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魔时刻02
早上五点多，天还没亮，奉命留守在公寓的早川充洋正在打瞌睡，突然，防御结界上传来波动，他一下子惊醒了。
「咔哒」一声，公寓的门把手被人从外面旋开，早川警惕地绷紧了神经，手摸上了别在腰间的匕首。
门被拉开了，出现在门外的人却让他诧异地睁大了眼睛，「黄濑，你怎么来了？也太早了吧。」
黄濑大大咧开嘴角，晃了晃手里的纸袋，「我睡不着了，就过来看看，对了，我给你带了早餐。」
早川正好觉得肚子饿，朝他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接过了他递过来的纸袋，里面放的是香喷喷的面包，还有一瓶牛奶。
「有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吗？」站在客厅中央，黄濑一边环视整个屋子，一边随口问道。
高级吸血鬼已经至少有十年以上的时间不曾踏入海常城，他们现在卷土重来，不可能是随便来玩玩的，一定有什么特殊的目的。
早川一边吃面包，一边口齿不清地答话：「没有，他们占领这个屋子好像并不久，这里留下来的基本都是前主人的东西。不过在二楼我们找到了一个被封印的首饰盒，因为你说不要轻举妄动，所以我们没有移动它。」
「二楼是吗？我去看看，你留在这里吃早餐就可以了。」
黄濑独自来到了二楼，他能感觉到封印结界在主卧，但他并没有直接走过去，而是先去了主卧隔壁的书房。
这间公寓在海常城算是非常普通的住宅，并不属于贵族，前主人应该是一名年轻的男性，因为这座公寓装修得非常简单，色调又是以暗色为主。
墙边的书架上堆满了书，除此之外，还有一张书桌，上面零散地堆着几本本子。
黄濑朝桌子走过去，伸手拿起了一本日记本，那上面记录的东西非常普通，是屋子主人每天的日常生活，或者一些愿望、想法之类的。
「这本日记有什么问题吗？我们有检查过，应该是前主人留下的。」
不知什么时候吃完了早餐走上楼的早川没在主卧找到黄濑，惊讶地跑到书房来了。
黄濑拿走了那本日记本，和早川一起往主卧走，同时解释说：「整座公寓里，就只有这本日记本上留下了青峰的气息，这是他唯一直接接触过的东西。」
早川瞪大眼睛，咽了口口水，表情夸张地问：「那、那个很强的吸血鬼，真的是青峰大辉吗？」
「嗯，是他。」
早川兴奋地握紧了拳，青峰大辉的事迹他听说过，曾经也看过那个人的画像，只不过，大家都以为他死了，所以在距离那件事发生的两年后，除了黄濑和笠松，其他人都没能一眼认出青峰。
「虽然历史上人类变成血族的先例并不少，但认识的人里还是第一次……可如果是那个青峰的话，他怎么会愿意变成血族呢？」
猎魔人和人类是不同的，人类期盼得到血族的力量，因为那可以使他们摆脱被蹂躏的命运，并且获得长生不老，即便要对血族永远臣服，很多人类也心甘情愿。
但猎魔人不同，一个骄傲的猎魔人，不会愿意向血族卑躬屈膝，何况，猎魔人本来就拥有和魔物抗衡的力量，如果再得到血族的能力，他们会变得更强大。
血族不会容许这种事发生，所以他们抓到猎魔人的话，多半是直接杀掉。
如果说有血族愿意让青峰改变体质的话，那一定是想利用他的力量，可是以青峰的骄傲，不可能屈服于血族之下。
「他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呢？他是不得已才跟着血族的吧？」
早川还在喃喃低语，他的话让黄濑微微睁大了眼睛。
是啊，他怎么没想到呢？青峰那家伙，说不定是受了血族的胁迫才和他们在一起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更要加紧调查了，只要能见到青峰的面，他就能问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想到这里，黄濑加快了脚步，他冲进主卧，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被放在梳妆台上的精致首饰盒。
象牙白的金属盒子工艺精良，一看就是符合血族审美的东西，就像早川说的，这个盒子周围布着一个封印结界，但让黄濑感到惊讶的是，这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封印结界。
