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听跑太阳能三轮车能跑多远一大爷说,都不让跑了,怎么回事

大爷,咱们起来说话行不行
今天开车的时候被一个骑三轮车的老头给撞了,后面保险杠都被撞弯了。
我下车后看了一眼,对老头说:我这车80多万(路虎),你看着办吧。
只见老头默默的躺下了。
哎,大爷。我给你开玩笑呢,咱起来说话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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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对老夫妇乘船旅游,那天浪很大。一个大浪打过来,老妇人不慎落水。大家花了几天时间打捞,终于将老妇人尸体打捞上来。结果发现老妇人尸体身上有一只珍珠贝,打开一看里面有一颗价值10万元的珍珠,请老先生给出处理意见。老先生说:“把珍珠给我,诱饵(老夫人尸体)重新抛回大海。”
一个女人向邻居抱怨:“你儿子昨天骂我是老母猪!”邻居不好意思地说:“我立刻回去教训他,我总告诉他人不可貌相。”
在百万富翁的葬礼上,一个年青人哭得死去活来,“想开点吧,”不明真相的人们安慰他,“故去的是你的父亲吗?”“不是,”年轻人哭得更厉害了,“为什么他不是我的父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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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作网站登录:常听说有球场老大爷
没想到玩个投篮机也能碰见
左边大爷这神力把右边的小伙都给惊呆了...
什么水平?我们的三大爷(上)
废黄河出县城便急急地拐了个直弯,把陈大庄一组大半人家拐在湾子里。
去年航道整改,裁弯取直,把湾子里人家都裁走了,只剩下两户没裁掉,一户是王翠花,一户是陈老三。王翠花家在东边,紧挨着村子中心路,是三年前建起的两层小楼,白墙红瓦,院落方正,掩映在白杨树丛中,格外亮堂,格外醒目。她老伴已经去世,儿子媳妇常年外出打工,留下王翠花带着孙子看家。陈老三终身未娶,是个五保户,家在最西端,紧靠着废黄河大堤,三间低矮的小房子还是土墙盖瓦,树棍埋的院子,猫狗都不防,一棵伤痕累累的泡桐,春天开花,秋天落叶,孤寂地长了多少年。陈老三在村里辈分也稍大些,早些年,小字辈们总是三大爷三大爷地叫着,习惯了,村里人一开口就是三大爷。
几株光秃秃的白杨树在风中摇摆,就像几把大扫帚在空中扫,横七竖八,把浮云扫得无影无踪,只留下冬日午后的太阳,慵懒,温暖,芳香,落在结了冰的水面上,明晃晃的,照得三大爷心里暖洋洋的。午饭后,他和往常一样,钻进被窝,一会儿就打起了呼噜,进入梦乡。&&
老三,老三!王大兵骑着崭新的钱江100摩托车,鹰一样地扑到陈老三家门口。他骑跨在摩托车上,也不熄火,见没人答应,又嘀嘀地轻按了两下喇叭,瞪着圆鼓鼓的眼睛,扯着嘶哑的嗓子,粗声大气地叫起来,双腿圆规一样地支在地上。王大兵今年五十一岁,村庄里老的少的都叫他王支书,有人干脆叫他老支书,做了二十年支书,不老也老了。他喜欢大家这么叫他,越老越值钱嘛。
三大爷听到摩托车响声,不太情愿地睁开惺忪的老眼,掀开被子,双脚插进棉鞋里,大棉袄一披,将瘦小的身子全部裹了进去,松树皮一样的老脸上堆满笑容,不紧不慢地从屋里走出来,揉揉眼睛,掏出自己的黄果树牌香烟,递了上去。三大爷的小花狗早就出来迎着,围着王支书,时而低头,时而仰首,拼命地摇头摆尾,亲热无比,讨人喜欢呢。王大兵新换了钱江摩托,在村子里转悠一圈,大家也就都熟悉了车子,熟悉了车子声音。第二天,人们再听到突突突的声音,大老远就知道老支书来了。他的声音,他的风格,他的气质,他的每一个毛孔,都发散出特别的气息,和村子里任何人都不一样。
王大兵伸手接过三大爷手中的烟,左脚一伸,将摩托车腿往前一踩,啪地一下,停好了摩托车。旧摩托车报废了,又买了辆新摩托,骑着踏实。他不是买不起汽车,也不是不想买小汽车,想都想疯了,做梦都握着方向盘满世界跑,一口气把小汽车开到新疆开到西藏开到内蒙古,但脑子就像搽了清凉油一样,一直很清醒,懂得为人做官必须低调,咋呼不得。村子里还不算富裕,东庄头到西庄头,整天开着汽车,太张扬了,群众也会指指戳戳说闲话,怀疑他不知道贪污了多少钱。很多贪污犯就是太咋呼,被群众检举揭发出来。再说开着汽车,坐在车里,隔着玻璃,就和群众隔肚皮隔心了,说句话都陌生,自个儿把自个儿孤立起来了,又怎么和群众交往交流,更谈不上打成一片。长时间没了交往交流,他这个支书也就做到头了。这摩托车方便又实在,腿一支就能跟人打招呼。说话,递烟,握手,一气呵成,省事省心。
两人说着笑着进了屋,亲热得如同一对好兄弟。走进屋子,王大兵眼前一片漆黑,眨巴眨巴着眼睛,什么也看不见,愣了一刻儿,才看清楚屋内摆设,一锅一灶一张小桌子,一个布帘子半遮着,隔壁是一个几十年前的小衣柜,一张很干净的床,被子懒洋洋地躺着,一把二胡孤独地挂在墙上,和陈老三一样,清瘦干枯,还有几口袋粮食贴在墙边,几个稍大点存放杂物的纸箱。屋子虽然小,锅是锅,灶是灶,很清爽。他摸索着寻到了一张旧木椅,一屁股坐了上去,弹了弹烟灰说,老三哥啊,你这屋子,清爽、干净、人有条理,简直就是神仙洞。我今天刚好有空,特意来看看你。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说,乘我在台上,能帮你的,多帮帮你,我事情多,你不说也不知道啊,平时关心不够。说话间,满脸堆笑,眼睛都嵌到肉里了。
