哀愁耐人寻味;哀愁而淡淡不如火辣的愤怒。哲学写得浅浅的很难算是哲理;浅浅的文笔露出发人深思的哲理才好。哲学家Ludwig
Wittgenstein给Norman Malcolm的信上说:"乖乖的,想些得体、聪明的念头。别老是逻辑、哲学什么的"("Be
good! think decent intelligent thoughts. And not just about logic
philosophy,
etc.!")维根斯坦喜欢看侦探小说,说那是思想的维他命和卡路里。这样的大思想家并不整天向高深的哲学打主意,反而注重生活上的情趣,从"趣"里去求"理"。作家一旦苦苦想在笔下把自己装扮成皱眉头的哲学家,八九是无足观了。
  刘绍铭在文末说:"我近年写中文稿件,尽量避免『诉诸西方权威』。但有时为了相对论事,偶一为之。"这是悟道之言。文章不能无"事",於是要"相对论事",否则文章就空疏了。"诉诸权威"则不仅不必找西方权威,东方权威也不必。说"找",是刻意去寻觅权威的学说,这会杀死自己文章的"趣"。要找的是权威学说之外的生活以及生活里的文化。维根斯坦的书信都比他的《逻辑形式琐语》(Some
Remarks on Logical Form )好看:短短的,甜甜的,淡淡的,浅浅的,不是"人生小语",是有实学的维根斯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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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苦生民数十年"
作者:董桥
& 黄苗子先生和郁风大姐留京半年,这几天路过香港准备回澳洲去。我和黄俊东到酒店里去看他们,天南地北谈得很高兴。后来大家还到我家看几块端砚和竹刻木雕的文房杂项,谈兴更浓。黄先生当年在北京写过一部论伊秉绶书法的专著,图文并茂,原交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全书都排好了,已故的总编辑邵宇半途下禁令,整套心血就此不见天日。事隔多年,黄先生此行竟带来了清样和照片,大概准备在港台出版了。伊秉绶书法佈局严谨如几何,分毫不苟,但每一幅字营造出来的气象竟变幻无穷,永远在他自创的方程式中勾勒出千遍千律的答案,令观者惊喜。苗子先生是大书法家,篆书隶书都得伊书的神髓;他又是美术史专家,收藏历代与美术相关的线装书上万种,自己读书做学问所记的笔记和索引都数十万字。黄先生写伊秉绶书艺,自然大大可观,不出版就糟踏了。
  十年浩劫糟踏了太多太多的生灵,也糟踏了太多太多的国粹,更糟踏了太多太多的心血心志,这是数十寒暑都未必弥补得了的损伤。每次看到历经磨难的前辈文人学者劫后新生,人健笔健,我都会感动欣慰,加倍相信文化中国的精神永远不朽。我们细看几件雕工甚细的砚石竹器,苗子先生联想到是康乾盛世的作品,我则无端联想到清史中所载乾隆总结前朝统治经验的故事。他认为治国之道,康熙宽纵,雍正严刻,都是弊端;他要的施政方针是宽严相济,标榜"中"字:"朕恶刻薄之有害於民生,亦恶纵弛之有妨於国事","天下之理,惟有一中"。乾隆於是继续严禁朋党,加强思想文化钳制,屡兴文字大狱,同时又运用怀柔手段笼络汉族官僚之士,安抚百姓,缓和矛盾。中国老百姓大都很善良,一朝一朝的雄才各苦生民数十年,遥无了期,思之泫然。
  执笔之际,传来消息说反对临 时立
法会大联盟的八位代表闯京请愿失败,原机遣返,採访的记者被公安扣查,要写悔过书才能了事。闯关请愿之举与中国应付之策,香港人看在眼里,启示不小;採访这场政治表演的新闻记者是在执行职务,何罪之有?何过之有?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们?政治智慧真的是绝版绝响了;政治舞台上的人果然毫
无修炼了。前几天市政局议员买股票的丑闻刚落幕,竟又上演这样一齣河井相沖的新戏。厕所里常见有市政局标志的小告示说:"随即沖厕,洗手莫迟"("Flush
the toilet and wash your hands please")其文虽怪,其意甚善。愿与天下笨政 客共勉之。
  董按:本文刊出时题为《各苦生灵数百年》,罗孚先生在《岛居新文》中指我记错了,应是"各苦生民数十年",出自于右任的一首七绝:"风虎云龙事偶然,欺人青史话连篇,中原代有英雄出,各苦生民数十年"。特此更正,并谢谢罗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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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情怀下亲一亲脸
作者:董桥
教育署课程发展处总监梁一鸣出席中文科课程研讨会说,小一至中五九八年推出的普通话课程会成为核心课程,到公元两千年香港中学会考中变成独立科目。他认为语文是交际、交流的工具,但同时也有其思想和文化内容,因此语文同时可以兼顾品德培养和文化认同。梁一鸣因此希望学生在学习普通话的过程中,能同时认识祖国的文化;相关科目委员会将来会决定课程内容要不要介绍内地民生和各地区的文化特色。《大公报》报道这则消息的标题说,普通话成为核心课程"有助提高对中国文化认识及品德培养"。
