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谁有【刀剑钝】剑网三霸藏同人!!刀剑同人!!!!雪谷柳二家庭旅馆少X叶三少同人!!!!求txt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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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剑钝 by liyingwei/龙虾糖(2)
嗯,他们要我做圣女,岂会多加为难?小女孩低低道:我等二叔来。只要菲菲安全无事,她在哪里都心安,何况,路是自己选的,无可畏惧,等洗礼罢,真正成为红衣教圣女,二叔再想阻挠,也于事无补。 柳浮云再三权衡之后,深吸一口气,好,明日我与叶炜出去,到乌蒙山附近找菲菲,不准你答应红衣教任何要求,乖乖的,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好。 次日天明,柳浮云向牡丹告辞,又到溶洞把受到监禁的叶炜接出。 甫脱出红衣教范围,柳浮云后背心一痛,被硬邦邦的剑鞘抵住,继而,陌生又熟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你来头不小。 柳浮云一愣,立时,捏住剑鞘转过脸颊,不是能说话么? 经过一宿调息,在无量山顶闻到的迷香气味散尽,叶炜功力恢复,气势自与昨日不同,神色犹然凝重。 非不能也,无话可说罢了。(三)许久不说话,乍然开口,只觉一个字都吐不囫囵。 然而,柳浮云和叶炜,谁也不爱说笑,没人会拿这个逗趣,更何况,叶炜之前不肯开口,个中缘由,柳浮云比谁都清楚。等不到答复,叶炜又问一遍,昔日的霸刀山庄二少爷,倒转掌心之刀,当啷,刀剑相击,火星飞溅,隔开彼此的距离。 无双剑何在?叶三少的无双剑,以红缨相系,一长一短,为老庄叶孟秋亲手铸造,多少英豪惨败其下,曾几何时,叶炜腰后只有重剑一口,不见双剑。 无双剑已死。叶炜低低地说:在不在我身边,又有什么分别。 你倒舍得。柳浮云冷然道:以前把双剑沉湖,是小妹给你打捞上来,今日纵是不要,也需拿去祭了夕儿。 无双剑在一位故人手里。听他提到妻子,叶炜的语气柔和许多,我既无法对他履行承诺,所欠之情,便以此留念吧。 你所欠的人还少么?柳浮云没好气地一甩袖子,懒得再把旧账一一翻出,刀尖指向索桥之下,且看那边。 叶炜不明所以,顺他所指的方向望去,是大片冰湖,更深处云遮雾绕难窥真相。 这地方叫剑湖宫。柳浮云若有所思道:我调查过,红衣教搜来的物资,以及三大恶人叛逃时,从恶人谷带出的宝物,多数放在这里。 所以派了重兵把守,稍有风吹草动,就会被牡丹他们发现?难怪,他与柳浮云只落在剑湖宫附近溶洞,很快就被包围 叶炜打定主意道:甚好。 你最好打消念头。柳浮云一眼看穿他的想法,剑湖宫没那么容易攻破,到时,打草惊蛇得不偿失。 叶炜看看他,沉默一会儿,才道:就此别过。 柳浮云横刀一拦,等等,你要去哪里。 找菲菲。叶炜皱起眉,坦言道:她不见了。 你就是这样照顾女儿的?柳浮云忍不住刺激他,言外之意,保不住妻子,连女儿也保不住吗? 叶炜紧紧抿着唇,任他责难,一句辩驳也无。 跟我来走。柳浮云迈步在前带路,菲菲有可能在乌蒙山那边。 当真?叶炜紧随其后,为何你会知晓。 我来头不小,这是你说的。柳浮云看也不看他,劈开荆棘,抄近道赶往归林泽,迎面江水环绕,挡住他们的去路。 重逢以来,他与他都避开了乐山之战,虽是有意只字不提,人在跟前,很多事儿,仍会不由自主在脑海里浮现。叶炜沉寂多年的心,不免泛起一阵阵波澜,直觉告诉他,不该再接近这个男人,当初,是谁说大丈夫生于天地间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现下,名变了,还跟红衣教牵扯瓜葛。 摆渡船自对岸而至, 我该信你么?叶炜与柳浮云一步之遥,远似天涯。 柳浮云把佩刀杵在泥土之中。 叶炜打量那口刀,既没有天下第一刀的既薄且明,也没有绝世名兵的超然霸气,就只是一口普通的刀。仔细看,刀锋甚至有些钝。交好时,耍过柳浮云的刀,心高气傲如他,也不得不在内心赞叹吞吴,这会儿,忽有几分辛酸涌上心头,叶炜知道,那人的吞吴,还在乐山山涧之内,被浮世尘埃掩映去了风华。 我无法救活夕儿,柳浮云只吐出这么句,无论如何也会保住她的女儿。 话至此,叶炜不再多言。 船只泊在岸边,老艄公让两人登上,一居头,一居尾,船篙轻点划过水面,离开芦苇荡。沉默的客官都不说话,艄公吧嗒吧嗒吸几口烟,唱起山歌,朴质嘹亮的歌在江上回荡,水天相接处,厚厚的浓云笼罩而来。 哎唷,不巧了。 叶炜在船头忧心忡忡,没注意艄公说什么,柳浮云在船尾戒备地握紧刀柄,老者何意? 起大风下大雨啦。老艄公连连摇头,按紧斗笠,把墩子旁的蓑衣拉出来披上,两位大爷最好站到一处去。 为何? 等下就 未及话落,倾盆大雨兜头洒下,船头压江花,船尾水线长,四野茫茫,不见来时江堤。船身忽抖,江涛卷起,甲板咯吱咯吱响个不停。船在不断颠簸,尤其是船头,不时高抬,柳浮云是北方人,不谙水性,下意识就用刀往板子缝隙里扎,想借此稳住摇晃的身子,那艄公吓得不轻,我的爷,快去船尾,别捅破了我的船,大伙都完! 叶炜还是头一回看到柳浮云手忙脚乱的样子,可惜,没心情调侃,到底出身江南,长在西湖边,水性极好,他以轻功蹑云逐月到近前,抓紧柳浮云的腰带,再一个迎风回浪,重新立于船尾。船头从高处落下,溅起无数水花,柳浮云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胃部翻涌,忍无可忍呕了出来。 叶炜紧挨着柳浮云,一下下轻拍他的后脊。 船倾斜得很,柳浮云吐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也没功夫顾忌那些有的没的忌讳,肩膀动了动,偎在叶炜温暖的身上,抱浮木似的抱着他,连连粗喘。 好好一条汉子也不是没有弱点啊 叶炜长叹口气,任对方把他的腰快勒断,也不好拉开,径自运功,以足下两点控制船尾,助艄公掌舵,使小船不至于反扣。 闯过这关,靠岸时积云散去,雨霁天晴。 艄公也是满头大汗,自言自语道:哎,天有不测风云,万幸万幸! 叶炜递给艄公一串银钱买酒压惊,扶柳浮云下船,四顾一圈,周遭是茂林与沼泽。多半刚下过雨,外面看不到人迹,雾霭蒙蒙之地,似有炊烟袅袅,也许是农家住户,叶炜便带那晕头转向之人同往。 去哪里?柳浮云有气无力地开口。 好些了?叶炜道:那边有人家,给你要点清水。 两人没伞,方才淋得彻底,况且柳浮云吐过一顿,狼狈不堪。本以为,他一路上口气不善,叶炜会正好借此奚落,就像很久以前,好时,针锋相对,不好时,刀剑相向,反倒这般温和以待,让他难以适从。 叶炜你在愧疚吗?你在同情我吗? 我跟你不一样。柳浮云冷不防一拉叶炜的前襟,改头换面,放不下,远走天涯,放不下,生,放不下,死,放不下! 为什么你只在原地就能放下? 叶炜的眼前阴影一晃,被柳浮云牢牢箍住,刚一开口,牙关被撬,苦涩的味道,从探进的舌尖蔓延开来。(四)岂有此理?! 叶炜正要扬掌将吻他之人拍开,可迎上对方的眼神,心思一动。不对,柳浮云虽举止暴力,口吻蛮横,神态并没有那股子戾气,别说是生死之斗,就连争执得面红耳赤都没有,他看他的样子,只有一抹难以言明的情愫。 接着,是什么被划开的声响,仿佛流窜的液体会一涌而出太反常,叶炜不敢妄动,只攥着拳。 柳浮云见状,挟住叶炜紧走几步,将他抵在一棵树上,手拉高到耳际,低头呢喃。这与河洛官话大相径庭,叶炜却懂了,也懵了,柳浮云居然用他教过他的吴地方言说那档子事再侧目,半条虫子裸露在柳浮云的下臂,不断蠕动,最终钻进皮下,裂开的口子随之愈合,滴血不流,端的是诡异万分。 柳浮云转过他的面颊,重新吻上叶炜满怀讶异的眼,从眉心,到鼻尖,辗转回到唇瓣,炙热的气息扑面而来,熏陶他的感官。叶炜回想柳浮云叮嘱的话,慢慢张开唇,旋即舌被缠住,吮出水渍,淌出嘴角,不由得颤了颤。 叶炜短暂的顺从也令柳浮云一阵心笙荡漾,久违的情潮,悄然袭来,渴求之意渐深。柳浮云倾身向前,贴合他的胸膛,大掌揉抚叶炜的背,不断下移,快到腰时,猛地将之翻了个身,绕过去的手臂,以拇指与中止按住叶炜脐下三寸,朝后方送,则柳浮云双腿间苏醒的**一次次挤进叶炜的臀缝。 啊 饶是隔着衣裤锦缎,叶炜也倒吸一口冷气,那是他最熟悉不过的姿势,柳浮云专挑他最招架不住的动作来做,于是,先前迷乱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清醒后的恼怒。可罪魁祸首,仍没悔悟,也没放开他的意思,甚至闭了眼,啃起叶炜的颈子,一口复又一口,凶狠非常。叶炜手肘向后一抬,打算把他从肩头甩出,奈何,柳浮云掐准时机,又一次挺去,力度十足,使叶炜双膝一软,差点没站住。
