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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度受一曲凡间恋纵是神鬼殊途逆天又何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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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秋凉,空旷野地里只见暗火一簇,烧得枯枝哔啪作响。冷风呜咽,似恶鬼低吼而过,树影斑驳,隐隐绰绰,无数爪牙撕裂暗夜,朝火塘边那抹青衫伸去。    “今夜没功夫陪你们玩,滚!”青衫人横躺在野草上,轻擦指尖,抬手一挥,一撮银灰飘洒开去,凌空激出几点火光,方才似哭似笑的声音化作一阵尖利惨叫,须臾间,四周归于平静。  一    咽下清清口水,只求五脏庙能老实一晚。    桃花镇,尹府门前一早便炸了锅。    管家匆匆忙忙踱向老爷房间,朝候在门口的小翠一努嘴,示意她退下,随即轻叩房门,缓了缓气,道,    “老爷,大事不好了,”     这老爷有起床气,天大的事管家也不敢擅闯,奈何眼下火烧眉毛,要搁平时,日不上三杆,尹府上下谁敢叨扰老爷。    果然,一只花瓶砸向房门,管家后背一激灵,差点儿吓出泪来,    “老爷......尹府出大事儿了,”     “何事?”老爷沉着脸推开门,刀子似的眼睛扎在管家身上,头顶乌云密布,“大大...大小姐......”管家着急上火,口齿打架,冷不丁咬到舌头,“史了......”    “什么?!”老爷一把钳住管家肩膀,“你说清楚,大小姐怎么了!”     “今儿个一早有人发现大小姐的尸身,就在...府外......”肩膀一松,老爷瞳仁霎时黯淡,朝大门奔去。    管家动了动肩,长舒口气,实在不是不伤心难过,大小姐那模样着实把他吓得够呛,眼下还没回过神儿。    尹府门前早已聚满了人,有好奇的娃儿钻进人群,看了一眼便尖叫着跑开了,惟剩几个长相彪悍的男人站在近处指指点点,神色皆是凝重。     却见那躺在地上的人儿原本一张粉嫩桃花脸,此刻惨白如雪,双眸微张,只露眼白,鼻腔内流出两股黑水,细细看去,竟是红得发黑的血渍。最可怖的还是半张着 的嘴,腥红舌头似被生生扯了出来,悬在唇边。脖颈一道深痕,头身几欲分家。一袭红衣甚是刺眼,光天明日这般景象连胆大的张樵夫都打了个寒颤。    “莲怡!”尹家老爷推开人群,见那具骇人的尸身真是宝贝女儿,大嚎一声,昏了过去。
那日傍晚,尹家大殿铺设灵堂,白衣缟素,大作法事,里里外外,好不热闹。    一青衫人沿着桃花镇曲径深幽的小巷轻踏而来,待到尹府门前,忽地停下脚步,两盏扎花灯笼高挂,门内隐隐传出法器呜鸣,右眼皮跳了一跳,怀中亦呲呲作响,心下叹声不妙便上前敲门去了。    小翠红着两颗水汪汪的桃花眼打开门,见门前立着一位道士打扮的男子,只这道长左眼蒙了一个黑罩,想是瞎眼道士,又念及小姐不过二九便早早去了,伤感之情涌上心头,    “道长可是知晓我家小姐逝了前来作法的?真对不住,老爷已经请了清风观的道长,您请回吧,”     青衫人也不答话,绕开小翠,跨过门槛,院内屏风后大殿中央摆着一口棺材,再抬首望了望,霎时黑云笼罩,日不透光,乃大凶之兆。    “......道长,”小翠拭去泪水,方觉这道士怎么不听人话,好言相劝他不走,竟这般闯了进来,无礼之极,“诶!道长!那里不能去!”     众目睽睽之下,青衫人径自踱到棺材前,未等作法的道士和前来治丧的宾客反应过来,已然单手掀开棺盖,一股腥臭倏忽扑面,再看棺内,入棺前尚完整无缺的人俨然已腐烂不堪。    “刑天道长?”手握身着巾褐的道士见那独眼青衫人,赫然惊呼一声,喝得周围一干宾客纷纷回神。    刑天道长乃凤鸢国唯一一位正一法师,低他一阶的高玄法师寻遍全国也不过三位,其人道行之高,可见一斑。    尹家老爷遭逢丧女之痛,眼下歇了半日,可算能喘顺口气,听闻刑天道长到此,老泪纵横上前抓住他的手,颤巍道,    “道长,道长......小女枉死啊,求道长为小女引魂......”   
刑天道长默不作声,只细细端详棺中腐尸,尹老爷循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两腿一软,瘫倒在地半晌发不出声。    “几时发现小姐尸身?”刑天道长见老爷已说不出话,转身问管家,    “辰,辰时,”管家脸色铁青,这等情形吓都快吓死了,满额冷汗不住往下掉,“死时何状?”     “...脸惨白,唇微张,还有,舌头伸得老长,”     旁边几位宾客皆重重点头,经事多年,实在不曾见过如此可怖的死法,想不记得都难。    “辰时到现在不过三个时辰,竟烂成这样,人若吊死,魂玄三尺,我看还是趁早火解吧,”刑天道长掏出一张符,临空一晃,符燃,随即将着火的符扔到尹家小姐尸身上,一团绛火烧尽,几缕黑烟裹着烧焦的尸体袅袅散去,却见棺内一条紫黑绳索盘绕其中,丝毫未损。    “这是什么?”先前为尹小姐作法的清风观道士探头疑惑道,    “移魂索,”刑天道长眉心一紧,拾起绳索收入袖中,转向惊魂未定的尹老爷,“今夜可否让贫道在小姐房内守一晚?”     尹老爷张着嘴巴木讷的点点头,管家朝丫鬟挥了挥手,几名机灵的婢女便匆匆将老爷搀着朝后堂去了。    “大家都散了吧,”刑天道长扫了眼宾客,众人如得特赦般蜂拥而出,差点把尹府大门挤塌,却闻道长在身后高喝,    “回家前记得拍净身上的灰,”     此时清冷大殿中只闻刑天道长八卦法衣猎猎作响,清风观道长并未随人离去,踱到刑天道长身旁,忧心道,“移魂索出,只怕此事......”     刑天道长谈然一笑,话里掺了几分快意,“许久没遇到如此道行的妖孽,正好练练手,平日里尽是些小鬼小妖,早玩腻了,”     清风观道长身子一凛,苍老的脸颊乍现一丝愧意,颇有自叹不如的意思。想也是,刑天道长看上去年纪不过二十,而自己修行四十余载,恐怕还不及此人三分之一。    “咕噜”一声响,打破了清风观道长的沉思,转眼却见刑天道长风也似的踱了出去,叫住正在院中使唤下人打扫大殿的管家,“贫道肚子饿了,可有吃的?”     管家眨了眨眼,想这仙风道骨的人,怎的如此直白,方才一把火烧了小姐尸身,眼下又要起吃食来。    “不知道长想吃什么,我差厨娘去做,”老爷留下的人,再不喜也不能亏了他,管家忙换上笑脸问道,    “呃...可有红烧蹄膀?”上回吃这东西,似乎是三年前,    “啊?!”管家瞪大眼睛,道士不是不吃荤腥的么?难不成这位是花......