  一九八九年夏天,我为《明报月刊》组织了一个"中国情怀"的专页,请了好几位文人学者写文章。余英时先生当时就写了一篇《常侨居是山,不忍见耳》的文章谈他的中国情怀。这篇文章后来收在余先生的《文化评论与中国情怀》一书中作为附录。余先生在自序中说,全书涉及"中国情怀"的仅此一篇,这四个字之所以成为书名的一部分,是因为全书所收的文化评论的文字,都是在"中国情怀"之下写成的;如果不是他的"中国情怀"在作祟,就不会写出这部书了。余先生说,"所谓『中国情怀』其实便是一种中国文化的情结。此情古人已有之。《李陵答苏武书》所谓『远託异国,昔人所悲;望风怀想,能不依依』便已道出此中症结。李书虽伪,其情则绝不能伪。"
  课程发展处设计普通话新课程希望学生可以从中认识祖国的文化,用意当然也在於唤起学生的"中国情怀"。梁一鸣说得对,语文有其思想和文化内容,因此语文同时可以兼顾品德培养和文化认同。这里的语文是指语言文字,包括用方言发音的语言和用方言写出的文字。香港既有的中、小学中文课程,当然也已经照顾到这个层面而且也发挥了这个层面上的功能,不必等到九八年普通话新课程推出才会提高香港学生的中国文化认识和品德。易言之,不是学会了普通话才有中国情怀,也不是学会了普通话才能培养出品德。
  我常常提醒自己要从文化的层次去探讨语文的问题,不要过分拘泥於语法的欧化或者方言化,除非"欧化"到不通或者"方言"到难懂。"我中国一次也没去过"当然错了;"如果你不介意,可不可以告诉我你那本书是在哪里买的?"这当然是外国话的结构,但绝对是可以接受的中文。现代中国男女在皇后大道上碰面互相搂抱一下亲一亲脸,也绝对是可以接受的举止。道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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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道人挥剑砍蕉*
作者:董桥
荆园居士《挑灯新录》里有一则故事说有个少年锺情酒色,书斋外有芭蕉一本,少年每在其下解手,口中戏呼为蕉美人。有一天,少年忽闻叩门声,启户视之,竟是一位丽姝,衣裾皆绿,自称姓蕉,愿修燕好,遂携手上床,鸡鸣始去。如是三月,无夜不会,少年日渐困惫,找来一位叶道人,认定是蕉美人吸乾少年精血,遂挥剑砍蕉,让少年服药三月,始复元形。作者收笔处加案语云:昔有士人买画一幅,内描桃花仙女,容貌美绝;归挂斋房,朝夕对视,遂涉邪念,频呼仙人见怜。一夜,仙女自画而下,笑曰:"感君情重,偶落尘缘;然须缜密,飞短流长,所不堪受耳。"士人喜诺,遂相燕好。久而瘠甚,泄於友人,友人说是图画作怪,令投於火,其怪竟绝,然士人惫甚而死。荆园居士叹道:"夫纸墨之事,一经心注,即能为患,况芭蕉受天地精华而生,日夕淋以便溺,阳气所融,焉得不为祸害?"
  日前报上说,中 共十
四届六中全会今秋举行,中宣部最近提出正确判断当前精神文明建设形势的四个观点:一、苏联解体,欧共倒台,国际社会运动处於低潮,对中共意识形态带来猛烈冲击;二、市场经济给精神文明建设带来大量新困难、新问题;三、世界高新技术突飞猛进,既有利於中国共享人类科技文化成果,也引起敌对势力对中国发动"西化"、"分化"战略,对中国民众进行思想文化渗透;四、邓小平理论已经确立,相信能为精神文明建设提供思想保证。中宣部要求为六中全会营造相称的"文化环境",不仅要注意管制国际电脑互联网(Internet),还要停止进口美国影片云云。
外症"(xenophobia)向来是人类文明的绊脚石。大英帝国虽然老早就把四分之一地球划为英国的殖民地,英国人却甩不掉恐外心理。战后世界政治格局大变,经济形势逆转,英国人亦不得不强迫自己变成比较成熟的世界公民(citizen
world):服侍美国老闆,开日本汽车,用德国相机,听香港晶体管收音机;儿子到沙特阿拉伯淘金,女儿到马赛当"互裨"姑娘(au
pair);中午吃意大利薄饼,夏天到希腊旅行。The English
Companion酸溜溜的承认这些剧变。国际电脑互联网是人类精神文明的註解;西方影片是了解西方意识形态的教材。这些不过是书斋外的一本芭蕉,书斋里的一幅桃花仙子,只要自己不去淋尿,不动邪念,自然不会产生幻象,夜夜梦遗,日渐困惫,更不必把邓小
平化装成叶道士去挥剑砍蕉驱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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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铭彦爱读武侠小说*
&作者:董桥