那上面有很熟悉的感觉，他似乎在哪里看到过。
他转头看向早川问：「你们有人碰过这个盒子吗？」
「没有。」早川摇了摇头，「我们试过打开这个结界，但是没有效果。」
得到了意料中的答案，黄濑摸着下巴沉吟着点了点头，喃喃地说：「看来这个盒子在这里很久了，并不是那几个血族留下的东西。」
早川闻言皱紧了眉，原来不是那些血族留下的吗？他就觉得奇怪嘛，血族怎么会留下这个盒子不带走。
「可是，这是血族的结界吧？难道他们也打不开吗？」如果能打开的话，盒子就不会留下了吧？
黄濑试探性地把手伸向了结界，他只是想彻底感受一下这个结界，可出乎他意料的是，结界居然没有对他生效。
他的手穿过了透明的结界，直接碰到了盒子，微微一用力，就把盒子拿起来了。
黄濑脸上浮起明显的诧异，早川更是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他们两个人都无法理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级血族的封印结界，按理说他们是不可能打开的，就算黄濑是首席猎魔人，也无法轻易破坏血族的法术，如果说他能做到这一点，那只有一种可能！
「这个封印结界对你无效？怎么会？」早川把盒子拿过去翻来覆去地看，不可思议地看着黄濑。
血族的法术对个别人类无效？怎么可能呢？他们的法术应该只会对血族不设防才对，像现在这种情况根本前所未闻。
黄濑看着早川手里的盒子有些出神，这种情况……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但想来，任何事成立都是有理由的。
「我也觉得很奇怪，算了，还是先看看盒子里装了什么吧。」黄濑说着，拿回盒子，打开盒盖后，取出了里面唯一放置着的东西。
那是一颗人类眼球大小的水晶球，浅蓝色的，球体内有隐隐的光在旋转，他举起水晶球凑到眼前看了看，有那么瞬间，似乎能从里面感觉到一股视线。
黄濑吓了一跳，一下子把水晶球拿远，等他定了定神再凑近看时，那股视线消失了。
「怎么了？」早川看着他奇怪的反应问。
黄濑摸了摸下巴，皱眉说：「这个东西很诡异，应该是某种法术的辅助道具。」
「是什么法术？」
「我不知道，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几个血族就是为了这个东西来的，既然这样，他们也许还会回来取。」
作着猜测，黄濑把水晶球随手放进了口袋里，转身往外走，「这个东西我带走了，那群家伙如果回来的话，就让他们直接来找我吧。」
「喂，黄濑，这样太危险了吧，你不要乱来啊……」
早川惊呼着想追上去，可前面的人突然用起高速移动，一转眼就从他眼前溜走了。
早川瞪着眼睛看着黄濑消失的方向，好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糟糕了！这件事要快点通知会长！」
黄濑没有回猎魔人协会的宿舍，而是去了自己的安全屋。
他这个屋子很隐蔽，藏在一个废弃的旧仓库下面，是以前在帝光城认识的一个贵族帮他造的。
虽然在地下，但是一点都没有阴暗的感觉，布置得也很温馨，水晶吊灯从天花板上洒下柔和的橙黄色光芒，如温暖的阳光般照亮屋子的每一寸。
吊灯下是一个很大的桌子，那上面堆满了纸质数据和文书，看起来非常凌乱。
黄濑走过桌子，顺手把今天带回来的日记本和水晶球丢在上面，随后把自己扔到了桌子边的长沙发上。
一夜没睡，他觉得很疲惫，那种疲惫并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多的是来自精神的压力。
自两年前的那一天起，他心里一直吊着一口气，可今天，那口气终于松了。
因为青峰还活着，他一直以为被自己害死了的人还活着。
折磨了他整整两年的噩梦在这一刻被打破，身心骤然放松的结果就是之前累积的疲惫成倍地反噬过来。
他知道他应该立刻展开调查，但现在，他想先休息一会，真的只要一小会就好。
黄濑抬手把胳膊枕在脑袋上，放任自己闭上眼睛，陷入了沉睡。
他开始不自觉地做梦，过去的事化成一个个片段，冲进脑海深处，不断在他眼前盘旋。