道士?“清蒸鸭也行,再不济,给贫道弄二两,”刑天道长一说到这肉,腹中又是咕噜一声,“这就去这就去,”管家讪笑着转身。    “对了,通知其他人,今夜务必老实呆在房里,听到任何声响都别出来,”刑天道长这话交待的,管家一听差点跌翻在地,猪脑子都能猜出来,道士干的就是捉鬼行当,霎时心便凉了半截,明儿个一早说什么都不在尹府干了,忒骇人。    入夜,家家户户门庭紧闭,不大的镇上出了这么一件事儿,接着大名鼎鼎的刑天道长便到了,若说事小,谁也不会信。    尹府上下更是人心惶惶,有几位家丁趁天没黑便收拾行李逃出桃花镇,连工钱都没来得及结。    偌大的院落虽不闻一丝声响,尹府上下却都人人自危。偏房的下人们藏被窝里瑟瑟发抖,一只蚊子飞过都能惊出一身冷汗。    尹家小姐闺房内燃着一只红烛,烛蜡似泪,仿佛那个娇若桃花却命丧黄泉的可怜女子正在宣泄她的不甘和委屈。    袖中移魂索簌簌抖动,一股凉意袭来,刑天道长转手一握,两指一扯,绳索便又安分下来,却闻刑天道长幽幽叹道,    “知道你恨,待会儿贫道自会为你报仇,”     移魂索又倏忽一震,突如其来的力道竟在刑天道长腕上生生划出一条血痕,惹得道长龇牙咧嘴大声嚷了起来,    
“你个不知好歹的小妖精!死便死了伤有屁用!再胡闹把你扔出去让那妖孽吸了你的魂,看你如何超生!”     管家本就缩在墙角不敢出声,忽闻吸了你的魂几字,终是不经吓,倚着墙嗷的一声厥了过去。    子夜时分,尹小姐的房门轻轻动了动,清风袭来,裹着一股甜腥,再一闻,却如尸臭般让人作呕。    刑天道长打了个哈欠,悠悠然睁开眼,一,埋怨道,“别躲了,你那股骚味隔十里地都能闻出来,”     “呵呵呵......”倩铃般的浅笑跃然浮现,刑天道长脸一沉,翻手捏一把散精沙附上左肩,沙落处顿时烧出一抹掌印,掌五指,长九寸,皆如筷子般细长。    “竟敢弄脏的八卦法衣,”刑天道长强忍怒意,隔空甩出一张道符,只闻一声嘶哑惨叫,凭空掉下一鬼,青衫白襟,长发凌乱缭绕,抬首间却见一条长及胸口的舌头吊在那儿,眸中寒意升起,眼看就要扑过来,    “......把那玩意儿收回去,”刑天道长指着她胸前摇晃的东西皱眉道,“我下午刚吃过,”     那鬼闻言,头发猛然竖起,五爪白骨森森扑将上去,长舌一卷,发出凄厉的叫声,吓得刚从昏睡中清醒的管家又嗷的一声厥了过去。    刑天道长侧身一避,指尖三张道符轻点,于阳白,睛明,迎香三穴制住那鬼,见她戾气顿减大半,腥红长舌也透出一抹淡淡的青。    “垂吊鬼,滋味如何?降是不降?”刑天道长拍了拍打满补丁的衣袖,扬眉看她,心下叹道,若是把舌头收回去,当真算得上是一美人,可惜可惜......     “刑天,你知我从不伤无辜之人,为何阻我?”垂吊鬼脸上三道符贴着,不敢轻举妄动,收回利爪藏于袖中,咬舌问道,    刑天道长凝眉沉思片刻,道,“你所谓的不无辜,便是信了你罢......骗人将你的移魂索带回宅内,好端端的人便会自个儿吊死,于是你这不伤无辜的鬼再来收取魂魄,好一个不伤无辜,”垂吊鬼嘴角轻颤,冷笑道,“若非心存贪念想独吞移魂索,又岂会答应我的请求,若不答应,又岂会丧命,刑天你真好笑,世人皆贪,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怨不得我,”  “哟,请君入瓮的事儿,可不止你会干,”说罢,刑天道长一抬手,散精沙飞舞开来,烧得垂吊鬼拧眉惨叫,长甲嵌入地板,抓出两排深印,“那些小鬼一把散精沙便能让他们魂飞魄散,你却耐打,好玩,”     “刑天......”垂吊鬼低着头咬牙道,两字似恨得挤出血来,忽一抬头,脸上三张道符竟被她震碎,面目狰狞,青牙龇裂,翻身跃起朝刑天道长飞去。    刑天道长见她使出全力相杀,也不再懈怠,桃木剑出鞘,迎面而上直插对方天突穴。只一盏红烛熄灭的时间,门倏忽被风吹开,空中洋洋洒洒有白色粉末飘散。刑天道长一抹桃木剑,收回鞘中,掐指一数,九百九十七只,再杀两只,便能回去了......天晓鸡鸣,刑天道长横卧在床上,眯着眼睛捻一粒散精沙朝墙角弹去,只见一点火星绽开,有人嗷嗷叫着跳了出来,却是个黄毛小鬼,屁股被散精沙烧出个洞,漆黑一团,甚是可笑。“蹲了一夜,腿可酸?”刑天道长自顾笑出声,自他进入这房间便察觉墙角有鬼,只念他并无恶意且独自一人守那垂吊鬼颇为无聊,便任小鬼赖在那儿,不想这一赖竟是一夜。“......酸,”小鬼挠挠头,捂着屁股跑了过来,坐在刑天道长身旁,睁大眼睛端详,“不怕我杀了你?”刑天道长又笑了,自他出师那日起,善鬼恶鬼见他便绕道而行,今日倒遇见一个不怕他的鬼了,难得难得,“为什么杀我,”小鬼腆着脸凑上前问,“是我救了尹大小姐,”“嗯?”刑天道长眼里闪过疑惑,“她刚死的时候我把她拖到尹府门外,要不昨夜早让垂吊鬼找到吸了魂魄去,”小鬼说着,摇头晃脑,颇为自得。“那你为何还躲在屋内?”“怕垂吊鬼找我算账,”小鬼回答得老老实实,刑天道长心下苦笑,这家伙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鬼的天敌在眼前倒不怕,竟怕起同类来。    当下想起正事,从袖中取出移魂索,凌空一抽,七道往生符附于索身,一抹火光燃起,口中念道,“白鹤飞来下九天,速如缭绕通玄关,双手拨开生死路,翻身跳出鬼门关,法侣慈悲,引亡安位,”  引魂曲颂罢,尹大小姐的魂便可安息了,经三途川,喝孟婆汤,堕入轮回,其后自有天命。 
桃花镇一案终是了了,刑天道长双手负于身后摇曳的走在出镇小道上,可惜道旁无人赏识他这般羡煞众生的风姿。    虽心生敬畏,却是畏大于敬,一怕道长至,厉鬼随后便至,二怕道长吃,平素小菜入不了眼,偏生爱吃大鱼大肉,可平常人家哪比得上尹府,小气便小气罢,总比让他吃穷的好。    刑天道长长叹一声,世态炎凉啊......     刚踱出几步,却听身后也有人学他长叹,一回头,竟是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跟着我作甚?不收了你不舒服?”“你收不了我,”小鬼虽小,话却噎人,“无常鬼都收不了我,更何况你,”“哦?”刑天道长来了兴趣,捻起一张往生符贴在他脑门上,果然毫无起色,不甘心,又掏出几张通通贴上,邪了,半晌过去一丝动静也无。小鬼满脑袋道符,憋得透不过气,“道长你使的哪门子法术?”刑天道长脸一黑,扯下道符揣进怀里,扭头便走,却让小鬼一把拖住衣袖,奇了奇了,这弱不禁风的小鬼竟连他的八卦法衣也不惧。“你什么来头?”刑天道长问道“不知......”小鬼撅着嘴回答,眼里透出点点光芒,倒像普通小娃儿一般可爱,“怎么死的?”刑天道长说话向来直白,也不管伤不伤人,“不知......” “叫什么名儿?”