人民入境事务处处长梁铭彦突然以私人理由申请卸任,港府照准,破例不必十二个月前通知,让他马上离职休假然后退休。梁铭彦风度翩翩,衣着讲究,待人接物温文尔雅,是港府高官中摆得出去(presentable)的人物。他有一次跟我谈起最喜欢看金庸的武侠小说,问我究竟有几种新版本,改动多不多;我说台湾远流那个版本很精緻,他想收藏一套闲中重读。我於是代他向金庸的办公室买了一套。他今后该有更多的时间重读这些小说了。《明报》说梁铭彦九三年接受访问的时候说是没有想过九七退休,也坚称没有外国护照。这次他突然挂冠求去,外界难免想到他自知不能依法过渡九七而引退。此中或有其他因由,政府在适当时刻最好交代一下。
  我常常在想,像梁铭彦这样的港府高官,教育背景和生活经历都很单纯,受西方思想的洗礼多过中国文化的薰陶,要他们适应北京或者台北的宦海气候,恐怕不容易。他们看到或者经历过的政治倾轧,大概只限於语言文字的交锋,顶多拌点英式的刻薄幽默。邱吉尔公开挖苦政敌Clement
Attlee说:一部空计程车开进唐宁街十号,车门一开,下车的是艾德礼("An empty taxi arrived at 10
Downing Street, and when the door opened Attlee got
out")。这算是够绝了。中国的共
产党和国民党的政治文化不是这样。台北政要公馆里的白兰地矮脚玻璃杯盛的是金门高粱;北京领导人始终不脱打天下岁月的精神,继承的是《水浒传》里的大块肉、大碗酒。
  四川军人陈继安写的《邓 小 平谈 邓
小平》里说,一九七六年北京政治舞台上乌云笼罩,四人帮肆意横行。那年春天,一位省委领导同志参加中共中央召开的"批
邓"打招呼会议后去看邓小 平。这位同志向邓 小 平说:这次打招呼会议把批邓运动升了温,张春桥在会上明确说明可以在内部点名批判邓
小平,看来他们这次是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了。邓 小
平听了淡然一笑说:"那就点名好了,我早就说过,我是聋子不怕响雷打,死猪不怕滚水烫!"邓小
平的政治生涯经历了三下三上,死里翻生,正像邱吉尔说的:政治壮烈近似战争,战火中一死就了,政坛上则一死再死("Politics are
almost as exciting as war and quite as dangerous. In war you can
only be killed once, but in politics many
times")可是邱翁没有坐过江西牛棚。谨祝梁铭彦读武侠小说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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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 色藏书资本家*
作者:董桥
十几年前,偶在坊间购得大藏书家叶德辉斗方大小的遗墨,录了几首诗,开头绝句是:"佣书卖字总酸寒,太息沿门托钵难;散尽千金仍作客,更无书札到长安..."。收尾处是"奉题江郑堂先生募梓图即呈建霞先生郢政甲午小除夕长沙叶德辉"。通篇楷书,有板有眼,甚是工整;诗句的註文以两行更小的字录出,也见典雅。我早年读叶氏的名著《藏书十约》和《书林清话》,非常喜欢。那时我正在伦敦醉心搜罗西方关於藏书的书(books
about books),连带留意了中国历代藏书家的轶事,看到叶德辉谈购置、谈装潢、谈抄补、谈题跋、谈收藏,难免格外动心。
  叶氏藏书二十多万卷,学问甚大,财力极厚,怪癖好色,满口髒话,人称文化流氓。前夜读马克锋写他的生平,更觉离奇。近代湖南人才辈出,名气大的王湘绮、齐白石都在本行里独立门户,连毛泽东这位中国头号人物也是湖南人,一生不脱叛逆才子的脾性。叶德辉家里做茶叶生意致富,中了进士之后嫌京官薪水少,请假回家享名利之福。他一生为富不仁,全省粮荒之时,家中积米万余担都不肯减价出售,一心勾结地主奸商谋取暴利,终致丢了功名,为千夫所指。叶德辉经历了戊戌维新、辛亥革命、国民革命等巨大变革,竟坚持顽固到底,跟梁启超者流不共戴天,竭力反对民主以维护既得利益,说什么"中国自古为君主之国,其权不可下移"。北伐后得蒋介石垂青,继续周旋在官、绅、商的複杂圈子之中,欺压工农群众,到了一九二七年湖南各界掀起的反蒋示威中,公审大会把叶德辉押赴刑场枪决。那年他六十三岁。
  叶德辉一生沉溺声色,妻妾成群还不够,长年带领门生嫖娼,又好男色,光绪末年看上湘剧小生言道南,小生不甘受辱,用镪水自杀以示抗议。叶德辉藏书之外还藏春宫画,又汇编刊印了中国古代房中术名著如《玉房祕诀》、《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等去抗衡市面上西书笔调的《交合新论》、《男女交合无上之快乐》等新学。他的老师王湘绮说他"躁妄殊甚,湘潭派无此村野童生派"。
  听说叶德辉清臞近视,脸上长满了麻子,只凭其家财霸尽天下好书和艳妇。他的买书诗说:"买书如买妾,美色看不够",惹得多少仇者眼红。恃财侮辱女性的淫棍意识古今中外都有,Modern
Manners里说平治380SL折篷轿车足以撩起欲火云云即是("There are a number of mechanical