黄濑在孤儿院长大，院里的老师总是对他们说，天黑了一定不能外出，尤其是冬天，因为一不小心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他们所生活的世界并不只有人类，还有两种魔物，他们的外表和人类长得很像，几乎难以分辨。
那是血族，还有狼人。
据说这两种魔物之间本身互相仇视，每次遇到都会大打出手、拼个你死我活，但是人类对他们来说，却是另一种意义的存在。
食物，这种说法恐怕还算是比较客气的。
能保护人类不受魔物侵扰的，就只有猎魔人，所以猎魔人如今对人类来说是很流行的职业，很多年轻人到了一定的年纪都会去参加猎魔人协会的入门考试，挤破头也想加入那个可以说是唯一保护人类的组织。
帝光城因为是王都的关系，猎魔人协会的总部设立在这里，相比其他城市要显得安全一些，但即便如此，仍然时不时有人类被魔物残忍杀害的案件发生。
孤儿院的小弟弟和小妹妹们常常问黄濑，他会不会也加入猎魔人协会。
每一次，黄濑都笑着揉他们的脑袋，然后说：「放心吧，黄濑哥哥不会离开你们的，保护你们比保护全人类更重要啊。」
那是他的真心话，因为没有父母的这些孩子们，孤儿院是他们唯一能容身的地方。
所以尽管很多孩子到了十六、七岁找到工作后就会离开孤儿院，但是黄濑没有，他用工作换来的收入，和其他老师一起抚养着那些孩子。
他的工作总是做得很出色，面包店的老板很喜欢他，从他当学徒的时候就一直很照顾他，因为没有孩子，老板甚至考虑以后让黄濑继承他的面包店。
十七岁那年的冬天，黄濑在傍晚离开面包店，抱着一袋面包回孤儿院。
那天他比平时晚了半个小时才下班，回去的路上走得很急，因为担心孩子们已经饿了。
冬天，日头本来就短，那又是个阴天，厚重的云层压在天边，彷佛天要塌下来了一样。
黄濑远远的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他觉得很奇怪，孤儿院附近没有屠户，以前从来没闻到过这种味道。
心里的不安渐渐扩大，他抱紧怀里的袋子，快步朝前跑。
一声狼嚎突然从前方响起，他倏然僵住了脚步，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血，一路从他眼前向前蜿蜒，孤儿院的门大开着，破碎的残肢散落在各地，院长的半边身体倚靠着门，死不瞑目地大睁着眼睛。
一匹高大的狼就站在院长的尸体边，鲜血溅上银白色的皮毛，在灰暗的天空下反射出诡异的颜色，绿莹莹的狼眼看向了黄濑，鲜血顺着锋利的牙齿不断往下滴。
透过门，可以看到院子里还有几匹狼，灰色的或者黑色的，正撕咬着地上孩子们的尸体。
「啪」的一声，黄濑手里的袋子掉在了地上，冰凉的寒气从脚底冲进来，顺着他体内每一根血管蔓延，直到侵入身体的每一寸。
银白色的狼扑了过来，那一瞬间，黄濑瞪大了眼睛。
孩子们的欢笑声似乎还回荡在耳边，而他那句会保护他们的誓言，彷佛是昨天刚刚说过的。
在狼要扑倒他的瞬间，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人影挡在了他面前，一股劲风扑面而来，黄濑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透过抬起的手臂，他看到那个人用一只左手掐着狼的下巴，明明是人类的胳膊，却死死地限制了狼的动作，那人抬起右手，银制的匕首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银光，狠狠刺入了疯狂挣扎的狼体内。
「嗷嗷嗷——」凄厉的狼嚎响彻天空，院子里的狼全都扑了出来。
那个人一把甩开手上的死狼，踩着牠的尸体跳了起来，另一把匕首出现在他的左手中，黄濑看着他如同最灵活的猎手，周旋在狼群之间，一匹又一匹，高大凶残的狼不断倒在他的脚下。
直到最后一匹狼轰然倒地，那个人慢慢转过了身。
比黄濑高半个头的年轻人穿着眼熟的制服，浴血的身躯修长强健，他紧紧握着手里的匕首，狼血沿着锋利的刀刃不断滴下来。
他一步步走近，看着黄濑苍白的脸色微微皱了皱眉，英俊的面容上也沾了几滴血，却丝毫不会让人觉得可怕。
黄濑愣愣地看着他，双眼瞪得大大的，却没有惊恐或者慌乱。
「你没事吧？」年轻人轻声问了一句，看向他的目光中带着担心。