&一支烟还没抽完,王支书又掏出了十五元钱一包的一品梅牌香烟,递给三大爷一支,说来,来,来,抽我的,兄弟俩谁对谁啊。客气得不得了,屋子里到处都弥漫着亲热友好的味道。
三大爷坐在小木凳上,听了支书的话,心里呼地一下,暖和起来,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愣了一下说,我烟孬呢,犹豫着伸手接了过去,赶忙掏出了打火机,给王支书点烟。他现在每月领取了五保老人赡养金二百六十元、养老金六十元,逢年过节还会热热闹闹地领点慰问品,日子过得还有点滋润,还需要什么呢。听了支书的话,他心里像被电熨斗熨了一样,舒舒服服,妥妥帖帖,一阵感动。过了片刻才说,全托支书的福,一切都好,一切都好。就是现在想把猪圈搭好点,买两头小猪养养,但这也不能总是麻烦你啊。
&王大兵说,我还想和你说件更好的事情,不晓得你看法如何。
&三大爷诚恐诚惶,一连声忙着说,我能有什么意见,感谢你还来不及呢。
王大兵吐了个烟圈,缓了一口气,瓮声翁气地说,镇里敬老院新建了一批别墅式房屋,每人一个房间,墙壁雪白亮堂,照见人影,新床新桌子新被子,配备了城市里一样的卫生间,和大宾馆大饭店里一个样,座便器一按,水就哗哗啦啦地淌,还有太阳能洗澡,各方面条件都好,和你这低矮的土屋相比,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上。吃饭就更不用说了,每天中午有荤有素,晚上也是两个菜。我看你年纪大了,倒不如过去,夜头早晚,好有个照应,哪天再有女的到敬老院,也帮你找一个老伴。
&三大爷被最后一句话逗乐了,说还找呢,我这个样子,找个老母猪差不多。他全没把王支书的话当回事儿,觉得在和他开玩笑。更没想到支书是认真的,专门冲着这事来找他,谈不妥都难。
敬老院刚刚建起了两排四幢公寓,白墙红瓦,格外亮堂,但却冷冷清清,空空荡荡。镇里领导要求各村,动员散居在村里的孤寡老人入院居住,一方面为了树立镇里的良好形象,民生福利顶呱呱;另一方面也是给五保老人创造更好的生活条件,造福农村弱势群体。
王大兵一字一顿地说,我和你说的是真话。说完,浅浅地笑了,皮也笑了,肉也笑了。对于陈大庄来说,村子中心路西边只剩下三大爷和王翠花两家,尤其重要的是,两家家前屋后占着四五亩的土地,门前还有个好几亩水塘。三大爷去敬老院,给些补偿,拆掉他的院屋;然后再多给点补贴,动员王翠花家搬迁,一下子净增出十来亩土地。这是什么概念啊?叫土地整理,上面给的表扬不说,还能给个几万块奖金,如果置换出中心村的土地,折合成人民币,就是上百万的数字,哪里去找这个一百万?这不是天上掉下来块馅饼!村里是大赚头。村集体收入还不就是他王大兵的收入,随便怎么支出都行。如果转换到县城,就是上千万;到南京到上海就是上亿,想都不敢想,王大兵心里的小九九已经噼里啪啦地打过十遍百遍,千算万算都合算,私人、集体、国家都得益。如果以后再沿着河边办个码头、砂石站、预制厂等。日进斗金,又未尝不可?
三大爷想,金家银家,不如自己的穷家。不要说敬老院,就是神仙洞也比不上自己的穷家。他哪里也不想去,祖祖辈辈住了若干年的地方,人气接上了地脉,一草一木都熟悉了,说走就走,又不是小鸡小鸭,想搬到哪儿就搬到哪儿。王大兵的真话,让他一阵心慌,一阵意乱,心口堵起来似的,缓了口气,过了一刻儿,也掏出了心窝子,道出了肺腑之言,现在还好手好脚,省得麻烦公家,早着呢。
&吃了个闭门羹,王大兵心里很不痛快,但没表现出来,尴尬地笑笑,说你再想想啊,就跨上摩托,闷声走了。农民的脑子一根筋,很多时候转不过弯子来,工作得慢慢做才行。他自己当了二十年支书,对农村熟悉,对政策了解,但就是闹不明白土地指标是什么玩意儿,更搞不清楚它为什么可以转到县城,也可以转到市里,甚至更大城市,转来转去就转昏了头,转出了人民币。佩服城里人主意多,来钱快。单说村子里吧,也没办工厂没开店,几年间突然富裕起来了,靠的就是填废塘废沟,划地基建房子,只是在土地里刨啊刨,真的刨出了真金白银,日子是芝麻开花节节高,不要说吃顿饭抽包烟,就是唱个歌洗把澡,都开支得起,这个支书当得扬眉吐气,哪里像以前,一见上头有人来,心里就发慌,担心留下来吃顿饭,一吃就是一个窟窿,年底,饭店都尾到他家门上要钱讨账。他也觉得理亏见不得人,能躲就躲,能让就让,毛贼一般。
早晨的太阳懒洋洋地探出头来,红彤彤的。几只小麻雀躲在屋檐下,缩头缩脑地对着太阳张望,好像遇到了新鲜稀奇的事儿,捡到了什么宝贝似的,唧唧喳喳地叫,欢天喜地地叫,叫得人有些心烦。三大爷手一挥,说去去去。小麻雀呼地一下,全飞跑了。
他有自己的小算盘,乘着自己身体好,埋好家院子,修理好多年未用的猪圈,买两头小猪养养,平时多割些猪草,再买点饲料,没事再骑上三轮车到村子里,寻得些剩饭剩菜,养上三四个月,卖个三两千块钱,一点问题都没有。有吃有喝有钱花,还不是神仙过的日子?只缺个老伴而已,但现在想也来不及了。想到老伴,他就有些灰心。想到养猪,他就有了信心,猴急急地想把几年未用猪圈收拾一下,甚至还想建得好点。
他不是好吃懒做的人,平时很喜欢动动手脚,找点事情做做。养猪有些无奈,本来没这个打算,秋天还养了几只羊。养羊比养猪省心,不要买饲料,只需要牵着往路边滩头一放,钉下根桩,羊就会自己找草吃,自己带张塑料布,坐下来或者躺下来,晒晒太阳,看看天气,好不自在,到了冬天,羊还能卖个很好的价钱。但一件事情让他想起来就伤心憎恨,改变了养羊的做法。
那是秋天的一个下午,他把四只白山羊牵在路边一个沟坡上啃草,像个神仙一样,半躺着眯起眼睛晒太阳,真是个快乐老头。忽然一辆红色大摩托车飞奔过来,嘎地一个急刹车,在他对面突然站住了,地皮子都冒出青烟。车子也没熄火,后座下来一个小伙子,头盔也没拿,径直走过去对他说,大爷,你在这放羊,要当心羊被抢啊,现在这个社会,偷鸡摸狗的人有的是,抢羊的人也有啊,你听说过吗?
三大爷满不在乎,身子动也没动,但心里有些好奇,眼皮抬了一下问,怎么个偷法,怎么个抢法。接着又不屑一顾地说,我才不怕呢,难道天下就没个王法?