device which increase sexual arousal, particularly in women. Chief
among these is the Mercedes-Benz 380SL
covertible")。这么一位学问好、词章好的藏书家人品竟那么低俗,真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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啖几颗西园挂绿
&作者:董桥
&  报上说,广东又到了七月荔枝季节,不少果园商人趁机图利,两颗"外销挂绿"标价八十元。挂绿产於增城,是荔枝中之极品,母树只剩一株,即"西园挂绿",有四百年历史,一度是清朝康熙皇帝的贡品。这株树目前是国家保护的古树名木,四周围了围墙,六七月蝉鸣荔熟时节聘请六名园丁分五班二十四小时轮流看守,还要园内专家天天点算国宝树上荔枝,每一班园丁都要汇报掉了几颗在地上。"西园挂绿"这个名字诗意盎然,当年虽是朝廷贡品,现在当已经不堪乱摘了,每年树上长的禁果,听说都送到中南海给领导人日啖数颗,过一过康熙的瘾。这株名木乍看与寻常老树无异,否则文革期间可能早就毁了。
  人非树木,难成国宝;十年浩劫,不知多少"人中挂绿"连根都给整烂了,遑言其他。日前《大公报》的"大公园"版有李辉《逛旧书摊》一文,说到文革期间"知识被贬,教授、学者被惩罚去打扫厕所,哪怕像冰心、俞平伯这样一些已逾古稀之年的文人,也只能被迫在水稻田里弯腰插秧,或者饲养小鸡。历史上恐怕很难找到一个同样的将知识毁於一旦、将知识分子尊严彻底贬斥的时刻"。陈寅恪先生也算是中国学术界的"西园挂绿"了,他不但精治文史之学,而且常怀遗少之情,难怪红卫兵要罚他跪,要他背毛语录,背不上来就打他。
  最近国内那本《陈寅恪的最后二十年》深受知识界注意,"陈寅恪"三字走红,连商务印书馆也摆出了一九七八年台湾传记文学出版社出的《谈陈寅恪》。这本小书收了当代十几位文人学者回忆陈先生的文章;他们都是陈先生的朋友门生,笔下感情真挚,谈的都是一九四九年之前的陈先生,文字清淡而隽永,教人心暖鼻酸。有一篇文章说,陈先生讲授佛经文学、禅宗文学的时候一定用一块黄布包了许多那堂课要用的参考书,而讲其他课程则用黑布包参考书。陈先生很吃力的抱那包书进教室,绝不假手助教帮他;下课同学们想替他抱回教员休息室,他也不肯。陈先生常把资料抄满整个黑板,擦掉再抄;学生担心粉笔灰有碍陈先生的健康,於是一看到他快写满就自动上前替他擦黑板。陈寅恪身体孱弱,却从来不请假,讲课内容每次不同,创见(discovery)极多,全非複本(reproduction)。另一篇文章还说,陈先生律己严而给学生分数宽,每以高分给同学。这当是为了鼓励后进了。Henny
Youngman开玩笑说,真想走进古董铺去问一声:"有新货吗?"("Walk into an antique shop and
say, What's new?")陈寅恪这爿古董铺年年有新货,像"西园挂绿"那样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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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董桥
我从前认识一位天生恋鱼的美国年轻画家Timothy
Hanson。他用水彩画鱼,用版画刻鱼,用铜皮雕鱼,都不大,很别致,七十年代摆了好几件在伦敦Camden
Town一家小画店里卖。我跟画店小老板很熟,他说Timothy在英国游学,那几个月在Dulwich半工读,常来画店喝酒聊天。一个星期六下午我果然见到他,很斯文,有点口吃,自己介绍说他是古人,名字Timothy不是《圣经》里耶稣使徒保罗的门生,是timothy
grass,猫尾草,十八世纪美国农夫Timothy
Hanson从纽约带着这种草到南方繁育,他们家既然姓Hanson,父亲干脆也拿这株草给他做名字。
他的水彩游鱼很写意,几处线条像八大山人,体态倒是喝醉了酒似的不谙水性了。版画和铜雕的一些鱼反而显出粗犷的创意,说是sea
bass,闪闪银光的海鲈。Timothy说他从小在河边戏耍,吃河鲜长大,做梦都梦见一箩箩的鱼。他还说他在纽约见过一位画鱼的中国老画家,太棒了,可惜那时候买不起他的画。「是汪亚尘吗?」我问他。「对对对,是汪教授!」他高兴极了,请我跟画店老板到街尾咖啡店去喝咖啡。他想多看中国画家画的鱼,我劝他回美国找王方宇教授看八大和虚谷的鱼。王教授那时候离开了耶鲁到Seton
Hall University去了。
其实,伦敦专营东方文玩书画的老字号那几年还存着些老宝贝,我跟几个朋友经常偷闲乱逛不买,蛮过瘾的。我有一天在South
Kensington一家古玩店里碰到八大山人一幅鱼乐图,很气派,尺寸又好,可惜真假难判,赌不起。二十年后我在香港翰墨轩看到张大千一九三六年仿八大鱼乐图扇页,跟伦敦看到的那几尾鱼很像,憋了几个星期终归买下来了。张大千仿的古画毕竟是艺术品,写明是仿的还签名钤印的更可贵。中国五百年来只数他有那样深的功力和那样大的名气,不要他要谁?
