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飞雪我的世界传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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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笼越去越远,不久消失在黑暗深处。过了一会儿,道边的一丛灌木沙沙晃动,乐之扬冒出头来,眼睛闪闪发亮。刚才他见张天意与人交谈,知道谎话必被拆穿,一时心急,钻入道边树丛。张天意杀人抛尸,他全都看在眼里,吓得浑身僵直,一动也不敢动,此时得了自由,也不敢停留原地,只求离张天意越远越好,故而与之反向,发足狂奔。
前方回廊曲折,歧路无穷,一忽而草木丛生、花...&
灯笼越去越远,不久消失在黑暗深处。过了一会儿,道边的一丛灌木沙沙晃动,乐之扬冒出头来,眼睛闪闪发亮。刚才他见张天意与人交谈,知道谎话必被拆穿,一时心急,钻入道边树丛。张天意杀人抛尸,他全都看在眼里,吓得浑身僵直,一动也不敢动,此时得了自由,也不敢停留原地,只求离张天意越远越好,故而与之反向,发足狂奔。&
前方回廊曲折,歧路无穷,一忽而草木丛生、花枝缠人,一忽而高墙壁立、耸列两旁。也不知跑了多远,乐之扬双腿发软,心肺似要炸开,只好停了下来,弯着腰大口喘气。喘息了一会儿,他掉头望去,屋宇重重,永巷无尽,夜色一望无边,也不知身在何处。&
乐之扬只觉泄气,颓然坐在地上,他已困在宫里,只有等到天亮再做打算。&
这一夜饱受惊吓,此刻一脱险境,登时倦意如潮。正要入睡,忽听远处传来一阵琴声,弹的是一首《乌夜啼》。操琴者手法精妙,世间少有,所弹的古琴音色醇厚,润如珠,泠如泉,时如松涛鸣壑,时如空谷传响,抑扬之间,了无一丝杂音。&
乐之扬性好音乐,听得入神,睡意不觉烟消,听到精妙之处,不由解下长笛,随着节拍轻轻敲打地面。《乌夜啼》是南朝大乐师王义庆谱写,琴声清旷中暗生幽怨。高亢处有如山空夜寒、鸟啼惊心,低回处好比碧纱如烟、隔窗对语,操琴者的技艺越是高妙,那一股离愁别恨越是刻骨铭心。&
乐之扬少年心性,听了一会儿,只觉气闷,忘了身在险境,琴声刚一结束,就忍不住横了长笛,吹起一支《海青拿鹅》。这支曲子出自北方,专道驰骋大漠,弯长弓,射大雕,放海青,捕天鹅的种种趣事,曲调豪迈俊爽,开人襟怀。乐之扬吹到兴起,一支长笛变出了两般调子,一如俊鹘飞天,一如天鹅穿云,一个灵动猛锐,一个忿然冲霄,两般调子忽上忽下,翩翩相逐。
笛声一起,琴声悄然沉寂,乐之扬吹到精妙之处,两调合一,繁音汇响,笛声沛沛洋洋,直冲霄汉,在夜空中盘绕数圈,方才终了。&
笛声方歇,琴声又起,弹得却是一首《平沙落雁》,调子轻快明朗,神韵风流不拘,好比秋雁横江,波光明丽,江边长沙如带,飞雁时起时落、上下交鸣,弹到高妙之处,真如数十只大雁同时鸣叫一般。&
乐之扬听得舒服,沉浸其中,浑然忘我,直待雁群飞散,孤雁哀鸣,一曲《平沙落雁》归于沉寂,这才横起笛子,吹起了一首《鹤鸣九皋》,笛声有如万里长空中一只孤鹤,引吭长鸣,声闻于天。
吹笛时琴声又歇,乐之扬刚一吹完,琴声立刻接上,奏起了一曲《龙翔操》,宛如飞龙腾空,飘逸变幻之余极尽华彩。&
乐之扬静静听完,应了一首《秋鸿》,调子潇洒不拘,好似孤鸿飞逝,任意东西。但还没吹完,琴声忽又响起,奏的是一曲《渔歌》,洋洋洒洒,大有小舟一叶、遨游江湖之气概,潇洒悠远之处,更胜方才的《秋鸿》。&
乐之扬就是一个傻子,也听出对方在跟自己较劲,他年少气盛,琴声一完,马上吹起了一首《樵歌》,清高旷达,颇有天不拘、地不管、坐看风云、笑傲日月的襟怀,&
不待《樵歌》唱尽,琴声叮咚,大有古风。乐之扬微微一愣,听出这是古曲《高山》,这一曲是上古琴圣伯牙谱写,较之后世,曲谱颇为简单,可是大道至简,调子越简单,越是不易出彩,可是到了操琴者手里,一股雍容之气天然流露,穆穆如高山耸峙,浩浩如长风吹林,欺日月,凌霄汉,大有登凌绝顶、一小天下的气势。&
乐之扬不甘示弱,琴曲一完,抚笛吹起了《流水》。高山流水,自古并称,上善若水,无物可以羁绊,与乐之扬性情相合,故而神与意合,吹得意兴洋洋,浩如飞瀑流泉,转如小溪流淌,起承转合漫漫不绝,令人凝思遥想、听而忘倦。&
曲子吹到大半,琴声忽又响起,听其旋律,竟是一曲《渔樵问答》,调子温柔款款,锐气全无,隐隐透出求和的意思。乐之扬心中惊讶,笛声悄然一转,也变成了《渔樵问答》。他与操琴者素未谋面,此时琴笛合奏,竟是难得的默契,到了&问答&一段,琴声主问,意思深长,笛声主答,神情洒脱,一如山之巍巍,一如水之洋洋,飘扬在宫城上空,大得山水之趣,让人心生出世之想。&
一曲奏罢,余韵不绝,乐之扬放下长笛,耳边沉寂无声,方才的乐曲还在心间久久盘旋。他站在永巷深处,呆呆的一动不动,月光穿檐照来,如银如水,在他的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夜风微微,夜气冷冷,乐之扬俨然置身于梦幻之中,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突然间,身后传来脚步之声,乐之扬如梦方醒,回头看去,远处飘来两盏气死风灯,灯火明灭,照出两个华服男子,均是面容姣好、肌肤光白,不过神情冰冷,就像是戴了一张面具。乐之扬看见二人,心子狂跳,本想转身逃走,可是方才吹笛,几乎耗尽了神思,望着二人走近,居然提不起逃跑的勇气。&
两人停了下来,左边的人目光一转,落在乐之扬手中的长笛上,他的神色十分困惑,犹豫一下,问道:&刚才&&是你在吹笛?&&
乐之扬无奈点头,那两人对视一眼,右边那人笑道:&好家伙,跟我们走一趟吧!&说罢左右分开,把乐之扬夹在中间。&
乐之扬满心沮丧,心想擅闯禁宫乃是死罪,本应该潜藏踪迹才是,偏偏一时兴起,吹起了长笛,这一场乐曲斗下来,只怕一整座紫禁城也被惊动了。如今落入人手,死也活该,可惜临死之前,不能跟家里人打声招呼,待会儿叫人砍了脑袋,老爹也不知道自己死在那儿&
迂回走了一会儿,茂密的林木中,飘出一缕檀香,夹杂幽幽花气,使人心醉神迷。乐之扬恍恍惚惚,只疑身在梦境,行尸走肉般转过一丛木槿,忽见一座沉香小亭,四根柱子各挑一盏风灯,灯光下坐了几个人,就在亭子前方,横了一张黑黝黝的古琴。&
忽听有人咦了一声,一个娇软的声音说道:&什么?吹笛的是他?&&
乐之扬应声望去,说话的是一个黄衫少女,与他年纪相仿,坐在古琴后面。少女下颌尖尖,面颊丰润,娇嫩如初开荷花,一双杏眼光亮如水,盯着乐之扬惊奇打量,她的双眉稍显浓长,斜飘入鬓,给那张俏脸添了几分英锐之气。&
&原来是个太监?&少女左边的中年男子哼了一声,神情很是不屑,他年近四十,方脸浓眉,目光凌厉,一部苍黑美髯随风飘拂。&
&奇怪了!太监里面也有这样的人物?&接口的男子二十出头,容貌清俊,风流蕴藉,脸上似笑非笑,使人心生亲近。&
两人口口声声称呼太监。乐之扬心中奇怪,低头一看,恍然大悟,原来他身上的袍服跟两个掌灯男子颜色不同,样式却是一般。想起来,张天意杀的也是两个太监。&
忽听中年男子笑道:&十七弟,骑马射箭你不如**琴弄笛我不如你。音乐么?我所知有限。但你说这小太监的长笛京城无对,未免夸大其词,京里的笛手成千上万,他这么一点儿年纪,又能强到哪儿去?&&
清俊男子笑道:&我不过随口说说,十三妹跟他斗过曲子,她的话最为可信!&少女看了乐之扬一眼,轻轻笑道:&四哥,小妹见识有限,我听过的笛手,似乎都不如他!&&
&是吗?&那四哥目光一转,盯着乐之扬说道,&笛子吹得这样好,怎么不去乐坊做乐师,来宫里当太监干吗?&&
他目光慑人,乐之扬心怀鬼胎,登时低下头去。只听少女笑道:&四哥,你别吓着人家,是了,小太监,你姓什么?在哪个公公手下做事?&&
&我&&&乐之扬额头见汗,浑身发软,话从嘴里飘出,就像是蚊子哼哼,&我姓乐&&是、是&&&他极想编一个谎话蒙混过去,却对宫里的太监一无所知,纵然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一个人来。&
&罢了!&十七弟摇了摇头,面露失望之色:&有道是&笛如其人&,这小太监笛子吹得洒脱,性子可不怎么样!&四哥咧嘴一笑,粗声大气地说:&他少了两个卵子,还有什么狗屁性子?&&
刚说完,忽听一个沉静的声音道:&四叔,男女有别,十三姑面前,还请留些口德!&乐之扬凝目看去,四哥身后的花荫下面坐了一个年轻男子,身着华服,神态拘谨,说完这话,有些不安,揉搓一下双手,两眼盯着别处。&
四哥看他一眼,微微冷笑,拖长声音说:&太孙殿下有言,区区敢不从命?&转向黄衫少女,淡淡说道,&十三妹勿怪,四哥我是粗人,粗人说粗话,你别往心里去!&十七弟接口笑道:&好一个粗人,只凭这两个字,什么都混赖得过去!&&
&那可未必!&四哥一半是笑,一半认真,&皇太孙天纵英明,我这点儿小把戏,怎么混赖得了?太孙殿下,要不然我给十三妹磕头下跪,以赎口孽如何?&&
拘谨男子慌忙摆手,连声道:&四叔多心了,侄儿不过随口说说。&四哥笑道:&这个&叔&字万不敢当,太孙殿下只要高兴,叫我朱棣也行。&拘谨男子连说:&不敢,不敢!&&
&怎么不敢?&朱棣大声说道,&我痴长一辈,也不过是个藩王,你一人之下,亿万人之上,来日承袭大宝,还望手下留情,放我这位叔父一马!&拘谨男子沉默一下,涩声说:&四叔这话怎讲?你我辈分不同,可都是朱氏子孙,难道说,我还会对你不利吗?&朱棣笑道:&君无戏言,殿下来日登基,别忘了今日之言!为叔这条小命儿,全在殿下一念之间。&&