小伙子盯着他说,你这老大爷,好心当成了驴肝肺,仔细看着,就像我这样抢的。说着伸手在一只肥硕的白羊脊背上摸了又摸,挠挠痒,顺手抱了起来,不停地说,你看着啊,慢慢地走向路边。
三大爷漫不经心地说,有什么好看的,谁还敢在青天白日抢羊啊。
说时迟,那时快,小伙子已经走到了路边,腿一抬,人一跃,跨上了摩托车,驾车人油门一带,轰地一声,摩托车像离弦的箭一样,疾驰而去。
三大爷这才回过神来,起身爬过沟坂子,追到路边,但哪里来得及,摩托车已经飞得好远,一路狂奔,很快影子都没了,只留下一股扬起的灰尘,呛得他晕头转向。他气得暴跳如雷,一连声地骂个不停,你个小杂种、小狗日的……但骂归骂,只是骂骂而已,心里的怒气还是解不了,抢走的羊也讨不回来。回家更是气得慌气得发抖,躺在床上一天没吃饭,心里还不解恨,想自己这么大年纪,牵着羊到处跑,真的不是那些小狗日的对手,又骗又诓,又偷又抢,丧尽天良。气愤之余,干脆把剩下的三只羊也卖了,免得日后再遭抢夺、欺负,自讨苦吃。
思前想后,想了多少天,三大爷觉得养猪比养羊好,适合他自己的情况。家西边的废黄河是个天然屏障,晚上把进出的路一挡,就像关上了大门,再把院子门锁好,小偷怎么也进不来,即使进来,一有动静,小花狗就会汪汪汪地叫起来,路东边人家都听到,还有什么担心的?别说偷,就是抢也抢不走。
三大爷把修建猪圈当成大事情,就像多年前自己建房时一样兴奋,满怀信心地自个儿动手。他把家屋前后的剩砖碎瓦挑挑,挑砖头捡瓦片,忙得满头大汗,又找到王翠花,要买她家扔在旮旯里的二百多块红砖。王翠花心里有点舍不得那砖头,毕竟值六十多块钱呢,但又装着满不在乎地说,你要用,要什么钱啊,放着也是放,干脆你自己找个小车推过去用,放在家里也碍事。
第二天,三大爷起了个大早,先用铁锨将猪圈周围平整好,整理出了茬口,又带上几根线,放水和泥,摸起了生锈多年的瓦刀,兴致勃勃地动手,不时用瓦刀在砖块上轻轻地敲敲,笃笃笃的声音好听呢;间或又会眯起一只眼睛瞟瞟线,防止把墙砌歪了,心里美滋滋的。
停下来!停下来。谁让你乱搭乱建的,你的城建执照呢?正忙得不可开交,几个人佩着红袖章的,戴着头盔,穿着制服,骑着摩托车呼啸而来,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像警察一样。但他们不是警察,而是是镇里的防违章治违章执法队员,寻着这么个猎物,兴奋地围了过来。
三大爷满心糊涂,一脸疑惑,战战兢兢地问,什么城建执照呢?盖房子需要执照,我这不是修猪圈吗?修个猪圈还要什么执照?
不要说猪圈,就是狗窝,也要执照,这是政府规定,必须执行。一行人几乎异口同声,态度坚决,正气凛然。建房盖屋要执照,生小孩要执照,卖烟卖酒要执照,盖猪圈要执照……现在什么事情不要执照?没执照干什么都不行。何况,你的猪圈又是在红线范围之内,红线范围内禁止新建任何建筑物。不行不行,必须停下来,立即拆掉。领头的一个高个子男人冲了上来,一本正经地说。说着就上来两个人,伸手用力一推,哗地一下,把刚砌起的一点猪圈围墙推倒了。完了还拍拍手上的泥灰,若无其事地到三大爷屋里找了点水洗洗手,方才罢休。
三大爷懵掉了。他还没经历过这阵势,镇里不给建房子,倒是真的听说了,但没想到连猪圈也不给修,看这个样子,还真的没法修。罢,罢,罢,好汉不眼前吃亏。他有些纳闷,但什么话也没说,就放下手中的活儿。
&两天后的一个傍晚,三大爷偷偷地垒砌了点,用稻草盖了起来,早晨又悄悄砌了点,然后又用些稻草盖上,上班的时候停下来,下班的时候再动手。就这么修修停停,停停修修,几天下来,居然把破败的猪圈收拾好了,只是比原来矮些。矮就矮点吧,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是猪也跟着受罪。他心里美滋滋的,又找来锯子,从自家屋后几棵枝桠横生的杨树上锯了些粗壮的枝桠,截成长短一样的一米短棍,一头削尖,用斧头整整齐齐地钉在地上,当作猪圈的围墙,用铁丝绞了起来,滑溜溜的,非常结实,一点不比砖头砌的差。什么准备工作都做好了,只等过些日子,猪进圈后,再买一张很大的塑料布,在上面罩起来,就成了温室,猪呆在里面,长得很快。现在什么都是温室,就连人也是冬天暖气,夏天空调,过着舒舒服服的日子。
转眼间,就进了腊月门,寒风在大地上一层一层地刮,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腊月二十二早上,三大爷起了个早,用电饭锅烧了瓶开水,泡了两包白象方便面,有滋有味地吃饱,浑身上下热乎乎的,然后穿上多年前救济的黄大衣,戴好帽子,套上棉手套,冒着严寒,骑上三轮车,早早地赶集。他要乘着好天气,到街上买些年货,准备过年。一个人的年,也要过得像模像样。
到了街头,胡子上都结了层皑皑的白霜,嘴巴都冻僵了,说话还有点打啰嗦,五音不全。搓搓手,跺跺脚,暖和一下,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他赶忙很识相地把三轮车靠在路边一棵白杨树上,锁了一把链条锁,又在车钢丝上加上把门锁,这才放心地往街里走。年根岁底,街上的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人贴着人,头挨着头,挤都挤不动。在外打工的人都回来过年了,都忙着到街上买些鱼啊肉啊鞭啊炮啊,吃的喝的用的玩的,一应俱全,应有尽有,欢欢喜喜过大年。
三大爷买了三条鲤鱼,六斤花生,九斤猪肉。买猪肉时,卖猪肉人说,就十斤吧,他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不要说多一斤,多一两也不要。喜事三六九,他喜欢这个数字,大过年的,买的不是物品,是喜欢是高兴,是吉祥是幸福。什么糕啊果啊花生瓜子啊,姜啊蒜啊葱啊,早就买回去了。
他没买油,等着慰问的人发呢。五保户嘛,这个光还是要沾的。慰问的色拉油,熬着不起沫子,炸出的肉圆又香又酥又脆,咬一口,骨头都酥了,想起来,禁不住要淌口水。每年都有人来慰问,来人没有一点架子,很客气地送这送那,很真诚地劝慰他高高兴兴过个年。他自己也被感动了,说话声音不知觉就低了下去,说感谢领导感谢党,感谢感谢,实在感谢。还会一个劲地笑,把身上的温暖和心里的感谢全部笑出来。这些话,民政助理早就有过交代,每年慰问之前,还会重复交代一次。领导伸手和他握手,他也抖抖索索地伸出双手紧握,握着领导的手实在舍不得放下来,想握出下一年的慰问品。那手细细的,嫩嫩的,软绵绵的,就像刚出锅的馒头。他不由得有些感慨,干部就是干部啊,长的都是馒头手,自己的手则是土疙瘩,连砖头块都不如。