四年前我的《小风景》单行本登了一幅吴作人的金鱼斗方,成都一位画迷来香港看到了写信说他买过这幅画的荣宝斋木版水印本:「莫非先生买到了原作?」我开心极了。荣宝斋早年出的《木版水印书画选编》第一篇用了这幅画示范十套木版复制的过程,连环彩照解说,我买下原作的时候三希堂的小开送了我这本小册子:我那几天「雅」运昌旺,冬至挂起吴作人,翌日竟又拿到吴青霞一九四四年的《鱼乐图》扇页!人逢年节爱怀旧,连「年年有余」的吉兆都在意,二十四节气进入大寒那天我带回家的胡也佛这幅《翠鲤图》带的也是这份吉兆。
套用Timothy赞扬汪亚尘的那一声"fantastic",胡也佛真是太棒了!他的仕女他的春宫他的神骏我能要全要,越看越迷;这幅戏写元人笔意的鲤鱼尤其给了我意外的惊喜,几泼光影,几叶墨竹,几簇水草,淡淡然都沁出了几分禅念:他的老师汪亚尘一生命好,画里少的是这份宁帖的隐衷。胡也佛在上海新华艺术专科学校读西画系的时期汪亚尘是教务长,一九四三年他画过一幅骏马扇页贺老师五十大寿,扇页四年前辗转归了我。汪老师战后的一九四七年移居美国教画,甘乃迪总统夫人贾克琳都拜他为师。一九八○老师举家回国那年学生七十二岁逝世,留下的好几幅画老师喜欢代为题识,我那幅仕女图汪亚尘题了很漂亮的诗。一九八三年老师九十岁谢世。
我跟Timothy在伦敦交往了大半年他才回美国。有一年圣诞节,他拿汪亚尘的《鳜鱼图》彩色照片贴在贺年片上寄给我:「这是纽约画商朋友的藏品,」他说。「我花两百块美金买下来了。汪教授画的都是快乐的鱼。告诉我,中国画里的鱼都那么快乐吗?」但愿都是。(香港《苹果日报》周日生活名采版「小风景」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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锻句炼字是礼貌
&作者:董桥
&  英国名门贵族小姐Jessica
Mitford思想进步,行为叛逆,一度信仰共产主义,离开英国嫁给美国犹太裔律师Robert
Treuhaft。一九四九年,美国加州奥克兰市一名十八岁擦鞋黑人被警察诬告谋杀一名白人药剂师。那批白种警察施毒计罗织被告罪状,审讯期间陪审团是清一色的白种人,被告罪成判处死刑几成定局。Treuhaft自愿替黑人上庭辩护,Mitford负责搜集证据证明案发之时黑人青年不在现场,结果胜诉,无罪释放,夫妇俩扬名遐迩。这是黑白名片To
Kill A Mockingbird的情节,很是动人。Jessica后来成了名作家,The American Way of
Death瞬间畅销。她接受记者访问时说,她的原稿多经丈夫修饰,说他文法与造句都比她强。Treuhaft则说这种差事不做也罢,改文章惹得他们吵了好几次架;拿文章请人大力斧正,其实口是心非("People
who say be unsparing in your criticism usually don't mean
  写作用心者大都字字如琢如磨,岂容他人随便润色。"善为文者,富於万篇,贫於一字",万一真碰到高手救此一字,那是没话说了,只得拜服。写作确要自爱,率尔操觚之作拿出去见人终归要后悔的。袁枚《小仓山房诗集》有《遣兴》诗说写诗推敲的景况:"爱好由来落笔难,一诗千改始心安;阿婆还是初笄女,头未梳成不许看"。文坛老手也不可不锻句炼字,恰似白发阿婆不减少女心态,非修饰乾净不肯见人。琢磨文字是对拜读大作的人应有的礼貌;在吴明林所谓"新闻变作文,作文变默书"的社会里,这种公德心更应该慢慢培养起来才是。Vladimir
Nabokov慨呼言之:有勇无艺之庸才独爱炫耀文章初稿,此举不啻逼人传观浓痰("Only ambitious nonentities
and hearty mediocrities exhibit their rough drafts. It's like
passing round samples of one's sputum")。
  写作的确是要从小处着手。中文的虚字、英文的介词,都是关键。最近读柳存仁先生的一篇文章,说到五十多年前北平清华大学出过一次入学考试的英文试题,只要考生填写几十条语句里的介词,结果英语不及格的人很多。柳先生这篇文章谈的是一部九十年前香港出版的英汉辞典,是莫文畅编着的《达辞英汉字典》,光绪二十四年一八九八年出版。所谓"英汉"其实是"英粤",柳先生举出好多句子都很有趣,其中教人拍案叫绝者是英文的by
hook or by crook,莫文畅译为"扭足六壬,用尽八宝"!足见此公炼字之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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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鲁迅太沉重
&作者:董桥
&  阅《大公报》见杨庆春《夏日断想》一文,说一位内地中学语文老师认为中学语文教材收鲁迅文章太多了。杨氏说:"时代在变化,教材内容要更新。我不否认鲁迅作品的意义。但我认为,无论对於教师备课还是学生接受而言,鲁迅都过於沉重。"所谓"过於沉重",想来是指鲁迅作品所涵容的时代意义,包括他的杂文所宣示的斗争精神。纯粹从语文的观点看,鲁迅的作品肯定可以列为范本。他的长篇短篇小说尤其写得好;杂文里那股火辣刻薄的笔调倒未必适合选入课文,恐怕失之悖逆。当然,说鲁迅沉重未必完全出自鲁迅的文字,后人对他的作品的重视、吹捧、研究、诠释,在在增加了鲁迅文字的重量。四九年后中共对鲁迅作品的全力推广,不啻给鲁迅的一字一句进行了全盘政治洗礼。那是很沉重的使命。