有名就好办了,回头问冥帝那老家伙去“不知......” “你干脆叫不知吧,”刑天道长一甩袖,气得牙痒痒。出了镇便是羊肠小径,刑天道长嘴里哼着小曲儿一路逍遥,小鬼撑着片荷叶遮阳,时不时让烈日刺到,烧起一股黑烟,小鬼也不叫,只抿着嘴躲来躲去,紧紧跟在刑天道长身后。“你打算跟到什么时候?”刑天道长不悦,堂堂一名道士,竟让小鬼牛皮糖似的黏上,传出去实在有损声威“不知,”小鬼歪着脑袋咧嘴笑,“道长你要去哪儿?”“捉鬼!”分明是废话,刑天道长淡然半生,竟被这小鬼惹恼,幸得不远处有座茶肆,喝盏凉茶解解暑也好。“拿去披上,”刑天道长见这小鬼难缠,怕一会儿到茶肆他还顶个荷叶,那不把人吓死才怪,从腰间拿出个空皮囊扔给他“真丑,”小鬼展开皮囊,不情愿的往身上一套,原本只有道长才能看到的魂魄有了身形,倒当真像个人了。“等我有空,再找法子超度你,”刑天道长微微一笑,小鬼穿上皮囊还算好看,    “道长肯让我跟着你了?”小鬼雀跃,已获形态的身子自然能抓住人间的东西,白嫩的小手伸了出去,握住刑天道长的小指,一股暖流从那人指尖传来,小鬼倏忽觉得,修道之人,也没传说那般可怕。七月十五,三途川边,彼岸花满目盛放,烧出一片火海绵延数里,那是冥间最繁华妖娆的日子。冥帝斜倚榻上,玄黑袍袖轻拂过阴阳镜,凝眸处,青衫道士牵着一个小鬼,不由浅叹一声,阴冷唇角绽放一抹戏谑的笑容“刑天,你还真是爱玩......”赶了两日路,刑天道长站在十字路口,手掌八卦盘,指针转动,停在东南方。“小鬼,下来,”刑天道长一抖肩,颇为不满,这家伙又懒又馋,走神间竟爬上他的肩头赖着不走了“道长,我刚睡着,”小鬼揉揉眼,吸了吸鼻子,道,“你的衣服该换了,一股酸臭味儿,”刑天道长嘴角抽搐,大步流星朝前迈,“下个活儿一定得收钱,等老子有了银子定要吃上三天三夜,再做它七套八套衣裳,”“我呢我呢......”小鬼嬉笑,这身皮囊也该换一换了“扯把野草扎个草裙给你穿,哈哈哈,”刑天道长仰天大笑而去,斜阳反射,映着那张俊逸脸庞扬起人间清风一缕,褪尽天上颜色三千。小鬼看得痴了。鹤鸣镇,七日之内连死七名男子,皆七窍流血而亡。不仅如此,连下身那物件也流出褐黑浓稠的血水。四肢被抽尽筋脉一般,蜷缩成团,不辨人形。待刑天道长和小鬼赶到那里,已是入夜时分,街上空空荡荡,几片落叶凋零,本该花树漫天的时节,却不见一丝生气。
小鬼攥紧刑天道长的衣袖,眼珠滴溜乱转,瑟瑟发抖“你到底是人是鬼?”刑天道长挑眉看他,“怎的比人还怕......”“鬼长得可怕,他们欺负我,”小鬼撇嘴,脖颈处确有几道抓伤,想来道行不高,便总让恶鬼欺了,恃强凌弱,这一点人间阴间似乎并无区别“这桩案子了了,我便替你超生,”刑天道长心下不忍,小家伙吃了不少苦头,还是早早投胎做人的好,到时再和冥帝商量让他投个好人家。小鬼并不答话,低着头,默了一会儿忽而道,“你的鞋子破了,” 刑天道长顺势看去,果然,上月刚纳的鞋底生生破了个洞,拇指已然探出头来,像出生不过三日的耗子。“咳,修行之人,注重的是内涵,”“可道长为什么吃肉喝酒,” “......酒肉穿肠过,” “还盯着飘香院的姐姐看,” “贫道忧心其中混入女鬼,”“张口闭口,”“胡说,分明自称贫道......”刑天道长目色暗沉,扯住小鬼胳膊,一把塞进腰间葫芦里,“老实呆着吧,烦人的小鬼,”    鹤鸣镇不过二十户人家,眼下出了这般诡异可怖的怪事,一时间更显清冷寂寂,连打更的都没了影子,街头巷陌,只闻喑哑风声呜咽而过。刑天道长打了个寒颤,按下三节中指,掌风灵动,一股真气霎时流过全身,总算暖了一些。正碎步前行,忽闻街头一声尖细女声轻笑,带着几分魅惑,让人骨头酥了大半,心下狂乱涌动,忙闭目暗压真气,过上仙穴,冲至阳点,待穴位打通,只觉道不出的畅快。“道长......”罗纱掠过胸前,丝丝撩人清香轻抚刑天道长脸颊,三分妖媚便让他颤了一颤,右眼微闭,蛊惑人心之术丝毫不亚于眼前这妖孽“骨女,好久不见,”“呵呵......难得道长还记得我,”骨女半边酥胸微露,白脂般的玉腿悄悄缠上刑天道长,莲花俏手探入八卦法衣内襟,忽觉他腰间葫芦一震,骨女愣了一愣,却闻刑天道长幽幽开口道“骨女还是这般心急,也不怕千年道行一口气噎死你,”“哪里的话,”骨女敛袖笑得越发妖娆,“道长的阳气......哪个姐妹不想尝上一尝......”“这么说,骨女也想尝尝咯?”刑天道长抽手狠狠拍了一下葫芦,那聒噪的小家伙终是不动了,抬眼望向妖冶的美佳人,手指缓缓触上她的脸,一下一下爱怜摩挲。骨女见刑天道长这般动作,喜上了天,暗暗骂道,哪个老妖妇道惹不得这家伙,还不一样拜倒在老娘裙下。正欣喜间,却觉脸颊一阵剧痛,惨叫声罢,娇美面容俨然被刑天道长撕下半边,血肉模糊,一只黑瞳眼珠悬于颧骨上,破烂不堪。“可惜,骨女长得太丑,看不上,”刑天道长狠狠甩开人皮,似笑非笑等着她施展法术,见她气急攻心,竟自己撕了剩下的半张皮,在掌心化作一滩腐水泼过来,刑天道长忙后退几步,捻起三张道符燃着火轻弹而去,刚触上骨女的脸便烧得她龇牙惨叫。刑天道长不敢轻心,当下拔剑一劈,剑气及处,骨女哀嚎一声,跌在地上,捂着脸嘤嘤凄哭,声音哀怨绵长“呜呜呜......道长好狠的心...我不过,不过惩戒那些好色之徒,有何过错......”“好色之徒待他日下了地狱自有冥帝惩戒,还轮不到你妄夺人命,”刑天道长收剑入鞘,这女子倒也是可怜之人,生前被凌 辱致死,怨气不得解,便寻那些好淫意之徒出气,世间因果,谁是谁非,只怕无人道得清。“呵,”骨女停止呜咽,抬起那张惨不忍睹的脸,纵是婀娜美貌不再,妖媚气息也不输方才,“那么道长当年铸下大错,冥帝可曾惩戒过你......我们做鬼犯错要受拔舌放血,石磨刀锯之苦,道长只因身为......”话未尽便被刑天道长一掌封喉,魂飞魄散,空余一具白骨转眼化成一地灰。左脸黑布眼罩下红光熠熠跳跃,似要挣脱出来,刑天道长忙吸气旋坐于地,二指轻点六下,狠压六华炙穴,片刻后,真气方才舒缓下来,似涓涓流水蜿蜒而行。九百九十八只,刑天道长轻笑出声,伸个懒腰,抬首望向天际一抹鱼肚白,目色浅薄,街旁花树忽地次第开放,花瓣簌簌落下,乱了那一场醉花阴。“小鬼,出来罢,”取出葫芦晃了晃,一缕青烟扭扭捏捏飘了出来,却半晌不化人形,似在赌气一般,绕着刑天道长不肯散去“好了好了,憋坏了你,贫道赔个不是,”不知为何,对这小鬼竟生不出气了,反而日日相伴,对他的宠溺更甚往昔。“嘻嘻,”小鬼闻言,取过刑天道长怀中的皮囊套上,两腿一缠,抱住他的脖子,“背我,”“你怎的也学会妖精那套了?”刑天道长嘴上取笑,双手却朝后一揽,背起小鬼朝前去了。小鬼伸手捋一捋刑天道长鬓上青丝,轻声道,“刑天的头发真好看,”刑天道长抬手一拍他屁股,嗔道,“没大没小,叫道长,”“刑天,” 又是一下,打得小鬼嗷嗷乱叫,却还是笑着嚷嚷,“刑天,刑天......”    小桥流水人家,陌上苍狗吠,道旁炊烟绕,乘风不再独游,得一小鬼相伴,余下时光倒也无憾。迎着初升斜阳,谁也没有提超生的事,不知是有人忘了,还是有鬼不愿。   