有一年,三大爷重感冒头昏,笑不起来,反倒有些愁眉苦脸的样子。民政助理悄悄地拉他一把,板着脸低声说,再不笑,明年东西就不要拿了,不会再有人送礼品过来的。喂只狗,还会把尾巴摇得呼呼啦啦响呢。他想想也是,懊悔不迭,想追上去,好好地笑上一番,可一行人已经走远了。他怨恨自己不识抬举,不懂人情世故,想自己的确该笑笑。笑是高兴的表现,过年了,有人送东西来,怎么能不高兴?笑起来,才能真正体现了党和政府的温暖,体现国家领导的温暖。县里领导的温暖,镇里张书记的温暖,民政王助理的温暖,还有王大兵的擦边温暖,全都温暖了他,也温暖了人民群众。一温暖就上电视,给全县人看,看了还是笑,真正好玩。国家领导上电视慰问山区群众,哪个老百姓不是一个劲地高兴,全身都咯咯咯咯地笑起来。你笑我也笑,大家一起笑,一口气笑个没完没了。
去年底,领导又来慰问了,王大兵有意往记者镜头前钻,被民政助理一把拉过去,却留下三大爷拉住领导的手不放,一个劲地笑,以前练的都忘记了,还是龇牙咧嘴的样子,记者镜头一直对着他照了很久。过了两天,无意中,他晚上从电视里看到了自己笑的镜头,脏兮兮的衣服也没来得及换,两颗黄门牙外漏,龇牙咧嘴的样子丑陋无比,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满脸皱纹都摞了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自己看了就觉得丑。从那天起,他才知道自己真的丑,要多丑有多丑。记者还把他这么丑的镜头当成了宝贝疙瘩。真是螺蛳壳戴眼镜——各投各眼。其实,那当儿,他一个劲地傻笑,并不是多日练习的结果,也不是突然感到什么样温暖,而是看到一呼啦下来十几个,还有村庄上看热闹人围着。平时谁理他这个五保户呢,认真看他一眼更是难得,这么多人容易吗?这不是演戏吗?自己也成了演戏的人,能不笑吗?笑!十分开心地笑了。有次见到民政助理,他又笑了起来,民政助理大老远也笑了,说以后就要这么笑着,都开心都高兴嘛。但三大爷的笑,笑出了好处笑出了效益,笑出了和谐笑出幸福。每年都会有人送些米啊面啊油啊什么的,有时候还有棉衣棉被棉裤等,一笑就有这么好的效果,谁不想笑啊?想到这些,三大爷就想,真的该好好笑笑。
今年,慰问的人到来之前,三大爷已经把笑准备了多日。没事时,就叫自己,笑,笑,笑。一时抬头笑,一时低头笑,一时抿嘴笑,一时张口笑,左也笑,右也笑,站也笑,坐也笑,还对着镜子练习,看自己笑得好看不好看,可那两颗黄门牙总是先探出头出来,于是他就抿住嘴巴笑,那叫什么笑啊,哭还差不多,哭笑不得!比哭还难看。笑着,笑着,他又不知道自己该究竟怎么笑,于是专门找到王翠花问问,说上电视怎么笑呢。王翠花莫名其妙,瞪了他一眼,说这还要问,你该怎么笑就怎么笑。就你这个样子还上电视呢,上厕所差不多。还真的被说中了,三大爷巴望到二十八晚上,怎么也笑不起来,两个眼珠子都吧天空望穿了,也没把慰问的人盼来,没把那桶色拉油望来,一直在希望和失望的交错中度过,有着透心彻骨的冷。
毛病肯定出在支书身上。
王大兵当了多少年支书,悟出了很多门道。现在这个年头,脑子一转就有钱,思路一变就发财。老老实实做事,比不上卖狗皮膏药,比不上脑瓜子聪明,远的不说,就看村里那些出去打工人,老实人都没挣几个大钱,摇头晃脑的一掏一把红彤彤的票子,大学毕业还不如个小学生呢。村里现在就要抓住土地整理的机遇,想方设法挖掘潜力,让垃圾变成白银,让黄土变成黄金。比如这土地,总是说城乡挂钩,可城里土地二百多万一亩,给老百姓却是两万多一亩,一挂钩,就把群众利益挂去了。怎么没把群众利益和土地一起挂钩呢?镇里书记是这么解释的,小青菜在在农村卖三毛钱一斤,而到了城市却是三块钱一斤,到了北京上海还是十块钱一斤呢,这就是地区差。他也还是不理解,差价怎么就这么大呢?被谁赚去了,赚到哪里去了?他想不通,嗨,想得通也得想,想不通也得想,就像那老牛咀嚼草料一样,慢慢消化,但每年都发了个两三万元奖金倒是实实在在的。可今年,王大兵思路转顺了,却被这个五保户陈三挡道,死螃蟹还夹人呢。他心里有着烦恼有着怨气,过年的慰问品再发给这个死螃蟹,实在对不起自己了。
傍晚,王翠花喜笑颜开地来了,说他三哥,把你家油借点给我,炸肉圆子缺油呢,明天还你。说着,就把自己刚洗过的头往三大爷鼻孔边凑凑,想给点香味闻闻。每年都有人来慰问,送些油啊米啊面的,王翠花看着也羡慕,心里直发痒,想乘机沾点小便宜,每年这个时候,她都会借半桶油,这油是公家发的,不借白不借,不吃白不吃,总不能就该他五保户吃吧。其实,王翠花平时不是借油,就是借米,抑或借面借鸡蛋,隔三差五地,实在没借的,就把电饭锅端到他家做饭,省下点电费。这借也不是白借的,王翠花会使点小心眼,一借东西,就拿眼睛毛毛地望三大爷,直望得他心里发慌也发毛,望得他心血来潮吃吃直笑,偶尔会故意卖个小关子,说不借。王翠花的手就按在三大爷身上轻轻推一把,捏两下,笑嘻嘻地说,不借也得借,直接就拿了走。要是三大爷不高兴,就连借带拿,顺手按住他树桩一样的头,敲敲打打,表示慰问,三大爷也会半推半就,又恨又恼地在她屁股上轻轻拍一下,说你净说假话,什么时候还啊。再拍一下,也就算了。一个人也吃不了什么东西,不吃不用又留给谁?还不是坏掉烂掉浪费掉。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三大爷也没见着油沫子,心里憋得慌,头也没掉,没好气地说,还油呢,水都没有。人心情不好时,见到什么都不顺眼。更让他生气是,王翠花家屋基地,本来就比他家高出近一米高,一下雨,那雨水约好了似的,哗哗啦啦全部往他家跑,如同唱歌跳舞赶热闹。前不久,乘着扒河机会,又用拖拉机拼命地往地基上拉土,垫高。当时,他气愤地想和王翠花吵,地基高子孙后代就有发达了?再发达,在我五保户头上还有什么比较?你家风调雨顺,我家大水淹没,就值得高兴吗?可最终什么也不说,说了也没用。但心里堵着,闷着,烦着,有着怨恨有着愤怒有着恼火,点火就着,想到什么都生气,心里又不依不饶地恨恨地骂了一句,这个老狐狸。