  周作人给鲁迅手抄的《游仙窟》写过一段"跋",说到"矛尘将往长沙,持豫才所写《游仙窟》全本来,命题数语。关於此书,旧有读《游仙窟》一文,在《看云集》中,今不复赘。豫才勤於抄书,其刻苦非寻常人所及,观此册可见一斑。唯此刻无间贤愚,多在膜拜文艺政策,矛尘独珍藏此一卷书,岂能免於宝康瓠之讥哉!"这篇跋文写於一九三七年十一月八日抗日战争初发期间,周作人因说大家都在服从文艺政策,而矛尘居然珍爱这样一本闲书,难免遭讥。"康瓠"是破裂了的空瓦壶,语出《史记˙屈原贾生列传》:"斡弃周鼎兮而宝康瓠"。鲁迅笔下文字向来"周鼎",手抄的这部《游仙窟》竟成了"康瓠",实在好玩。周作人说鲁迅抄书很勤,寻常人比不得他刻苦,这是鲁迅令人钦佩之处。他用功之深,涉猎之广,兴趣之杂,都超过常人;成绩比较弱的也许是他的翻译作品。
  《游仙窟》是唐人传奇小说;仙窟者,妓馆也,全书描述士大夫文人狎妓享乐的腐朽生活,其价值当在语言,採用的是通俗骈体,词藻浮艳,韵文散文夹杂。鲁迅其实不只是什么新文化斗士,他的传统文化修养深厚,手抄古籍,搜罗笺谱,推动美术,不一而足。张恨水《苔前偶忆》说年轻时雨后读《随园诗话》,见咏苔诗"连朝细雨刚三月,小院无人又一年",吟哦再三。父亲骂他没出息,"读袁牧诗,闭院赏苔,尚有何胸襟乎?"说罢微笑而去。张恨水说,父亲精武尚侠,亦好文学,虽然极不愿意儿子沾斗方名士之习,但也不之禁。这是旧一辈文人的矛盾心理。手抄《游仙》,雨后赏苔,大概真的是练好文章的秘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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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她这样的知识分子
作者:董桥
&  Susan
Sontag说:"我不知道大家怎么想像我的生活。其实我整天都坐在我那所闷热的公寓房子里写东西"。记者Helen
Benedict说:她住的房子根本不热,典雅的露台不断吹来清凉的微风。"有些人对我不好。他们跑来对我说:我拜服你的作品,可是你把我吓坏了。我听了总觉得一巴掌打过来似的。太不友善了。"("Some
people are awkward with me. When they come up to me and say, 'I
admire your work, but you intimidate me.' I feel as if I've been
slapped in the face. It's such an act of
hostility.")苏珊˙桑达一边站在厨房里替你泡茶一边说。她以才华出众闻名;海伦说这样的人美国已经不多了。桑达不信任intellectual(知识分子)这个字。其实她正是知识分子。她是个体知识分子(freelance
intellectual)。她是文化的解人(interpreter of culture
)。她的文章谈艺术、谈电影、谈作家、谈摄影、谈疾病、谈爱滋。她是纽约主流思潮的阐释人。
  苏珊˙桑达拒绝承认自己有名。想到自己的处境,她说她只看到一部打字机和打字机旁的一大叠纸张("typerwriter with
a lot of paper beside
it")。"我写一些还没有人写过的东西,大家於是都说我的东西赶时髦(trendy)。我很少写当代的东西了。我原先以为我是在为大众服务,跟大家分享发现新事物的乐趣;可是如果我这样做而惹来赶时髦的批评,那就去他的了。"她说她总是没钱。她出去开会演讲都是人家包旅费。她大病期间连医药保险都没有,几个老朋友凑钱给她医病。她说她没钱,因为她的书永远不会是畅销书;她又不愿意教书,不愿意写新闻分析稿。"我不愿意这样做,这样做我就没法集中精神,没法听到自己的声音。我需要天天关在家里胡思乱想"("I
don't because it makes it very hard for me to concentrate, to hear
my own voice. I need to stay home all day and just let it all swim
around in my
head")。她现在多写短文散稿,不再花两三年时间写一部书了;她很想这样做,可是办不到。"短文章──小说、散文──在杂志上一登出来我就有稿酬拿,可以交房租。"她说她不喜欢参加什么文人聚会、开幕典礼:"每一次我在跟人聊天总是有人来打断我们的话题。我非常渴望单对单的沟通。"她说"其实我不想写东西──我想的是握着人家的手"("I
didn't want to write--I wanted to hold
hands")。在买楼的年代里,在电脑的年代里,在快要没有人卖老式打字机的年代里,还有Susan
Sontag这样的知识分子。我的同学殷允芃跟她很熟。我不认识她;读她的书读了好几年。她的英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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饱读诗书太好了