少顷,柳浮云袖底窜出纷飞的萤火虫,犹如星光点点,要是遇见月色凄清的夜晚,倒不失为一副绝美画卷。 叶炜怔了怔,揉眼再瞧,那萤火消散于天地。 是这个? 柳浮云搂着叶炜,定了定神,哑声道:牡丹阅人无数,看出你我纠葛颇深,他认为,我需要此物才能得到你,他们只要对蛊动手脚,就能胁制我,更甚是我能动用的那些势力。 那你大可丢掉!叶炜推开他时耳根泛红,何必多此一举。 因为柳浮云一字字道:是我不想放过他们。 你 柳浮云拧去衣衫所浸的雨水哼道:装蛊的竹筒夹层有萤火虫,蛊不动,萤火匿,蛊一出,萤火飞,方才那萤火倏尔不见,对吧。 没错。叶炜几乎以为眼花了。 实则不然,那是被豢养的品种,凡有扩散的性欲之味,它们受到刺激,会模仿雌性之光闪耀,吸引来一般雄性萤火虫,吞噬对方以壮大自己。柳浮云淡淡道:等饱食后,聚在一起自燃,这种力量,让远在神殿的红衣教神官有所感应。 你刚做那些是为了有这个味道,使萤火自燃?叶炜托住他那只手臂,摸了下,平疤无痕,莫非你不受蛊的影响? 按理说,柳浮云中蛊,该对他全心依赖。 你说呢?他之于他,本身就是蛊,何须下蛊?柳浮云瞥叶炜一眼,蛊在我身上,随他们如何,用在你身上,你允吗? 迷情惑爱的下作物!叶炜深深蔑视道:红衣教与天一教一日不除,江湖一日不宁。 柳浮云也不应他,自顾自道:神官以为你中蛊,必会想方设法施展秘术,我倒看看,红衣教有什么目的嗯你看我做什么? 他一定经历过什么。 叶炜没有问,但已笃定,柳浮云能对天一教的蛊免疫,甚至不怕红衣教另做盘算,只管让蛊虫钻到体内作祟,内里曲折,实在难以想象。 没什么。叶炜眸光转向别处,去找一户农家落脚吧。 天色不早,再你看我我看你下去,他们可能要在野外露宿。 柳浮云拎着佩刀迈步往前。 叶炜见他全然没有晕船的后劲,也不受蛊惑,稍放点心。没走多远,遇到一群人在打斗,只听一方长者对另外一方杀手喊:让白眉道人死心吧!我们不会做南诏的鹰犬!他要降就降,少把我们牵扯进去! 叶炜久居江南不认得他们,柳浮云却识得几个年岁大的长者他们是南昆仑之人,自昆仑南迁时,被恶人谷追杀到龙门荒漠,误闯明教地头,是明教法王之一的夜帝卡卢比暗中施救,击退了肖药儿的人马。 当时,柳浮云在旁看得一清二楚。 一来,恶人谷与南昆仑为了一本《寒冰诀》不睦。 二来,恶人谷的老大王遗风最恨得是萧沙,偏偏萧沙是明教出身。 卡卢比似乎没有理由不助南昆仑一臂之力? 柳浮云持刃上去,刀刀凌厉,招招狠绝,把来袭的杀手逼得走投无路。不愧是霸刀山庄的二爷,即使他现在所施展的刀法不是霸刀功夫,所拿的刀也不是吞吴宝刀,叶炜仍在内心敬他。 看来,这些年,柳浮云没有放下功夫,倒在朴质无华中沉淀下来如果没有那些事,他们会是最好的对手。求基三同人文啊!!!!求戳进来啊!!!!!!!!!戳进来的逢_事件记录吧_百度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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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便啥CP只要剑三同人就可以啊!?!!!!!!!!!!!!和剑三有关就可以啊啊啊?!?!!!!
当然能够策藏花羊唐毒的是最好的啦啊啊啊啊啊!!!
为了水个贴吧我容易吗!!!!为毛连个挽尊的都木有!!!!!
挽尊。水啊水吧水啊水吧水啊水吧。十五字有木有有木有?
o(*////▽////*)q只看过哥叔夜带刀,其他的全靠脑补
剑三不见三,网游之T不见T,三千年后,(剑三)你击杀了极道魔尊,剑气同宗,晴昼,晴雪夜,师父在上我在下。晴雪夜及之前的都看过,质量保证,之后的我还没开动,最爱的还是三千年后,晴雪夜有同名歌曲很带感的~
另推荐炮哥穿陆小凤传奇和花满楼CP的面瘫追七记,花哥穿哈里波特和小天狼星CP的万花苏茗和玩家穿剑三世界和王遗风CP的此生共我饮长风
面瘫追七记很好看,唔还有〔综〕藏剑,这本也很不错
其实你在晋江搜剑三能出现很多的
好的话剧,坚决不能错过,价格也很重要!
饿...剑三么,我只看过冲斗和绮朝轶闻录,当初听了一剑浮生梦什么的就果断滚去围观庄花和李局长了,虽然是拉郎配什么的,但那句叶某定心剑相随什么的戳破我萌点。
你击杀了极道魔尊,剑三之温柔杀戮,我只是想做茶馆,剑三之师徒,不用谢我~
只知道龙虾糖的《冲斗》 CP 李菊X庄花 副CP是裴洛 正剧 文笔好 肉鲜美 很自然!临结局小虐 HE 还有《妄言》 活人不医的裴元大师兄X洛风咩咩QvQ 超赞的也是 有点玄幻 HE《刀剑钝》 霸刀柳风骨X叶家叶三少 怎么说呢 那种拼个你死我活相爱相杀的肉太美了……(。。。。
我想看纯阳咩咩穿越文有吗?
不上道。花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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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兴趣而生,贴吧更懂你。或【剑三剧情小说 】无双剑少西子灭
白头寂剑误长情 【叶炜篇 】_剑网3吧_百度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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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三剧情小说 】无双剑少西子灭
白头寂剑误长情 【叶炜篇 】
玩了三年的剑三啦,本身是个写手,一直没有为剑三写过同人的。平时很喜欢看其他人写的同人,帖子就盗用鸡腿子的插图吧,我很喜欢她画的家族。前段时间研究山庄五位少爷的官方设定,觉得真是虐心 【虐人虐己虐心 】所以写了这篇同人,为自己三年来的剑三之路作为纪念。 这篇是根据官方对于叶炜三少爷寥寥介绍而发挥而成的,里面有一些增加的人设,为的是情节需要。如果和官方设定有出入请轻拍。 看过很多朋友写的同人,有儿女情长,也有烽火战魂,这一次想用很传统的武侠写法,写一个关于武侠的故事。 完全是业余之作,我在剑三中的主要职业是和,因为工作太忙 去年A了,还是非常怀念这个陪伴了我三年的游戏的。 写的时候生怕写错技能和设定,就特意练了个萌萌哒二少。标题是我自己想的,不知道现在的小朋友喜不喜欢这种比较传统的写法。 以此纪念我的剑三江湖。
译名:混沌之子·解‖之乃...
封面镇楼 BY——啤啤啤啤
封面图大到可以看清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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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双剑少西子灭
白头寂剑误长情
由.得林洛斯
开元二十四年的春天,似乎比平时来得稍迟。
江南的春寒刺骨,城外的依然迟迟未绿,天空飘洒着毛毛细雨,让城郊的农妇们都忍不住皱眉:“这天气要春耕可真是要命!”“就是啊,但是又不敢怠慢怕耽误了农时啊!”
外的再来镇本是扬州城外一座小村庄,但是这个地方是连接南北交通的驿站,加上近几年名剑大会的盛行,这里的生意发展的越发红火。江湖客都愿意在这里落脚,住宿方面比在扬州城要更加省钱便捷,的二庄主和官府商量,干脆就给了村子一大笔钱,让它作为一个小镇慢慢发展起来了。
“这里的春天,有时候比冬天还冷,这几年了都未曾变化!”今日客人不多,酒馆里的老板和旁边的客人闲聊。客人想来也是这里的常客,注意到算账的老先生如今换成了一个穿着粗布蓝衣的少妇,不禁有点诧异。老板低声说:“这魏家娘子是去年年底过来的,家里的男人常年生病,她不得不出来做一些活计讨生活。这娘子大概也是出身于大户人家,读过书会算账。起先是在厨房打下手,我家账房先生过年回家了,便由她顶上。你还真别说,她脑子灵光得很,算账比起我那位账房先生真的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客人不禁打量那位站在柜台后的女子:身材修长,看起来不似江南女子那般瘦弱娇小。面孔端正俏丽,眉目间隐隐有一股轻愁,虽然年纪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但也许是操劳过度,双鬓已经花白,眼角也有些许皱纹。这些许皱纹让这位少妇无端多出几分韵味,不但是和老板说话的客人在偷瞄她,连远远那桌喝酒的黑衣粗人也在看她。
魏家娘子抬起眼来,与客人不禁打了个罩面,那双盈盈秋水中竟含有些许威仪之感,客人自知偷偷打量良家女子失礼,面红耳赤间急忙低头,对这魏家娘子顿时又多了几分敬意。但是远桌的那桌子粗人就不见得有这个自觉了,他们开始毫无顾忌说起了荤话:“老板!这算账的可是你家娘子!让她过来给爷们倒酒!”
老板心中暗自叫苦,看那几个粗人身边都带着兵器,脸上都有刀疤,一看就是刺头。他急忙拱手赔笑:“各位见笑了,这位娘子并非我内人。各位要是有雅兴,小的请你们一壶绍兴好酒如何?”
为首的那个络腮胡子操着一口口音大笑:“爷几个酒要喝!娘子也要陪!你这个店家不开开眼,我们这几个可是官家的兵爷,你可惹不起!快让小娘子过来给爷几个敬酒!”
魏家娘子微微一皱眉,暗含怒气,捏紧了手中的毛笔,墨水滴了一滴在账本上晕了开去。老板心中大大叫苦,他惹不起这几个刺头,又不想让魏家娘子吃亏。他旁边的客人不禁低声对他说:“魏家娘子的男人在哪里,要不要我去叫人?”
“万万不可……”老板脸色更苦,“魏家娘子的男人是个病秧子,天天吃饭喝水都要魏家娘子服侍,家里只有一个三岁丫头,身边也没什么亲戚,你去叫他不是更添乱吗?”
客人忍不住也暗自为那魏家娘子捏了一把汗,眼看着那为首的恶人一摇三摆朝魏家娘子走过去,心里为这样一位命苦女子即将受辱而感到痛心。可是眼下流寇丛生,人人行走江湖自求自身安稳,谁还能为这样一位弱女子抱一个不平呢?