王翠花望着他有些生气的样子,心里有着奇怪,又有些不忍心,温情地凑上去,很关心很亲切地轻声问,是不是哪里有点不舒服?滚热的气息直往人毛孔里钻,可怎么也融化不开他心头的坚冰。
三大爷一句话也没说,恼怒地想,不舒服你叫我就舒服了吗?不高兴你叫我就高兴了吗?不快活你叫我就快活了吗?我孬好也是个男人,都想欺负我,没门。
惆怅,失落,懊恼。一个年过得没滋没味。
日子在犹豫中进入了三月。天气咋暖还寒,夜里又结了层薄薄的冰。杨树上鼓出了新芽,毫不畏惧地探出了脑袋,勇敢地四下里张望。河水清澈见底,几只鸭子自由自在地游弋,不时呱呱地叫几声,偶尔还飘来几只呆头呆脑的白鹅,懒洋洋的。
县乡人大代表选举热热闹闹地进行着,也是村干部们的一大喜事。村委会主任、副主任、会计一行人,说说笑笑地走了过来。一个村民组长拖着崭新的红色电瓶车,喜笑颜开,后面绑着一个一尺见方的红纸箱,方方正正,红红彤彤,格外抢眼,当作投票箱。村会计手里拎着陈旧的人造革手提包,见了谁,就停下来,拉呱几句,笑呵呵地让投上一票。看那包的破旧程度,能有十来年历史。王大兵不远不近地跟着,他是个老代表,一直代表着全村和邻村人民。两届选下来,他有着三个指头捏田螺的感觉——稳拿,当然还会代表下去。但这个时候,就是放心不下,跟着照应一点,小心为妙。话又说回来,放在任何一个人头上,也不会撒手不问。试想,哪次选举不是认认真真,紧紧张张?从地方到中央,从国内到国外,从奥巴马到克林顿,大同小比,一模一样。
来,来,来,老三,把你的选票划个钩子。一行人说说笑笑地来到三大爷家门口。村会计是个和事佬,说话时,满脸堆笑,笑容可掬,像个弥勒佛,客气得到处都是甜腻的味道。
划钩子行啊,但你得拿包烟来。三大爷正在盘算着买小猪事情,听了会计的话,咕咚冒出一句,一点也没客气,半真半假。他在乎的不是一包烟,而是过年的慰问品,疙瘩着呢,可当着众人面,又怎么说得出口啊。
什么香烟不香烟,先划好以后再说,什么时候少给你东西了?几个人几乎异口同声,脸上笑容不减,热情不减,都和三大爷在开着玩笑,也以为三大爷在和他们开玩笑。
不给香烟怎么划钩子,别人都有香烟,我却没有,这不公平吧。三大爷已经从别人口中得知,支书为了当选县里人大代表,发了很多九块钱一包的一品梅牌香烟。预祝成功的喜烟嘛,发发也无妨,又不是贿选。
你还要什么香烟?叫你划你就划,不要啰嗦。正愣着,王大兵一下子跟了上来,见三大爷纠缠着,有些不耐烦。他心里也有着一本帐,四口五口人家,三四个代表,发一包香烟也罢,他一个人,还要什么香烟?笔一划不就完了。再说,平时的钱、粮、救济、补助等,一分也没少给。自己不是救世主,也是观音菩萨,那些东西还不都是他支书的功劳。
王大兵的话就像一个打火机,腾地点燃了三大爷心里的怒火,给别人香烟,不给我,这不是欺负我五保户,不拿正眼看人嘛;你看不起我,我也看不起你,他心里气得发慌,手有些抖,默不作声地接过选票,顺手就在下面的名字后划了个钩。
那笔就像把刀子,在王大兵心头划开了一道长长的伤口,鲜血汩汩直流。他眼睁睁地看着三大爷无畏地挑衅,牙齿咬得咯嘣咯嘣地响,捏紧了的拳头久久未松开。这不是明摆着给我难看,还想捉弄我!多少年了,在陈大庄,还很少有人敢这么做。可他是个五保户,无知无畏,无畏无惧的五保户!
村会计看着事端一触即发,赶忙凑上去,一手扶着选票箱,一手猛地拉了王大兵一把,连声说,好,好,好。就这样,就这样。我们赶快忙其他事情。心想,带个弯子也就算了,这可不是个吵架斗气的时候。
好个屁。王大兵怒火中烧。他不仅仅是想当选,而是想全票当选,那脸上才叫贴金,才叫光荣呢。哪个优秀领导人不是全票当选?想想自己当了二十多年村支书,打个喷嚏,陈大庄就颤抖;跺个脚,陈大庄就地震,有功劳也有苦劳,要不是他,村子里能铺了那么多水泥路?能建起漂漂亮亮中心村?能喝上干干净净的自来水?这么多年,一直行得正摆得平,好事做尽,功德无量,又没贪污没捞钱,那吃点喝点算个啥?要说有个相好的也正常,没这本领还当什么支书村长?又没破坏人家正常过日子,搞出什么乱子来。此刻,他还真想叫来派出所民警,随便找个什么事由,把三大爷叫去谈谈话,做个记录,最后让他成为破坏选举的典型,蹲上几天拘留所,教训一番。这样的行为,看上去,是简单事情。但说你破坏,你就破坏,没破坏也是破坏,邻村就有一个人,因为选举这事儿,被拘留了。这个时候,不能和上级保持高度一致,什么时候高度一致呢?再说,派出所每年不是缺经费,就是缺汽油钱,都以这样那样的借口,从村里拿走了一万块钱治安联防费。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关键时刻,肯定出力。
想逗弄我,我就不睬你,看你怎么样?你干部也是人,但你总得把人也当个人待吧,小看别人也休怪别人不客气。这么想着,三大爷头也不掉地走了,带着一肚子气,走得远远的,只留下小花狗疑惑地看着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选举是当干部人的事情,他不当干部,也不问选举,才不管你是不是干部,能不能选上呢。
村会计指着三大爷的背影,对众人陪着笑说,你看他那个鸟样,把他当个人,他不把自己当人,把他当猪狗,他自己却又想做人,少他那一票,还不是一样当代表,少他一个人,地球转得才轻呢。不看功劳看苦劳,不看僧面看佛面,支书做的好事数也数不清,大家有目共睹,不投他一票,面子上说不过去不说,心里也有愧啊。我们继续,各人不要学他那个烧不熟的样子。这话说得小巧贴心,一语双关,迅速转危为机,扭转了尴尬局面。
不知不觉中,围上来十几个看热闹人。众人七嘴八舌,忍不住好言相劝,说算了,算了,支书大人大量,往大家身上看看,不要和他一个五保户计较。和他计较有什么意思,哪个又能和五保户一样,不晓得深浅好歹。
树要皮,人要脸,有了台阶,王大兵就此打住,借高坡下驴,憋足了的气,被众人一番话打消了大半,但脸上涨起来的红色,一下子还没退清,尴尬地笑着,一阵白一阵红,自我解嘲地说,罢,罢,罢,大人不记小人过,我堂堂一个支书怎么能和这个老光棍斗嘴。转念一想,众人也都明白是这件事,派出所一找陈老三,大家还会都说自己心胸狭窄。和五保户计较,不怪自己也怪自己,脸反倒没地方搁了。还真是伸不得力,着不得气,尿泡打人。不疼气得慌。心里怨恨地想,三和尚你走着瞧,什么时候有机会,不把你捏死,也让你少喘几口气。