黄濑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大声问：「你是猎魔人吗？你叫什么名字？」
「青峰大辉。」
「青峰……青峰大辉吗……谢谢你救了我。」
黄濑喃喃低语，绕开青峰，走过狼群的尸体来到孤儿院的门口，轻轻抱起了一具被啃咬得残破不堪的孩童尸体。
他的动作很慢，身体微微颤抖着，紧咬的牙关压抑不住往上涌的泪水，孩子的血染到他身上，他仰起头，发出嘶哑的悲鸣。
青峰站在原地看着他，没有走近，这样的时刻，他知道他不应该去打扰。
「青峰，没事吧？」协会的同伴在这时赶到，他们惊讶地看着一地狼尸，有些后怕地看着青峰问。
青峰摇了摇头，目光一瞬不眨地落在黄濑身上，同伴们很快也看到了他，有人皱着眉低声开始议论。
「他是唯一的幸存者吗？太可怜了。」
「这个年纪的孩子，不知道能不能从打击中缓过来呢，哎。」
「该死的，这群狼人实在太残忍了！」
青峰没有继续听他们的话，转过身，往回协会的方向走，有人问他不去劝劝那孩子吗，他侧头，干脆地回话：安慰什么的，这种时候都是屁话。
青峰以为不会再看到那个少年了，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四天后的早上，他一大早起来，刚打开宿舍的门，一张灿烂的笑脸出现在了他面前。
「小青峰，从今天开始我要拜你为师喔。啊对了，还没做过自我介绍，我叫黄濑凉太，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小黄濑喔！」
青峰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拿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面前笑颜如花的人。
这家伙……这么快就从阴影中走出来了？这也太快了吧，而且他怎么能笑得那么灿烂？
黄濑猜到了他的想法，深吸了口气，抓了抓脑袋说：「院长以前总是和我说，无论什么样的困境下，笑着就能熬过去。我曾说过要保护大家，可我食言了，那么，至少我要成为和小青峰你一样厉害的猎魔人，我想把誓言转移给其他需要我的人类。」
黄濑当时说这句话的时候还在笑，那笑容让青峰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自那天后，再也没办法遗忘。
对初级猎魔人来说，黄濑的年纪已经偏大了，但是青峰很快就发现了他异于常人的天赋，任何技能他都一学就会，只用了短短一年的时间，就打好了别人至少需要三年才能打好的基础。
总会长对黄濑很器重，说他以后一定能成为最优秀的猎魔人，和青峰组成最强的搭档。
黄濑跟着青峰学习所有猎魔的技巧，速度、力量、结界术，他知道的不知道的，全部一点点跟青峰学会了。
从十七岁到二十二岁，整整五年的时间，他们两个几乎形影不离，黄濑从不离开青峰一步，两个人就连上厕所都要一起去。
这件事当然没少在总部惹人议论，可他们两个，似乎谁都不是在意别人想法的人。
那个时候血族很少来人类世界，经常需要猎魔人出动的是狼人。
尤其是到了冬天食物紧缺的话，狼人经常成群结队出现，那几乎是猎魔人协会一年中最忙碌的时候。
黄濑那时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如果哪天能把狼人全部消灭就好了。
因为对他来说，狼人不仅是威胁到人类生存的魔物，更是残忍杀害他所有亲友的仇人。
黄濑在猎魔时会表现出很惊人的专注力，他在实际猎魔中发挥出来的力量要远大于平时训练的时候，所有人都知道，他心中对魔物的恨意，是造成他力量激发的关键。
之后有一年的冬天，他们进行了一场猎捕，就在帝光城和海常城之间的那片树林里，狼人的尸体躺了一地，血流得到处都是，猎魔人协会当然也损失惨重，因为那次狼人出动了两位长老。
战斗结束后，黄濑斜倚着树干，抱着自己几乎被狼人咬断的胳膊，可脸上却满满的都是得胜的喜悦。
协会终于又向前跨了一大步，经过这次的战役，狼人几乎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呵，距离杀光那些魔物的日子终于不远了。