拘谨男子腾地站了起来,盯着朱棣,目有怒色。十七弟忙道:&太孙殿下,四哥爱开玩笑,你又不是不知道。&黄衫少女也说:&是啊,你们都是为我来的,如果伤了和气,叫我于心何安。&拘谨男子苦笑一下,冲黄衫少女拱手道:&十三姑勿怪,允炆失态了。四叔不知为何,今晚处处针对侄儿,侄儿一忍再忍,实在有些委屈!&&
黄衫少女冲他一笑,月光下如幽兰暗放。她正想劝说,忽听朱棣冷冷道:&殿下叫差了,不是四叔,是朱棣!&&
&四哥&&&黄衫少女微露嗔怪。朱棣两眼望天,只是冷笑。拘谨男子眉头一皱,正要说话,眼角余光所及,忽地面有惊色,双手下垂,低声叫道:&祖父!&&
众人无不变色,纷纷掉头望去,远处花荫之下,静悄悄站了一个白发老者,下颌向外凸出,脸颊又瘦又长,大约年少时害过天花,年纪一老,黑斑密布脸上,更显得冷峻可畏。&
老人的衣着简素无华,一身灰布袍,一顶东坡帽,容貌十足丑陋,身子却很挺拔,仿佛一只饱足待飞的苍鹰,随意站在那儿,自有一股慑人的气势。在场人等无不起身,凝目注视老者,流露恭敬神气。&
清俊男子正要开口,老人一摆手,迈步走来,身后黑暗之中,悄然浮现出一个年老太监,形容枯槁,白衣晃眼,手持一柄拂尘,随着老人亦步亦趋,两人仿佛经过演练,双脚起落如一,几乎分毫不差。&
乐之扬盯着老人发呆,不觉身边的太监跪倒在地,其中一人拉扯他的衣襟,低声喝道:&作死么?快跪下?&&
乐之扬还没回过神,灰衣老人目光射来,徐徐说道:&小家伙,你姓乐?&乐之扬略略点头,老人长眉一扬:&乐韶凤是你什么人?&&
乐之扬一愣,冲口而出:&是我义父&&&话一出口,追悔莫及,心想潜入皇宫已是大罪,没准儿株连九族。这一下倒好,不打自招,非但自己送了小命,就连老爹也搭了进去。&
&他是你义父?&老人盯着乐之扬,眼神十分奇怪,看似冷漠阴沉,可是眼底深处,又似藏了一股火焰,&他还没死?&&
这一问十分无礼,乐之扬瞪着老人,心里起了一股怒意。老人又笑一笑,转身坐下,曼声问道:&调教新晋太监的是谁?&&
一个太监颤声答道:&倪明宝倪公公?&老人点一点头,淡淡说道:&传我旨意,小太监举止怠慢,眼神无礼,足见倪明宝疏于任职、调教不力,打他一百廷杖,如果不死,送到琼州充军。&那太监浑身发抖,低声说:&这小太监呢?&老人冷冷道:&我另有安排!&&
太监不敢再问,连滚带爬地退了下去。这老人气势夺人,一语断人生死,乐之扬盯着他面色发白,心子砰砰乱跳,猛可想起了拘谨男子的称呼,又看众人神情,脑海里灵光一闪,冲口而出:&你、你是朱元璋?&&
这句话好比巨石落水,&大胆、放肆&&&一连串呵斥冲了过来,乐之扬面如火烧,手脚却是冰冷,他紧紧咬着嘴唇,心想自己直呼皇帝之名,这一下可真是死定了。&
正想着,朱元璋一扬手,漫骂声沉寂下来,沉香亭畔好比幽坟古墓,只听促织低唱,瑟瑟有声。&
&没错!&朱元璋盯着乐之扬似笑非笑,&我就是朱元璋,不过说起来,二十多年没人叫过我的名字了。&&
乐之扬张了张嘴,一股冷气堵在胸口。他的心里只感绝望,久闻这老皇帝杀人如麻,自他懂事以来,不知看见多少人头落地。
&名字么,取来就是给人叫的。&朱元璋漫不经心地说了下去,&不敢叫的人,要么讨好我,要么害怕我,成天万岁来、万岁去,真是无聊透顶。人又不是乌龟,谁又能活到一万岁?上个月有个炼丹的方士,送来一瓶丹药,说是不死之药,服之可以长生,你们猜猜,我是怎么对付他的?&说着微微一笑,目光扫过众人。众人心有顾忌,均是不敢回答。
朱元璋微感失望,目光落到乐之扬身上,笑道:&小家伙,换了你是我,你会怎么做?&拘谨男子应声色变,急道:&祖父,这小太监什么东西,怎能与您相提并论?&
朱元璋摆了摆手:&说说而已,何必较真。允炆,你仁孝可嘉,就是不够潇洒。这一点,你得向你四叔和十七叔学学。&朱允炆面色一黯,无奈点头。
朱元璋望着乐之扬,笑道:&小家伙,不用怕,但说无妨。&乐之扬少年心性,见他气度和蔼,胆子无端变大,想了想,大声说:&换了是我,就让他把不死药吃下去,然后派人瞧着他,看他会不会死!&
朱元璋一笑,回望朱棣:&老四,你呢?&朱棣笑道:&我先让他吃药,再让他饿饭,饿上一月两月,瞧他死也不死?&
这一招何止是试药,根本就是杀人。乐之扬听得心头发冷,朱元璋却点了点头,说道:&果然是老四,法子跟我一样。可惜那道士不经饿,七天不到就饿死了。相比起来,秦始皇、汉武帝、唐太宗一代雄主,却迷恋仙道长生,岂非是愚不可及。&朱棣笑道:&父亲驱逐鞑虏,功盖华夏,如今世界升平,万方来朝,功德之著,远迈汉唐!&
朱元璋笑了笑,不置可否,又冲乐之扬说道:&乐韶凤与我有旧,你沦落到这个地步,他可知道么?&乐之扬摇了摇头,朱元璋又道:&你的笛子是他教的?&乐之扬无奈点头。朱元璋沉默一下,叹道:&可惜,可惜!&连道几声可惜,又说,&小家伙,你会吹《飞龙引》吗?&
《飞龙引》又名《起临濠之曲》,本是颂扬朱元璋起于微末、平定天下的颂歌。照乐之扬看来,这曲子正大有余,灵动不足,算不上什么好曲调,于是答道:&会吹!&
&很好!&朱元璋点了点头,&你吹一曲给我听听!&黄衫女笑道:&爹爹,你好偏心,只听笛子,不听琴么?&朱元璋掉头望她,流露慈爱神气:&微儿,为父倘若偏心,也只会偏向你呢!方才我听你们琴笛合奏,大有逸趣,也好,你们俩再合奏一曲!&
黄衫少女抿嘴一笑,看了乐之扬一眼,皱鼻努嘴,做了一个小小的鬼脸。乐之扬面红耳赤,心里更是乱糟糟的,长笛送到嘴边,接连吹错了两个音符,忽见朱元璋皱眉望来,心中一凛,振作精神,吹起前调,黄衫女也调弦弄琴,与之应和。
《飞龙引》是大明雅乐,恢弘浩大,一声百应,笛声琴韵一起,四周的气氛为之一肃。十七弟挺身站起,朗声笑道:&父皇,孩儿不才,敢请高歌一曲,为父皇助兴!&朱元璋点头道 :&准!&
十七弟挺胸拔背,凝神望天,但听调子渐高,忽地扬声唱道:&千载中华生圣主,王气成龙虎。提剑起淮西,将勇师雄,百战收强虏。驱驰鞍马经寒暑,将士同甘苦。次第静风尘,除暴安民,功业如汤武。&
他嗓音清越,一缕中气发自肺腑,声如黄钟大吕,响彻渺渺夜空。
朱元璋坐在亭间,微微闭眼,应着节奏,右手轻轻拍打膝盖,冷峻的神气无影无踪。眉梢眼角,种种神情如水淌过,时而欢喜,时而温和,时而振奋,时而感伤。一时间,这个七旬老人不再是无情的君王,变成了一个回顾平生的寻常老者。他由贫贱中崛起,为了活命而搏杀,历经了几多生死,割舍了七情六欲,终于削平了群雄,坐稳了江山。可惜好景不长,光阴催迫,一代命世之杰终于垂垂老矣,一头白发,满脸皱纹,别人并不知道,他费了多少力气才能在人前挺直腰板。只因年深日久,就连记忆也在消失,许多故人往事常常模糊不清,创业时的喜怒哀乐,仿佛一片清冷的月光,每每午夜梦回,便从指缝间悄悄地溜去。
《飞龙引》奏完,乐之扬正想放下笛子,琴声轻轻一转,忽又变成了《风云会》的调子。他看了少女一眼,硬着头皮吹笛应和。十七弟也跟着唱了下去:
&玉垒瞰江城,风云绕帝营。驾楼船龙虎纵横,飞炮发机驱六甲,降虏将,胜胡兵。谈笑掣长鲸,三军勇气增。一戎衣,宇宙清宁。从此华夷归一统,开帝业,庆升平。&
这一首曲子,又名《开太平之曲》,讲的是鄱阳湖大战,朱元璋驾乘楼船大破陈友谅的往事。那一战凶险百出,胜败几经反复,朱元璋起兵以来,但数这一仗最为险恶,自此以后,一统天下已是坦途。故而乐曲大开大合、波起浪涌,起初如涛如风,又如金戈铁马,渐渐合并如一,仿佛奔鲸入海,万里一空。
朱元璋受了曲调感染,拍打膝盖更加急促,就像是再一次跨马上阵,只不过面对的不再是顽强的宿敌,而是渺茫难测的天意。这一次,他注定战败。鄱阳湖上,他舍生忘死,只为夺取江山,可是谁又知道,此时此刻,他宁可用这锦绣山河再换来数十年的寿命。
老皇帝忽觉一阵孤独,好似衰老的猛虎,从前啸傲山林、不可一世,现如今力尽筋疲、屈爪俯首,四周尽是择机而噬的豺狗。
豺狗?在哪儿?我杀光他们!朱元璋猛地睁开眼睛,凶光迸出,扫视四周。他的目光落到朱允炆身上,忽又变得柔和起来。他久久地望着孙子,恨不得透过这双老眼,将所有的才智与力量注入他的身体,火尽薪传,等他撒手西去,这个年轻的皇帝就能够担负起朱氏的江山。
&持黄钺,削平荆楚清吴越。清吴越,暮秦朝晋,几多豪杰。幽燕齐鲁风尘洁,伊凉蜀陇人心悦。人心悦,车书一统,万方同辙&&&十七弟唱到了《削群雄之曲》,一刹那,陈友谅、张士诚、方国珍、明玉珍、王保保,一干对手的面容从眼前掠过,个个愁眉不展、神情凄然。
&胜出的人终归是我!&朱元璋只觉一阵欣慰。比起这些战败者,他得到的远比失去的多。
&呵&&&不远处的假山后面,传来一声轻笑,笛声戛然而止,跟着琴声也停了下来。十七弟一拂衣袖,应声望去,只见假山背后徐徐转出一个人来。
乐之扬望着那人,一颗心几乎蹦了出来。张天意脱去了宦官衣衫,一身白衣斑斑染血,血渍凝成紫色,有如繁花交缠。
&你是谁?&朱元璋注视来人,不动声色。张天意诡谲一笑,轻轻拍手,哼哼唱道:&削平荆楚清吴越。清吴越,暮秦朝晋,几多豪杰?好厉害,好威风,朱重八,你还记得故人否?&
&重八&是朱元璋的小名,张天意随口道出,语气中大有嘲谑。朱棣站起身来,目光生寒,一手按上了腰间的剑柄。朱元璋却笑了笑,示意儿子不要妄动,一边说道:&恕朱某眼拙,足下是哪位故人?&
&那故人早已死了!&张天意微微眯眼,&我姓张,平江人!&
&张士诚!&朱元璋流露讶色,盯着张天意,一字字地道,&你是他的儿子?