选举是大事情,建设中心村更是大事情,不能因小失大。王大兵顺利当选后,缓过神来,心里的账就算清楚了。建设中心村可以腾出很多地来,整理出一块,然后卖给村里扒河拆迁人家做宅基地,一份四万,一亩地整出三份,就是十二万。尽管如此,价格还比周围村子低,算得上优质低价。不是有人不想买吗,不想买就不给建房子,要求服从城乡统一规划,一砖一瓦也不能动,进行防违拆违(防止违章建筑拆除违章建筑)。不管是三家五户,还是几十户人家,规划一下,当然很好,还节约土地。一个村庄,上百户人家,祖祖辈辈生活下来的地方,三规划两规划,就规划出整整齐齐的庄子,多好!遗憾的是,村人口袋里的钱也被规划走了。辛辛苦苦地挣钱,挣了钱建房子,建成了空空荡荡的房子,一双手又空空如也,又忙着挣钱。如果建中心村时,如果村里再耍点滑头,做些手脚,把房子包给建筑队一起建,从中拿些提成,又落个整齐划一的好名声。这么一来,几年功夫,村集体就会富得流油,但心里矛盾着,总觉得自己做了亏心事,集体沾了群众的便宜;但也多些自豪,自己像个当干部的样子,逐渐变得有权有势,找到当干部的感觉,腰杆子硬气多了。冒出陈老三这个屎壳郎,挡在路上,让他少了很多优越感,多了些恶心。
气温一天天地升高,小燕子唧唧喳喳地飞来飞去,赶趟儿溜达,小草蠢蠢欲动,穿头破脚地钻了出来,老柳树摆动着黄灿灿的腰肢,随风起舞。三大爷的心情也渐渐地疏朗起来,天刚蒙蒙亮,就早早起来,刷个牙,洗个脸,还对着镜子照了几照,戴上副刚刚洗过的白纱手套,伸手摸过箱盖子上的鸭舌帽,弹了弹上面的灰,戴个周正,又摸过油瓶,折了根小树枝,沾点菜籽油,蹲下来,给三轮车链条上了点油,然后骑着三轮车,心情舒畅地出发了。
今个儿,他要到街上去看看行情,打算买两头小猪回来。人逢喜事精神爽,买小猪不是件大喜事吗?走在路上,这儿望望,那儿看看,一路上有着说不出的新鲜和快乐,满是皱纹的脸上一直笑容灿烂,嘴里还哼着欢快的小调子,喜上眉梢,驱遣了一个冬季的郁闷,情不自禁地想,春天人的心情就是好,如果永远是春天。多好!
到了镇上集市,已经八点半钟。街面上也没几个人,少得可怜,能数得出来,摆摊人比买东西人还多,稀稀拉拉,冷冷清清,像刚遭过劫那般,零零落落,十分萧条。年已经过去近两个月时间,人们都出去打工挣钱了,留下的都是看家守舍的老人和孩子,没事到街上干什么呢?街面上的繁华景况如流水岁月,一去不复返。三大爷看着这样景况,想想以前车水马龙的样子,不免多了些感慨,又是叹气又是摇头,他睁大眼睛,在街面上望了几圈,也没看出什么新意来,于是就走进街上王五小吃店,这倒是开了家多少年的老店,夫妻俩诚实热情,从年轻力壮变成了老头老太婆,一直卖着烧饼油条,水饺面条馄饨。三大爷要了两根油条,一个烧饼,一碗辣汤,辣汤很稠,里面海带丝和百叶丝很多,黑白分明,看了就胃口大增。自己又用小勺子挖了些辣椒面,放进碗里,又夹了筷芫荽,拌了进去,红彤彤青郁郁的,胃口大增,有滋有味大吃大喝起来,还发出呼呼啦啦的响声。吃了一碗,浑身都来了汗,还不过瘾,又来了一碗,同样放了很多辣椒,放了很多芫荽。
正吃得浑身热乎乎的,忽然走进来一个人,遮住了门口光亮,粗声大气地冲着他,直直叫道,三哥啊,你怎么在这里的呢,今天我请客。说话时,那人头还向上扬了扬,胸脯挺了挺,那满面红光、神气活现的样子,好像在哪边发了大财似的。
三大爷抬头一看,心里一阵高兴,这不是邻村张二麻嘛。张二麻是王翠花表哥。小他六岁,有点跛脚,小时候出了一场麻疹,浑身上下,没头没脸都是麻子。他大哥诨名叫张大个,个子矮小,经常生病。兄弟俩父母早亡,相依为命,都没娶上媳妇,都是五保户。王翠花家建房子时,张二麻过来帮忙,就住在三大爷家,在一起吃过饭,喝过酒,聊过天,吹过牛,还睡过一张床,十分投缘。不投缘又和谁投缘呢?后来,还偶尔互相跑跑玩玩,成了很好朋友。
哪里要你请,我请你的客,我们两人就不要客气了。这点钱,还要你掏钱啊。街上见到老朋友,三大爷格外高兴,脸上满面春光。
张二麻手一挥,毫不客气地说,我请就我请,还能要你请,今天说定了。说着拿了烧饼油条,盛了辣汤。
三大爷看他那咋咋呼呼的样子,疑惑地问,你现在做什么呀?是升官了还是发财了,日子肯定过得不错。
做什么呢?现在到了敬老院,每天跑腿买菜,有吃有喝有事干,比以前好多了。本来我不想到敬老院,觉得在家里自由也快活,后来老大在敬老院患上了脑溢血,住到县医院里。敬老院院长找到我说,你不来服侍你大哥,我就把你大哥送到你家里让服侍。没有办法,只好收拾被窝行李到了敬老院,去县医院服侍老大,可没几个月,老大就去世了,我蹲在敬老院开始也不习惯,想回家过日子。可院长说,你要走?上哪里去啊。家里手续都转到敬老院了,回家喝西北风去。你年纪轻轻,身体好好,脑子又灵光,闲下来,骨头会又疼又痒。就跟在我后面跑跑腿,做个后勤组组长,每天买菜,帮助做饭,带头打扫卫生,把院子扫干净,闲下来,就挖地种菜做事情。敬老院就是家。
说着,张二麻又拿了四个鸡蛋,对三大爷说,你也来两个啊。不吃白不吃,吃了买菜报销,反正我也不贪污。三大爷听了他的话,心里多出了很多羡慕,也就不再客气,拿过一个鸡蛋,在桌子上磕磕,剥了起来。
吃过早饭,两人走到到街上,买了些猪肉、萝卜、白菜、豆腐。三大爷十分惊讶,就敬老院,还买一大块肉,瘦的多肥的少情不自禁地说,买这么好的菜啊。张二麻有些得意,说这还叫好啊,现在生活水平提高了,五保户的伙食也不差,哪个也不想净吃肥肉,还要做出味道来,才满意。两人再到卖小猪地方看看,卖猪的就一个人,电瓶三轮车拉了五头小猪,花白相间,肉嘟嘟、圆滚滚的,煞是可爱,但价格要得贼贵。三大爷不免有些咬牙,把口袋里票子捏了又捏,就是掏不出来。张二麻也直摆手,十分麻利地说,看看就看看,猪今天就不要买了,今天跟我到敬老院去,一起喝杯酒玩玩。说着就走进,路边小店,花十五块钱,高高兴兴地揣了两瓶三河大曲。
一句话说到三大爷心窝里。他也不想回家一个人做饭,还想看看敬老院究竟是个什么个样子,高兴的同时又有些担心,说,去你那,是给你增加负担。院长会不会说啊?