黄濑很少露出这种表情，他很爱笑，也很爱开玩笑，平时是协会里出了名的气氛调节者，可此刻，看着一地鲜血和残肢，他流露出的却是让人不寒而栗的冷笑。
青峰走近他，手中握着那对双曜匕首，身上脸上都沾满了属于敌人的血，他看着黄濑问：「杀得尽兴了吗？」
黄濑扬起嘴角，沿着树干渐渐滑坐到地上，抬起头笑着说：「小青峰，这只是开始，先是狼人，再是血族。迟早有一天，我会让那些魔物全部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说着这句话的黄濑，笑容深处潜藏着的冰冷的憎恨，让青峰出了神。
但是好在，这个让他感到陌生的黄濑并没有存在太久，一会儿后，黄濑的笑容就恢复成了惯常的样子，他闭起眼睛把脑袋往后靠在树干上，开始休息。
青峰蹲下身，盯着他身上被狼人的爪子或者牙齿弄出的伤口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拉起他的右臂，舔上了他手肘上一道足足有十多公分长的划伤。
「喂，小青峰你……」黄濑完全没料到他会这么做，顿时睁开了眼睛，手足无措地拼命挣扎起来。
「别动。」青峰不耐烦地把他压在树干上，直到把那道伤口全部舔过一遍，才吐出嘴里含着的污血。
他抬起头，看着黄濑因为局促而微微涨红的脸说：「狼人长老的爪子上有毒，如果不尽快消毒的话，皮肉容易烂掉。」
「你知道这道伤口是那个狼人长老造成的吗？」黄濑眨了眨眼睛，这种事明明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他确实是有被那个狼人长老抓伤啦，不过当时战况太激烈了，他根本就没有脑力去记住那是哪道伤口。
青峰微微笑了笑，在美丽的夕阳下露出一口白牙，「我当然知道。」
黄濑其实有点想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当时这么乱，难道这家伙还有时间一直看着自己吗？
可转念一想，如果青峰说他凭气味就能闻出来，那自己不是很丢脸，他可不要承认他的嗅觉比不上青峰。
两个人靠得很近，太阳正渐渐沉入地平线，他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一端从身下延伸出去，另一端，在不远的地上紧紧靠在一起。
青峰突然朝黄濑伸出手，摊开的掌心上，放着他从不离身的双曜匕首中的一把——黄曜。
「你的武器刚才被折断了，以后就用这个吧。」面对他疑惑的目光，青峰耸了耸肩。
黄濑伸手拿过了那把银制匕首，抚摸着冰冷的刀刃笑着问：「小青峰，这把给我了，你怎么办？你不是一向都用两把匕首吗？」
「一把还是两把，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说着嚣张跋扈的话，青峰微勾着嘴角的样子，让黄濑心里漏跳了一拍，他看得呆住了。
心脏怦怦地跳了起来，不寻常的鼓动让陷入沉睡的人猛地惊醒，心悸的感觉很强烈，背后和额头上都出了一层薄汗。
黄濑用袖子擦了擦脑袋，做了个深呼吸后坐起身，已经很多年没梦到那些陈年旧事了，今天还真是奇怪。
果然还是因为看到了那个人，才会把这些封尘的记忆打开吧？
起身走进浴室，他快速冲了个凉水澡，随后回到客厅，开始翻阅桌子上的文书和数据。
这两年来，他虽然在海常城过着看似平静的生活，可事实上，各地发生的和魔物有关的事件他都知道得很清楚。
狼人自两年多前的一次大范围猎捕后已经几乎灭绝，那之后大约过了半年多，原本并不常跑到人类世界来的血族开始活动频繁。
而且他们开始袭击人类，吸食人血，在各地都陆续有恶性事件发生。
因为这些事，猎魔人协会原本针对狼人的方案开始同样对血族施行，一年半以来，人类和血族间的矛盾不断激化，再也无法和平相处。
黄濑知道，消灭血族的时机来了，就像当初消灭狼人一样。
尽管海常城始终处于一片平静，但事实上，从一个多月前开始，就有好几个城市陆续发来了血族出现的报告。
而且血族这次的出动很不寻常，并不是像之前那样只是中低级族人出来觅食，这一次，不但高级血族来了不少，甚至还出现了长老级。
他一直很关注事态的发展，也早就开始暗中调查，只不过，他怎么都没想到，居然会在这样的调查中和青峰重逢。
将这一个多月来高级血族出现的地点全部在地图上标出，黄濑发现之前还不大确定的某件事，现在终于能够肯定了。