三   那年倒也太平的出奇,自骨女后便不再听闻何地闹鬼,要是从前,即便没有鬼,刑天道长也要逮几个来练手戏耍。而今年......“须知一盏花前酒,占得韶光。莫话匆忙,梦里浮生足断肠。”刑天道长咬一口烤鸡腿,望着窗外幽幽道,下一刻却让一肥婆掀了酒杯,大骂道“你这臭道士!天天上群英楼吃霸王餐,今儿个再拿不出钱,便不是刷锅洗碗那么简单了!王五张六给老娘抄刀子上,”说话间,两彪形大汉手握杀猪刀跃上前来,眼看就要动粗,刑天道长心叹不妙,扔了鸡腿抱起一旁还在啃鸡屁股的小鬼从二楼纵身跳下。不待众人看清,一溜烟便逃的没了踪影,只剩群英楼老板娘隔着栏杆探出身去叫骂,
“死道士!臭道士!瞎眼泼皮腌臜天杀道士不得好死!”     忽闻轰隆一声响,身子肥硕的老板娘竟将栏杆压塌,凌空坠下,巨石般砸在楼下陈包子家摊位,霎时间包子馒头满天飞,街角一众丐帮兄弟见状蜂拥而上,奈何陈包子哭翻了天也不理,掉地上便是没人要的,只管捡呗。    刑天道长背着小鬼一口气跑出三里地,见身后没人追来才两腿一蹬,躺在野地里装死。小鬼叼着半个鸡屁股满手油渍朝刑天道长脸上一抹,哈哈笑道,    “刑天这回可跑得慢了,足足迟了半柱香时辰,”     “小混蛋!”刑天道长气急,翻身跃起抢过鸡屁股塞自己嘴里,“你怎么喜欢吃这玩意儿,”“你吃鸡腿,我自然只能吃它咯,”小鬼指着刑天道长口中露出个尖角的屁股,嘴边糊了一圈油,阳光一照,生生耀起一层金色。   刑天道长探手替他轻轻抹去那片油渍,软糯唇瓣晕开点点红,眯起眼睛笑叹道,“你这小鬼,模样倒生得俏,” “刑天你又起色心了,” “......” “刑天你脸红了,”“......”头顶乌鸦飞过,刑天道长穿着破洞的布鞋钻入草丛,却闻身后小鬼不依不饶,“刑天,你说人和鬼能在一起么,”刑天眉心轻皱,倏忽放开,挥袖转身,眸光清透,看着小鬼一字一句道,“可惜我并非人,”人鬼殊途,本就隔了一道阴阳,何况鬼和......不知隔了几重山。月明星稀,寒鸦驻足枝头,萧瑟野外一盏幽火独燃。刑天道长侧躺而卧,小鬼坐在一旁,褪了皮囊,捧在手中,借着火光细细查看,“这儿又破了个洞,” “刑天,下回找个好皮囊,” “去年在刘家村寻得的皮囊便很好,” “刑天明儿个咱们去哪捉鬼?” 许久,噙一抹清风明月,刑天道长弯着眉角笑,“天亮咱们便各奔东西罢,”小鬼愕然,手一用力,竟把破洞的皮囊撕成两半。“再杀一只鬼,我便能......回去了,”“回哪里?”“不知,”刑天道长想起初见小鬼的情形,这小家伙也是这般顽劣“你骗我,”小鬼眼里绽出火星“呵,”刑天道长伸手穿过他的身体,只握住一把虚空,“你不也骗了我?偷吃了凝神丹,所以才无法超生,对么,躲在我身边,不过是怕无常鬼把你带回地府问罪,”小鬼身形飘散,悠悠晃动,缠上刑天道长的手,奈何再用力,也无法感受他的温度。小鬼慌了,套上破烂的皮囊抱住刑天道长,使劲往他怀里钻“刑天我错了,” “迷途知返,还来得及,”清冷字句,似在小鬼身上刺了一剑“来不及,一千年前,便来不及了......”话说那年天帝寿辰,大宴三界仙家,神兽座驾云集南天门外,天帝三太子奉命为众仙引驾,见冥帝乘貔貅而来,玩性大发,竟用赤霄剑砍了貔貅额前尖角。天帝勃然大怒,罚三太子到冥间跪九天九夜,以求冥帝原谅。谁知这三太子不但不认错,反而拔了黄泉水底的镇魂柱,霎时厉鬼破了封印飞升人间,四方皆成修罗场,惨不忍睹。三太子犯下杀孽,天帝抚额叹气,命冥帝将他打入凡间,捉够九百九十九鬼,方能重回天庭。念他戾气太重,便用黑金玄纱封住一只赤眸。“小鬼,你胡说什么,”刑天道长扯一根野草含在嘴里嚼“你不记得我,可我记得你......”小鬼钻进刑天道长颈窝,触及这般缱绻的温暖,一刻也不想离去。那日三太子一怒之下劈开黄泉水,三途川边一朵小小的彼岸花沾了水得了灵气,竟幻化成形,奈何道行尚浅,且处极阴之地,袅袅半日,变成小鬼睁眼那刻,见到的便是一袭青衫立于轮回道上,威严的冥帝一挥手,那人纵身一跃,消失不见。宛若泼墨流年,三千繁华在小鬼眼里失了颜色,红尘紫陌,不及那人一抹青。自此盗灵丹,闯人间,躲恶鬼,终是寻到了他“睡吧,”刑天道长松开怀抱,任小鬼挤过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背,静谧月光下,一人一鬼相拥而视,岁岁流年,头一回这般静好“刑天,上天入地,我跟定你,”三日后,刑天道长赶到石莲镇,沿途听闻此镇后山水塘隔月初八定会溺死一名童男,顿时摩拳擦掌。半年未捉鬼,眼下总算能活动活动筋骨了。“刑天我饿,”小鬼趴在他背上,头顶荷叶,那身皮囊终是不经磨,碎成几片再也补不好,只得让刑天道长背着他四处乱窜,躲避阳光“闭嘴,老子跑了十里地还没喊饿,”话毕,五脏庙不干了,咕噜一声以示抗议,刑天道长忽闻远处包子香,霎时口水流到胸前,凌波步一起,绝尘而去。初八一早,刑天道长便挨家挨户讨吃食去了,备足干粮,好上山蹲点。    “大婶,你家没肉么?”“哎哟两个窝窝头就想打发贫道啊......”“老头你家杀猪了罢,方才贫道听见惨叫,莫躲莫躲,贫道可是来捉鬼的,唉,你听贫道把话说完!”“施主,”门轰的一声关上,差点砸到刑天道长的鼻子小鬼在屋檐下笑得打跌,沿着墙角跑过来,拉住刑天道长的手先走吧,晚上我有办法,”刑天道长脸上挂不住,却也不得不作罢,小鬼竟掏出半块肉囊,递过去,“给,虽是少了点,好歹能填肚子,”刑天道长丝毫不客气,接过肉囊三两下嚼了起来,除了有点儿馊,没别的味。“这囊什么时候的?”越嚼越馊,食不下咽“三天前,你吃了五个,我吃了半个,剩下一半,想你定会喊饿,所以偷偷藏了起来,”小鬼本不用吃人间食物,奈何他不吸人精气,更不会修炼,只得吃些干粮保住魂魄。“难怪那么馊......”嘴角一扬,越嚼越香,竟比这些年吃的山珍海味还要鲜美。