络腮胡子已经走到柜台前面,伸出一只手想去摸那魏家娘子的手,却被轻轻闪过。魏家娘子一把把笔拍在账本上,想要骂却强忍不发出声音。那汉子看她这样更加开心,忍不住哈哈大笑,对着后面几个人说:“小娘子发怒了!怒了好!怒的更来劲!哈哈哈哈!”
后面的那几个汉子不禁齐声叫好,个个目露喜色要看自己大哥怎么玩弄这个小娘子。为首的络腮胡子被这番鼓励得意之情更加跃于颜色,他忍不住伸手去摸那娘子的脸,居然摸了个空,他急忙两手往前一抱,那魏家娘子往后又是一闪。他虽然没有抱中,但是手肘距离魏家娘子的酥胸只有半寸,她紧贴背后的酒柜,在狭小的空间里已经是退无可退。那汉子顿时觉得她此时的窘迫更有趣味起来,不由淫念大动,越发想看她窘迫受辱的样子。
“你,不要逼人太甚……”魏家娘子开口怒道,声音已经颤抖。
“太甚便会如何?”络腮胡笑道,“本大爷叫韦汉北,效力于大唐军中,与小娘子一见如故,咱俩何不到厢房喝上几杯,若是投缘便快活快活……”
魏家娘子被逼到双颊通红,心里黯然道:罢了,今日事已如此,倘若受辱便也无颜回去见我家相公,待我毙了这狗贼再说……”她双手藏于身后,此时缓缓放下,稍一运劲,两股霸道凶猛的气息便凝于双掌,只待那狗贼稍一靠近,她便立刻击碎他的天灵盖。
这魏家娘子身上带有武学别说这几个兵痞自是不知,倘若他们知道这小娘子的来历,便早就吓破胆。只是造化弄人,这魏家娘子只能叹自己命运不济,却对造成今时今日的那个人毫不后悔。她眼看那毛茸茸的色爪抓来,两眼一闭,双掌运劲蓄势待发,心下凄然:炜哥别矣!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店门口传来一个软糯异常的女娃娃声音:“娘!”
老板一看大门,看见一黄衫少年抱着一个大约三岁小女童走进店来:“女娃娃,你娘在这里不是?”
那女娃娃长得粉雕玉琢,虽身穿布衣仍十分可爱。她举着一个糖葫芦对着魏家娘子喊道:“娘!娘!琦菲在田间迷路,这位大哥哥送琦菲回来,还给琦菲买糖吃!”
“琦菲别过来!”魏家娘子看见自己的女儿这个时候出现,刚刚要以性命相博的心立刻去了大半,她生怕自己有所顾忌吃亏,又怕女儿被殃及池鱼,心下一乱,手上起劲顿时一滞,便觉气血翻滚,哇的一口吐到了面前那个兵痞的脸上,气得那络腮胡子怒拍桌子,伸手就要打魏家娘子的脸。那抱着琦菲的黄衫少年一进门就注意到了那个彪形大汉,他抱着琦菲也没放下来,身形略动便到了那大汉面前,手握剑柄直撞他曲池穴。那叫做韦汉北的无赖只觉得眼前一花,右手立刻一阵酸麻,还没等反应过来,那少年已经将叶琦菲放置柜台上让她坐好,空出一掌直接提了那人的衣领往后一拉,那无赖整个身体朝后飞去,重重撞在了后面的桌椅上,把条凳撞了一地。
“你这臭小子管什么闲事!”那韦汉北顿时大怒,爬起来回自己的桌子边,拿出自己黑漆漆的大刀指着少年,在一旁的同伴也纷纷亮出兵器。魏家娘子一看对方一共五个人,这少年必定要吃亏。她急忙抱起琦菲躲到少年身后,心里多半猜中了少年的来历。刚才那几个无赖看不出,她倒是看出来了,少年那片刻近身的轻功真是藏剑家独门轻功“梦泉虎跑”。她自知遇见了藏剑的人,心里又是紧张又是欢喜。
那少年大笑:“咱们出去打,免得打坏老板的东西。”说完便朝门外翩然飞出,那几个大汉怒道:“臭小子居然想跑!”便拔刀冲了出去。冲出去之后,却看见那黄衫少年站在门口不远的石桥上,手上提着刚才的那柄未出鞘的剑,身边的扶手上还靠着一柄长约五尺的重柄大剑,大剑不带剑鞘,并且看起来尚未开刃,就这样立在身形稍显单薄的少年身边,看起来特别怪异。魏家娘子抱着琦菲跑出来心里噗噗跳:是了,是了,重剑无锋,这便是的人了。
那几个无赖哪里等少年开口,为首的韦汉北一声厉喝,几个人团团把少年围住,举起兵器竟然是同时封住了少年的四面去向,从五个方向对少年下了杀着!
“公子小心!”魏家娘子忍不住出声警示。那黄衫少年冷笑一声,在韦汉北眼前一晃,转眼之间便晃到了西面敌人的面前,剑柄直撞对方中脘,顺势剑出鞘,又是身形变换,剑尖刺向南边那人的檀中穴,之后一个转身又到了北边敌人的侧边,刷刷两剑刺向对方足三里。就在片刻之间,少年身法飘逸,游走于众人之间,竟然是化解危机的同时又将对方硬生生逼退!
那几个人刷刷刷后退几步,有人腿部中剑,血流不止,有人腹部中招,喷出一口老血,韦汉北摸到自己背后衣衫被划破了个大口子,现在还隐隐发疼,又气又怒:“你这臭小子,竟敢连军爷爷不放在眼里!”
少年哈哈大笑:“这几位爷是洛阳口音。想李承恩将军手下百年也难出你们这样的酒囊饭袋,这几位爷不会是从神策军里逃出来的逃兵吧?要不要在下去官府那报个信儿,查查最近到底是哪个叫韦汉北的缩头乌龟从神策军里跑了出来,跑到扬州城外调戏良家妇女,这真是……啧啧……”
韦汉北脸色煞白,似乎被对方说中心事。魏家娘子在旁边看得真切,心里噗噗跳:梦泉虎跑配合“平湖断月”,再加上一招“黄龙吐翠”,戏弄这几个江湖浪子倒也罢了。这几招想必是这少年火候不到,倘若自己夫君当年使出来,这几个人恐怕早就血溅当场了。
这么多年来,她只是从自己丈夫口中讲述过君子剑的剑诀招式,一直未曾得以亲眼所见,此时是她多年来第一次亲眼看到丈夫以前口中提到的种种剑诀,前尘往事呼应而来,令她思潮澎拜,呼吸急促。琦菲觉得自己母亲抱着自己的手突然发力,不知母亲心中所想,心里之道母亲害怕。她一派浪漫天真,全然不知现在大难当头,伸出白嫩的小手抚摸母亲脸颊以示安慰,却摸到一片濡湿,发现母亲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了。
“既然被这个臭小子猜中,不能留活口了,”韦汉北目露凶光对其他几个同伙说,“杀了他我们便去就近的十二连环坞投靠宫傲大人!”
韦汉北这几个人本是洛阳城南神策山字营的一个队正,只因赌钱输钱便勒索当地百姓,后来被天策府官兵抓到要送官。他贿赂了当地的地方官逃了出来,本想投奔十二连环坞落草为寇,此时遇见了这位少年被说破身份,顿时下了杀心。
那几个贼人下了杀心之后,攻势更猛,少年本以惩戒为意,未下杀招,这下就被他们逼得步步后退。眼看那五把大刀就要贴近少年衣衫,少年一个转身施展轻功直直飞到众人头顶,足尖轻轻一点,点中韦汉北额头,整个人轻飘飘飞了开去,三起三落,翩然落至众人身后三丈之处。
“好一个玉泉鱼跃!”魏家娘子听见熟悉的声音,知是丈夫来了,急忙抱着琦菲回头往。那少年听到有人叫破自己轻功,也不由望过去,却见一个过了而立之年的瘦长身材的男子手提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剑缓缓走了过来。那男子眉目清俊,却略带病容。看年纪应该三十出头,穿着和魏家娘子一样的粗布衣裳,看起来肯定受过人间极大的困苦,但是迎着少年的目光却灼灼燃烧着,少年心里不由暗暗吃惊,总觉得此人在哪里见过,一时间却想不起来。
“你的轻功倒是极好,手上的剑招却不够轻灵。你刚才那招‘黄龙吐翠’若是快上那么三成,那厮哪里还有命在?”男人缓缓地说,说完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韦汉北他们本身惊疑不定,不清楚这个男人的来历,一看他是个病根子,不由大怒:“你是什么东西!快点滚开别碍事!”
少年天生傲气,被一个病夫教训也心有不服,料想你说得倒轻松,但是这“问水诀”剑发是藏剑独门剑法,“平湖断月”与“黄龙吐翠”这两招必须配合“梦泉虎跑”身法使用,一招迎面克敌,片刻之后便转到对方身后反手挑剑,这再快的速度也受限于人本身的极限。你一个病夫,看破我的一两招剑招也罢了,反正这两招也是藏剑最具特色的剑招,但是就凭这点就想在旁边对我指指点点,却是自视甚高不知轻重了罢!少年想到这里,拱手朝白发男人说道:“这位兄台,这‘黄龙吐翠’耐紧接着‘平湖断月’而用,两招一个前刺,一个后挑,有先后之分,倘若再快,便不是人了。”他是少年心性,言语虽然还客套,但是语气已露讥讽不耐。
男人并没有把这少年的讥诮放在心上,他沉吟:“一先一后……倘若两把剑同时使出这两招呢?”
少年神色一顿,便说:“这理论上说未尝不可,但是我藏剑山庄能把‘平湖断月’与‘黄龙吐翠’用两把剑同时使出的,古往今来也只有叶家三少叶炜的‘无双剑’能使出来了!”提到叶炜,少年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仿佛提到了一个和自己渊源极深的人。
此时韦汉北哈哈大笑:“无双剑叶炜?哈哈哈!不提还好,一提真是笑道人的大牙!那个自己闯入叶家剑阵闹得武功全废的叶三少嘛!什么古往今来,你家藏剑山庄到目前为止也不过就是第二代庄主而已,还不是靠踩着北方霸刀山庄的面子爬上去的。我看你这自不量力的样子倒是和叶炜有几分相似,待到哥几个也废了你的武功,让你去西湖沉剑自杀去!”