&作者:董桥
&  古德明的文章终於辑成《以古非今集》分甲、乙两编出版了。我们相识好多年;论年纪,他比我年轻;论学问,我比他稚嫩。国文、英文根底都那么深厚的人不多了,古德明於是显得老成:他笔下的中文老成,英文也老成,加上他精通文法,文字的结构难免循规蹈矩,迹近范本了。我一度留意到他的文章爱用北方人的"可"字代替"可是",跟他的文字风格大不相称,忍不住告诉他,请他斟酌。文字自然闲散的文章偶有失黏不会太刺眼,锻字炼句之作一有不调之处就格外彰显了。古德明也写旧体诗,偶跟读者唱和,都见古奥妥贴,连短短几句覆信也文得谦卑。我很想当面笑他是今之古人,总是忘了。
  古德明的性格其实很僵,跟他文弱的身体又是大不相称了。他的政治信念不折不挠,死硬到底,断不手软。这样的书生本色,我有的时候会觉得"迂"得过火,却始终敬佩他那份固执。他在《以古非今集》的序里说:"九七就要来了。我不懂得只谈风月。然则我这第一辑文集,应该也是我最后的一辑了。"我倚老卖老,不得不骂他年纪轻轻说这种不祥的话。我这一代人家教甚严,小时候大人时时叮咛,吟诗做文不可以乱写不吉利的话,免成谶语,连写字都要练得方方圆圆饱饱满满才有福气,写得潦草一点都要挨骂,恐怕坏了清贵之格。我幼承这样的庭训,印象深刻,眼看古德明才情丰厚,身子单薄,倒宁愿他应了龚自珍那句"可能十万珍珠字,买尽千秋儿女心",多谈风月,少动肝火。
  古今中外学人常以史论抒发自己的政见。中国历朝君权独断,言路闭塞,读书人更以故纸堆中讨生涯为善策。黄宗羲的《明史案》,顾炎武的《日知录》,王夫之的《谈通鉴论》,都在总结历史以服务政治,借古喻今。清初撰写明末农民起义史和南明史的热潮,也是政治剧变的产物。古德明耽怀典籍之余,大概也有历史癖,又逢香港政局易辙,中
共新闻热闹,他的每篇文章几乎都引史事来骂时弊,不署名都猜得到是他写的。小说家Saul Bellow
笔下的Herzog学富五车,他哥哥羡慕不已,说是饱读诗书太好了("How nice to be
well-read")。何索答曰:你是说会卖弄学问耶(pedantic)?也有人说古德明文章喜卖弄;我说腹里空空也就卖弄不出什么学问来了。文章最紧要是观点好。古德明年纪再大些、阅世再深些,观点一定更老辣,《以古非今集》的书名可以改为《古非今集》:"古"是古德明自己了。
& 轮到我在春风里
作者:董桥
&  胡适之先生於一九六二年在台北附近南港猝逝的时候我在台南念大二。一早起来,宿舍走廊墙上张贴的报纸整版整版的刊登胡先生的死讯。我们都很震惊,围在一起读报。胡先生是我们当年的偶像,从《四十自述》到《胡适文存》都熟读。我们学校中文系的老师苏雪林先生是胡先生的学生,她那天大概一早就赶到台北奔丧去了。后来文星书店出了她的《眼泪的海》。苏老师今年一百零一岁了,还住在大学宿舍里;我至今还记得她娇滴滴的声音在堂上讲《楚辞》。五四时期的名作家、名学者还健在的恐怕只剩苏老师了,她对她的胡老师的尊敬之情教人感动。写胡先生的书很多,写得最真挚的是《眼泪的海》,还有就是陈之藩先生的《在春风里》。
  十几年前,我一度跟陈之藩先生通信甚勤。他的信像聊天,每一句话都是学问,心情好会写得很长。那个时期正是轮到我"在春风里"了。前天晚上找资料,榉木箱子里翻到一大包陈先生给我的信,灯下逐一重读,几乎忘了夜已深沉。信堆中竟有胡适先生一封英文信的影印本,或许也是陈先生印给我看的。信是一九五四年五月二十五日在纽约写的,写给一位Mr.
Vaill。胡先生的英文字跟他的中文字一样漂亮,似乎还要豪放一些。信上讲的是胡先生应邀到耶鲁大学参加庆典发表演讲的事。胡先生先说有一位Mr.
Yen不能赴会,深感可惜;接着是谢谢收信人给他延长演讲时间到三四十分钟。他说讲三十分钟比讲十五分钟容易。胡先生说他六月十一日要到康乃尔大学去参加他班上的第四十周年重聚联欢会;联欢会为期三天,到十三日结束,但他会赶在十三号那天回纽约转火车到纽海文去赴会。胡先生请收信人尽快通知时间、地点及其他安排。原信是这样写的:
  Hearty thanks for your letters.
  I am very sorry that Mr. James Yen cannot come for the
celebration.
  I am grateful to you for giving me additional time so that I
may "talk to 30 or 40 minutes". It is easier to make a 30-minute
speech than a 15-minute one.
  I am going to Cornell on June 11 for the 40th Reunion of my
Class(1914). Although the Reunion is to last 3 days (June 11-13), I
shall return to New York on the 13th to change train for New Haven
for your meeting in the evening.
  Kindly inform me with the "details of time (8 pm?), place and
arrangements" as soon as you can.