四 大雨一连下了三天三夜,漫过石莲镇两条河流,水过处尸横遍野,瘟疫横生。    刑天带着小鬼傍晚时分离开,不似平日那般吵闹,小鬼紧紧环住刑天的脖子,一点一点轻抚他的脸颊,    “刑天我饿,”     “再过一个镇便能找到吃的,”刑天探手拍了拍他的头,回首间,轻嘬一口粉嫩小脸,眼底是道不尽的爱恋。    “你以后不杀鬼了么......”小鬼试探着问道,一路走来,各色鬼怪遇到不少,可刑天都无一例外放了他们。    “不杀了,”刑天抬首看一眼天际,不见一丝留恋,“陪着你,也没什么不好,”“可你总说我烦,”     “你不也骂我穷酸,”     “以后包子馅儿都留给你,我爱吃皮,”     “老子讨厌吃肉,”     “刑天咱们会分开么,”     青衫上的扣子倏忽掉了一个,刑天停下脚步,弯腰捡起,笑道,“不会,”    第七日夜,刑天和小鬼停在琼花镇过夜。    不知为何,刑天右眼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跳的厉害,怀中桃木剑嘶鸣,房中冷气灌入,指尖凉透三分。推了推小鬼,刑天轻声道,    “在葫芦里呆一晚好不好?”     “为什么......”小鬼拧眉,葫芦又窄又小,实在憋得难受,    “听话,”     小鬼点头,褪下皮囊钻入葫芦里,葫芦凌空一跃,绕着刑天飞了一圈,最终落入他的怀里。    丑时,一段窸窣乐声奏起,接着便是一阵轰鸣,那是鬼门打开的声音。殓魂琴鸣,黑白无常出,该来的,该走的,阴间生死只凭冥帝一曲琴音。    烛火幽明,锦瑟无端,弦弦嘶咽,刑天垂眸聆听,一曲罢了,抬手间打翻案上酒杯。黑白无常转瞬即至,二鬼皆长舌垂胸,头顶高帽,黑无常满脸凶相,白无常嬉笑不止。见刑天不动声色,白无常抢先开口道,    “刑天道长神通广大,想必已是知道我等前来所为何事,话不多言,交出小鬼,也好让我等回去交差,”     “我要是不交呢?”刑天一手轻握葫芦,拍了拍,眸间闪过一丝寒光,    “那怪不得我等得罪了,”黑无常怒发冲冠,眦目欲裂,玄冥鬼火从口中喷出,刑天敛袖一挡,八卦法衣竟被烧去大半,险些燃着眉毛,登时激起心中怒火,策剑翻身跃起,大喝一声,真气灌入剑锋,直刺黑无常面门,却被他一避,甩出勾魂索朝刑天直直击来。    电光火石交锋间,勾魂索绕上刑天脖颈,黑无常狠狠一拽,竟划出一道血痕,眼下大喜,乘胜追击,妄图一招制服刑天。却不想这青衫道士反手一劈,木头做的剑生生将勾魂索砍断,霎时精气大泄,黑无常震退三尺方才停下脚步,眼底尽是不甘。    “尔等联手也未必打得过我,”刑天坦然抬手抹去脖间血渍,笑道,“若不是冥帝手下,我定让尔等也尝尝魂飞魄散的滋味,”     白无常闻言轻笑一声,一手把玩镣鬼铐,嬉笑道,“我等自然不是刑天道长的对手,此番前来不过想探个口风,”顿了一顿,见刑天眸心隐隐耀起火光,白无常也不惧,兀自叹道,“冥帝说了,神鬼有别,若非要逆天而行,替罪的,可不止天下苍生,只怕那修罗道场,千年后又会重演,冥帝还让我等问一句,混沌三界的游戏,刑天道长可是想再玩一回?”刑天紧握掌心,指尖深嵌,似要抓出血,左眼黑罩下凶光乍现,耳鬓青丝无风自扬,强势骇人的真气直冲云霄,慑得黑白无常闭目封口,不敢直视。    许久,案上洒落的酒沿着红木桌面一滴一滴溅在地上,只见刑天傲然抬首,收回杀气,挥袖沉寂间,淡淡道,    “再容我一年,一年后,我自当以血祭天,赎这千年杀孽,”     花开花落终有时,不问今夕何夕,纵落花入泥土,也定要让它重回枝头,哪怕只余三分春晖,亦胜过独醉天上千秋月。    日出鸡鸣,刑天背着小鬼朝西行去,一路赏山玩水,好不自在。途经茶川镇,听闻这里冰糖葫芦最为出名,小鬼吵着要吃,刑天一狠心一咬牙,在街头摆了摊子,干起算命的活儿。“来来来,看相啦,一次一文,童叟无欺,上可知天文,下可道地理,前生后世,无一不通,功名利禄,灾祸历劫,贫道皆能算,”刑天嚷得欢快,小鬼站在身后戳戳他的腰,“刑天,你这吆喝怎么和卖肉的赵屠夫一个样,”“去去,别烦我,”刑天一拍他屁股,瞪眼怒道,说话间一面若桃花,腰若杨柳的姑娘便迎了过来,一句道长声声悦耳,巧笑倩兮。“不知姑娘要测什么?”刑天眼一眯,柔波荡漾,    “姻缘,”轻轻二字脱口,似三月里的黄鹂初鸣,刑天笑着握上姑娘白脂纤手,摊开掌心,细细揣摩,“姑娘生得娇美,目色莹净,凤眸丹眉,樱桃红唇,含珠欲滴......”     “哎哟!”玉手一滑,姑娘跌翻在地,刑天眼见不妙探手去拉,却一把握住姑娘前胸,软软,绵绵。    “臭流氓!”一个巴掌揍过来,五指红印乍现,姑娘捂着脸啼哭而去,只见方才坐的椅子缺了一只脚,刑天愣在原地,半晌才回过神,高喝道,“你还没给钱呐!”     小鬼在一旁狠踹桌子,路人只当风大,好端端的木桌竟晃得这般厉害,心下不由对刑天刮目相看,想来这道士色是色点儿,却也有几分法术。刑天携那半脸红印讪笑着收起桌子,顺手拖住小鬼,朝深巷里去了。“你捣什么乱!”脸火辣辣的疼,刑天用力一揉小鬼脑袋,“再闹不买冰糖葫芦给你吃,”我不吃冰糖葫芦,刑天也不许替姐姐算命,”小鬼脸蛋通红,委屈模样甚是可人,    刑天心生怜惜,拿出皮囊套在小鬼身上,席地而坐,将小鬼揽进怀里,一阵暖意自心中起,萦绕许久,化作一吻,落在小鬼精雕玉琢的唇上。    “方才是我故意逗你,小鬼生气也很好看,”     天色将暗,刑天牵着小鬼,小鬼拿着冰糖葫芦,硕大的山楂裹了一层剔透糖汁,细碎白芝麻嵌在其中,一口咬下,甜丝丝。“刑天哪儿来的钱买冰糖葫芦?”小鬼一口一个酸甜山楂果,不多时只剩一个,嘴边粘了一丝糖渣,伸出舌头轻舔,又笑着细细嚼。    “吃你的罢,我自有办法,”刑天弯起眉梢,下巴流淌出一抹完美弧度,荡起一缕清风,尘埃四下散去,晕开一春江南水,小鬼不禁喃喃,    “刑天......”     转眼那人却凑了过来,一口叼走唯一一颗山楂果,哈哈大笑起来,    “当真甜,原来小鬼爱吃甜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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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春去夏至,端午时节,刑天带着小鬼去汨罗县吃粽子。    自刑天不杀鬼以后,倒有些不怕死的家伙偏生要去惹上一惹,看那名动天下的正一法师刑天是否当真弃道收山,不再出手。    虽说不杀,刑天却也不曾轻易放过他们,一掌灭了一半道行,皆受重创而逃,再不敢妄自挑衅。“小鬼想吃什么粽?”刑天背着他踱在乡间小径,小家伙近来轻了不少,想是跟着自己没吃过几顿饱饭,    “甜枣红糖粽,”小鬼嬉笑,把脸埋进刑天寸寸青丝间。    “往后长了蛀牙可不能赖我,”刑天也笑,加快脚步,朝不远处一户人家行去。    王婶一大早上集市买了粽叶和糯米,午饭过后,独自一人坐在自家院落裹粽子,糯米粒粒饱满,粽叶青翠飘香,灵巧的双手一翻一折,粽子便裹好了。    忽闻有人敲门,忙擦净手,上前开门去了,却见来者竟是一位道士,手里还牵着一个面若润玉的小子。王婶素来向善,和尚道士皆是出家修行之人,当下便邀了刑天和小鬼到内堂歇息。“多谢,”刑天也不客气,颔首还礼,领着小鬼走了进去,途经鸡笼,见鸡毛散落一地,再看圈笼上赫赫爪痕,心生疑惑,回头道,    “大婶家可是有黄鼠狼来偷鸡?”     “道长怎么知道?!”