此话一出,少年气得浑身发抖,旁边的魏家娘子却更加气得脸色煞白,尤其是“叶炜”“霸刀”这些字眼说出,每个字都让她神形顿一顿,说道“沉剑自杀”这几个字,她再也忍不住了,放下琦菲便要上前出手,却被那男人拦住了:“柳妹,这些事情不是早就预料到了吗?这些年,这种话你听得还少?”
那边少年已经大喝一声,拔剑朝那几个人冲过去了。只见他“梦泉虎跑”步法轻易插入敌群中,拔剑抖起几朵剑花朝四面八方刺去。白发男人皱眉,魏家娘子低声问丈夫:“魏哥,你看如何?”
男人冷哼一声:“这‘梦泉虎跑’倒也罢了,九溪弥烟却是漏洞百出。”
少年被这般奚落,不禁大怒,反手挑剑,仰面折腰。魏家娘子以为他寡不敌众要仰面倒下,不由大惊。男人点点头说:“是了,玉虹贯日后紧接着‘听雷’便是克敌之要。“
他话音未落,少年果然剑尖直挑韦汉北眉心,对方便觉得剑气瞬间暴涨,只得仰面倒下。爬起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面门已经中了一剑,剑锋到处不觉疼痛,只感觉那黏糊糊的血液汩汩流下,让他顿时魂飞魄散。
“你到底是什么人!”少年最后一招“醉月”,以剑柄击昏最后一个纠缠的敌人,忍不住对着那男人大喝,“如何识得我藏剑山庄‘秀水剑法’?”
男人哈哈一笑,又再次陷入了自己的沉思,喃喃地说:“唉,如此这般侠义心肠,可比我当年争强好勇不知道强过多少……我落到这般境地,可当真是自找……”
少年余怒未消,冲过去对着那几个贼人的手脚刷刷就是几剑,片刻之间就挑断了对方的手筋脚筋,将他们武功硬生生地废去。他对着男人拱手道:“小可藏剑山庄叶尚飞,不知道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男人一听他的名字便全身一震,脸上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表情,这表情夹杂着惊喜,苦涩,还有前尘往事纷至沓来的痛苦。他这神情让叶尚飞不禁一愣,刚想说句什么,便看见男人张口叫道:“小心!”
一支铁箭朝叶尚飞后心飞来,男人的警示虽然让他已有警觉,但是那支箭来得太快,他欲侧身让过却躲闪不及,箭从他后方肩胛骨穿了过去,穿过前肩,露出黑黝黝的箭头。叶尚飞感觉自己右肩一阵发麻,料定箭上有毒,便赶紧点了自己肩上几处穴位。
“藏剑山庄好大的口气,一个黄口小儿也敢动我十二连环坞的人。”一声阴恻恻的声音从桥下传来,一个穿着黑衣,身材瘦小,形容猥琐的男子提着一把弓弩慢慢走了上来。韦汉北一看见他便忍不住大声呼救:“唐舵主!唐舵主我是韦汉北啊!”
“我特意在再来镇等你多时,怎么久久不见你动身呀?”那唐舵主懒懒地收起了弓弩,从手中拿出一封信件,打开了朝韦汉北挥了挥。这上面落款正是韦汉北的署名,上面是他陈述自己在军中犯事,投奔十二连环坞的话。韦汉北大哭:“唐舵主!我等本在酒家好好等您老人家,殊不知遇见了这个小贼,挑断了我等弟兄的手筋脚筋,唐舵主,这藏剑小贼心狠手辣,您可一定要为我们报仇啊!”
那舵主懒懒地看了一眼旁边已换成左手握剑的叶尚飞,对方右手已经完全抬不起来了,半个手臂一片乌黑,脸上冷汗直冒,咬牙看着他:“哼,十二连环坞的唐舵主,不是多年前被唐门踢出门派的那个唐曲吗?你都被唐门踢出门派了还有脸顶着唐姓在十二连环坞为非作歹?”
唐曲从背上拿下一个形状奇怪的铁算盘,身形一动便朝叶尚飞砸去。叶尚飞早就听说过唐曲的“毒算子”特别阴毒,今日亲眼得见,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一张算盘。他左手提剑往后一跃,腿上却感到一麻,被算盘上飞出的算盘珠砸中了环跳穴。原来那算盘珠用鱼线系于算盘上,内有机关,伸缩自如。这柄武器是当年唐门制作的独门武器,内部机关精巧至极,既能格挡杀敌,进攻之时还能连发暗器,如今成为了十二连环坞里一柄杀人利器,恐怕是唐老太太自己都想不到的事。
叶尚飞感觉自己左脚酸麻站立不稳,只得靠在桥边努力调匀气息。这个唐曲手上劲道不小,一下点了他的环跳穴,他要运气解穴又怕对方突然发难,一时间不由大急。那唐曲正要朝前冲过来的时候,魏家娘子突然开口叫住了他:“这位唐舵主,不知道可否听小女子一言?”
唐曲扣住算盘,冷哼一声,回头看了一眼魏家娘子:“你又是谁?”
“小女子本是在酒家算账,中途遇到这几位恶人调戏,如果不是这位小哥出手相救,小女子依然受辱。如果这位小哥因为小女子而受难,小女子是万万不能旁观的。”
唐曲冷笑:“你又当如何?莫非自愿卖身入十二连环坞做妓来抵押这小子的命?哈哈哈!”
男人脸色铁青,看到妻子走到韦汉北面前捡起他掉落的钢刀,便咬牙问道:“柳妹,这几个恶人当真调戏于你?”
魏家娘子冷然举起钢刀,一刀插在韦汉北的手背上,钢刀穿过韦汉北的手背插在青石板上,这厮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魏家娘子稍一转动刀柄,刀身扭动,韦汉北的指骨之间被撕裂开,他痛得立刻昏了过去。唐曲没料到这个看起来极其寻常的农家妇女出手竟然如此干净利落,那拔刀抽刀的方式自成一派,隐隐有大家风范,他按住算盘死死盯着这名女子,准备伺机发难。
男人叫住自家娘子:“柳妹,你不必出手,照顾琦菲就是。”魏家娘子横刀挡在他跟前凛然道:“魏哥,这叶家小哥为我受难,我岂能袖手旁观,这对不起我霸……”
“柳妹!退下!”男人语音不高,但是却带着某种威仪。魏家娘子只得退到他身边,看他提着锈剑一步一步走上桥,不由急呼:“可是你的身子……”
“借你的剑给我一用。”男人走到叶尚飞面前,伸手向他说。
叶尚飞看他脚步迟缓,说话中气不足,一看就不是练武之人,非要逞强借自己的剑一用。他本是不愿,但是想到对方为保护自己不惜以身犯险,自己惯于使剑的右手受伤,左腿行动不便,怕是今天要大难临头。这男子且不畏死,他叶尚飞又何惧之有?心中顿时豪气徒生,心下放宽,直接把剑柄反转递给了白发男子:“兄台小心,叶尚飞得你相助感激不尽。”
男人知这是他的谦辞,在对方眼里自己毫无武学修为,挡在他面前无异送死,但是他依然将自己心爱的佩剑借给他用,这是这几年来除了妻子之外唯一一个无条件信任自己的人,他心头不由一热,接过佩剑便朝叶尚飞长施一礼:“谢了。”
唐曲看着两人不由冷笑,他更为提防的是不远处那个提到含怒不语的女子,她正把自己的小女娃交给身后店家老板照顾,他手心偷偷掂了两枚毒飞镖,打算趁这个妇人尚未转身的时候偷袭一发,虽然不清楚这个女人的来历,但是从她拔刀手法来看,背后应该是有大麻烦,为了以防万一,斩草除根是很有必要的。他正这么想着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身后有一股极其危险的气息,他猛然回头准备迎敌,却发现根本没人近身,桥上站着的依然是提着两把剑的白发男子,只是此时他好似换了一个人,全身笼罩着一股极其危险的气息。他原本苍白的面孔如今浮现一层红润之色。
“梅隐香!”叶尚飞不由一愣,这个人怎么会知道藏剑心法?
叶尚飞的佩剑在男人手上发出轻微的嗡鸣,与他手中的锈剑隐隐呼应。叶尚飞意识到男人在使用一种传说中的“剑语”,据庄中前辈说过,练剑只有到达顶峰之人,才会与手中的宝剑发生共鸣。他之前一直以为只有名剑大会铸造的神兵宝甲才会和武林高手发生共鸣,从来没想过自己常年佩戴的佩剑居然会和一柄毫不起眼的锈剑发生这样的共鸣,真是奇也怪也!
那男人长发一飘,便似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朝唐曲飘过去。叶尚飞认得这正是自己刚刚使过的“梦泉虎跑”,但是这位男人使出来这么缓慢,那里有“梦泉虎跑”轻灵的影子?
正看得纳罕的时候,那白发男子右手持着叶尚飞的宝剑斜着直挑唐曲面门,叶尚飞认得这是自己使过的“平湖断月”,这位男子手法极其随意,本来是直直刺出去的剑招,到了他手上便成了歪歪斜斜的一招。唐曲冷笑一声,轻松闪过对方的攻势,却感觉到背后一凉,心里大叫不好,一个弯腰躲过了身后的那一剑。他往旁边斜闪了几步才摸自己的背后,依然被刺破了皮,脊梁骨隐隐作痛,男人手中的锈剑上还挑着他背后上衣的布条,剑尖还沾有自己的血迹。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一时间想不透,为什么自己明明闪过了刚才那么缓慢的剑招,却背后中了一剑。但是叶尚飞看的分明,刚才男人右手使出“平湖断月”,左手却使出了“黄龙吐翠”,招式未曾用老之前他已经闪到唐曲身后,唐曲闪开他的“平湖断月”刚好迎上了他同时使出的“黄龙吐翠”,这完全是相反方向,本应是连接使用的剑招,却硬生生被他的双剑使出了绝妙的杀招!只可惜他手中拿的是一把锈剑,倘若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这唐曲哪有命在?