&陛下明鉴。&张天意一挥手,从腰间抽出软剑,笑吟吟说道,&朱重八,接下来,我且代家父跟你叙叙旧!&说罢挥袖漫步,向沉香亭一步步走来。
&慢来!&朱棣呵呵一笑,横身拦住去路,&有道是,父对父,子对子,若要叙旧,可别乱了辈分!&
张天意看他一眼,目光冷若冰雪:&你是谁?&朱棣笑了笑,朗声道:&燕王朱棣!&
&是你?&张天意目光一转,&听说你镇守北方,鞑虏畏之若虎,若是骑马用兵,区区甘拜下风。&他顿了顿,面露诡笑,&不过这一次,可与打仗不同!&说到这儿,扬起手中长剑。
朱棣一笑,也拔剑出鞘。较之常剑,他的剑长了五寸,宽了一寸,明如雪练,映月生寒。
&好剑!&张天意注视那剑,&可有名字?&
朱棣笑道:&剑名决云!三尺六寸!&
&上决浮云,下决地圮么?&张天意冷笑一声,&口气不小,但不知剑法如何?&
朱棣笑道:&足下一试便知!&张天意哼了一声,目光微微一斜,落在一边的十七弟身上。朱棣心头一沉,随他转眼望去,刹那间,冷风扑面,青光映入眼帘。
张天意自知身在虎穴,一心速战速决,杀了朱元璋以报国仇家恨,故而不耐与朱棣纠缠,假意看向十七弟,引得对手分心,而后杀手突出,一举毙了此人。
叮,一声激鸣,两人剑锋相交,迸出点点火星。张天意一剑失手,微感诧异:朱棣回剑之快,防守之密,竟是少有的剑道高手。情势不容他多想,张天意占了先机,高蹿低伏,放手抢攻,一片青蒙蒙的剑光仿佛天河倒影,几乎将朱棣笼罩其中。
朱棣步步后撤,决云剑东一挑,西一挽,布下一重剑幕,几乎密不透风。对手软剑近身,要么刺中剑身,要么巧被挑开,一转眼,朱棣退了十步。张天意攻了一百余剑,可惜骤雨不终朝,至此剑势已衰。张天意正想放慢剑招,忽听朱棣一声锐叫,双手握剑,斜往上挑,叮的一声挑中软剑,一串火星闪过,张天意只觉虎口发热,剑柄几乎脱手。
对手的内劲浑厚,大大出乎张天意的意料,软剑为决云剑所逼,反向上挑,空门大露。朱棣长剑横挥,闪电般向他腰腹扫来。危急关头,张天意气贯剑身,软剑逼成弧形,嗖地绕回,叮的一声点中决云。剑刃相接,一股沛然之力冲来,张天意虎口发麻,借力一转,绕到朱棣身侧,剑尖急吐,刺他左胁。
&呵!&朱棣旋身挥剑,决云剑直奔张天意咽喉,这一剑角度离奇,张天意即便刺死对手,也难逃利剑穿喉。他志在朱元璋,不肯与之同归于尽,身形飘然一转,绕到朱棣身后,不防朱棣脑后生眼,长剑就势反挑,张天意不及出剑,一股寒风扫向小腹,只得放弃伤人,运剑一格,呛啷啷一阵响,两人电光石火间拼了十剑。朱棣向前跨出一步,张天意却纵身跳开,厉声叫道 :&太昊谷的&奕星剑&,席应真是你什么人?&
&半师半友!&朱棣微微一笑,&足下的&飞影神剑&造诣不凡,想必得了云岛王的真传吧!&&
张天意轻哼一声,涌身急上,作势欲刺,朱棣深知厉害,后退半步,凝剑不发。&奕星剑&以群星为棋子,以天穹为棋盘,法于天象,暗合弈道。朱棣虽不出剑,剑锋所指,尽是张天意出剑的死角,只消张天意进入剑圈,立刻化为星斗烂漫、天河落影之象。&
张天意身到半途,忽地晃了一下,软剑向后圈回。朱棣见他转攻为守,心中只觉诧异,这时张天意冲他诡秘一笑,左手一扬,一蓬光雨向亭中飞去。&
猛可间,朱棣明白了张天意的伎俩,他作势佯攻,吸引自己心神,本意却是用飞针射杀父皇。暗器去如飞电,阻拦早已不及,朱棣悲愤交加,运剑如风,纵身向张天意刺出,&
张天意含恨出手,根本不容此间任何一人活命,&夜雨神针&细如牛毛、数以百计,随风潜入,润物无声,月光下只见一片精芒,笼罩整座沉香小亭。&
乐之扬也在亭前,几乎呆了傻了,只见针雨扑面,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这时白影一闪,蹿出一人,白衣拂尘,正是年老太监,他身法快,拂尘更快,迎着针雨一扫,银丝与星芒交错,刹那间,漫天针雨无影无踪。&
老太监收了暗器,挺立亭前,枯槁的面容似有神采,这神采一闪而过,像是炭火余烬,慢慢地暗淡下去。他佝偻腰背,身子后缩,一眨眼,又消失在了朱元璋的身后。老皇帝端然静坐,意态悠闲,两眼饶有兴趣,盯着亭前的斗剑。&
&奕星剑&本为道门剑术,讲究因应敌势、后发制人。朱棣纵剑抢攻,登时落入了张天意的算中,他发针之前已收回软剑,眼看对手剑来,剑势一圈,一股柔劲挑开决云,身随剑出,直取朱棣的心口。&
朱棣被针雨扰乱了心志,等到还醒过来,已入凶险境地,他极力收剑,以&天门式&回守,决云剑的剑锷挂上了软剑的剑锋,叮的一声锐响,软剑向右弹开,剑锋掠肩而过,带起一溜血花。&
&呀!&黄衫女惊叫起来,张天意诡招得手,正感得意,听见叫声,却是一愣,侧目望去,亭中诸人安然无恙,不由心头一沉,感觉有些不妙。他心中分神,出剑稍慢,朱棣缓过气来,使一招&天冲式&,大开大合,锐意反击,刷刷刷一连数剑,逼得张天意连连后退。&
呼吸之间,两人攻守逆转,身法均是快得惊人,来去如鬼魅潜行,起落如夜枭冲天,两道剑光,恰似一青一白两道闪电,时而纠缠,时而分开,跳荡起落,变化莫测。&
朱元璋瞧了时许,拈须说道:&项庄舞剑,志在沛公,张生舞剑,志在寡人,既是舞剑,岂可没有音乐相伴?微儿,你跟小太监合奏一曲,为你四哥壮一壮声色!&&
黄衫女笑道:&奏什么曲子?&朱元璋冷笑道:&就奏《十面埋伏》吧!&黄衫女点了点头,双手疾风骤雨般扫过琴弦,指间飘出杀伐之音,乐之扬定一定神,也吹起笛子,笛声激昂,有如猛士拔剑,铁骑飞驰,一股森然杀气,登时弥漫开去。&
朱棣听到音乐,气势大壮,出剑更加迅猛。决云剑本是一口战剑,破军杀将,临阵可斩奔马,这时使得兴发,剑身发出嗡嗡颤响,每出一剑,就带起一阵狂风,扫在张天意身上,不但肌肤生痛,剑势也受压制。他向来剑走轻灵,避强击弱,可是&奕星剑&暗合棋道,每出一剑,均有几个后招,封死了诸般角度,几个回合下来,张天意无机可趁,气势大为削弱。&
又交数剑,曲子吹到了&别姬&一段,霸王别姬,调子凄凉伤感。张天意叫那曲子勾起往事,想起当日苏州城中,与父母生离死别的情形,不觉心中一阵烦乱。心一乱,剑法也生破绽,朱棣看得清楚,决云剑连挑带刺,叮叮叮攻破张天意的剑幕,锐喝一声:&着!&剑锋划过张天意的左胸,皮肉翻卷,鲜血涌出。&
张天意吃痛向后一跃,右手长剑乱挥,抵挡朱棣的追击,左手一扬,喝声:&看针!&朱棣一直提防他的飞针,应声收剑,向左一闪,不料张天意只是虚张声势,对手一退,他转身就走,朱棣紧追不舍,飞剑刺他肩背,张天意绕到一棵木芙蓉后,手一扬,又叫:&看针!&朱棣收剑躲闪,张天意又向前跑,朱棣两次上当,心中恼怒,追赶上去,忽见张天意拧过身来,手一扬,又叫一声:&看针&&&&
朱棣心中气恼,正要喝骂,忽见张天意袖里精芒闪动,心中大惊,想要躲闪,可已迟了,这时一阵风从旁吹来,千百银丝如流光飞雪,隔在了两人之间,嗤嗤声不绝于耳,针雨落入银丝,好比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张天意向后跳出,盯着老太监一脸惊疑,叫道:&你是谁?&老太监淡淡笑道:&深宫废人,名号不足挂齿!&拂尘轻轻一挥,向张天意迎面扫出,张天意挥剑抵挡,拂尘轻飘飘搭上剑刃,好似蜘蛛吐丝,将剑刃紧紧缠住。&
张天意虎口一麻,长剑活了似的向前挣脱,慌忙运劲回夺,不防一股大力顺势涌来,潮水般灌入体内。他不由撒开剑柄,向后跳开,可是那一股内劲余势不衰,仍是直冲肺腑,张天意登时胸口一痛,哇的吐出一口鲜血。&
他一招受创,自从艺成以来,这情形从没有过,心知遇上高人,当下向后跳出,双手此起彼落,射出两蓬针雨,一蓬射向老太监,一蓬向亭内众人射去。&
这一下攻其必救,老太监不敢迟疑,拂尘急舞,扫落飞来金针,跟着手足不动,向后飞掠,去势之快,仿佛有人在后牵扯,众人眼前一花,他已到了亭子前面,拂尘卷起一股狂飙,漫天金针簌簌而落。破了金针,老太监转眼望去,张天意身影一闪,消失在一面高墙之后。&
老太监皱了皱眉,回头看了朱元璋一眼,后者点了点头,冷冷说道:&不留后患!&老太监一晃身,忽也消失不见。&
琴声忽断,黄衫女起身说道:&四哥,你的伤不碍事么?&朱棣笑道:&皮肉伤,不碍事!&朱元璋哼了一声,冷冷道:&小伤大治,不可耽误,那人诡谲多诈,剑上未必没有古怪。速传太医,给老四瞧瞧!&一边的太监应声退下。&
朱棣苦笑道:&惭愧惭愧,若非冷公公,几乎着了这姓张的道儿。&朱元璋沉默一下,忽道:&他飞针厉害,多了一样本事,单论剑法,你也未必输给他。何况剑法厉害,不过一人之胜,兵法厉害,才是万人之敌。&朱棣肃然道:&父亲教训得是!&&
朱元璋又说:&老四,十七,你们明天一早,就回北方去吧!&朱棣吃了一惊,忙道:&明天可是十三妹的芳辰,我与十七弟特意赶来&&&朱元璋打断他道:&北方风烟未静,胡虏窥我燕云,你兄弟二人镇守北疆,责任重大。至于微儿,你们兄妹情深,固然很好,但她小小人儿,生日过与不过,也没什么关系!&&
十七弟站起身来,还想说些什么,忽见朱棣目光射来,登时苦笑一下,住口不语。朱元璋打量二人,又见黄衫女怏怏不乐,不由笑道:&微儿,怎么不高兴啦?&黄衫女轻声说:&孩儿不敢,父皇说的都是正理,两位兄长当以国事为重!况且女儿才德浅薄,何劳两大藩王为我庆生?&&
朱元璋拍手叹道:&你这孩子,越是懂事,越叫人心疼。唉,你母亲去世得早,我忙于国事,很少见你,可是每次见你,我的心里就很欢喜。也罢,他们走了,我与你庆生,比起两大藩王,为父这分量如何?&&
朱棣与十七弟忙说:&父皇万岁之躯,儿等岂敢相提并论?&黄衫女破颜笑道:&父亲说得好听,就怕到时候忙碌起来,又把此事忘了!&朱元璋笑道:&若我来不了,就让炆儿来,不过既是庆生,不可没有礼物,老四,你送的什么?&&
朱棣笑道:&孩儿送的都是俗物,一对和田玉如意,九升合浦大珠,两件紫貂皮氅,还有十四支高丽老参!&朱元璋笑道:&十四支老参,一岁一支么?十七儿,你又送的什么?&&
十七弟笑道:&十三妹雅好音乐,孩儿费尽神思,制作古琴一张,送与妹子作为贺礼!&&
朱元璋指着亭前古琴:&这一张么?&十七弟笑道:&父皇明断!&朱元璋站起身来,伸手拂扫琴弦,一串琴声涌出,铿铿泠泠,好似流泉滚珠,不由点头道:&好琴,可有名号?&&
&有!&十七弟答道,&名叫飞瀑连珠!&&
朱元璋笑道:&这名字贴切。&转向黄衫少女,&微儿,你两位兄长一雅一俗,把好处都占尽了,你说,为父送你什么礼物好呢?&&
少女眼珠一转,笑道:&父皇若要别出心裁,不如送我一个人!&朱元璋一愣,问道:&什么人?&少女指着乐之扬:&这个小太监!&&
乐之扬大吃一惊,在场众人也觉诧异,朱元璋笑道:&微儿,君无戏言,为父答应了你,可就变不了啦!那时候,你可不要后悔!&少女笑道:&千金易得,知音难求,女儿决不后悔!&朱元璋沉吟一下,轻轻叹道:&我诸女之中,就数你与众不同。很好,这礼物不但你喜欢,也很合为父的心意,我就把这小太监赏给你,你好好调教他,下次见面,不可再对我无礼!&
花开花落,云逝云飞,宋、辽、金、元走马即过,四朝兴亡、万民生死,数百年光阴流转,不经意间,已是大明洪武二十七年。