张二麻听了有些着急,洋洋自得地说,一家人不要说两家话,院长是个老好人,我带一个人去吃饭,还说呢,十个人他也不会说。
三大爷满心欢喜地跨上自己的三轮车,跟在张二麻三轮车后面,吭哧吭哧地径直往敬老院走去,一个标准的傻老头,新鲜,兴奋,好奇,满心欢喜。到了敬老院大门口,他看呆了,这哪是五保户住的房子?比镇政府办公室还好,都是一排排别墅式样,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房子雪白,树是树,花是花,一条条水泥路纵横交错,隔成了多少块菜地,又把一幢幢房子联系起来,菜地碧绿。院子里长了许多高高大大的冬青树(女贞),很多叫不出名字的小鸟在树间唧唧喳喳地叫着,吃着黑色的小果子,不时吧嗒一声,落下一泡鸟粪。再跟张二麻到屋里一看,墙壁白得能照见人,床都是木头做的,油漆一新,雪白雪白的床单,被子套了粉红色的被套,叠放得整整齐齐,放在床上面。整洁,干净,鲜亮。&
张二麻炫耀着告诉他,一个屋子五个人,一人一个房间,有电视机,有VCD,有太阳能,有卫生间,什么都齐全。说着,伸手就打开了墙边衣橱门,掏出两个红彤彤的苹果,顺手拿出把小刀削了起来。
午饭菜的香味弥漫了整个院子,丝丝缕缕地往三大爷鼻孔里钻。他忍不住咽了一遍又一遍口水,多少遍情不自禁地把那香味吸到肚子里。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敬老院比起各人说的那般,简直是一个天堂,一个地狱。吃饭时候,四个人一张桌子,有说有笑,像出礼那般热闹。午饭两个菜,白菜烧猪肉,萝卜炖豆腐,菜分量也足,肉烧得很香很烂,各人用一个盘子分开,又干净又卫生。张二麻特意拿了两个盘子,盛了满满两盘菜,又拿出三河大曲,在他和三大爷坐的桌子上放下三个雪白小碗,倒了些酒,吆喝着,要其他喝酒人,有的点头,有的摇头,喝酒的,都倒了点。
正准备开始,院长一路哼着小曲子,笑呵呵地也来吃饭,进了门就说,今天张二麻来了朋友,大家高兴,难得和新朋友喝杯酒,欢迎到敬老院来作客。端起酒杯,碰了起来,几杯下肚,脸和脖子都红了,话也多起来。院长听说三大爷也是五保户,好言相劝,说他一个人在家,冷清孤独,生活单调,倒不如到敬老院来,有饭吃,有酒喝,看电视唱歌,吹牛聊天,随你自己,肯卖力气还有干部当。张二麻在一边听着兴奋,不停地附和着说好话。
一番话说得他心里痒痒的,禁不住荡起圈圈涟漪,想院长这么大干部还和他一起喝酒!真不简单。支书只会做样子,哪里看得起五保户呢?又怎么能和他一起喝酒呢。想到了支书,就想到支书欺侮他的一些做法,心里平添了几分愤恨,又不想进敬老院了,还想斗斗,解解气。
酒饱饭足,收拾碗筷。各人陆陆续续地走了,张二麻醉眼朦胧地说,三哥啊,你买什么猪呢,干脆也到敬老院来算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和我合伙,你生病了,我服侍你,我生病了,你服侍我。再联系几个人,我们互相服侍,互相帮助,谁也不亏待谁,有吃有喝有照应,不要煮饭,还不花一分钱,省得这样那样麻烦。
说着,笑着,看着,听着,三大爷有点动心了,一路悠悠荡荡地骑着三轮车回家,情不自禁地唱起了东方红,太阳升......那调子从他嘴里出来,自然不成调子,像拉风箱一样呼呼啦啦地走音。但他好多年没有这么开心了,唱歌不就是寻个开心么?以前还会边唱边拉二胡,没完没了地唱,有时围了一圈人看,呵呵哈哈地笑着叫好。心想好长时间没这个心情了,今晚也好好拉一阵唱一场。
一路唱回家,太阳也快落山了。
天空一天一天地明亮,气温一天一天地升高。春早人勤。三大爷很早就醒了,心里麻酥酥地作痒,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有股热气一阵阵向外涌,索性穿衣起床,拽开了鸡圈门,又抓了几把玉米,洒在院子里,几只老母鸡高兴得直扑翅膀,有两只还不停地叫唤,咯咯蛋,咯咯蛋,咯咯蛋。他又抓起那把秃头扫帚,呼呼啦啦地舞出风来,把院子角角落落扫个干净,地面上划出了道道深深痕迹。一刻儿,他浑身上下热汗涔涔,每个关节都活络开来,咯嘣咯嘣地响。
刚收拾好,外甥女女婿就骑着辆半旧自行车,笑吟吟地站在门口,明显的巴结,明显的讨好,像卑躬屈膝的奴才到了主人面前。
三大爷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是地里长出来的,是爹娘生出来的,爹娘还给他生了两个姐姐。他爷爷是个地主成分,他爷爷的儿子他父亲也是小地主,父子俩平时不怎么克扣村里人,土改时,积极配合,低头认罪,主动让出土地家财。村里人也不排斥他们家,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平平安安地过些年来。
地被分了,房子被分了,一点小积攒也被分了。三大爷父亲心里长出了许多小疙瘩,有着点不服气,说话常常呛着人,又总是认死理。文化大革命时,红卫兵小将们毫不犹豫地把这个地主老财——隐藏在人民内部的阶级敌人,戴上反革命的帽子,手上套根小麻绳,背上插个牌子,整天牵着到处游行,时不时被打得皮开肉绽,遍体鳞伤。他清晰地记得那个大雾的早晨,嚣张的造反派头目戴个黄军帽,腰里扎根武装带,手一挥,仿佛遮住天,趾高气扬地说,我们有权自造逮捕证,现场逮捕,立即判刑,说着掏出副铮亮的小手铐,拿出根血腥的小麻绳,带着三大爷父亲就走了。晚上回来时候,他父亲再也无法忍受这样的折磨,悄悄地投河自尽。没多久,他母亲连气带病,一命呜呼,只留下他和两个姐姐艰难度日,带着他常常外出讨饭,饥一顿,饱一顿,遭受了无数冷眼嘲讽。几年后,大姐匆匆嫁到十多里外的邻乡,可惜嫁了个眼睛几乎看不见的病秧子;二姐走投无路,远走高飞,嫁到了安徽,一了百了;只剩下三大爷一个人独来独往,浮萍一样满世界飘荡。