  Very sincerely yours,
  Hu Shih
  "文起八代之衰"的胡先生写白话文人人熟悉,英文倒少见,录此聊当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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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香气正浓
作者:董桥
国内朋友寄来几本海南省出版的《天涯》杂志,文化气息很浓,每期总有一辑"民间语文"专页,为作家以外的人开闢表达空间,展示正统文学常常忽略的日常语文,比如日记、书信、传说、讲辞、顺口溜、广告等等。他们还在全国各地搜集了许多新方言和新行话,详加注解举例:担保搭救下海经商出事的人北京叫"捞人";喧宾夺主抢出风头广州叫"搏出位";办不成事的肤浅之辈湖南叫"浮头鱼";女人长得漂亮西安叫"养眼";天津人把国骂"他妈的"改为"你妈"用做口语前缀;广州妓女在宾馆内乱按客房门铃拉生意,门铃发出叮咚叮咚之声,广州人於是叫卖淫的女人为"叮咚"。这些都收在《中国九十年代都市流行词语集解》之中。杂志还收录了一九五六年老干部旧日情书、一九六八年知青致朋友的信,以及一九六六年受迫害医生的遗书,无奇不有。
  《天涯》"民间语文"的编者在按语中说,民间语文是"人类生存实践中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的语文行为,它的自发性属于实用品格,最能呈现出主流话语对生命的定制,也最能呈现出生命对主流话语的消解;它最能揭示传统的滞积,又最能传感创新的勃动"。编者这段文字的用词殊不"民间",从中可以看出国内的学术语文也在不断蜕变。这套词彙跟当年中译马列著作的词彙又不大一样了。这是中国大陆意识形态步步转型的迹象。《花花公子》杂志十几年前登过一句名言说,用马克思主义去推翻一个军人政权是好的,要生活在那个主义制度之下则不好("I
could go for Marxiam as long as it meant overthrowing a junta, but
I don't want to live under it")。全世界共
产国家在爬山蹚水长途跋涉之后才发现玫瑰的香气远比卷心菜好闻。
  "民间语文"专页里有一版"新语林",录的正是中国老百姓的心路历程。爱侣同行景观数十年不断变迁:"五十年代脚跟脚,六十年代肩并肩,七十年代手拉手,八十年代紧紧搂,九十年代亲着走。"高校学子对学业看法不同:"学士诚可贵,硕士价更高。若为钞票故,二者皆可抛。"家庭趋时择偶也各有怀抱:"大姑娘找了个解放军,二姑娘找了个红卫兵,三姑娘找了个大学生,小姑娘找了个生意人。"株州冶炼厂的李家林则提供了一段国有小企业的腐败现象:"全厂工人拚命干,一年赚个三十万,买辆进口乌龟壳,坐个国产王八蛋。"民心随时而变,几乎相信用玫瑰煮汤都比卷心菜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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肤浅的文字优越感
&作者:董桥
&  《衣莎贝专栏》谈势利,说她听说大陆有一位作者当年在乡间小学当校役,成长期碰到文革,没有受过正统教育,文笔却好得惊人。衣莎贝说她从来没有兴趣拜读这位作者的大作,觉得这样的写作人难有独特的生活经验和观点意见,大抵不适合都会读者。她说:"文坛才子是要讲些条件的,像读过万卷书,行走万里路,懂得生活情趣,擅琴棋书画,走出来风度翩翩,具涵养气质。"衣莎贝说她"最爱看学识渊博、知识丰富的写作人撰稿"。这样的势利偏见,她承认是"肤浅的愚见",却还是忍不住说:"你不是真相信闭门可以造车吧。"
  我始终相信文章的品味得自文化之薰陶。孙敬头悬梁,苏秦锥刺股,车胤囊萤,孙康映雪,乃至朱买臣负薪读书,求的还只是读书入门的基本功,未必就此注定可成大器。钱谦益给李君实的《恬致堂集》写序说:"文章者,天地英淑之气,与人之灵心结习而成者也。与山水近,与市朝远;与异石古木哀吟清唳近,与尘埃远;与钟鼎彝器法书名画近,与世俗玩好远。故风流儒雅、博物好古之士,文章往往殊邈於世,其结习使然也。"他说李君实进士起家,官至列卿,却修洁如处子,淡荡如道人,诗文才能不古不今,卓然自作一体。此所以D
H Lawrence恨不得出身贵族也("I would have given a good deal to have been
born an artistocrat")。David
Garnett笔下流露势利之色,说劳伦斯连头发的颜色和长法都十足工人阶级("His hair was of a colour, and
grew in a particular way, which I have never seen except in English
working men")。劳伦斯的作品虽然列入英国文学史,我有一位英国朋友还是说他的文字"骨里透俗"。
  英国人的阶级偏见滑稽得不得了。Lady Mary Wortley
Montagu是最出名的势利作家,她说她写文章不署真名是因为贵族自有高华气质,不宜沦为作家。为钱写作她也不干,说是一收钱就成了"交易"(trade)了。她连大文豪Jonathan
Swift和Alexander Pope都看不起,认为以他们的出身和祖荫而论,只配当大户人家的下人("By their birth
and hereditary fortune deserved to be only a couple of
footmen")。意识形态受此扭曲之后,英国上流社会一度追慕法文作品以示"文化优越感"(cultural
superiority)。大家闺秀读不入流的言情小说,人家会说是"二流货色"("Rather second rate, isn't
it?");生性叛逆的小姐会顶回一句:"我倒觉得蛮好看的。"("Well, I am afraid I like
it")。我小时候读张恨水的小说,学校里一位老先生嗤之以鼻:"鸳鸯蝴蝶派!"那时候要读巴金的《家》、《春》、《秋》才有教养。这种观念潜移默化,挥之不去,到现在读通篇方言写成的文章还不舒服,总觉得格调低了些,尘埃气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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