“魏哥!”魏家娘子又惊又喜,忍不住热泪盈眶。她虽然早就听丈夫说领悟到了某种剑术的境地,但是一直未曾见过丈夫亲自演练,只是每日呆呆对着一柄锈剑发呆,突然有一日就说“我可练好了”,她都不知道是真是假。此时看丈夫迎敌之势,便真的是已练好了。旁人自不知道她多年来的隐忍艰苦,丈夫自从成为废人一来,她背着他夜夜以泪洗面,但是当着他的面却从未哭过一声。丈夫每天晚上捧剑自观,经常当她们母女两个不存在一般,有时候她真以为自己丈夫是入了疯魔……种种情绪上头,她一时间悲喜交加,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男人似乎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妻子在身后发生的事情,他只是全心全意注视着唐曲,一股剑气再次在手上流动,手中的剑鸣之声更甚!
叶尚飞在旁边看得心扑扑跳,这股剑气一旦涌出,他内心更加激荡不已:这是藏剑心法中的“雪断桥”,最高级别的剑之真意!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人会使这样的心法,为什么他完全感受不到这个人身上真气的流转?没错,对方身上的确是没有内力的迹象,只是原先中气不足的呼吸如今改变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稳定的呼吸,难道仅凭这股呼吸就能在片刻之间产生巨大的内力?不……不对……不可能……叶尚飞百思不得其解,习武之人先练内功再练招式是人之常情,怎么可能有人完全感受不到内力却能使出如此精妙的剑招呢?
唐曲此时已不敢轻敌,横握算盘飞身攻向白发男子下盘,同时算盘上的七颗算珠带着鱼线飞向白发男子印堂,檀中,神阙等七大穴位飞去。
男人身子微微倾斜,看似不随意地往旁边一躲,接着又往前滑行了几丈,轻轻巧巧就近到了唐曲的身,唐曲脸色大变,抖动手中算盘。那算珠撞击着算盘,发出某种特殊的节奏声,那声音越来越急,仿佛也是配合着唐曲越来越急的攻势。唐曲仿佛算准了这男人剑招缓慢,他要以快制静。但是他的动作越快,男人的动作却不为所动,那轻剑仿佛粘在他算盘上似的,对方越急,他仿佛便越慢,每每关键时刻都能躲掉对方的杀招。
叶尚飞愈看愈奇,他看得出男人用的都是藏剑的招数,但是藏剑的轻剑讲究轻灵迅捷,这位男人却偏要“慢”字诀,更为奇特的是,他用的是双剑,左手一招“断潮”,右手一招“摘星”,简直配合得恰到好处。当今世上谁又能双手持剑使出藏剑山庄的绝世剑法?待到那男人突然往后急退十丈,然后又往前疾飞,叶尚飞不由差点叫出来:这……这是梦泉虎跑?
那男子右手持着叶尚飞的佩剑朝唐曲缓缓刺去,用的正是之前用的那一招“平湖断月”,唐曲冷哼一声,知他必然会转入身后偷袭,便举起算盘往后格挡。果不其然,白发男子那招“黄龙吐翠”已经袭来,在算盘上卡住之后,用力一挑,上面鱼线尽数被扯出。唐曲大叫不好,这人并非想要自己的命,而是想废了自己的兵器,便反转回身,想弹开对方的剑。男人的剑却往后拉,那一排算珠被拉出之后,唐曲不由大笑,手上内力贯穿兵器,白发男子的剑被鱼线勒紧之后,支持不住居然崩断!
原来唐曲算准对方的锈剑无法割断自己的鱼线,并且他完全感觉不到白发男子身上的内力。他废了对方兵器之后,对方双剑的威胁已然尽去,他往后飘移三尺,将算珠再次装入算盘中,脸上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那边叶尚飞却嘴唇颤抖,他认出刚才男人那招并非“梦泉虎跑”,而是他年少时候就得见的藏剑家独门轻功“万里浮萍”。这“万里浮萍”在开元十三年间烟香楼一战中名震武林,叶家能使双剑,会“万里浮萍”的还能有谁?叶尚飞忍不住立马跪下,哭道:“您可是叶三哥!您不认识小飞了吗!”
男人轻轻转头,打量这位翩翩少年:“啊,你是小飞?”
“是啊!我就是八年前你救回叶家的那个小飞啊!当时您一直叫我小飞,您走后,大庄主便赐我名叶尚飞,亲自传我武功。他……他每每传我武艺时,都会想起您,说小飞眉目依稀有几分像三弟。可是小飞知道三哥您俊朗神采,小飞哪能及一分,不过大庄主思你心切罢了!”
唐曲大感诧异,原来这男人居然是江湖上消失已久的叶家三少叶炜,传说叶炜年少英俊,年少气盛,再看看面前这个满脸病容的中年男人,哪里有当年勇挑烟香楼的“无双剑”的影子?
那白发男子微微动容,轻声问道:“逍遥此身君子意,一壶温酒向长空……大哥可好?二哥可好?父亲可好?”
叶尚飞一听他叫大庄主大哥,知面前自是叶炜无疑,哭道:“大庄主今年闭关练剑,二庄主眼下为了事务去了长安,叶老庄主很好,只是少管事务……大家……大家都很惦记您……没逢年过节想起您,总是给你留了一双碗筷……”说到此便哽咽说不出话,叶炜一走,藏剑山庄发生的种种事情,兄弟骨肉连心,那种分离担忧,实非一两句话能说得清楚。但是叶炜自然明白,他虎目含泪,久久站立于桥上沉默不语。他此次回来自然是为了回到藏剑山庄,脑海里幻想过无数再次见到叶家人的场景,只是未曾想过会是在扬州城外的一座破桥上听闻亲人消息。他再看看叶尚飞,几年前他从强盗手中救下一七岁幼童,幼童只记得自己叫小飞,他带回藏剑山庄闹着要收养,二哥叶晖还笑骂他:“你当是小猫小狗吗,随地捡回来养的?给点银子给附近农庄让好心人收养吧!”叶炜便不依不饶:“大哥看了他说长得有几分像我小时候的样子,你们都不陪我玩,我带个小弟陪我玩又怎么了?”虽是年少负气之话,但是大家都知道他口里说的是玩耍,心里却惦记着从小年龄与兄弟相差甚大百无聊赖的叶凡。
天空开始飘洒起纷纷扬扬的细雨,夹杂着微微寒风,春寒刺骨,叶炜扔掉手中锈剑,将佩剑还给了叶尚飞:“这是大庄主给你的剑吧,收好。”
唐曲看他突然放弃了兵器,以为要认输,心下不由欢喜:杀了藏剑一个小贼,十二连环坞便是得罪了藏剑山庄不假,但是杀了叶家三少,那藏剑山庄非把十二连环坞诛杀殆尽不可。这几年名剑大会风头之盛,各大门派无不趋之若鹜,十二连环坞即便是黑道,同时得罪那么多名门正派也非明智之举。正这么想着,却见叶炜缓步走到一直放置一边的重剑边,伸手抚摸黝黑的剑身:“这是为谁铸的剑?”
“回叶三哥,这是二庄主为我定制的剑,大庄主最近专心修炼心剑无暇监督我,二庄主让我集中精力研习‘山居剑意’。”叶尚飞起身恭敬地说。
“可练好了?”
叶尚飞面有愧色:“小飞资质有限,领悟尚浅。”
叶炜轻笑:“重剑剑发朴实无华,剑身笨重,不如轻剑潇洒随意,我如你一般大的时候也不愿意练重剑,父亲才特意为我铸造了一长一短的‘无双剑’。”他停了一下说:“但是我现在才明白要真正懂得剑,还必须要练‘重剑’。”说罢他双手持起重剑,那剑身估摸也有百斤,他拖着重剑缓步朝唐曲走去。唐曲见他絮絮叨叨叙旧,以为早无斗志,却见他突然又拖着一把自己都扛不动的重剑朝自己走过来,竟是要换兵器与自己再斗一番,不由冷笑,心道你连兵器都举不起来,这剑笨重至极,又能奈我何?他打算叶炜近身之后起身飞起直接一招制敌,却不料叶炜在距离他还有十丈的地方突然飞奔上前,拖起重剑直接朝他砸过来。唐曲往后漂移,料定这重剑远远砸不到他,中途变招也绝无可能。
出来了!鹤归西山!叶尚飞心里噗噗跳,这是重剑克敌第一式!他始终不能领悟这么缓慢又笨重的重剑一式到底克敌有何用,只见那重剑果不其然砸了个空,砸到了石板路上,石板立刻龟裂,但是那剑气波荡震动唐曲心脉,他突然感到气血翻涌,往后踉跄多退了两步。他抚着心口连揉了几把,好不容易才压下那股气血,却见叶炜挥动长剑第二招也跟着上来。
“云飞玉皇!”叶尚飞忍不住轻呼出口。
唐曲见这招凶猛,只能闪避不能硬接,无奈之下急忙往右侧斜步闪过。那夕照雷锋砸在了地上,剑气再次激荡不已,唐曲觉得心下烦躁,挥动算珠想封住叶炜手上穴位,却见叶炜转身一招更为凶猛的剑招砸了下来。这招唐曲不认识,叶尚飞却认得,这正是山居剑意中的“夕照雷锋”。唐曲暗自叫苦,此时方寸已乱,被这几招重剑搅得气息不匀内力混乱,他只得再次往后躲闪,却无法躲开这凶猛的剑气。叶炜第四招已经当头袭来,重剑力重,兵器身长,剑气凶猛,虽然招式上毫无花俏之处,但是招招都是只能躲闪不能硬接,这连续三招下来,唐曲已经手忙脚乱,第四招他已经退无可退,他只看见重剑朝他当头袭来,已经看不清招式了。
算盘碎裂,算珠纷飞,唐曲整个瘦小的身子朝街道上飞去,重重摔在地上,口吐鲜血便晕厥了过去。
叶尚飞看得目眩神迷,最后这招“峰插云景”本是克敌先手的招式,叶炜却将它作为最后决胜招数,这是他学习这招的时候想都没想过的。
叶炜看着晕过去的唐曲,将重剑插在地上,低声说:“禀报官府,把这几个贼人抓回去吧。”
身后早已经看得目瞪口呆的老板急忙应声,让人飞马去报官。叶炜放下重剑,看着自己的双手,久久说不出话来,他的女儿叶琦菲在后面拍掌欢呼:“爹爹是个大英雄!爹爹是个大英雄!”
魏家娘子喜极而泣,抱住叶琦菲走上前,哽咽说:“琦菲,娘早就告诉你,你爹爹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剑客,你这回可信了?”