王婶霎时惊呼,昨夜院里闹腾得紧,老头不在家,她一个妇道之人不敢擅自出门,只等天亮了出来一看,养的十只鸡悉数没了踪影,想是让那黄鼠狼叼走了,也叹畜生胃口大,竟一只也不曾留。    刑天暗自沉思良久,行至鸡笼前伸手轻碰爪痕,一撮黑灰落了下来,细细一闻,竟有股恶臭味。道长?”见刑天神色不安,王婶也慌了神,    “大婶家可有黑驴蹄?”     “有有,前天咱家杀驴,剩下半个身子还没吃完,”王婶忙跑进灶房砍下驴蹄拿了出来,从前听闻黑驴蹄有驱邪避鬼功效,当下明白几分,悬着心问,    “道长,咱家可是......闹鬼?”     “大婶不必担心,贫道自会替你消灾,”刑天接过驴蹄,从怀中抽出一缕红线,皆是用黑狗血染而成,三尺三寸,绕蹄三圈,    “拿去挂在窗栏下罢,”     王婶如获至宝,速速将驴蹄挂好,还有不安,便上前问,“道长,这鬼可还会来?” “大婶只管好生做饭,好生睡觉,别的事都交给贫道吧,”刑天眼珠一转,瞟向那篮包好的粽子,顿时胃口大开,讪笑连连,王婶也识相,忙拿了几个素粽踱向灶房,大声招呼道,    “道长先去歇着罢,粽子一会儿便熟,”     “可有甜枣红糖粽?”刑天看了眼小鬼,见他两眼放光,登时笑出声,暗暗道了句馋鬼。 “咱家老头子爱吃油腻,只买了猪肉火腿,这素粽里包了绿豆花生,道长将就着吃罢,”王婶将蒸锅端上灶台,倏忽想起家里还有些甜枣和红糖,又道,    “道长若等得及我一会儿就去裹甜枣红糖馅儿的,”     “大婶不必麻烦,我来裹罢,”刑天一卷袖子,坐在院中木凳上,待王婶端出甜枣红糖,便仔仔细细裹了起来,晶透莹亮的米粒粘在手上,小鬼蹲在一旁,吃吃傻笑,    “刑天以后可以做大厨,”     “裹个粽子就能做大厨?”轻轻一弹小鬼脑门,刑天嗔笑,    “刑天还可以做裁缝,”小鬼抚过刑天衣衫上密密麻麻的补丁,笑开了花,“你是嫌我穷酸吧......”刑天斜他一眼,小鬼头现在倒学会绕着弯骂人了,“刑天,以后开个糖铺子,” “那还不被你吃穷了,” “我省着吃,好不好,”     “......”一片花瓣落下,细润无声,    “好不好?”     “好,”     醉清风,揽明月,踏红尘,笑浮生,这一年虽过得畅快,转眼却只剩两月了。
那夜流水卷着落花散落一室旖旎,缠绵半晌贪欢。窗外孤星明月照天涯,生死轮回只在百年间,短短一年,却是刑天用千年时光去换,也丝毫无憾。    后半夜,小鬼睡的香甜,刑天侧卧榻上,听着窗外动静。黑驴蹄不过警告那鬼,若它不肯罢休,刑天只好出手了。    隐隐察觉窗边有利爪挠墙的嘶嘶声,看样子确是朝王婶房里去,刑天拿出葫芦将小鬼收了进去,挂于腰间。握一把散精沙倚着窗栏看那鬼的动作,目及处,刑天心下一惊,竟是阴头鬼。    此鬼乃日落月升交界的极阴极阳时辰死去,死时一口怨气吐息不出,凝固在喉咙间,肉身腐烂后,头身便会分离。此鬼通常头颅飘荡,寻找吃食,若头身相合,威力便会大增。此极凶险的鬼便是世间也少有,道行不深的人若与之交锋,定有去无回。    刑天锁眉不动声色,阴头鬼出了名的难缠,纵死不惧,不拼个你死我活不肯罢休。要么一招将其斩杀,否则只会越战越凶。    只见阴头鬼眸露凶光,闪着紫色鬼焰一头扑上窗栏,触到黑驴蹄瞬间哔叭一声响,脸上黑毛燃着,似乎将它激怒,竟张嘴一口吞了黑驴蹄,妖邪之气胜过以往任何一只鬼。刑天当下打通八脉,真气倒冲,过太渊,破少冲,凝合谷,心下默念,    “天玄地黄,太虚六气。朝服灵精,神金虎文。当令我真,又令我神。分散形影,对山召灵。役使万精,坐亡立存。高游上清,北朝玉晨。着!”     一簇金光点燃道符凌空飞去,阴头鬼大骇之下来不及躲,让那符烧得掉光了黑毛,空剩一具黑骷髅,绿眼泛光,怒不可遏,朝空嘶嚎一声,不远处无头尸身寻了过来,眼看便要合二为一。    刑天倏忽拔剑出鞘,剑刃划破指尖,腥血沾染,威力更甚往昔,左手击掌,右手指剑,悬空跃起,朝阴头鬼尸身砍去。那鬼倒也聪明,呜呜低吼,尸身便转了个向,避开桃木剑。刑天眉心微紧,踏地翻转,跃到阴头鬼身后,一剑刺入风门穴,真气猛袭,阴头鬼招架不住,发出凄厉惨叫。     王婶听见动静,躲在被里探出个头,乍见那阴头鬼凶恶可怖的样子,一下便昏了过去。刑天无暇旁顾,静气凝神,只顾制住那阴头鬼,却又留下三分情,不愿绝它 后路。一刺一退间,阴头鬼似是看出刑天的心思,不再多虑,虽头身分离却使出十二万分力气嘶叫相杀,一时击得刑天连连后退几步。“呵,你这鬼倒好生厉害,”刑天深吸口气,握剑的手却藏在袖里轻轻颤抖,他本就是戾气绝煞之人,此时不但不能拼力,还要收着几分招数,这般缚手缚脚,比全力而为更累。阴头鬼森森冷笑,骷髅头一扭,发出“咯咯”的声音。    “你笑什么!”刑天怒极,平素最烦鬼笑,真是丑得心颤,    “原来刑天道长也有顾虑......”阴头鬼牙齿厮磨,咔咔作响,笑声忽沉忽尖,叫人不寒而栗,    “看出来了?”刑天冷哼一声,侧目笑道,“那便好办了,交出精丹,我放你走,”“可惜刑天道长千年道行,怎的说出这般蠢话,”阴头鬼越发笑得凄厉,竟连十尺开外被刑天制住的尸身也颤抖起来,“要么道长杀了我,要么,我杀了你,”     刑天指间一紧,几欲捏碎桃木剑,忽觉腰间葫芦动了动,挣脱开去,腾空飞起,“小鬼,回来!”     葫芦悬空轻摆,似在摇头,刑天心急,脱掌便要收它,葫芦一躲,不停冲撞木塞,“小鬼别闹,我不杀它,也不走,快回来,”     刑天缓下语气,眼里柔光盈盈,“我什么时候败过?你还不信我么......它伤不了我,”    阴头鬼须臾堪破刑天心智,弃身不顾,冲向那葫芦,厉口大开,眼看就要咬下。刑天拔剑侧身凌空度剑,红光忽现,缠于剑身,刺破暗夜风声,直**头鬼左目。    “刑,天!”阴头鬼不及他的剑快,剑心已然戳破绿眸,月色洒开,照在阴头鬼脸上,只见紫黑浓血喷涌而出,骷髅头发出震天嘶吼,    “小鬼,”刑天眸光追随盘旋空中的葫芦,一丝也不理阴头鬼如何怒嚎,摊开掌心,旁人看去只是一抹虚无,于他眼中,却是沧海桑田,“听话,”     葫芦果然不再乱飞,稳稳当当落在刑天手中。再抬首,眸底温柔尽散,皆是浮屠三界的杀气,左眼黑玄眼罩微动,刑天厉声道,    “精丹你交是不交!”     阴头鬼怒到极点,人身倏忽间合为一体,先前的伤口也转瞬愈合,身形长了一倍,张牙舞爪而来,煞气冲天,乌云蔽月,四下阴风席卷,漫天叶子枯萎,拍打在刑天身上,啪啪作响。    一念之间,刑天祭剑而起,真气幻化,与剑相融,威力无比,霎时由红转金,阴头鬼亦不避让,直直迎面而来,以身弑剑,似要拼个鱼死网破。    剑锋及处,阴头鬼哀嚎一声,自首至尾,裂成两半。刑天立于半空,轻踏杨柳枝,翻身落地。剑入鞘时,阳池穴一股殷血缓缓流出,一滴一滴,种下一汪泼墨桃花。    刑天于院中伫立良久,不出半刻,身后一道白光划破暗夜,天门开,引神归位。    “说了一年便是一年,老子不赖皮,”     “刑天,再顽劣也要有个度,你当真想让苍生为场孽缘血流成河?”雄浑的声音从天际传来,似在商榷,却是不容辩驳,    “还有两个月,别逼我......”刑天面露苦色,仰首直视那道白光,“时候一到,刑天定自上天庭请罪,再给我两个月罢......”     “生死皆为轮回,蜉蝣一日,沧海一粟,当真难以取舍?”     “从前踏遍天下,游历河山,再美的景,总觉缺了一块,”     “如今便不缺了?”     “缺,可是这里满了,”刑天一指胸口,世间繁华转瞬过,却不及浮生半寸暖,纵是到头终将了,空余喑哑,也不枉天上一瞬,地上半生。  