血族在破坏猎魔人协会在各地布下的结界！
虽然不知道他们这样做的目的，但直觉告诉黄濑，这件事绝对不会简单。
海常城有四个结界点，他必须在这四个点被破坏前抓到青峰，亲口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当初和他一起猎魔的搭档，现在会加入敌人的阵营，还谎称不认识他。
撑在桌子上的手渐渐握成了拳，黄濑心思急转，脑子里已经冒出了好几个抓捕青峰的计划。
「笃笃」，头顶的方向突然传来几声轻微的敲击声，沉思的人一下子回过神，转身走出屋子来到地面上。
一只硕大的老鹰正停在旧仓库门口，不停地用喙敲击水泥地面。
听到黄濑的脚步声，牠抬起头扑扇着翅膀飞了过来，乖顺地停在了他伸出的手臂上。
那只鹰的脚上抓着一只巴掌长的小圆筒，黄濑解下圆筒，抚摸了下鹰的翅膀，手一扬，牠就飞走了。
回到屋子，他把圆筒中的羊皮纸取出来，快速看完上面的文字后，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距离海常城不远的秀德城和桐皇城，四个结界点都已经被全部破坏，虽然没有发生血族袭击人类的事件，但仅凭对方破坏结界的速度，已经足够让这两个城市的猎魔人协会分部惴惴不安。
黄濑知道，全国大部分城市的结界点都不难破坏，海常城之所以难处理，是因为他自从来到这里后就隔三岔五的对结界点进行维护和加强。
到现在，由于强力的防御系统，海常城的结界点已经非常难以探测，就算是血族长老亲自跑来，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具体位置。
可现在，来寻找结界点的人是青峰！
黄濑暗暗咬紧了牙关，他那些加强防御的办法都是青峰教的，如果是那家伙的话，一定能找出海常的防御点。
黄濑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快九点了，太阳已经爬得很高，白天不是血族活动的好时光，所以他们应该暂时不会出动，而是让青峰先找出结界点的位置，很好，还有时间做准备。
想到这里，他松了口气，迅速整理好桌上的资料，转身打算回协会去，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回过头，把那颗蓝色的水晶球又拿起来放进了口袋里。
风尘仆仆地赶到协会，笠松他们正在吃早餐，看到他，笠松猛地站起身，走过来一巴掌重重拍在他后脑勺上，怒吼道：「你跑到哪里去了！不知道我们会为你担心吗！」
黄濑被他打得差点摔到地上去，抱着脑袋哀嚎：「好痛啊，前辈！我只是去做了一点调查而已嘛。」
「你当我们都不存在是吗？谁要你逞英雄当独行侠！快把那颗水晶球交出来！」
「水晶球我现在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根本就没带在身边。」
「鬼才信你！不想我扒光你衣服检查的话你最好自己老实交出来！」
面对变身超级野蛮人的上司，黄濑委屈地寄出了两滴眼泪，咬着嘴唇说：「前辈，比起扒光我，我觉得现在抓紧时间做准备工作比较好喔，今晚可不会像昨晚那么容易应付了。」
这句话总算稍微拉回了笠松的理智，他狐疑地问：「你都调查到了什么？」
见自家老大终于愿意冷静下来听人说话，黄濑立刻笑容满面，把自己之前所做的调查和推论全部一股脑说了出来。
而等他说完，整个协会大厅中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愣愣地看着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目前我们不知道除了青峰和那个女人外还有多少人，从前几天的恶性事件来看中低级吸血鬼起码还有两个以上。所以我认为当前最重要的就是在结界点布下陷阱，争取对他们一网打尽。」
黄濑流利地解释了他的作战计划，面对一屋子呆呆看着他的人，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两秒钟后，笠松从震惊中回过神，一脚重重踹向他，大吼道：「黄濑你这个混蛋，真的都当我们不存在是吗？居然一个人进行了这样的调查，你真的想当独行侠是不是！」