&乘黄观&一战早已化为陈迹,天下换了主人,独有长江奔流一如昨日,江涛滚滚,连接秦淮河水,蜿蜒绕过京城脚下,河水静如不流,就像是一片碧绿的翡翠。
突然间,河畔响起了一阵哀怨的歌声:
&绿丝低拂鸳...&
花开花落,云逝云飞,宋、辽、金、元走马即过,四朝兴亡、万民生死,数百年光阴流转,不经意间,已是大明洪武二十七年。
&乘黄观&一战早已化为陈迹,天下换了主人,独有长江奔流一如昨日,江涛滚滚,连接秦淮河水,蜿蜒绕过京城脚下,河水静如不流,就像是一片碧绿的翡翠。
突然间,河畔响起了一阵哀怨的歌声:
&绿丝低拂鸳鸯浦,想桃叶当时唤渡,又将愁眼与春风。待去,倚兰桡,更少驻。
金陵路,莺歌燕舞。算潮水知人最苦,满汀芳草不成归。日暮,更移舟,向甚处?&
一阵哀怨歌声,来自秦淮河畔,河水静如不流,就像是一片碧绿的翡翠。
卖唱的两人一老一少,唱曲的老者六十许,枯瘦精神,吹笛的少年不过十四五岁,鼻挺目透,肤色白润,浓黑的长眉左右挑飞,一股锐气洋溢眉梢。
丁零当啷,铜盘里掉下来几枚制钱,闲汉们嘻嘻呵呵地一哄而散。老者拾起铜钱,数了数,摇了摇头,望着远空悠悠出神,少年放下笛子,怪道:&老爹,你看什么?&
老者沉吟不答,少年循他目光看去,西天尽头,一片长云火红带紫,宛如火焰中凝结的血块,他心头一动,轻声说:&这云怎么了?颜色可真怪!&
&这天在烧呢!&老者长叹一声,站起身来,&今天散了吧!&
&这几个钱?&少年皱一皱眉,&还不够吃饭!&
&我累了,回家歇歇。&老者嗓音嘶哑,背过身子,&这几文钱,你先拿着!&
少年接过铜钱,目送老者去远,轻轻欢叫一声,两只俊眼左顾右盼。忽听有人叫道 :&乐之扬!&墙角里跳出来一个少年,八字眉,尖下颌,一双眼溜溜乱转,见面就嚷 :&乐之扬,我等你老半天了,就听你呜呜呜地吹个没完,急也急死了!&
乐之扬笑道:&江小流,急什么?天还没黑呢!今晚干吗,去夫子庙看戏,还是上悬河楼听书?&江小流咳嗽一声,说道:&今晚有《单刀会》,关老爷的大刀耍得痛快!&乐之扬掂了掂手里的铜钱:&看戏不够,还是听书吧!&
&扯你娘的臊!&江小流两手叉腰,大声嚷嚷,&谁说看戏要花钱?你问问这河边的人,哪一个敢收我江爷的钱?&
&是么?&乐之扬探头一看,惊叫道:&江爷,你妈来了!&
江小流应声一抖,头也不回,拔腿就跑,跑了几步,便听乐之扬哈哈大笑,登时醒悟过来,回头怒骂:&乐之扬,你狗东西骗人&&&
&我骗你干吗?&乐之扬笑道,&你妈刚才还在,怎么一转眼就没了?哎哟,糟糕,没准儿掉河里了。江小流,你快点儿跟下去,要不然,伯母可叫王八驮走了!&
江小流的父亲在河边的青楼里打杂,乃是下九流中的末等,大号&龟公&、小名&王八&,故而一听这话,张牙舞爪地扑了上来。怎奈乐之扬身手灵活,闪身让过一扑,脚下使绊,顺手一推,江小流炮仗似的蹿了出去,一头撞在墙上,登时头晕眼花。正要转身,忽觉头皮生痛,头上的丫髻落到了乐之扬手里,他反手要打,但乐之扬轻轻让过,从腰间摘下竹笛,狠揍他的屁股。
江小流无从躲闪,痛得连连跳脚:&哎哟,别扯头发,哎哟,轻一些,别打重了&&&
乐之扬又揍两下,才将他放开。江小流左手挠头,右手揉弄屁股,心里一半是惧,一半是怒,粗声大气地说,&乐之扬,你爹也是个臭卖唱的,大家都是下九流,谁也强不过谁!&
乐之扬摇头说 :&我没爹!&江小流怒道 :&骗鬼,乐老头不是你爹,难道是你儿子?&乐之扬漫不经意地说:&他是我义父,我是他拣来的!&
江小流一呆,两人结识以来,这事儿倒是第一次听见。他盯着乐之扬,心想自己出身微贱,终归有爹有妈,撒谎精是个孤儿,真真叫人意想不到。
是时夕阳落山,秦淮河喧闹起来,一叶小舟披着薄霭从两人身边驶过,一个白衣文士站在船头,面如冠玉,须似墨染,腰间一枚翡翠玉佩,上面镶了一颗鸽子蛋大小的明珠。
&好家伙!&江小流见识不凡,&这一块玉,一颗珠子,买得下半座群芳院了&&&话音刚落,白衣文士忽地掉头望来,目光凌厉如电,在他脸上转了一转。江小流只觉面皮发麻,心里一阵恶寒,这时文士又回过头去,似在观望两岸的风景。
江小流回过神来,低声说:&这酸丁盯着我干吗?&乐之扬笑道:&你的贼心贼胆挂在脸上,任谁一瞧,就知道你心怀不轨!&
&放屁!&江小流啐道:&少爷我又不是三只手!&
乐之扬笑道:&你是八只手,跟元阳观的八臂哪吒差不多!&
江小流听他将自己比作哪吒,先是一喜,跟着又是大怒:&乐之扬,你才八只手,你他娘的才是螃蟹呢!&
到了夫子庙,天已黑尽,月出东山,浅浅淡淡,弯如娥眉。戏园子张灯结彩,一个老生的声音远远飘来,咿咿呀呀,苍凉不胜:&大江东去浪千叠,引这数十人,赴西风, 架着那小舟一叶&&& 戏园门前人潮进出、华服俊彩。两入囊中羞涩,不走正道,一溜烟过了乌衣巷, 绕到戏园子背后的小巷,巷子里有一棵大树,年代久远,轮困如盖,想必是当年谢安石 乘讨凉、刘寄奴聚过赌的。&两人手足并用,一股脑儿爬上树,坐在枝丫中间,前面的戏台一目了然。 望着树下乌压压的人头,江小流只觉痛快,低声笑骂:&这些狗东西,有钱看戏就 了不起么?哼,我起身一泡臭尿,把他们统统淹死!"乐之扬笑道:&好个&江小流水 淹七军!"&&&小意思!"江小流装模作样地摆了摆手,&水淹七军那是关老爷,瞎,我比他稍 逊一筹!&& 乐之扬笑了笑,目光投向戏台。台上的关公红脸长须,一口大关刀使得流光滚雪, 一边周仓的胡子也被刀风刮得凌乱飞舞,看到精彩处,下边的看客&迭声叫好。&江小流眉飞色舞,肘了肘乐之扬,低声说:&我看那是纸糊的假刀,关老爷的真刀 八十一斤,凡人哪能舞得动?&&乐之扬说:&真刀假刀,你挨一刀不就知道了?&江小 流怒道:&要是真刀,小爷我不死透了!"乐之扬道:&也难说,你身上有一个地方,便 是真刀,也无可奈何。&江小流怪道:&什么地方?"乐之扬笑道:&脸皮啊,你这张脸 又厚又硬,什么宝刀也砍不进去!"江小流大怒,正想回骂,忽听&叮&的一声.微微刺耳。紧跟着,台上的关公脚步一乱, 手中关刀向左偏出,险些儿砍中了身后的周仓。那戏子吓得一哆嗦,慌忙倒退两步。&江小流&咦&&了一声,说道:&邪了门了,关公砍周仓,这唱的是哪一出?&乐之扬随口接道:&这算什么?我还见过张飞借东风呢!&江小流瞅他一眼,哼哼说道:&那你 你见过老虎打武松没有?&&&&没见过!&乐之扬摇头晃脑地说道,&陈世美铡包公,我倒是见过一回!&&&扯你娘的臊!"江小流怒道,&&我是江小流,你就是乐大牛.大话的大,吹牛的 牛&&& 正说着.忽听&叮"的一一声.台上刀光回旋,扑,血泉进出,周仓没了脑袋,无 头的身子挺立片刻,&扑通&~声向前趴倒。&
戏圈园子里鸭雀无声,看客们看呆了眼.喝彩声全堵在了嗓子眼上。江小流拍腿说道:&真(和谐斯巴达)他(和谐斯巴达)妈神了,刀是纸糊的,人也是纸糊的么?过瘾,过瘾,《单刀会&老子看了斗、 几次,这砍头的戏码第一次看到!"乐之扬大大皱眉,摇头道:&不太对头,这血流得 哗啦啦的.跟真人没什么两样!& 活没说完。又听&叮&的一声,大关刀忽向右偏,咔嚓,将一根台柱拦腰砍断。 &哎呀!&戏台下尖叫起来,看客纷纷跳起,向着园门狂奔,才跑几步,天上 星星点点,似有急雨飞过。紧跟着,几十人个个僵直,维持奔逃姿态.仿佛木偶泥塑一般。&江小流心眼儿虽粗,也看出形势不对,微微张嘴,刚要叫喊,乐之扬忽地伸手将 他嘴巴捂住。台上的关刀舞得更急,光华团团,恰似&轮朗月,叮叮声不绝于耳,大关 刀上火星进溅。&关公&脚步踉跄,发出一连串低沉的吼叫,他突然向后跳开.横刀厉 叫:&暗器伤人算什么?滚出来,跟爷爷见个高下!&: 江小流怪道:&邪了,戏文里没这一句!"乐之扬低声说:&别出声,叫人听见, 你这一张嘴可就没了!"江小流怪道:&嘴怎么没了?&乐之扬冷冷道:&脑袋都没了, 嘴还在么?&&沉寂时许.忽听&呵"的一笑,假山后慢慢地走出一人。江小流几乎叫出声来。原来, 这人正是站在船头的白衣文士,玉佩上那颗明珠,在黑暗中闪烁幽光。 &你是谁?"关公盯着文士,眼神困惑。 白衣文士笑道:&赵世雄,二十八年不见,你就不认得我了?&关公眼珠一转,忽 地张口结舌:&你、你&&&&&&我什么?"文士笑了笑,&我是不是很像一个人?&赵世雄浑身发抖,指着文土 颤声道:&你、你&&&文士笑道:&想起来了么?吴王张士诚,是不是跟我很像&&&&&你&&&赵世雄后退一步,狠咽了一口唾沫,终于缓过气来,&张天意,你早该 死了"&&是呀,我也奇怪呢!&文士阴森森一笑,&齐云楼的大火没把我烧死,平江里的 江水也没把我淹死,那时候我就想啊,家里人都死了,我干吗还要活着呢?可是活着,就是天意,老天爷要我做一点儿事情。赵世雄啊赵世雄,我找了你好多年,我本想,你 当年出卖了我爹,又砍了我哥的脑袋,早应该飞黄腾达,不说封侯拜相,怎么也得拖朱 曳紫、享尽荣华。谁知道,从那以后再也不见你的影子。起初我尽往深山大泽里寻找, 可那全是白费工夫。我就想阿,小隐于野,大隐于市,你赵世雄人如其名,也是一世奸 雄,没准儿异想天开,来个大隐于市,于是我又向名都郡县里寻找,找来找去,真没想 到,你胆大包天.居然就在朱元璋的眼皮子底下唱戏,更可笑的是,你还有脸演关老爷。 关云长忠义两全,你呢,你是个什么东西?"&&我没杀你哥!"赵世雄沉默了一下,&吴王的死也与我无关,他是上吊自尽!&&
&你怕了么?赵世雄!&张天意面皮抽动,笑得比哭还难看.&拽问过平江守城的 士卒。大伙儿众口一词,平江城的西门是你开的,我也问过王府里幸存的婢女.城破后第&个冲进王府的也是你。至于我五哥,嘿,你杀他的时候,我就躲在&边的大水缸里, 我看不见你,你的声音我却听得一清二楚,你问他要那东西,他不给,你就使刀砍他,呵, 那惨叫声我至今记得,二十八年来,每一晚做梦,那声音就在我耳边晌呢&&张天意 的面庞&阵扭曲,&我还记得,你一共砍了他二十一刀&&&&赵世雄站在台上,重枣色的面孔一派木然.过了一会儿,吃吃笑道:&这么说,像 要一刀一刀地砍回来啰?&&不!"张天意一抖手,掌心碧光吞吐,&我用剑!&&赵世雄冷冷道:&你的金针也很厉害!&&张天意笑道:&那是夜雨神针!&&&夜雨神针?&赵世雄浑身一抖,嗓音微微发颤,&你、你是东岛弟子?&&张天意笑道:&你别忘了,我爹出身东岛,我再不成器,仗着先父余荫.&也忝为东 岛一员。赵世雄,你别害怕,我不用神针射你,你二十一刀杀了我哥.我也刺你二十一 剑。你若侥幸不死,我俩恩怨两清!" 赵世雄关刀一顿,忽地朗朗大笑,张天意盯着他,目光冷冰冰的,仿佛一蛇眼。 赵世雄笑了一阵.卧蚕眉向上一挑,厉声道:&张天意.我入老了。刀可没老!&&&不敢!&张天意轻轻抚过剑锋,一股冷意透指而人,&&快哉刀&赵世雄,当年 横行三吴,刀下从无一合之将。平江之战,你单刀突阵,几乎斩了开平王常遇春,他的 淮西十八铁骑,一战之后只活了三个。我始终猜想,是不是因此缘故.尔不见容于大明. 后来一想,又觉不对。朱元璋那时未得天下,务在收买人心,陈友谅的儿子他都不杀. 又怎么会怪罪于你这员虎将?你销声匿迹,怕是别有隐情&&&&&闲话少说!&&赵世蝴大喝,&&赵某不才,领教一下东岛绝学!&&&好说!&张天意长剑斜指,漫步走向戏台。