这魏家娘子自然是当年与叶炜生死相随的霸刀山庄大小姐柳夕,这几年叶炜对外称自己姓魏,自己也跟着夫姓。那日她从西湖救起叶炜之后,对方早已经心灰意冷如同废人。这几年她背离家门嫁给叶炜,一路颠沛流离吃尽苦头,叶炜因为遭受重大打击性情不稳定,时而冷若冰霜时而暴躁如雷,柳夕皆隐忍承受,就是不放弃劝叶炜重新练剑。去年叶炜突然领悟藏剑心法真意,对她说:“我父亲叶孟秋放弃功名重新练武也不过短短几年时间,哪里又如同其他门派子弟从小有修炼内功法门了?但是这也不阻碍我大藏剑山庄跻身武林大家之列。我藏剑山庄的剑法本就不注重内功修行,讲究的是剑意领悟,我即便被废去全身经脉又如何了?我不信就不能另辟蹊径找到属于我的修剑之路!”
也真亏了叶家三少从小争强好胜,人家只道他天赋奇高,却不知他从小抱剑独眠,他双剑独傲,靠的本来就是三冬抱雪,六夏迎阳的十载苦修。他想通这点之后,便日夜勤加修炼,年少时候他关注的是各门各派精彩纷呈的剑招,经脉尽废之后他才开始关注剑意本身。渐渐的,他从静默中参透出剑之真意,与自己藏剑心法不谋而合,他把这套心法命名为“寂剑”。虽然参悟到了,但是一直没有用于实战,自己手中的剑气也是时有时无,身体并没有完全恢复。反复思量之下,携带妻女回到藏剑山庄,打算和父亲进一步讨教。无奈近乡情更怯,他到达扬州城外,又想多参悟一成再去见父亲,以免到时候使不出剑气让父亲失望,于是便在再来镇暂时住下,这一住又是几个月,今天若不是遇见叶尚飞,又迎战唐曲,恐怕他是万万想不到自己的剑技精进于此。
当下与叶尚飞简单交代几句,自不便停留太久,吩咐柳夕收拾行李,立刻动身前往杭州。扬州到杭州他们选的是水路,叶尚飞包了座大船,并且修书回藏剑山庄,禀报三少爷即将回府的喜讯。这几年叶家产业越来越大,手下子弟出手自然阔绰,叶尚飞看着自己身上穿的是绫罗绸缎,又看见三少爷一家穿的都是粗布衣裳,面黄肌瘦,心下难受有愧,恨不得将山珍海味和锦衣华服都堆到他们面前,但是又觉得叶炜身上自带凛然之气,柳夕举手投足又十分端庄,他怕自己一殷勤反而冒犯了他们,显得自己格调低俗,想来想去,只好加倍买各种零食玩意逗叶琦菲开心。叶琦菲才三岁,自出生起从未见过大江大船,沿途风景让她悠然神往,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一路水路又换了马车,叶炜回家心切,又恐叶琦菲年幼受不得一路奔波,在路上便耽搁了两日。好容易一行人到了藏剑山庄,大石门两旁一副对联依旧:“秀水灵山隐剑踪,不问江湖铸青锋”,叶炜看得感慨万千:七年前他留下书信离家出走,本已万念俱灰,投入西湖了此残生,岂料遇得柳夕相助,几经历练重掌剑技,世间之事起伏波澜,未到最后一步终究不知结果如何。
他心里正思绪万千,却早有佣人飞奔进去禀报叶家三少爷回来了,叶孟秋亲自率领叶英,叶蒙与众弟子众家丁聚集大门外迎接。叶炜自知父亲把庄主之位传于大哥叶英之后已很少过问家务,今天阵仗如此之大,老父亲还亲自到大门迎接,可见盼子归家心切。他看见父亲一别七年,似乎发鬓又斑白了些,不由上前拜倒,只说了一句:“父亲在上,不孝子……”便哽咽说不下去。叶孟秋多年不见自己三子,本想活在世上的希望已经渺茫,那日得知他依然健在还领悟了更高境界的剑法,不由又惊又喜。今日亲眼得见,却见当年年少英俊,意气风发的儿子如今已是满面风霜,自是在外吃了不少苦头,便一把抱住他老泪纵横,又想起依旧杳无音信的叶凡,更是伤心。
柳夕下了马车之后一直站在台阶上打量在场的叶家人。那老者想必就是叶孟秋,头发斑白,还带着书卷气,难以想象是这样的人一手创立了藏剑山庄,掌管了南方冶铁市场。再看旁边那身材颀长,面容斯文俊秀的中年美男,想必就是如今的大庄主叶英了,据说他生性沉静,如今一看果然不假,虽对三弟归来感到惊喜,但仿佛觉得世间之事亦当如此,只是微微面露喜色。据说叶家老二不在家,那旁边站立的面容可亲,相较叶炜年纪较轻,想必是叶家老四叶蒙了。他面容温和,抱住三哥哭了一阵,便注意到台阶下的柳夕,心道是三嫂,便擦了擦眼泪朝她点头含笑,提醒三哥赶紧引荐家眷。
柳夕想这叶家子弟个个都是长得一表人才,虽她柳家子弟也相当不俗,但是叶家人自有一番不拘礼法之态,尤其是叶炜,当年最令她动心的便是这股放纵不羁的性子。她看着叶炜走下台阶要向父亲介绍自己,急忙整顿仪态,心里有几分害羞,又因为自己出身于霸刀山庄而感到不安。
“父亲,这是当年救我于西湖边的柳姑娘……我这几年承蒙她照顾,与她结为夫妻,今日才禀告父亲……”叶炜思索停顿,不知如何对父亲解释柳夕的出身。
“霸刀山庄柳夕,见过父亲大人。”柳夕看出叶炜的为难,心想她毕竟救了叶炜一命,又已生了孩子,叶家人既如此不拘礼法,应该不会计较这些恩怨。谁知道“霸刀山庄”四个字一出,叶孟秋顿时惊呆了,指着柳夕问叶炜:“她是霸刀山庄的人?”
“正是,这位是柳五爷的独生女……当年承蒙她……”
叶炜话未说完,叶孟秋便大怒:“你居然娶了霸刀山庄的人?炜儿,你一向行事乖张,没想到居然到了这步田地,霸刀的女儿你也敢娶回家来!”
叶炜一听,本来已经站起来的身子立刻跪下:“父亲,孩儿不孝,但是柳妹她对我恩重如山……她……”
叶孟秋大怒,转身拂袖而去:“告诉下人,准备饭菜迎接三少爷回家!谁胆敢放霸刀山庄的人进来,我立刻杖责三十,逐出藏剑山庄!”
柳夕一听便有怒气,上前朗声说道:“父……叶老爷子,我霸刀山庄到底和你藏剑山庄有什么仇怨,您处处与我霸刀山庄为敌?当年也是我父亲劝说你放弃功名,才有今时今日的藏剑山庄。如今名剑大会风头盖过霸刀的名刀大会,你为何还对我们霸刀家如此愤恨?”
叶孟秋闻言顿足,回头看着柳夕,脸上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神色,叶炜想父亲是气到了极点,急忙喝止柳夕:“不得对父亲无礼!”叶孟秋对着左右说道:“关门!”立刻匆匆离去。
一行人急忙跟着叶孟秋往天泽楼走去,叶蒙看父亲如此生气,便对叶炜说:“三哥,我去劝劝父亲!”也跟着走了过去。
叶英本不善言辞,见此变故更不知如何作答,只能朝叶炜稍一点头,以示宽慰,此时听到马车有幼儿啼哭之声,又见柳夕从马车抱出个粉雕玉琢的女童,料想这便是三弟与霸刀之女生下的孩子,心想这笔乱账真的是更算不清楚了。叶琦菲长得着实可爱,哭闹不已,他便温言对叶炜说:“孩子受不得冻,要不要先让弟妹在此等候,先把这孩子抱进山庄,父亲看了孙女,气消半分也尚未可知。”
柳夕站在台阶下呆立良久,她自觉对叶家恩重如山,救了叶炜一命,这几年含辛茹苦照顾叶炜又生下叶琦菲,如今居然连夫家家门都不得入,传到武林上真为奇耻大辱。她嫁给叶炜未经父母之命,也无媒妁之言,多年来两个人隐姓埋名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叶炜回家,她却不得入庄,传出去说柳家大小姐不知自重,为藏剑山庄生儿育女却得不到承认,这等丑事,让霸刀山庄如何自处?她对着叶家满心期待如今化为泡影,又听叶英要抱叶琦菲进门,急忙紧紧抱住琦菲,含泪道:“你们叶家不认我也罢,还想抱走琦菲,我宁死不从!”