这个地主反革命后代,一个人的光棍家庭,谁愿意嫁给他呢?三大爷娶媳妇的事情就一天天地耽搁下来。过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婚事就像断线的风筝,杳无音信,时间长了,也就断了娶媳妇的心思,想也是白想,还不如不想。他自卑的心犹如死水一潭,觉得自己好歹还活着,活着就好,好死不如赖活。人一死了,什么都完蛋,甭说想心思,就是讨饭也没机会。但讨饭也得有个由头,他学着别人的样子,买了把二胡,咕叽咕叽地拉了起来,熟能生巧,悟出了点门道,边拉边唱,边唱边拉,像回事儿,讨饭也容易多了。晚上没事的时候,一个人也会一遍一遍地拉,把苦难和坎坷都拉出来,把孤独悲伤都拉出来,不知不觉中,长吁短叹,泪流满面。
大姐赶上了分田到户,却没过上几天好日子,整天忙着,家里家外,锅上锅下,还要侍候丈夫带孩子。三大爷常常过去帮着做做事情,姐弟俩说说话儿,有时候,在那一住就是十来天。前些年,赖死赖活地帮外甥娶了个云南媳妇,这个外甥媳妇,个子不高,却是个生孩子能手,一口气生了四个,都是女儿,全家成了超生游击队,东躲西藏,直到第五个才生了个男孩。一个人挣钱,全家吃饭,可不是件容易事情,吃了上顿没下顿,家里穷得连一个多余的瓦片也没有。姐夫姐姐又相继去世,三大爷也少了很多来往,但偶尔还能给他家些周济。
外甥上门,能有什么事情?三十大几的人,挠着头皮,挠了半天才挠出个屁来——买肥料缺钱,找三舅借点。这怎么开得了口啊!可外甥那缺粮少米的穷口还是开了。三大爷啥也没说,满口答应下来,说到庄子上借借,叫外甥晚上来拿。
能有人向他借钱,说明他存在,说明社会需要他,说明他作用还大着呢,虽然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想到这些,心里不免多了些感慨,长吁短叹。可钱不是放在家里睡大觉,等外甥来拿,而在银行里存着,但又不能让外甥跟着跑到银行,知道了秘密,把他当成大老板大富翁。
银行刚刚做了装潢,里里外外,焕然一新。三大爷往镇里银行门口一站,仔细看看牌子,又换成了新的。这银行,几年换了几个牌子,先是信用合作社,接着又是信用合作银行,现在又改成了农村商业银行。三大爷觉得这是换汤不换药,但存折上的钱,换来换去换多了。数字一显,钞票自然来。打印机嗤嗤地响,三大爷的心,随着那有节奏的磁音波浪起伏,像熨斗熨过一样,想自己,手里钱也用不完,存款还不断增加。每次上街,他都喜欢带上存折到银行打印出来看看,眼见为实,不看心里不放心,看到心里就踏实,每个月,存折上都会打上二百六十块。五保老人赡养金、养老金也逐年增多,从当初的六十,逐步涨到八十,一百,一百五,直至现在达到二百六十块。信用社人曾经劝他办张卡子,可那卡子看不见摸不着,哪天真的卡住了,自己也不知道。现在国家也奇怪,不仅不收费不收税,也不把人打成地主富农反革命,反而一个劲地给钱,给田亩钱,给良种钱,给柴油钱,给养老钱,给困难钱,就差没给喝酒抽烟买新衣服的钱。他想到这些,心里不免生出许多想法,要是父母也活在这个年代,该是多么幸福!可惜。可惜。
年轻的女营业员眼睛笑眯眯的,浑身上下都有着青春活力,长头发一甩,一个调头,顺手把三千元钱和存折一起递给了三大爷。隔着柜台玻璃,他看得有些走神,伸手从柜台上小洞里掏存折的时候,多望了营业员一眼,又把钱仔细地数了一遍,再盯着存折看,愣住了,从眼睛到心里全部卡壳——连续两个月的钱没有打到存折上了。他心里一阵紧张,一阵恐慌,忙不失迭地说,同志,请问五保户的钱,怎么还没打出来呢?慌慌张张样子,好像钱已经长出了双腿,跑走了。
营业员疑惑地扬起头,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三大爷,淡淡一笑,过了片刻,轻声说道,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帐已经全部转来过来了,你最好到镇里去问问吧。说完,又兀自忙手中活儿了。
仔细想来,三大爷心里一惊,如鲠在喉,七上八下,有着不祥的预兆。以前每个月初,补助的钱就发了下来,打到存折上。现在已经到了月半,上个月的钱却还没有发下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出了差错,还是有人从中出鬼作坏?如果是有人出鬼,那就是支书出的鬼。支书啊支书,你也真是胡作非为,无法无天,横行霸道,要拆我的房子,扣我的慰问品,还要我投票,连国家给的钱,你都打坏主意!
越想越气愤,越想越激动。怎么办呢?三大爷决定找民政助理问个究竟。想到民政助理,他心情豁然开朗,信心十足,满有把握,觉得助理什么事情都能办成,都能办好,顺手拿个竹竿子,就能把天挑开来。助理动动嘴,足够让人跑断腿,五保户吃的大米白面,用的钱粮食品救济款,穿的春夏衣服棉衣棉裤,都是从助理手里发放出来。他是一个多好的人啊,一心为着五保户作想,比如批评自己笑得不好,是希望自己多拿点慰问品;夸奖自己笑得好,是希望自己经常拿到慰问的东西;就是提前安排学如何笑,也是让所有的事情都完完美美,欢欢喜喜。这个钱,什么原因没发,助理肯定知道。他不止一次当着众人拍胸脯,说有什么困难,尽管找我。我民政助理,就是为你们五保老人服务的。这个事情找他,能不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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