树上的两人均是背脊生汗,大气也不敢出。这儿距离戏台甚远,张、赵二人武功虽高, 也没发现此间有人。乐之扬尽力按捺心跳,转眼望去,戏园子外面灯火烛天、人声鼎沸, 远处的河面上,悠悠飘来清婉的歌声。&一阵疾风扫来,屋檐下的铁马叮叮鸣响。乐之扬回头看去,诺大的戏台,已经没 人了一片刀光。&赵世雄的大关刀货真价实,当年他倚仗此刀,冲锋陷阵,斩将夺旗,尽管流落梨园, 这一口刀却没搁下。八十一斤的钢刀轻若无物、任意东西?白茫茫的刀光好似隆冬腊月 的飞雪,不只是快,而且又准又狠。传说当年,这一口大刀削得断人头上的苍蝇.而不 会伤及一根头发,尽管赵世雄年纪老迈,快字上略逊当初.狠准上却更胜一筹,势如 雷掣电,凌空掠来掠去。
张天意的剑是一口三尺长的软剑,青光流转,薄如蝉翼。他的身法快得离奇,转 动起来,好似一团苍白色的烟雾,白雾中青芒吞吐,若隐若现,仿佛&叶小舟,在惊涛 骇浪似的刀光中上下起伏。&
&快哉刀&&共有七十二路,赵世雄深知对手厉害,故而七分守,三分攻,大开大 合之余,不乏小巧腾挪的妙处。两人以快打快,七十二路刀法转眼使完,却连张天意的 影子也没捞到,对手压根儿不像是人,飘忽来去,倒像是&个鬼魂儿。&
赵世雄的心里起了一股寒意,鬓角微微见汗,一股酸软不经意间涌上双臂。这一 路刀法名为&快哉&,一是迅快,二是痛快,必须一鼓作气,以横扫千军之势压住对手, 如果久战无功,气势一衰,难免疲倦乏力。赵世雄天生神力,使关刀如拈草芥,到了这 个当儿,也觉大刀变沉,使起来不如先前顺手。 正心急,眼前青光闪动,青锋剑刺到胸口。赵世雄一惊,收回关刀,横着格出, 软剑如烟似雾,荡起一片青光,轻飘飘绕过刀杆。赵世雄纵身欲退.忽听张天意喝一声: &着!&跟着左胸一凉,似有微风扫过,他踉跄后退,低头看去,左胸到肩头,多了一 条长长的剑痕,鲜血喷涌,慢幔染红蝴艮。&
&这是第一剑,开门见红.好彩头。&张天意语中带笑,赵世雄却是心头冰冷,这 一剑再深数分,就能取他性命,但张天意凝而不发,划出的伤口不过&分来深。&
赵世雄瞧着伤口,心里升起一股悲愤,对手如此玩敌.根本将他视为待宰的猪羊, 想着大吼一声.大刀抡成一团圆光,声如风雷,向着张天意滚滚扫出。&
树上的两人看呆了眼,只觉看过的任何戏文,也不如眼前的厮杀凶险离奇。乐之 扬好似中了定身法儿,手脚僵硬,无法动弹,嘴里发酸发苦,耳边的叫卖声却穿云绕街。 抬眼看去,不远的广场上,旗斗高处,挂了一盏硕大的走马灯,灯如轮转,光影变幻。 桂花糕的香气远远飘来,其间夹杂着羊肉煎饼的葱油味儿。乐之扬忽觉一阵饥饿,禁不 住咽了一口唾沫。紧跟着,耳边传来咚咚咚的打门声,转跟一看,几个纨绔子弟站在戏 园门口,嘴里骂骂咧咧,冲着园门连踹带踢。那扇门不知何时已经关上,守门的仆役也 不知去向。
不过一墙之隔,墙外十丈红软,墙内却是刀剑地狱。忽听张天意轻喝一声:&着!" 跟着响起一声压抑的惨哼。乐之扬收敛心神,凝目望去,赵世雄的大腿上多了一条伤口, 鲜血淋漓,皮肉翻卷,好似一张大嘴,微微抽动不已。江小流看得如丧魂魄,口中雪雪抽气。&
&第二剑!&&张天意笑如春风,白衣胜雪,手中一片青蒙蒙的剑影,好似夏夜的流萤, 吞没了冷白色的刀光。赵世雄步步后退。当此激战之时,两处伤口血流不止,随他旋身 出刀,星星点点地向外飞溅,落在张天意的白衣上面,好比三春桃花,分外炫目惊心。&
赵世雄大腿受创,身法慢了下来,刀杆上挑下拦,越见吃力。张天意出剑越来越快. &转眼,赵世雄的后背腰间又多了两道剑伤。
&咄!&赵世雄虚晃&刀,看似斫向对手.张天意转身之际。忽又向后扫出。咔嚓台柱再断一根,戏台摇摇欲坠,栋梁间发出吱嘎嘎的怪响。&
张天意看出他的心意,纵身急上,刷刷两剑,接连刺中他的左胸右腿。赵世雄刀 法一乱.屈膝下沉,关刀贴地扫出,张天意纵身跳开,笑道:&还剩十五剑!"话音未落, 关刀抡&个圆,咔嚓,第三根台柱折断,戏台哗然倒塌,一时烟尘四起。垮塌声震响数 里,不止园门外的看客听见,远处大街上的游人也纷纷侧目望来。&
突然间,烟尘中响起了一声长长的惨呼,一个身影踉跄蹿出,树上的两人均是呼 吸一紧,定眼望去,赵世雄站在戏台下方,帽子不知所踪,长发四散披落,一道剑伤从 蠲艮划到后颈,不止眼珠进裂,耳朵也被削了下来,左耳连着皮肉,挂在腮边&摇一晃。&
&你想惊动别人,好趁乱逃命么?"张天意笑语晏晏,从烟尘中漫步走出,白儒 衫不染点尘,青锋剑光亮胜昔,点点鲜血顺着剑尖滴落,在地上聚成了小小的一洼。这 时乐之扬才发现,赵世雄的身上多了不止一道剑伤,若干处皮肉消失,森森然可见白骨。 突然间,乐之扬明白了张天意的居心,他怨毒太深,杀死对手不足以解恨,非得一剑剑 剐了仇人,方能称心快意。&
望着赵世雄,乐之扬心生恻然,几乎不忍再看,可是张天意不容对手喘息,剑尖 毒蛇般蹿了起来。赵世雄摇晃后退,挥刀横斩,这一刀拖泥带水,全没了之前的气势。 张天意&呵&的一笑,轻轻让过刀锋,青锋剑向左斜出,扑地洞透了对手的肩窝。赵世 雄虎吼一声,伸手去抓,青锋剑退如闪电,顺势向外&带,五根手借也齐刷刷地落在地上。&
&还有十二剑!&张天意的嗓音里透出一股兴奋,他两眼放光,鼻孔开合,脸上 涌起一片红光,唰以垂钓的渔夫,望着一条上了钩的鲇鱼。呜,青锋剑画了&道明亮的 光弧,刺向赵世雄的小腹。&
赵世雄尽力向后一跳,落到一个看客后面,那人被&夜雨神针&刺中了穴道,心 里十分明白,身子无法动弹,忽觉后心一凉,青锋剑穿胸而过,登时浑身瘫软,死在当场。&
张天意抽出长剑,微微皱眉,忽觉疾风扑面,转眼望去,赵世雄单手挥刀,挑起 &个看客向他压来。张天意转身让过,那人以头抢地,登时脑浆进溅。他立足未稳,赵 世雄又挑来一人,张天意躲闪不开,剑锋上挑,来人齐腰而断,鲜血泼墨似的落在雪白 的衣襟上。
赵世雄一瘸一跛,可是身法如风,他在人群中穿梭,园子里的看客戏子,全都成 了他挡剑的靶子,张天意长剑挥洒,残肢断臂漫天乱飞。 两人均是心狠手辣,一个但求复仇,一个只为逃命,势如两团疾风卷来荡去,园 中的人非死即伤,只因穴道被制,纵然死伤,也无声息。树上的少年望着这人间惨象, 只觉头脑麻木,嗓子发干,心里尽是逃命的念头。
园内刀光剑影。园外的人也越聚越多,冲着大门指指点点、大声议论,敲门撞门 声此起彼落,跟园子里的寂静恰成对比。 张天意满身溅血,心里暗自后悔,只恨戏台上一屯坜撤,没有一鼓作气杀掉仇人。
想到这儿,他左手出掌扫开人体,右手剑招招狠辣,直取赵世雄的要害。 赵世雄借着人体遮挡,步步后退,很快靠近了&处围墙。张天意只觉不妙,低喝一声, 纵剑飞刺。赵世雄向后一跳,闪到~棵垂柳后面。张天意剑锋一绕,柳树断成两截,这 时:忽听一声大喝,跟着上方一暗,赵世雄跳到半空,&抹刀光呼啸落下。 这一刀声势惊人,强如张天意.也不由得纵身躲闪。他的身法逝如轻烟,赵世雄 一刀落空,扑地一声,砍人地面半尺有余。张天意纵身要上,忽听一声轻笑,赵世雄以 长刀为撑杆,腾身跳起,形如一只大鸟,越过二丈高的围墙。&
挥刀斩人是假,借力逃走才是赵世雄的本意,张天意料敌失算,惊怒交进。他纵 身跳上墙头,凝目望去,一条人影一跛一瘸地冲出小巷,突人人群之中,惹起了一片惊呼。 张天意手段再高,也不便当街杀人。他迟疑一下,扭头看去,戏园里横七竖八, 尽是残损躯体.受伤的人还没断气,在地上挣扎扭曲。他皱了皱眉,一扬手,空中星芒 闪动,挣扎者纷纷死去,一股血腥气随风飘散,融入了深沉浓郁的夜色。&
乐之扬呆了一下,转眼看去,墙头空空荡荡,没有了张天意的影子。 两个少年仿佛做了一场噩梦,对望一眼,双双顺着树干滑落。这一条巷子毗邻秦淮, 少有人来,两人刚一落地,就发足狂奔。跑到河边,回头望去,巷子里火光闪动,人声 喧哗,约摸有人看见赵世雄自巷子里冲出,跑过来一瞧究竟。两人的心子怦怦狂跳,刚 才如果慢了少许,一定叫人逮个正着。&
河风悠悠吹来,两人回想刚才的见闻,均是浑身发冷。江小流颤声说:&乐、乐之 扬,接下来怎么办?&&乐之扬苦笑道:&还能怎么样?各回各家!&江小流哆嗉道:&死 了、死了好多人&&&乐之扬说:&那又怎么样?你抓得住凶手么?&&
&呸!"江小流面有怒气,&捉凶手,那不是送死吗?那两个人,不,那两个根本 是妖怪。晦气,晦气,老子今天太岁照命,居然遇上了妖怪!乐之扬,以后有人间起来, 就说老子在悬河楼听书,压根儿没来看过戏。&&
乐之扬笑笑,掉头就走,走了十来步,取出笛子,呜呜咽咽地吹了起来。笛声曼 妙飞扬,仿佛干百柔丝在江小流的耳边撩拨,脚边的河水静静流淌,在笛声之中越发沉 寂。波心一轮小月,仿佛鱼龙吐珠,&艘画肪从旁经过,兰桨击破月色,荡起一片清光。
乐之扬家在秦淮下游,地处京城郊外,一路走去,身后灯火渐少,前路越来越黑, 刚刚转过&处墙角,一只大手忽地从旁伸来,狠狠扼住了他的脖子。&
乐之扬只觉气紧,不由得连打带踢,可是那只手强壮有力,说什么也挣脱不开。 他不由自主,随着那人步步后退,脱出灯火映照.进入了一条漆黑的小巷。&
乐之扬只觉脖子也快要断了,忙乱间,他摸到长笛,反手戳向那人,不料大手忽地松开,对方后退两步.沉沉坐在地上。 乐之扬一得自由,拔腿就跑,跑了几步,但觉无人追来,忍不住回头望去,但见墙角里蜷缩一条黑影,呼哧呼哧地大喘粗气。&
&呀!&乐之扬冲口叫道,&是你?& 那入扬起脸来,血肉模糊,惨白的月光下,半张脸不知所踪,耳朵连着皮肉来回晃荡。 &你认得我?"赵世雄嗓音嘶哑,眼里透出一丝疑惑。&
&我&&&乐之扬呆了一下,心想戏园子的事情万不能说,于是答道,&我见过你唱戏!& 。
&唱戏?&赵世雄呵呵惨笑两声,低头叹道.&不错。我这一辈子都在唱戏&&&说到这儿,忽又抬起头来,盯着乐之扬淡淡说道,&小家伙,你刚刚可以逃走的,怎么又回来啦?"&
乐之扬道:&你伤得很重&&"赵世雄冷哼一声,说道:&我是活不长了,可惜心事未了,实在有些遗憾。"&&什么事?"乐之扬话一出口,便暗暗恼恨自己,眼前这人心肠歹毒,根本不值得怜悯,可是不知怎的.看他遍体鳞伤,心里又觉有些难过。 赵世雄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我化名不少,不说也罢,本名只有&个,名叫赵应龙,做过张士诚的大将,后来又将他卖了,帮助朱元璋破了平江(按,今苏州),还杀了他的大儿子张天赐。唉,那小子性子太倔,倘若痛痛快快地交出那一样东西,我也不必砍他那么多刀了&&&&
乐之扬心头怒起,几次想要开口呵斥,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听赵世雄接掌哆道:&许多入以为,我背叛张士诚.为的是加官进爵,可他们小瞧人了,别说朱元璋的官儿不好做,就算他真的封我爵位,我也没有多少兴趣。