“柳妹!”叶炜看柳夕会错大哥的意思,和解更难上加难,急忙出言喝止,柳夕见叶炜当着叶英的面如此对她,脸上的眼泪更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掉落,抱住叶琦菲转身上了马车,死活不肯出来了。
叶英看事已如此,不便多话,深深叹了一口气,对叶炜说进去劝劝老父亲,便离开了。他离开之后,藏剑大门居然被家丁关上,俨然摆出一副拒绝的态度。叶炜一看这是老父亲的意思,心里大急,急忙在大门跪下。
柳夕透过马车的帘子看见丈夫当真在大门前跪下了,天气阴沉,眼看就要下雪。叶炜这几年醉心练剑,对她经常爱理不理她已经习惯,但是当着叶家人的面喝止她,真是像当众给了她一巴掌一般。她今天当众被叶孟秋羞辱,又被自己丈夫喝止,如今还被公然拒之门外,这种奇耻大辱实属她平生从未经历过。但是看丈夫因为自己宁愿长跪门外也不进去,心里又多了一层感激之情,只觉得这几年对他用心殷勤没有白费。但是今时今日如何收场?她一时间也没了主意。过了一刻钟,天空果然纷纷扬扬下去雪来,叶琦菲哭累了便沉沉睡去。叶炜跪在门外头上已经沾满雪花,柳夕知他身体尚未恢复,心疼丈夫便下去给他披上一件棉袄。叶炜看自己妻子哭得双眼通红,心里也不是滋味,便握住她的手说:“柳妹,你先去附近农庄找个地方落脚,天气寒冷你和琦菲不便久留。”
“你爹不见的是我,又不是你,里面便是春意盎然的屋子,你又何必陪我在外受苦?不如我带琦菲回我娘家,等你爹气消了再来接我们娘俩……”柳夕哭着说。
叶炜沉声说道:“你当我叶炜是什么人?你身为柳家大小姐,这几年陪我在外吃苦,好不容易我重掌剑技,怎能丢下不管。倘若你要回霸刀山庄,我便跟你回去,让他们关我在门外放你进去,也比关你们在门外放我进去好。”
这番话说得柳夕心头一暖,又觉自己丈夫已而立之年还说些少年的呆话,不禁浅浅一笑:“我家人才不会如此狠心,把你拒之门外呢。”
叶炜被她这么一说,显得叶家气量太小,心下不快,脸色便沉了些。柳夕看丈夫不高兴,就不敢多说。叶炜将棉袄脱下给柳夕披上,上了马车。这时候大门开了条缝,叶炜以为自己父亲回心转意,却见出来的是探头探脑的叶尚飞。叶尚飞上前得知叶炜的决定,便从兜里掏出银两,说是自己平时积攒下来的一些积蓄。此去霸刀山庄路途遥远,权当路上盘缠。叶炜一看不肯收,叶尚飞再三说权当是给叶琦菲的,他才勉强收下。叶炜问叶尚飞叶老爷子可有变卦之意,叶尚飞踌躇说叶老爷子如今大怒,闭门谁也不见,可见回旋余地渺茫。
再三道别,叶炜一家连夜北上,柳夕也修书一封给二哥柳浮云,告知他自己偕同叶炜回家。叶炜看妻子修书给柳浮云表示奇怪:莫非霸刀家早就知道柳夕嫁给自己?
柳夕解释说这几年她一直保持有和柳家的联系,二哥柳浮云平日与她关系最好。听柳夕提到柳浮云,叶炜却是另有心事:他年少的时候单挑烟香楼,打伤一干少年侠客,其中就有好几个是柳浮云的好友。当年受伤的人不乏说要柳二少回来主持公道,有传说柳浮云几次想来杭州挑战叶炜,但是却因为家教森严不许他出门闹事。叶炜公开嘲弄柳浮云不敢上来应战已不是一次两次,此时他娶了柳浮云最心爱的小妹,见了面却不知如何讥诮他。再想霸刀山庄这几年的确是被名剑大会的风头压得狠了,柳五爷严令柳家子弟不准南下,真不知道自己父亲和柳五爷到底是有什么宿怨……
时值春寒,一路颠沛之苦自不必说。到了北方严寒干燥的气候让叶炜好生不习惯,柳夕几次欲言又止,只说:“我那二哥最是疼我,你千万要让着他一点。”叶炜不知道柳夕心里有事,听了几次便觉得不耐烦,说:“我如今是上门女婿,难不成还给柳家脸色看?”柳夕知他为了自己离开叶家,七年未归为了她们母女连大门都没进就离开,心里极是难受,便沉默不言。叶炜直道她是赌气,强笑道:“柳妹,七年前你花重金救我一命,我自是不会抛弃你。”
写起来才发现查证藏剑山庄和武林这几年的大事情先后顺序真让我头昏脑涨。不过所幸有热心网友之前在剑三吧发过一份剑三编年史,文笔思路很好,可惜现在我找不到地址了。之后叶炜和霸刀少爷的决斗地点和时间我做了修改。因为我怎么也想不通一个杭州的少爷去了河南那个方向,为什么要一怒之下跑去四川的乐山大佛顶上去打架。倘若是一时之怒,应该就地解决如果是约定好的决斗,柳夕不会逼得自杀,而且霸刀老爷子也不会允许他们这样做得。所以后面的剧情我就做了些改动,改成在迎接路上发生的决斗,认为这样比较合情合理。轻拍。
时值春寒,一路颠沛之苦自不必说。到了北方严寒干燥的气候让叶炜好生不习惯,柳夕几次欲言又止,只说:“我那二哥最是疼我,你千万要让着他一点。”叶炜不知道柳夕心里有事,听了几次便觉得不耐烦,说:“我如今是上门女婿,难不成还给柳家脸色看?”柳夕知他为了自己离开叶家,七年未归为了她们母女连大门都没进就离开,心里极是难受,便沉默不言。叶炜直道她是赌气,强笑道:“柳妹,七年前你花重金救我一命,我自是不会抛弃你。”
叶炜这句话本想宽慰妻子,不料却挑起柳夕心中多年一件心魔:当年她芳心暗许叶炜,叶炜却根本没注意过一直躲在柳静海后的柳家大小姐。她下定决心独自南下寻找叶炜,原本也只打算把少女一番心事告知于他——“他笑我也罢,奚落我也罢,反正我说也说出来,这辈子我也值了!”她本来是抱着这种心态去的,却刚好遇见了跳湖寻死的叶炜。她怎么也没想到当年自己暗恋的那位狂放不羁的叶家三少爷会变成这个模样,救他起来他也不道谢,仿若一个死人一般毫无表情。给他送吃的他也吃了,厚脸皮给他换衣服他也换了。面对这样一个精神已经崩溃的人,柳夕的少女心事不得不收藏起来,她就在那一天之内长大,她目光坚定地对着他说:“你不能死,因为我会一直跟着你。”叶炜茫然举目,柳夕再美,在他眼里此时也是感觉不出来的。他只知道这名女子救了他,愿意跟着她,以后如何都不重要了。后来柳夕嫁给他,告诉他自己是霸刀山庄的人,他也淡然处之,那时候根本不会想到自己剑技能恢复,也没想过自己会再回到藏剑山庄,对方是绝世美女或者无盐丑女都不重要,霸刀山庄连同藏剑山庄一起,对他来说都是一个遥远的名词,他反正知道这名女子跟了他,他活下来了,至于她如何鼓励他重新开始,这是后话。
这么些年来,柳夕深深埋藏在心里的一个疑问就是:如果当初叶炜不是武功全失,如果不是她救他一命,那他会不会选择自己作为他的妻子?
“七年来你花重金救我一命,我自是不会抛弃你。”这句话一下子点醒了她,她顿时如醍醐灌顶:啊,是了,他今时今日这般对我,并非是爱我,只因我有恩于他!炜哥当年武功全失,我自不能抛弃他,他也不能离开我,可是他如今一身的本事,领悟了寂剑,修为比起过去不定更高了……那我,我对于他算是什么?
这几年来叶炜一直像个废人一般,柳夕陪伴左右自是觉得理所当然,她自然夜夜祈祷自己丈夫能重振旗鼓。但是今时今日愿望达成,她发现自己对于叶炜来说反而是一个极大的负担,也许叶炜为了报答她的恩情会留在她身边,但是“恩情”是不是她需要的呢?
叶炜看妻子脸色苍白,沉默不语,以为是今天父亲给她打击太大。他本身就不善应对女子,这些年柳夕一直对他温柔体贴,从未闹过性子,他一时间也没放在心上,倒头便沉沉睡去。
叶炜一家在路上奔波劳累,柳夕的家书却早了三天到达了定州。霸刀山庄的柳浮云接到小妹的书信后,感到十分诧异:小妹嫁给叶炜那小子好几年了,一直不肯回家,怎么这次居然全家来霸刀?柳夕信上也没详细说,只是说带着叶炜和孩子一起回来。柳浮云拿着信和柳家人商量过后,认为会不会是藏剑山庄反省自己这些年狂妄自大犯下的错,然后带着柳夕一起上门赔罪来了?
“绝对是这样!”柳浮云表示自己心情大好,这些年对叶炜的怨恨也顿时荡然无存。想起几年前妹妹写信来告诉他要嫁给叶炜,他顿时勃然大怒,仿佛是自己最珍爱的一颗鲜花被一头自己最嫌恶的猪给拱了。他当时提刀就要冲去藏剑山庄把叶炜大卸八块,却被父亲严厉阻止,命令他留在山庄练功,绝对不准半步踏出山庄。后来柳夕书信越来越勤,叙说自己和叶炜情投意合,藏剑山庄视她入己出,望兄长一定勿以为念。柳夕每每在信上细细描述藏剑山庄的壮丽舒适,江南风格的秀丽旖旎,便稍觉安慰。每逢遇见府上来了江南的客人,他都要问起杭州风光是否如此这般,来客都说是这样,尤其是到过藏剑山庄的客人,都说和信上所说分毫不差。他只道小妹在藏剑被奉为上宾,却不知信上所说,都是柳夕对叶炜旁敲侧击,从日常生活琐碎对话中拼凑出来的场景,那三月飞花,六月西湖,都是叶炜对柳夕描绘自己生活过的场景。
“你是见过那叶炜的,人到底怎样?”柳浮云问刘敬海不止一次这个问题。
每次柳静海都极其不耐烦极其不甘心地回答:“一个狂妄小子罢了!藏剑山庄短短几十年的基业,养出来的子弟都轻浮得紧。”
“那柳妹怎么能看上他!”柳浮云每次都痛心疾首。
柳静海极其不情愿地说:“大概看那小子生得一副臭皮囊,心动了也未必。”
“荒唐!我柳家子弟众多,个个风姿俊朗,温文尔雅,能文能武,她的三个哥哥都如此出色,她能看上那小子?”柳浮云更怒不可遏。
“女子的眼光,我等不知……我们就一个妹妹,你要我上哪再抓个妹子问她心事?”柳静海咂嘴,“何况江南小子,细皮嫩肉,与我等北方儿郎或许有所不同。小妹她定是嫌我们平时笨嘴拙舌,不懂她姑娘家的心。”
柳浮云每次将柳夕的信拆了读,读了又放回去,反复思索,料定叶炜那小子必定油嘴滑舌骗了小妹芳心。所幸这几年小妹信上说叶炜与她相敬如宾,料想叶炜这小子倒也识趣。他三番两次想下江南去叶家探望小妹,但是叶家从未主动送上请帖,他又着实拉不下这个面子,所以竟然一忍就忍了好几年。前两年妹妹信上说他当舅舅了,他又是高兴又是心酸,高兴的是自己多了个可爱的侄女,伤心的是妹妹这回彻彻底底成了叶家的人,与娘家又生分了。
柳浮云吩咐霸刀上下准备妥当,迎接小姐和姑爷回家,奇怪的是柳五爷却闭门不出,还留话让柳浮云千万要在家等候。那柳浮云等了两日便按捺不住,只身上马快马加鞭要到前面驿站去接自己的妹妹。
骑马出了定州地界,天上又下着大雪,他一路冒雪飞奔,打听有没有见过和自己妹妹妹夫相似之人,都说没有见到。
“这位爷,这里是通往定州的唯一的官道,你要等的人肯定就是从这条路上走来!”驿站的人对他这样说。
柳浮云顿时宽心,但是又算了算日子,觉得本应该这个时候到了,为何迟迟不来。他严密关注着路上看见的华贵马车,倘若马车上有贵妇人,他恨不得掀开帘子看看是不是自己妹妹。一路上搞得路过的土豪们人心惶惶,都传闻驿站有个打扮华贵的贵公子,一直在打着马车上贵妇的主意,身边还带有一把形状怪异的宝刀,看起来相当惹不起。这不中午来了个富商模样的车队,那马车车顶落满雪花,却也看得出车身用的是上好的木材,车头吊着小宫灯,帘子用的是上好的绸缎,一看拉的就是大户人家的太太。柳浮云皱眉对马车的品位不做评判,只是觉得藏剑在江南也算大户人家,这几年打铁也赚了些银子,比起霸刀自然比不上,这样的马车对于他们来说应该也算是上品了吧?他再看看骑马的汉子,穿了一身的绫罗绸缎,带着貂皮帽子,肥肠满脑,全然不似叶炜传说中的模样。
莫非叶炜婚后生活太过于愉快,发福变成这个样子了?