天亮时,王婶哆哆嗦嗦从房里探出头张望,一夜惊魂未定,细细查看下,院落干净无几,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那只黑驴蹄倒是不见了踪影,当下踱到刑天房前,敲门道,    “道长,道长......”     刑天推开门,伸了个懒腰,“怎么了,大婶?”     “昨夜......”     “呃,你做梦了,啊,粽子还有么?贫道饿了,”     “有有,这就给道长送去,”     小鬼在葫芦里憋了一夜,大清早便赖在床上不肯起,刑天拍他屁股,小家伙居然憋出个响屁,臭得刑天跳脚,指着他骂道,    “好个不知好歹的小东西!”     “噗——”又是一声,小鬼哈哈大笑,缠住刑天,堵上他的嘴。    一篮粽子扫荡完,小鬼打个饱嗝,静静看着刑天。    “说吧,还想吃什么?”刑天喝了口茶,抬头看看天色,眼下出发的话应该还能赶到下一个镇。“刑天我们哪儿也不去,好不好,”     “不想吃芙蓉镇的芙蓉糕了?还有红豆粥,鸡蛋莲子,芝麻糊,核桃露,杨梅冰糖水......”“不吃了,”小鬼露出两颗虎牙笑,刑天只觉齿间苦涩,心中溢满甜腻与愁苦,一时间嗓子干哑,涩声道,“好,”     王婶听闻刑天和小鬼打算在此久居,当下便把客房重新收整一遍,老头子连端午都不回来,一个人在家实在孤寂,加上那夜闹鬼之事,道士肯留宿,自然连连点头答应。    每日待到鸡鸣,刑天便带着小鬼上山摘野果,青青小径,留下两行足迹。小鬼近来越发懒惰,几步路也不肯走,刑天无奈,只得一路背着去。    “刑天的头发好像少了,”小鬼绕一缕青丝于指尖,轻笑道,“再这么下去,会不会掉成秃子?”     刑天身子一凛,默不作声,只听小鬼兀自道,“一根头发换一文钱,刑天不觉得亏么......”“你都知道?”刑天浅笑,这小鬼头真是越来越机灵,他的头发刃若玄铁丝,做琴的行家一看便知是好物,奈何多年来鲜少花钱,不知行情如何,倒让人骗了。    “刑天,以后不要再骗我,”     “嗯,”     “若骗了怎么办?”     “变成秃子,”     人间一年,不过天上神仙执子对弈,一枚棋子落下的时间。    六月梅雨至,可梅雨却似暴雨,洋洋洒洒下了半月有余,王婶家被洪水冲走,整座小镇除了刑天和小鬼,竟一个活口也无。    刑天背着小鬼逃上山,与黑熊抢窝,刑天本不想杀那熊,可小鬼日渐虚弱,只得狠心割断熊的喉咙,斩下熊掌烤了给他吃。    “等雨停了咱们去芙蓉镇,”刑天把小鬼抱在怀里,一笼篝火熠熠跳动,岩洞外大雨瓢泼,刑天心下苦笑,连龙王也不肯放过他们了......     小鬼闭着眼睛瑟瑟颤抖,额前阴火又淡了一些,刑天轻抚他的脸颊,指尖在唇瓣流连。“小鬼,你想做人么?”似是魅惑,似是引诱,刑天掩盖住眼底的不舍,轻声问道,小鬼睁开眼,望见的却是一滴几欲掉落的水珠,伸手一抹,喃喃道,“这是什么......”“下辈子做人罢,我会让冥帝助你,”刑天兀自笑着说道,轻轻握住小鬼的手,“你呢,我若做人,刑天会来寻我么?”“会,”     小鬼笑了,抬手轻舔指尖,为何那颗水珠却泛着苦涩。    七月十五,又是一年桂花香。    刑天和小鬼在芙蓉镇逗留数日,吃罢芙蓉糕,喝罢桂花酿,刑天朝小鬼招手,“过来,钻进葫芦里,”小鬼怔怔发愣,嘴角残留几粒甜腻糕点,摇了摇头,“我不去,”     “听话,”刑天探手擦去小鬼脸上的残渣,柔声道,    “刑天要将我送走,我知道,”     “说好了让你做人,今儿个正好鬼门开,”     “刑天和我一起去?”     “嗯,”     桂花酿入喉,清凛甜香,一轮月中天,照亮离人脸。天上早已不知是何夕,而人间前尘终是要沦殁了。    刑天腰间挂着葫芦,一袭青衫摇曳,如初到人间时那般淡然自若,杯酒轻酌后,脑袋却是说不出的清醒。    敛魂琴声起,只等那黑白无常来了。    “刑天道长有礼......”说无常,无常到。    黑无常依旧凶相毕露,白无常且笑意盈盈,“一年期限已至,可以将小鬼交出来了罢,”“我同你们一道去,”刑天话语落地有声,兀自踏上黄泉路,也不管那黑白无常万分错愕,“许久未见冥帝那老头,甚是想念,”     冥殿中央,玄冥灯火次第燃开,殿前端坐其上,着一身玄黑乌袍的自然就是冥帝了。只见他唇角含笑,却不觉一丝暖意,气息吐纳间汨汨流出似从千年寒冰中萃取的白雾。    “三太子此番前来,不知又是所为何事?心血来潮想掀了冥殿大顶,还是手脚痒痒欲捉几个厉鬼去操练一番......”     “求冥帝饶了小鬼,”     刑天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傲然仙界的三太子,当年削了貔貅角,拔了镇魂柱亦不肯认错,纵是天谴轮回也不惧的三太子,却为了一个小鬼,屈膝而跪。    不止一众鬼兵,连冥帝亦敛了敛袖,眼底闪过浅浅寒光,漠然良久,方道,“你拿什么求,”     “冥帝若肯让小鬼转世为人,刑天愿将千年修为奉上,挫骨扬灰,任凭冥帝处置,”“你的命,自有人收,一年光阴转瞬即逝,犯下的孽,却是三生三世也还不尽,刑天你傻的可以,”     腰间葫芦似听懂二人对话一般,拼了命往外窜,刑天一掌拍下,葫芦顿碎成灰,只余一缕青烟飘摇。    “小鬼,往生为人,你会忘了我,”     青烟霎时散去,云雾般缭绕在刑天周围,久久不移。刑天隔着烟雾重重磕下一响头,朗声道,“冥帝没有说不,我便当你允了,告辞,”     天地间白光闪现,刑天御剑飞升,直冲九天云霄。   轮回道上残片剥落,黄泉河边谁独等千年,过隙白驹,前缘后果,在鬼门关上那刻,湮没于三千弱水中。   