乐之扬见他大言不惭,没好气道:&那你对什么有兴趣?&&赵世雄笑了笑,一字字说道:&武功!&乐之扬&愣:&武功?&&
&不错&赵世雄长吐~口气,&这世上有人要财宝,有人要权势,至于我,要的是天下无敌的武功!& 一&&。&
&天下无敌?&乐之扬越发奇怪,&那有什么好的?&赵世雄摇摇头道:&你无怨无仇,当然没什么好的,但若你有一个大仇人,武功天下罕有,要报仇,除了武功高过他,实在没有别的法子!&&
& 说道这儿,他沉默下来抬起头.呆呆看了一会儿天,长叹一口气,悠悠说道:&我本事泰州虎威镖局的镖师,家父赵师彦是镖局里的镖头。一口斩风刀远近闻名,生平护镖从无闪失。家父母生了三男一女,我排行第二,在我十八岁的时候,这天下已经乱了,道上越发的不太平。 &那一年,家父带着我押送一批红货前往平江.刚出泰州不远,忽然有人拦道。
一开始,家父只当是劫镖的蟊贼,拿出几两银子,打发他们让路,谁知领头的劫匪接过 银子,就地一扔,笑着说:&打发叫花子么?赵师彦,我知道你亲自出马,押送的东西 一定非比寻常,我近来手头紧,你行个好,分我一半红货,我拍马就走,决不与你为难!& 这匪首明知家父的来历,一出口还要一半的红货,家父有些吃惊,询问他的来历,那人 只是笑而不答。有镖师不忿,上前挑战,却敌不过他的快剑,两个照面伤了两人。我瞧 得愤怒,正想上前,但被父亲拦住,说道:&足下好剑法,可惜招式眼生。赵某刀下不 斩无名之辈,你报上名来吧!&那人笑道:&我拦道打劫,也是形势所迫,说出名字, 有辱师门。久闻&斩风刀&之名,一刀既出,斩风断云,鄙人仰慕已久,今日正好一并 讨教!&&
&家父看他剑法精妙、谈吐不俗,分明不是寻常的劫匪,于是抽刀出鞘,说道:&些 微薄名,不足挂齿,足下剑法高明,区区很是佩服,可你伤了我的镖师,可不能这样算了!& 说完两人动上了手。那人剑法虽快,却不够老辣,不过二十招,他的左幔、右臂各中了 家父一刀,长剑也落在地上。我一边瞧着,本当家父下一刀必要取他毙命,谁知家父向 后跳开,说道:&你伤了我两名手下,我也砍了你两刀,你我两方扯直,大伙儿各走各的!& 那人盯着家父,古怪一笑,说道:&赵师彦,你不杀我,将来可别后悔!&家父慨然答 道:&赵某正道直行,从不后悔!&那人哈哈大笑,说道:&好个正道直行,赵师彦,这 两刀我记下了!&说完扯下腰带,丢在地上,一瘸一跛地带人走了。&
&我看得着急,埋怨父亲说:&这人如此张狂,为何不一刀杀了他?&家父摇头说: &他的剑法十分高明,只是学艺未精,方才败于我手。这个人来历不凡,我杀了他不难, 若是惹出他的后台,只怕不易对付!应龙啊,你千万要记住,咱们走镖的人,头一个字 是忍,第二个字才是武,若是遇匪杀匪、遇寇杀寇,这天下的匪寇你杀得完吗?&我无 话可说,又见地上那条腰带,一时好奇,捡了起来,只见腰带上绣了一只小小的银色鼍 龙,于是拿给父亲。他看了一眼,忽然脸色大变,不待其他人看见,一把揣进怀里,招 呼镖师们赶路。&
&一路上,家父十分沉默,我见他心事重重,几次询问,他总是找话岔开。不久 到了平江,交割了货物,这天下午,家父将我叫到面前说:&我方才又接了两笔生意, 一笔去扬州,另一笔是走远镖,前往江西九江。我琢磨过了,这两批货都很紧要,常言 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不放心交给别人,应龙啊,你年纪虽小,但已得了我 的真传,故而我想让你独当一面。你看,扬州、九江,你走哪一路?&&
&我听了这话,欣喜若狂,我随家父走过几趟镖,可是从未独当一面,大丈夫任职 以难,若要走镖,当然越远越好,于是慨然回答:&我去九江!&家父点头说:&有志气! 不愧是我赵家的儿郎。&说完捧出一个匣子。这匣子楠木嵌玉,人手甚沉,我猜想里面不 是金珠宝玉,就是贵重古董,一时捧着匣子,欢喜得浑身发抖。父亲拍了拍我肩,说道:&这 匣子五月初八必须送到,收货人是九江北大街吉祥宝行的陈井生陈老爷,你可记住了?&
我心念几遍,牢牢记住,父亲又说:&你头一次保镖,我把几个心腹镖师派给你,他们都 是老江湖,一路上你要多多请教!&我满心欢喜,只想立马出发,答应一声,转身就走。 出门的时候,我回头看了父亲&瑁艮,忽见他呆呆地望着我,眼里闪动点点泪光&一&&
说到这儿,赵世雄抬起头来,独眼凝注夜空,透出一丝茫然。乐之扬忍不住问道: &令尊为什么难过?&&
赵世雄沉默一下,轻声说道:&我当时只顾高兴,见了家父神色,也没仔细思量, 只当他年老心软,感伤离别。那一路镖又十分紧迫,我不敢虚耗时日,故而星夜出发。 那时饥疫横行,盗贼蜂起,镖车一路上遭遇了不少坎坷,好在我的刀法小有所成,帮手 的镖师又十分得力,五月初六下午,终于赶到九江,谁知到了地面上一问,只叫一声苦, 不知高低!&&
&怎么?&乐之扬忙问,&有人劫镖吗?& &不是!&赵世雄摇了摇头,&九江有一条北大街没错,可是街上却没有吉祥宝行, 更无一个陈井生陈老爷!&乐之扬说:&令尊大概记错了。&赵世雄叹道:&他没记错, 他只是说了谎!& 乐之扬更加糊涂:&他干吗说谎?&赵世雄道:&我也纳闷,家父一向行事方正, 怎么会开这样的玩笑?又想起临走前他的样子,我的心中越发不安。这时有镖师说道, 既无收货之人,那么不妨看一看押送的货物。这一语点醒了我,我打开匣子一看,里面 齐整整全是银锭金条,金银之上,还有一封家父的亲笔书信!我心下奇怪,拆开信封一 瞧,几乎昏死过去。&
&上面写了什么?&乐之扬问道。
赵世雄吐一口气,苦笑道:&家父信中说,我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他也许已经死了。 当日在泰州城外劫道的是泰州盐帮的盐枭,那一枚银色鼍龙,正是他们的标记。盐帮本 身不足为惧,背后的势力非同小可,相传盐帮的主脑均是出身东岛&&&&
&东岛?&乐之扬疑惑道,&那是什么东西?&&
赵世雄叹了口气,苦笑说:&这名字如今说来陌生,三十年前,却是如雷贯耳。当 年起事反元的韩山童、徐寿辉、彭莹玉均是出身东岛,他们以红巾缠头,也是沿袭了&红 带军&的遗风。红带军本是当年云殊云大侠创立(按,事见拙作《昆仑》),他本是宋朝 大将,于宋灭元兴之际起事抗元,屡克强敌,威震华夏,后来用兵失利,被元军围困在 浙江雁荡山,苦战不屈,壮烈殉国。东岛弟子秉承他的遗志,一直以驱逐鞑虏为己任, 但因为势单力薄,故而广收弟子。可惜弟子一多,难免良莠不齐,我上面说到的三位,韩、 徐、彭光明磊落,都是一代豪杰,可惜不善于争权夺利,结果都死在了东岛的败类手里。 后来与朱元璋争夺天下的几个,陈友谅、张&诚、方国珍、明玉珍,虽说也是东岛弟子, 但个个阴险歹毒、好杀无度,当时的岛王云灿又为人糊涂,是非不明,偏听偏信,为一 群败类裹挟,祸害苍生,流毒不浅,几乎儿毁了东岛的基业。&
赵世雄回想当年群雄逐鹿的情形,心潮起伏难平,沉默良久,才说道:&这些事说 来话长,暂且不提。泰州盐帮本是一群私盐贩子,不知何故攀上了东岛,登时耀武扬威, 不可一世,扬州、泰州一带,可说臭名远播,只因势力庞大,盲府也不敢深究。东岛的 标记是金鼍龙,盐帮身为分舵,便以银鼍龙为号。那时盐帮为恶,大多与私盐买卖有关, 从无劫镖之事。照我猜想,昕以拦截镖车,必是帮中人做了赔本的买卖,对上峰无法交差, 故而出此下策。谁知家父不识相,他们劫镖不成,铩羽而归。这一帮人气量狭小、睚眦 必报,曾因为一笔欠债,杀光了对手满门。以家父的武功,盐帮高手未必能胜,可是东 岛高手一来,镖局绝无幸理。家父看到了银鼍龙的标记,自知难逃劫数,故而预作安排, 以走镖为名,将我远远骗走,以免盐帮斩草除根。他知道我一向心气高傲,两镖之中必 选九江,等我到了九江,发觉不妙,赶回泰州也来不及了。他在书信上还说,随我同来 的镖师,多年来跟随自己出生入死,不应受他牵连,命我将匣子里的金银分给众人,大 家各奔东两,千万不可再回泰州!&
&看完书信,大伙儿无不悲愤,个个放声痛哭,都要赶回泰州,与家父同存同亡。 倒是我最先清醒过来,暗想敌人势大,这些镖师武功有限,去了也是白白送死,于是喝 止众人,分了金银,将他们遣散,而后一人一刀潜回泰州。谁知入城一探,当真五雷轰 顶,不但家父遭难,镖局中人也全都一夜而亡,镖局的房屋被一把火烧成了白地,就连 远嫁扬州的家姐也没能幸免,姐夫一家十二口,无论男女老少,全都死于非命&&&
说到这儿,赵世雄一阵喘息,雄壮的身躯缩成一团,身上创口进裂,鲜血流得满地。 乐之扬望着这个汉子,想到他的血海深仇,心中不胜冷悯,忍不住说道:&你伤得太重, 我带你去看大夫&&&&说完伸手去扶,不防赵世雄出手如电,狠&寸巴扣住他的手腕。
乐之扬手腕欲裂,痛得几乎昏厥。这时间,赵世雄眼里的凶光忽又暗淡,松开他的手, 苦笑说:&我失血太多,脏腑也受了重伤,华佗再世也救不了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这一段往事在我心底埋藏多年,若不说出,死不瞑目。小兄弟,你是个好人,好人做到 底,听我把话说完!&
乐之扬无可奈何,只好点头。赵世雄喘息一会儿,接着说道:&我当时愤怒发狂, 只想报仇雪恨,于是蒙面更衣,潜入盐帮总堂,暗杀了两个盐帮首领。盐帮又惊又怒, 派出爪牙满城搜捕,更有两名东岛高手赶来,我与之交手,几乎丧命,负伤逃入深山, 得一位高僧收留,调养了数月方才痊愈。可是等我出山,红巾军已在中原起事,南方义 军也纷纷响应,盐帮摇身一变,成了一支义军,赶走了大元的官吏,霸占了泰州、扬州。
&仇人越来越强,报仇的事也越发渺茫,其时天下火乩,到处都是逃难的百姓。 我混在难民中间,浑浑噩噩过了数月。这一日,来到高邮城外,忽听有人叫嚷:&张土 诚张大帅来了!&跟着就听号角开道,行来一支人马。这些日子,我也久闻张士诚的大 名,听说他神威了得,屡败元军,于是抬眼望去。但见领头一人金盔银甲,跨了一乘白 马,望见城外百姓,笑嘻嘻抱拳行礼。看清此人容貌,我几乎气炸了肺。这厮不是别人正是当日劫镖的匪首,只怪家父一念之仁,没有将他一刀砍死。现如今,这狗贼沐猴而冠,居然做了江淮义军的首领。我当时气愤填膺,,手已按上了刀柄,可是目光所及,忽又看见张士诚身后的两名骑马老者。这两人均是东岛高手,向日打伤我的也是他们。我见这情形,知道杀不了张士诚,只好暂时隐忍下来。
&当天晚上,我反复思索报仇之计,想来想去,想起了家父说过的一句话:&我们走镖的人,头一个字是忍,第二个字才是武。&如今凭武力无法报仇,那么只有在这&忍&字上下工夫。当年越王勾践舍身为奴,侍奉吴王夫差,而后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终于吞并吴国,报仇雪耻。面对如此强敌,我却只想一朝报仇,岂非不自量力。想到这儿,我豁然开朗,第二天卖了祖传的宝刀,打造了一口八十一斤的大关刀,化名赵世雄,投入张士诚麾下,从小卒做起,冲锋陷阵,屡建奇功。过了一年有余,&快哉刀&之名传开,引起了张士诚的注意,那时我容貌有变,使的又不是祖传的单刀,张士诚非但没有认出我来,反而给我加官进爵。也是天意昭昭,到后来,他鬼迷心窍,居然把我视为心腹,让我做了他帐下亲军的统领。&&