黄濑两手捂着屁股开始围着大厅的桌子逃，一边委屈地大喊：「我哪有，前辈，我现在不是把所有的事都讲出来了吗，我并没有要单挑他们的打算！」
两个人就这样围着桌子一个追一个逃，地板上的灰尘被他们的脚步扬起，很快，屋子里的其他人全都咳嗽了起来。
一大清早，猎魔人协会的主屋就这样热闹开了，等笠松和黄濑停下来，桌上的早餐已经蒙了厚厚一层灰。
夜里十点，几条人影在屋顶上急速跃过，扑向了海常城南面的一间破旧小教堂。
木质小教堂非常古老，表面的木料经过长年累月的风雨侵蚀已经开始腐化，尖顶上的圣天使像早已模糊得看不清面容，窗户上的彩色玻璃则浮着无数龟裂的痕迹。
人影窜到教堂附近降落到地面上，随后，其中一个穿着华服的人慢慢朝教堂的门走去。
然而，就在他的手轻触到门的刹那，四束火焰突然从教堂四角辐射出的直线上燃起，「哗」的一声照亮了夜色，随着声响，一道半透明的圆弧笼罩了整个区域。
守在外围的人影被火光吓到，紧张地看向周围，而原本接近教堂的人则一下子反身，举起手中的匕首朝一道火焰刺了过去。
「噗」的一声轻响，火焰一下子爆开，又迅速熄灭，人影转头看向身边的人，沉声说：「你们先回去，走我说的路线。」
人影们迅速点头，从破开的缺口鱼贯窜出，一下子扑进了火光罩不到的暗夜中。
小教堂不远处的树林里，几条人影立刻追了上去，顷刻间气息就消失在了空气里。
独自留下的人却没有再朝那些人离开的方向看一眼，而是回到小教堂的门前，伸手去推门。
看起来摇摇欲坠的木质小门却产生了铜墙铁壁般的压力，有隐约的波纹自门上荡起，像是涟漪一样一圈圈散开。
一股强烈的气自他身上掀起，靛蓝色的眼眸中绽开隐隐的蓝光，小门上的结界随之发出银芒，两股力量产生激烈的碰撞，最后「哗啦」一声轻响，银芒碎裂了，结界闪烁了两下，一点点褪去。
青峰推开小门，缓缓走了进去。
小教堂的中央，黄濑站在那里，脚下有一个五芒星的术阵，正发出黯淡的金光。
看着进了门的人，他抬起手挥了挥，绽开满脸的笑容，「哟，小青峰，我就知道那道结界挡不住你，不过，你破结界的速度可是比我预计的还要快呢。桐皇城的结界，果然是你去破掉的吧？」
青峰轻笑一声，狭长的眼眸微微瞇起，语气间满是玩味，「亲自镇守结界，你是不想活了吗？」
黄濑垂下手，黄曜匕首从袖管中滑入他掌心，他直视着青峰，笑容不曾有丝毫改变。
「上一次和小青峰你正儿八经对战，已经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正好，我也很怀念过去呢。」
「别说的我们好像很熟的样子。」青峰冷笑，手一扬，一个剑型的挂坠从他腕间垂下，蓝光一闪，挂坠突然变长，一把周身泛着蓝光的长剑被他稳稳握在了手里。
黄濑的呼吸不自觉地窒了窒，他本来以为，青峰会带着蓝曜匕首的，还是说，他为了不和自己相认，连最钟爱的武器都不要了吗？
心脏在那一瞬间似乎发出了轻微的刺痛，抗议着黄濑表面仍旧维持的笑容，他的目光一瞬不眨地落在青峰脸上，想从那里看出哪怕只有一点点的犹豫，可是没有。
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容上此刻残留的，只有冰冷的杀气和对他的厌恶。
黄濑几乎忍不住想冲他喊：小青峰，你怎么可以用这种眼神看我？你怎么能说不认识我？
迟疑的瞬间，绽放着强烈杀气的剑已经迎面劈了过来，黄濑抬眼，右手握紧匕首迎上去，「铿」的一声闷响，金属彼此撞击的火花在眼前绽放，透过那些微小的金芒，他看到熟悉的俊脸就在那么近的地方。
近到，一抬手就可以重新抚摸到，却又远到，好像再怎么挣扎都触摸不到。
格斗从来都是青峰的专长，黄濑虽然跟他学得很好，可到底是略逊一筹，何况现在的青峰是血族，力量比过去又强大了很多，黄濑知道他这是在找死，可他没有丝毫退却。
森冷的剑气擦过颈边，瓷白的皮肤被剑气割开，血的腥气暴露在了空气里。
青峰眼中的光晃动了一下，那一瞬间黄濑似乎从他眼底深处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慌乱。
火花再度从两人之间绽放，交错的瞬间，青峰抓住黄濑身侧暴露出的空当，狠狠一脚踢中了他。
「砰」的一声，黄濑如断了线的风筝那样飞出去，重重撞断一排座椅，再撞到墙上。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声从他口中溢出，黄濑几乎没办法爬起来。