七   天界御牢,刑天被捆仙绳所绑,倚在墙角,只待鹤鸣时分问斩于玄火刑台。    倏忽间,忆起小鬼的话,骗我就变秃子。刑天浅笑出声,低头看了看肩上发丝,虽没有秃,却都白了。    小鬼,人道世间浮生一场梦,只如昙花一现,三百多个日夜,却是千年来我最快活的时光......    问斩刑天那日,众仙似赶集一般齐来凑热闹,天界许久不曾这般人声鼎沸,连南天门外站哨的天兵亦打起精神,翘首以待。    千年里,刑天是唯一一位逆天的上位仙家。天帝端坐于帝座上,双眸微阖,看着自己最为宠爱的小儿子犯下如此大错,纵是再不舍,也难逃此劫。    鹤鸣三声,玄火刑台上鬼斧起,刑天躬身跪地,银发撒开,唇角尽是满足笑意。那一年同小鬼共饮的明月,共拥的江雪似在眼前,不曾消散过。    须知一盏花前酒,占得韶光。莫话匆忙,梦里浮生足断肠。花前酒饮尽,韶光占尽,此生确是了无遗憾了。    闭眼间,却闻众仙里传出一声惊呼,不知谁道了句,那小鬼竟闯上南天门来了。    上天入地,我跟定你。    耳畔尚存小鬼余音,刑天心下一紧,扭头看去,只见天兵手执兵器拖住那不知死活的小鬼,往云霄里一扔,小鬼又飞了上来,几番纠缠,连天帝亦看不下去,厉声喝道,    “将他打回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刑天咬破唇心,用力一挣,竟将捆仙索震裂几段,右眼如睚眦,左眼火光突现,似要冲破黑金玄纱。    “刑天,”天帝已极尽耐性,当年未将他斩首问罪便是网开一面,如今竟又做出此等忤逆伦常的事来,天亦不容。    “刑天!”见他将天界威严弃之不顾,步步朝南天门走去,天帝怒斥一声,振臂一挥,“拦住他!”     众天兵领命,纷纷持械涌上前来,却见刑天将黑金玄纱一撕,赤眸火光顿时冲天,灼得几位道行尚浅的仙人亦睁不开眼,天兵骇然,皆不敢直视。    赤霄剑出,刑天与剑合二为一,劈天盖日的火光生生斩开云霄,不做纠缠,刑天一鼓作气直冲冥府。    冥殿内,一盏幽明花开罢,冥帝浅尝品茗,遥望黄泉水畔蔓延数里妖娆无限的彼岸花,心下似落入一粒石子,幽幽波纹绵绵不尽,长叹道,“情深不寿,为何就是堪不破......”     转眼看向牛头马面,“那小子快来了罢,”     “回帝君,刑天正破三界而来,不出三刻便可到达冥府,”     “好,”冥帝噙一抹阴冷笑意,眸底深处却透着淡淡微光,“咱们打个赌罢,若灭了小鬼,刑天会如何......”     牛头马面相觑半晌,皆不作声,只闻冥帝兀自叹道,“我赌他会生死相随,”    黄泉水还是那般奔涌向西而去,刑天立于奈何桥边,一切宛若回到千年前,那时傲视三界,不可一世的三太子如今银发散落,威名不在,已然沦落天地不容的孽障。    三千痴念终成孽,彼岸花开,片刻凋谢,刑天持剑漠然而立,弹指青丝换白发,望断了三途川,只盼再看一眼小鬼。    “让我见他,”刑天一人独对九千冥府鬼兵,幽幽字句传入冥帝耳中,那袭玄黑乌袍踱步上面,负手道,    “天帝已下令处死小鬼,刑天,收手罢,”     “我只见他一面,”刑天神色黯然,凶光倏忽暗了下去,赤眸却依然烧着烈焰,“见了又有何用,不过是个死,”     “你答应让他为人,”     “呵,原本还能考虑,可那家伙不知好歹,偏生挣脱轮回道,天界冥府容不得他,人间又岂能容?”     “我有法子让他堕入轮回,”     “晚了,”     “冥帝,你有心助我,何不做到底,”刑天望穿了他的眼眸,手中赤霄剑嘶鸣,    冥帝闻言,含笑道,“助你是假,看戏是真,毕竟千年来,也就你刑天有点意思,”眸光微转,抬眼望着刑天,缓缓道,“他死了,”     
漫天彼岸花瓣枯萎飘落,似一曲道不尽的离殇,万般执念焚尽红尘,落得一场空。刑天沉吟良久,忽而笑道,“你骗我,他没死,”     冥帝指尖一震,惊极反笑,仰天道,“刑天法术高强,若让你见了他,还不顺道救走了,那我如何向天帝交差,”     须臾间,赤霄剑插入赤眸,血光喷涌,溅出三尺。刑天拔剑一挥,扔进黄泉水,血染半面,身上戾气全无。    “这下放心了罢,”     似历经一场浩天大劫,冥帝瞪大双眸,望着那抹渐行渐远的青衫,最终惨笑出声,“我输了,我输了......”     刑天从怀中掏出黑金玄纱蒙于左眼,途径孟婆摊前,弯腰道,“可否给我一碗汤,”     孟婆兀自扇着炉子,也不看他,指一指桌上瓷碗,“自己拿,”待刑天离去,垂下眸子,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穿过冗长暗道,鬼兵见到刑天皆纷纷低头,知是冥帝放他进来,不敢多作责难。小鬼蜷缩身子倚在地牢,天兵那一掌打得他几乎魂飞魄散,幸得冥府赶来的无常鬼将他救下,还余半盏阴火在眉间。    刑天若死了,他定会追随而去。一口精魂将灭,小鬼不忍闭眼,似乎又见那人,只是为何成了这般模样......     “小鬼,”刑天踏进牢中,一唇落上小鬼额前,轻唤道,“醒醒,”     “刑天?”小鬼探手触碰,知是熟悉的温度,方安下心,“你的头发......还是这般好看,”“又绕着弯骂人,”刑天假装嗔怒,小鬼不答话,只盯着他的脸,细细看去。眼看一碗汤凉了大半,刑天缓缓递上前,唇启间尽是柔肠,“芙蓉镇的杨梅红糖水,我给你带来了,尝尝看,”     小鬼眨了眨眼,接过汤,凝视良久,又望着刑天,幽幽绽放一抹笑,“刑天买的,一定好喝,”说罢低头一口饮尽。    刑天眸底缱绻万千,纵是瞎了一只眼,也分明看见一滴晶莹透亮的东西落入汤中,叮咚一声,激起层层涟漪。    落花梦一场,还道那年江南小楼凭栏,神仙眷侣,也不及一曲凡尘绝恋。眉间心上,那点朱砂痕,已是深深烙上了。    天界瑶池一朵雪莲开罢,人间已过百年。    芙蓉镇城隍庙前,一老翁牵着小孙儿一路嬉笑而去,小孙儿指着庙前卖冰糖葫芦的小贩嚷嚷,“爷爷,我要吃这个,”“好,好,小桂要便买,”老翁颤着手从囊中掏出几枚铜钱,却闻小贩连连喊道,不必那么多,一文就够,”     “别家冰糖葫芦都卖三文,你这为何......”     “一文一串,恕不还价,”小贩嬉笑道,伸手接过铜钱,小心翼翼放入怀中。    忽闻远处一阵鸡飞狗跳,方知刑家公子又出洞觅食了,不知今日看上哪家姑娘。小贩眼尖,见那人率一众家丁横冲直撞而来,忙扛了冰糖葫芦脚底抹油准备开溜,下一瞬后颈却让人生生拽住,挣脱不得,    “小鬼,看你往哪儿跑!”     “你才是鬼,红眼妖怪!”     “哟呵,看我不抽烂你的嘴,老子天生赤目,且叫声赤目大爷听听,”     “红眼妖怪!”     “臭小鬼!给我打!”     “嗷嗷,杀人啦,妖怪杀人啦!”     那年芙蓉镇桂花盛放,冥帝特意托无常鬼从人间带一壶桂花酿,温酒入喉,果然胜过天上琼浆玉露万分。 
  月华如水,倾泻在一汪黑暗里,蛐蛐儿闹得欢畅,青衫人闭上眼,肚子咕嘟一声倒显突兀,惊得蛐蛐儿逃窜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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