乐之扬忍不住说道:&你刺杀他了吗?&&
&没有!&赵世雄摇头说,&那时我要杀他,真是易如反掌,但杀了他一个,其他的盐帮头子又可以取而代之。况且我的仇人,不止是盐帮,还有东岛,要想真正报仇,只有让张士诚家破国亡。即便如此,也不过毁了泰州盐帮,后面的东。岛仍是毫发无伤。存了这个念头,我继续隐忍待机,就在这个时候,来了一个天赐的机会。&&
&什么机会?&乐之扬好奇问道。
赵世雄自得一笑,说道:&张士诚在高邮击退元军以后,隐隐然已是南方义军的共主。t电志得意满,乘胜攻占了平江,此人饶有权谋,可惜胸无大志,不知听了谁的鬼话,居然打算定都平江。平江府水道纵横,步骑木易展开,敌方水军一到,可说无险可据。自古除了吴王夫差,从无一朝一代定都于此,夫差败亡之君,根本不足取法。我以勾践自许,心怀破吴之志,明知此举欠妥,可也并不点破。没过多久,张士诚在平江自称吴王,就在他称王的第二天,来了一个年轻道士,神色倨傲,开口要见吴王张士诚。&
&我身为禁卫统领,见他言辞无礼,本想将他轰走,不料那人拿出一封信说:&你把这封信交给吴王,他看了信,必会见我!&我见他自信满满,心下奇怪,于是让人看住道士,自己持信入宫,到了僻静处,偷偷拆信观看&&&
&糟了!&乐之扬叫道,&信封一破,张士诚不就发现了吗?&
赵世雄摇头道:&我为复仇之计,但凡紧要书信,均要&&过目,所以自有一套法子,既让信封不毁,又可看见书信。当时我拆信一瞧,里面只有一张信纸,上面写了四个字:灵道石鱼!&&
&灵道石鱼?&乐之扬心生疑惑,&那是什么?&
赵世雄慢吞吞说道:&当时我也不知这四字的意思,于是原样封好,交给了张士诚,谁知他展信一看,先是吃惊,继而喜透眉梢。我在一旁瞧见,心中十分纳闷,此人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为何见了这四个字,偏偏惊喜流露?张士诚看了又看,郑重收信入怀,命我召那道士。见了道士,又破天荒将我遣开,过了好一阵子,方才遣出道士,唤我入内,张口就问:&世雄,我待你如何?&我说:&陛下待我胜似父母,小将死一百次也报答不了。&我为报仇,刻意吹捧拍马,可是张士诚听了十分入耳,他说:&世雄,你代我做一件事,这件事你知我知,不可让第三人知道!&我说:&陛下但有差遣,小将在所不辞。&张士诚说:&那道士你也见过了,今天夜里,你带兵跟他一起去城外虎丘的&玄天观&,给我取一样东西回来。事成之后,杀光所有道士,连带门外那个,一个也不要留下!&我忍不住问道:&要取的东西是什么样子?&张士诚迟疑一下,小声说:&是何模样,我也不知,门外的道士一定知道。切记,事后杀人灭口,道士一个不留!&&
乐之扬怒道:&这个张士诚,还真不是东西!& 赵世雄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非心狠手辣,他一个私盐贩子,又凭什么脱颖而出、裂土称王?说起来,这类事情,我也替他干过不少,唯独这件事情最为蹊跷。我带着道士兵马,趁夜直奔虎丘,将玄天观团团围住。小道士见了玄天观的观主,张口就要他交出&灵道石鱼&。那观主道号映真,看上去谦和有礼,是个有道之人,他见这情形,自知无法抗拒,于是捧出一个红木匣子,对我说道:&劣徒利欲熏心,泄露本观秘密,真是可叹可恨。但这东西不过是前代高人的遗物,吴王就算得到,也无实际用处。为这无用之物伤生害命,智者不为,还望将军得到此物,不要再与本观为难。&
&映真道人说这话时,神气哀切忧伤,足见他洞悉世情,明白来者不善。我拿到盒子,展开一看,里面放了一只鱼形石雕,看模样并无出奇之处,为了此物杀光道士,未免小题大做。但那时我大仇未报,不便违抗王命,就问小道士:&就是这个吗?&小道士眉开眼笑,连说:&对,对&&&&话没说完,我大刀一挥,把他的脑袋砍了下来&&&
乐之扬听到这儿,忍不住脱口轻呼,赵世雄看他一眼,叹道:&接下来就是杀人放火,观里一百多名道士,几乎没有走脱一个。只有映真道人武功不弱,奋力杀出重围。我故意遣开将士,亲自追赶,赶到虎跑泉边,老道身受重伤,不支昏倒。我见四周无人,将他藏在一个隐秘处所,自己返回王宫交差。交纳石鱼以后,张士诚又千万叮嘱,命我不得泄露此事。我假意答应,事后悄悄离开王宫,找到映真道人藏身之地。赶到之时,老道已经醒了。我问他石鱼来历,他起初神气冷淡,绝口不答,后来我无奈之下,只好说出与张士诚的仇恨。他默默听我说完,半晌才说:&令尊师彦公与我有一面之缘,他的惨事我也有所耳闻,足下如果没有说谎,你为家人报仇,含恨忍辱,真有上古侠士之风。也罢,你立一个誓,将来时机来到,杀了张士诚,为本观道士报仇。&
&我听了这话,跪地立下毒誓。映真这才说道:&这只灵道石鱼,源自宋朝初年。那时东岛还未创立,岛上始祖释印神,出身佛门,后来还俗。他一身武功兼有佛道两家之长,加上天分奇高,不到四十岁就创出了&蜇龙眠&与&无相神针&两大奇功,打遍天下,全无敌手。释印神志得意骄,在家门前立下一块石碑,上面写道:&天下第一人, 世间无双道&。&
乐之扬脱口而出:&这人好大的口气。&
&他口气虽大,但武功实在厉害,当时武林之中没人敢说一个不字。过了一年有余, 释府门前来了一个道人,他对着石碑看了又看,忽地伸出手指,在一字下面添了一横, 又将&双&字轻轻抹去,改成了一个&足&字,这么一来,就变成了&天下第二人,世 间无足道&,意思全变,大有嘲讽之意&&&
&只用手么?&乐之扬倒吸一口冷气,失声叫道,&这不可能!& 赵世雄笑道:&你年纪还小,有所不知,这世上奇人异士本多,于常人而言,空手刻石, 似无可能,但据我所知,当今之世,就有两三位高人可以办到。道人刻字之时,释印神 并不在家,但他家里人个个识货,看见道人的手段,自知不是敌手,便问道人来历。道 人自称灵道人,云游至此,在附近的&乘黄观&借住三日,三日之内,释印神如能赶回, 可来乘黄观和他一会。&
&道人说完以后,扬长而去。释印神收到飞鸽传书,昼夜兼程,终于在三日之前 赶到乘黄观赴约。他还没进大门,一个道童迎上来说道:&灵道长托我带话,他说:&神 人无功,圣人无名,贫道不敢自诩神圣,胆身为出家之人,不愿扬名立万。所以辟出一 间静室,只容释先生与贫道两人证道。今日无论胜负高低,双方均是不必声张。释先生 如果答应,便请人室一叙,如不然,还请掉头回去!&
&释印神听了这话,当即答应。许多江湖中人来瞧热闹,听了这话,大失所望, 只好守在外面,目送释印神走入静室。本想两人交手,必然惊天动地,谁知听了半天, 静室中寂无声息。足足过了半个时辰。释印神方才走出门外,他神气淡漠,不见喜怒, 也不瞧上众人一眼,径直走回家中,闭门不出。在场的武人纷纷猜想两人谁胜谁负,可 是谁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到了第二天,有人突然发现,释府门前的石碑变成了一堆碎 石,府内人去楼空,释家上下数十口,全都不知去向。从那以后,释印神绝迹武林,江 湖上再也听不到他的消息,直到数十年以后,江湖中人才知道,释家离开中土,远走海 外,去了东海的灵鳌岛。&
&释印神输了吗?&乐之扬忍不住问道。&
&说不清!&赵世雄轻轻摇头,&只因两人有言在先,所以这一战的胜负,成了一 件武林悬案。那日以后,释印神远走海外,灵道人也销声匿迹,直到百年之后,有人在 王屋山的石洞里无意中发现了他的遗蜕,遗蜕旁边搁着一只石鱼,地上以指力刻下两行 大字:&囊括天地之宝,希夷微妙之道&。灵道石鱼出世以后,惹起了一阵腥风血雨,可 是得到石鱼的人,从无一人能够勘破石鱼的秘密,它与&纯阳铁盒&(按,见拙作《昆仑》) 并称玄门两大秘宝。后来几经辗转,此物不知所踪,直到玄天观出了叛徒,想借此物升 官发财,灵道石鱼方才再度出世&&&
说到这儿,赵世雄连声喘息,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说道:&当时我听了这一 席话,心中喜极欲狂。&仙猬功&之强天下皆知,释印神之后,东岛练成此功的高手也 不过一人而已。灵道人如果胜得了释印神,那么,他的武功当在&仙猬功&之上,我若 练成了他的武功,必能与东岛高手一争长短。想到这儿,我盯着映真道人一言不发。老 道惨然一笑,说道:&我知道你的念头,我活在世上,难免泄露你的秘密,赵老弟,记 住你的誓言,为本观的弟子报仇!&说完奋力挣起,一头碰死在了一块巨石上面。&&
乐之扬听到这儿,心中凄惨,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只听赵世雄接着说道:&我掩埋 了映真的尸体,匆匆赶回王宫,一路上猜想,张士诚身为东岛弟子,当然知道灵道石鱼 的来历。他让我来取石鱼,又不愿外人知道,其中的居心,无非是想练成灵道人的武功, 一举摆脱东岛的辖制。而他的心腹之中,只有我与东岛无关。换在以往,我一定泄露消 息,挑唆两方厮杀一场,但为了得到石鱼,我再一次隐忍不发。可是得到石鱼之后,张 士诚收藏甚秘,我几次潜入他的内室,均未发现石鱼的踪迹。&
&此后又过了几年,朱元璋天纵神武,陆续扫灭群雄,打败陈友谅以后,又向张 士诚用兵。张士诚连战连败,不久平江被围,陷人了绝境。城破之前,他将家眷赶到齐 云楼上,亲手点火,将妻妾儿女统统烧死。哼,这一套把戏,他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 我,他烧死的多是女眷,两个儿子张天赐和张天意根本不在其间。张士诚不愿断了香火, 找了两个替死鬼充数,烧得面目全非,暗地里却把儿子藏在民间,等到战事平息,伺机 逃出平江。平江城破之后,我搜遍王宫,不见&灵道石鱼&,心想张士诚将石鱼视为至宝, 城破之际,必然交给儿子带走。于是我找到两人的藏身之所,却只见到了张天赐。后来 才知道,张天意也在屋内,就藏在一边的大水缸里。可惜时间紧迫,我没有仔细搜索, 只向张天赐逼问石鱼的下落。那小子抵死不说,我只好一刀一刀地剐了他,割到二十一 刀的时候,他受苦不住.终干日十露了真情。我得到石鱼之后,杀了张天赐灭口&&&
乐之扬听到这儿,心中不胜厌恶,重重冷哼一声。赵世雄看他&眼,淡淡说道:&我 本以为这件事无人知晓,但世上无不透风的墙,石鱼的事还是传到了朱元璋的耳朵里。 那时我也十分不解,如今猜想,这消息必是张天意传出去的。朱元璋要我交出石鱼,我 只好连夜逃走。朱元璋满天下抓我,可他万料不到,我胆大包天,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唱戏。呵,我唱了二十年的关公,今夜之前,并无一人知道我的底细。&