刚才那一脚，小青峰用了全力呢，或许……他真的不记得自己了吧？
肋骨几乎断掉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可他还是扶着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抬起了头。
站在教堂中央的人根本就没朝他看一眼，手中的长剑被高高举起，再用力插入了术阵中央。
原本黯淡的金色在霎那间绽放出耀眼的光芒，紧接着，脚下的地面剧烈地震动了起来。
黄濑咬紧牙关，不顾肋骨发出的抗议，使用高速移动冲了上去。
匕首在他手中散发出杀气，眼前的人却一下子消失了，他猛地睁大眼睛，脚下的震动还在持续，身后突然靠近火热的体温，那个人几乎从后面将他整个抱住。
熟悉的温度，熟悉的胸膛，熟悉的气息，那一刻黄濑觉得他们彷佛回到了两年前，什么都还没有改变的时候。
然而，修长有力的手指在下一秒扼住了他的脖子，骤然降下的压力让他的呼吸变得异常艰难。
「黄濑凉太，知道过去那些被你杀死的血族都经历了怎样的痛苦吗？」
带着寒意和冷笑的话在耳边响起，黄濑用力去掰青峰的手，可是掰不开，那只手臂铁铸的一般。
能呼吸到的空气越来越少，胸腔炸开了般疼起来，他喃喃地挣扎着，「小青峰，你真的忘记了吗？忘记你……曾经也是个人类了吗……」
「呵，怎么会忘了呢？可那对我来说，是最恶心的一段回忆啊。」
冰冷的言语，如最锋利的剑，就那么刺进黄濑心里，将他心中最后的希冀撕扯得粉碎。
脖子上的压力还在增加，挣扎的手渐渐松开，他费力地抬眼看青峰，如果这就是他生命的最后的话，他想再好好看这个人一眼。
小青峰，原来那对你来说是很恶心的回忆啊，可你知不知道，那是我珍藏在心中，无论如何都不愿意遗忘的美好啊。
嘴角一点点勾起，苦涩的笑意弥漫在唇边，脖子上的压力终于到了临界点，他的身体软下去，再也没有挣扎的力气。
来自地下的震动终于停止，怀里的人也彻底失去了意识，青峰的手一下子松开，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扎到了一样。
他慢慢半跪到地上，轻轻的，一点点的，收紧双臂，紧紧抱住了怀里的人。
火热的大掌缓缓摸上黄濑的脑袋，青峰的面容痛苦地扭曲起来，几乎咬碎牙关。
长剑下的五芒星术阵闪烁了两下后彻底消失，他回过神，松开怀里的人，低头吻住他苍白的嘴唇。
记忆中的味道，不曾改变分毫，可当初的喜悦和兴奋，如今却冰冷得让人禁不住打从心底感受到寒意。
黄濑，为什么要让我失望，亲手把我推得远远的人，其实是你自己啊。
教堂外这时传来了几不可闻的脚步声，青峰抬起头，把怀里的人轻轻放到地上，拔出他的剑，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推开木质小门，迎面撞入视野的人正悠闲地把双手插在口袋里，看到他，嘴角浮起一丝戏谑，「我还以为你会忍不住做全套，所以特地过来帮你把风呢，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青峰额头爆出一根青筋，咬着牙恶狠狠瞪他一眼，恼火地说：「绿间，海常城不需要你帮忙，你可以滚了。」
绿间抬手推了推眼镜，毫不在意青峰恶劣的态度，「占卜说我最近不要回圣都比较好，所以我决定暂时留在这里。」
「哼，不过是人类无聊下发明出来的装神弄鬼的玩意儿，你居然也会信。」
「虽然无聊，但是不得不说占卜有时候确实很准，别忘了，两年前不听我的劝结果差点死掉的人可是你。」
提起两年前的事，青峰的脸色变得铁青，他转身就走，再也没看绿间一眼。
绿间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副塔罗牌，随手抽了一张，持着镰刀的死神彷佛在月夜下冷笑。
「青峰，如果我告诉你占卜说两年前的惨剧会再一次发生，你是信，还是不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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