说到得意之处,赵世雄呵呵直笑,笑了两声,突然一阵气紧,拼命咳嗽起来。&
乐之扬问道:&张土诚呢,这一次你杀了他么?&
&没有!&赵世雄面露狞笑,脸上血肉挤成一团,看上去十分可怖,&我忍了十多年, 一刀杀了他,岂不太过便宜。他当时穷途末路,想要上吊自尽,但他越是想死,我越不 让他如愿,我砍断了白绫,将他生擒活捉,交到了朱元璋的手上。朱元璋折磨了他足足 两天,方才下令将他绞死。可瞄得很,那时我已弃官逃走,没有亲眼看到他临死前的嘴脸。&&
乐之扬心想张士诚一代枭雄,死得如此窝囊,真是可悲可叹,又想他滥杀无辜,活该受此报应。想着冷冷说道:&灵道人的武功,你也没学会吧?要不然,怎么会是这 副德行?&&
赵世雄哼了一声,冷冷说道:&起初我自负才智,心想日子一久,必能破解石鱼之秘, 谁知过了三十年,仍是一无所获,可是练不成灵道人的武功,我就无法向东岛寻仇,这 是我生平感事,也是我告诉你这些事的原因!&
乐之扬不解道:&这跟我什么关系?&赵世雄挤出笑来说道:&孩子,我把灵道石 鱼送给你,你要答应我,将来有朝一日,练成石鱼武功,代我向东岛报仇!& 乐之扬一果,摇头说:&我不要石鱼,更不会帮你杀人!&赵世雄怒道:&为什么? 你不想天下无敌么?& 乐之扬笑了笑,转身便走,忽听赵世雄发出一串呻吟。乐之扬想他浑身是伤,心 中一软,说道:&赵先生,你别逞强了,还是找个大夫要紧。&&
&好!&赵世雄喘气说,&你扶我起来。&
乐之扬伸手去扶,冷不防赵世雄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向前用力一带。乐之扬身不 由主,一头撞进他的怀里,来不及挣扎,就听赵世雄在他耳边轻笑:&你越不肯要,我 越要给你。告诉你,石鱼就在&&戏园东南方的墙角底下!&说完放声大笑,笑了几声, 忽地把头一歪,靠在墙上死了。
乐之扬奋力挣脱那手,只见赵世雄双眼大张,嘴角挂了一丝诡笑,看上去虽死犹生, 兑不出的狰狞可怕。乐之扬的心子突突狂跳,转身冲向巷口,谁知才跑几步,眼前多了 一人,白衣染血,玉面长须,腰间一颗明珠,冷冷映射月光。
乐之扬望着来人,不由倒退两步,张天意正眼也不瞧他,目光落在赵世雄身上, 默默看了一会儿,冷冷道:&他死了?&&
&他&字出口,人还在巷口,语声未落,乐之扬只觉一阵微风吹过,张天意已经 到了赵世雄的尸体前面。 乐之扬心中害怕,支吾道:&我、我不知道!&张天意&哼&了一声,抽出软剑, 刷刷两声,削断了赵世雄的双腿,断口齐齐整整,并无血水流出。 血已流尽,人也死透,张天意望着生平仇敌,流露出失望的神气。他目光一斜, 忽见乐之扬挨着墙角,一步步向外挪去,不觉冷笑一声,低声道:&想逃么?你试试看!& 乐之扬手脚僵硬,心子狂跳。对方神出鬼没,要想逃出他手,根本没有可能。张 天意的目光又转向尸体,长剑一抖,刷刷刷挑破衣暇,俯身摸索一阵,可是一无所获, 思索一下,问道:&小家伙,他临死之前,跟你说了什么?&
乐之扬努力按捺心跳,答道:&说了他的身世。&张天意哼了一声,又说:&那么你知道我是谁了?&乐之扬听他口风不善,不由心惊肉跳。张天意又问:&除了这些,他还说了什么?&
乐之扬正想说出石鱼之事,但转念一想,赵世雄抓看客挡剑,本意出于自保,这 个牲张的讨债鬼临走之前,却将幸存者全数杀死,比起赵世雄来,还要狠毒一倍,如果 石鱼上真有绝顶武功,此人一旦练成,还不知要害死多少人。想到这儿,他支吾说道:&没、 没说什么!&&
&撒谎!&张天意掉过头来,目透锐芒,&你撒谎!&乐之扬强笑道:&你不信就 算了!&
张天意皱了皱眉,打量少年一眼,漫不经意地说:&这么说,你活着也没什么用处了。 你知道了我的身份,断不能留你活在世上!&乐之扬吃了一惊,忙道:&他只说了自己, 可没有说你!&张天意冷笑道:&你当我会信么?&&
乐之扬心念急转,这讨债鬼杀死自己,好比捻死一只蚂蚁,但若说出灵道石鱼的 下落,他又很不甘心。突然间,乐之扬灵机一动,大声说:&我想起来了,他的确说过, 有&件紧要东西,藏在紫禁城里!&&
&紫禁城?&张天意一愣,&他说在紫禁城?& &对呀!&乐之扬用力点头,&千真万确!&张天意冷笑道:&好小子,还敢说谎?&
乐之扬心子一跳,冲口而出:&我没说谎。&
张天意见他急得面红耳赤,神态不似作伪,又想他小小年纪,仓促间也编不出紫 禁城的说法。赵世雄狡诈百出,没准儿真的将灵道石鱼藏入皇宫,那儿禁卫森严,地大 人少,倒真是一个藏东西的好去处。 &张天意以己度人,先信了几分,又问:&好啊,他说了没有?在紫禁城什么地方?& 乐之扬笑道:&说了!&张天意漫不经意地问:&在哪儿?&乐之扬接口笑道:&你刚才 还要杀我,我说了地方,岂不是马上就没命了吗?& 张天意大怒,盯着乐之扬笑嘻嘻的面孔,恨不得一掌将他拍死,可他一心得到石 鱼,赵世雄一死,这少年已是唯一的线索,想来想去,只好忍气吞声,挤出笑脸说道: &我方才说笑话儿呢,好孩子,你说出藏物的地方,我马上放你走人。&乐之扬嘻嘻一笑, 学着他的口气说:&你当我会信么?& 张天意长剑一抖,刷地刺出,乐之扬胸口一凉,微微刺痛,低头看去,剑尖挑破衣衫, 深入皮肉半分,只听张天意森然说道:&小子,老实说出地方,要不然,我把你的心子 挑出来喂狗!& 剑气森森涌来,乐之扬热血冷透,身子好似堕入冰窟。他见过张天意的手段,心 知真话出口,马上就会长剑牢胸,当即长吸一口气,颤声说道:&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 反正、反正部是一死,与其这样,我、我宁可不说!&
&是么?&张天意冷笑一声,&我刺一剑问你一次,看你能挨几剑。&乐之扬说道:&你哥哥挨了二十一刀,受不了说了,结果还是丢了性命。我年纪小,人可不笨,你若刺我 一剑,今生今世,也休想找到那个东西!&
张天意死死盯着他,两眼喷火,面皮发紫,本想一个黄曰孺子,连哄带吓,一定 能够叫他乖乖吐露实情,谁知这小子奸猾过人,始终不肯上当。张天意患得患失,害怕 一剑下去,真的断了线索,心中尽管恼怒,却慢慢收起长剑,冷冷说道:&小家伙,你 要怎么才肯说?&
乐之扬笑道:&进了紫禁城我就说!&这一句话大大出乎张天意的意料,他本以为 乐之扬要他做出保证,比如写字画押之类。此类契约,事后轻轻撕毁了事,乐之扬还是 难逃一死,但这一番回答,完全让他摸不着头脑,一时盯着少年,心里大犯嘀咕。&
乐之扬脸上带笑,心中却很焦急,面对这个杀星,几乎生路全无,或早或晚,得 不得到石鱼,讨债鬼都会杀他。有道是&迟则生变&,如今之计,只有尽力拖延时间, 皇宫大内守卫森严,讨债鬼本领再高,也决计无法进去,他一时不能人宫,一时就不能 杀死自己,时间一久,或许能够找到脱身的机会。 两人沉默相对,心里各自转了几十个念头,张天意忽地慢慢开口:&小子,你说话 算数?&
乐之扬笑道:&算数!& 张天意点了点头,收起长剑,手掌忽地一翻,拍中乐之扬的心口,少年只觉剌痛人体, 忍不住发出~声惨叫。 &小滑头,这滋味如何?&张天意呵呵冷笑,&我在你的膻中穴附近钉人了一枚&夜 雨神针&,如果老实听话,事后我给你起出金针。要不然,哼,这一枚金针不断钻入, 终归刺破你的心包,叫你受尽痛苦而死。&
乐之扬脸色惨变,但觉中针处发痒发麻,怪怪的不是滋味。张天意瞅他一眼,笑 道:&你若害怕,说出地点,岂不一了百了?& 乐之扬强打精神,也笑道:&你若不要那东西,更加一了百了!&张天意目涌怒意, 厉声说道:&嘴硬的小子,我看你硬到几时?&乐之扬笑道:&不劳关心!&张天意&呸& 了一声,骂道:&我关心你个屁!&乐之扬说道:&好啊,眼下无屁可放,等我有了屁, 再放给你关心关心!& 张天意大怒,欲要动手教训,可一想到灵道石鱼,又把打人的念头按住,心中暗 暗发誓,拿到石鱼,非得一剑剑剐了这小子不可。他心里发狠,脸上却故作冷淡,说道: &小子.跟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小巷。乐之扬回头望去,巷道幽深,赵世雄的尸首隐没不见。 正瞧着,张天意右手突出,抓住他的肩膀,左手向上一扬,衣袖里飞出一条细长的铁索,索端铸有精钢铁爪,&咔&的一声扣住了屋檐。&
乐之扬不及转念,双脚离地,身子如飞上升。张天意轻捷如一缕飞烟,飘飘然蹿 上房顶,将乐之扬夹在腋下,踩着屋脊飞奔,遇上高墙大厦,稍矮的纵身跳过,较高的 使出飞爪,勾檐挂壁,飞腾直上。
张天意轻功高妙,只管飞檐走壁,乐之扬却觉忽上忽下,头晕眼花、烦恶想吐。 突然间,前方涌现出一面高墙,笔直兀立,不见墙头。乐之扬只觉张天意不住攀升,似 无穷尽,忽然&叮&的一声,两人向下一沉,乐之扬一颗心蹿到嗓子眼上,抬眼望去, 张天意右手的软剑刺人墙壁,颤悠悠地挂住两人。&
&去!&张天意吐气开声,借着剑身弹力,奋力向上一跃,两人凌空翻腾,一个 筋斗落在墙头。乐之扬回头看去,只觉一阵头晕,他俨然已经到了京城的顶端,下面的 房舍小如玩偶,密密层层,形似波浪起伏,其间的灯火星星点点,只疑一阵微风,也能 将之吹散。 不容他细看,张天意翻腾向前,时用飞爪,时用软剑,起起落落,翻过一处高墙, 飘然落在地上。他放下乐之扬,呼呼直喘粗气。少年爬了起来,掉头望去,四面古木森 森,掩映飞檐巨柱,许多房屋之中,黑沉沉全无光亮。
&这是哪儿?&乐之扬好奇问道。张天意冷哼一声,答道:&紫禁城!&
乐之扬吓了一跳,张嘴要叫,张天意一把捏住他的脖子,将他到嘴的惊叫堵了回去。&
&紫禁城到了!&张天意低声喝问,&那东西呢?&乐之扬张口结舌,一腔热血全 涌到了头上。他本是信口胡诌,对于禁城中的情形,几乎一无所知,一时间使劲挠头, 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张天意疑云大起,寒声说:&小子,你不会骗我吧?&乐之扬见他神情,心头一动, 暗想自己没有来过禁城,讨债鬼怕也没有来过。事到如今,只有乱编一个名字,骗过眼 下再说,想到这儿,他一拍脑袋,叫道:&我想起来了,群芳殿,不错,就是群芳殿!&
&群芳殿?&张天意一愣,这名字十分俗气,不像是皇城宫殿的称呼。但正如乐 之扬所料,他仓促来此,对于宫中的情形也不甚了了,张天意万万料想不到,这个无赖 小子,胆敢欺骗自己,只把妓院的名号篡改了一字,硬生生地套用在皇宫上面,于是又 问:&赵世雄说了么?大抵在什么方位?&
&大抵&&&乐之扬假意沉思,心想群芳,群芳,不是女人,就是花草,想着灵机一动, &赵世雄说了,在御花园里面!& 乐之扬说谎的时候,目光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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