柳浮云在旁边冷眼旁观,看着那富商下了马,完全不会武功的样子,然后对着马车恭敬地说:“夫人,到驿站了,我给夫人弄碗热茶喝?”
帘子掀开,只见一只纤纤玉手伸出,朝那富商挥了挥手。柳浮云一看那戴满戒指的玉手,心里不禁狂跳:这小妹保养不错,只是品位越来越差了些……以前在霸刀山庄她就对珠宝首饰毫无兴趣,如今却落了俗套,可见藏剑山庄的品位,有惊人的荼毒能力。
他急忙上手,礼貌对富商拱手道:“敢问阁下是否姓叶?”
富商没听清柳浮云的河北口音,他本姓燕,便含糊应道:“正是,你有何事?”
他旁边的佣人对他低声说:“老爷,这人刚才盯着夫人的手看了很久,怕是不怀好意。”
那姓燕的富商一听立刻警惕上下打量柳浮云,看他仪表堂堂,披着貂皮袍子看起来就像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哦不,登徒子!他挡在马车前面瞪着柳浮云说:“你想对我家娘子怎样!我告诉你,想都不要想!想都不可以!”
柳浮云呵呵一笑,心里赞赏叶炜对妹妹的回护,但是愚蠢!他指着驿站道:“这里不远就是定州,我能把你怎么样,快让我看看我多年不见的妹妹!”
富商一听脸色骤变,什么鬼这里哪里是“不远就是定州”,距离定州起码还有半天路程。原来柳浮云骑的是家里养的千里良驹,他急着要见妹妹,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一个偏僻的驿站上来。那富商看他开口“妹妹”如此轻浮,不禁大怒,对着身后的随身保镖喊一声,立刻有几个家丁模样额人围了上来,把柳浮云围在中间。
柳浮云不禁冷笑:“你们藏剑山庄当真是没见过世面,也罢,今天我小妹回来,我不和你计较。”他出手快如闪电,立刻撩开轿子上的帘子要去见小妹,迎面却是一个面如满月,憨态可掬的肥胖妇人,把他吓了一跳。那富商一看自己的妻子被调戏不禁大怒,大声喝骂的同时旁边的家丁也涌上来要找柳浮云的麻烦。柳浮云哭笑不得,一方面自己认错人冒犯了别家亲眷也觉理亏,一方面又不得不腾出手来对付那些七手八脚上来算账的家丁,他从小家教森严,家父命令他不得仗着武艺欺凌弱小,他便举掌轻轻格开那些家丁,一个闪身就往旁边逃去。那些家丁不罢休,非要追过来,柳浮云为了避开他们,不小心就撞到了刚到驿站的一辆马车身上。那马车受了惊动,一名粗布衣裳的汉子坐在马车上按住惊慌失措的马匹,低声问:“怎么回事?”
柳浮云看见那人身材修长,但是满脸病容,风尘仆仆,穿了一身缝缝补补的粗布衣裳,马车狭小破旧,马匹也是两匹瘦马,刚想道个歉,身后的家丁便七嘴八舌说他调戏良家妇女如何如何,他不禁开始恼怒:“休得胡言!”
马车上布帘撩开,一位少妇伸出头来看见柳浮云,不禁诧异道:“二哥?”
柳浮云回头一看,这可不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小妹柳夕?
兄妹相见,欢喜异常,柳夕问清楚缘由,便和那富商道歉,说二哥一直等着自己回来,怕是认错了人。那富商听罢才气消,但是边走开边叨咕道:“居然把我家娘子和你这个妹妹混为一谈,真是笑话!”
柳浮云刚想发怒,被柳夕拉住。他回头打量自己妹妹,身上穿的也是一身缝缝补补的粗布衣裳,年过双十却已两鬓发白,眼角还出现了皱纹,难怪刚才那个富商会笑他居然把妹妹和自己的富太太混为一谈。柳浮云顿时觉得有点恍惚,不,不是的,他的小妹是那个天真烂漫一直跟在他身后,从来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姑娘,是霸刀山庄的掌上明珠,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你一路上到底遭遇了什么?”柳浮云问罢,又觉不对,这眉眼上的皱纹,这眼底的愁苦,绝对不是一次旅途遭受变故变成如此的,他又看看旁边那个一直沉默不语抱着个女童的汉子,那汉子面对他呈现出倨傲之色,不打招呼,也不行礼,他指着那汉子问道:“这可是叶炜?”
叶炜早就认出这是柳夕二哥柳浮云,柳夕落得如此下场,叶炜心中有愧,是以一直沉默不语。柳浮云一直拉住柳夕问长问短,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他心里不禁也有气,加上藏剑山庄与霸刀山庄一直有芥蒂,自己年少时候又打伤过柳浮云诸多好友,放出过狠话说不把柳浮云放在眼里。如今柳浮云依旧是翩翩佳公子,自己却常年流落江湖,二人相见,便觉自己落了下风,再加上柳浮云聊了半天才想起问自己是不是叶炜,当即便自然而然冷哼一声,拒不答话。
柳夕见状尴尬道:“这正是我夫君叶炜。炜哥,这是我二哥柳浮云,二哥最是疼我,也是最受父亲器重的。”
这句话让叶炜听起来又是另一番感受,他当场便淡淡应了一声,坐下来开始吃柳浮云刚才吩咐上的饭菜。柳浮云一看藏剑山庄的人如此无礼,拐跑了自己妹子不说,还将自己妹子搞成山间野妇的模样,他又是生气又是心疼,不由追问妹妹:“你不是说在藏剑山庄他们对你很好吗?你不是说你这几年过得都很称心如意吗?怎么落得如此下场?藏剑山庄莫非遭受什么变故?”
柳夕摇了摇头,刚想说话,又想起自己在藏剑受到的委屈,眼泪便不由自主落了下来。
叶炜看了一眼柳夕,他心底也知道妻子是想让婆家人宽心,背后毫无责怪藏剑之意,但是就是忍不住产生酸意,心想她居然在婆家面前编造如此美好的谎言,将自己武功全废,流落江湖的过往一并遮掩下来,莫非她觉得这些事情很丢脸?他这么一想,便端起两个馒头,直接向屋子外面走去:“我去喂马。”
柳浮云眼看着叶炜头也不回地走出去,气得面孔发白,拼命追问自己小妹到底怎么回事。柳夕这回哪里还瞒着下去?她几年来受尽流离之苦,终于守得叶炜重振旗鼓,本以为苦尽甘来却再藏剑受辱,一看到自己最疼爱的二哥就再也忍不下去了,哭着把这些年的经历一五一十说了出来。柳浮云听得痛恨交加,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娇生惯养的妹子居然这几年在外面跟着叶炜东奔西走,他详细问了柳夕平时吃什么,住什么,竟然都是下等人的生活。尤其柳夕说道在街头破屋烂房生下孩子,差点连产婆都请不来,几乎丧命的时候,他眼圈禁不住红了起来。他看着妹妹怀里那个天真不解世事的小女童,心道这妹子生下叶家血脉,这点血脉差点要了妹子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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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夕一时激动只顾着哭诉,没有控制音量,站在门外的叶炜听了个一清二楚,他知道柳夕这几年跟着他吃尽苦头,但是她从未埋怨过半句。此时他心想:啊,是啊,她其实心里有苦有怨,只是一直没说出来。他心里羞愧难当,却听得里面那个富商开始在旁边桌子插嘴说话了:“哎呀,我算是看出来了,不过好女嫁错郎,回娘家落得如此下场。这位小哥我看你也是有钱人家出来的,怎么不给妹妹结一门好亲事啊,免得变成这个样子,还让你把我家夫人认错你妹妹。”
那富商本来就是心中有气,借着这酸溜溜的话说出来后顿觉神清气爽,收拾收拾就带着夫人去楼上的客房休息去了,留下柳浮云坐在原处气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柳浮云没有发作是因为他也觉得富商说得不假,然后他压住火气问柳夕:“你说他悟到寂剑,要回藏剑,然后怎么又想到回霸刀了呢?”
这下戳中柳夕心里最痛的地方,吃了那么多年苦头她不觉得后悔,但是陪着叶炜回藏剑受辱让她真的产生了悔意。她含泪把自己如何上藏剑山庄,藏剑老爷子如何不认,将母女拒之门外,叶炜在冰天雪地里如何跪下对方都不理会的事情说了,柳浮云听到这里不觉大怒,一掌拍向桌子:“藏剑欺人太甚!”他这一掌便将木桌击得裂成两半,桌上饭菜哐当洒了一地,吓坏了店里小二,连刚刚走到楼上休息的富商都忍不住开门张望。
叶炜本站在门外,听这一句“藏剑欺人太甚”便浑身一震。
柳夕急忙拉住二哥,说叶炜也有求过他父亲,又说或许藏剑和霸刀芥蒂太深,一时间难以化解云云,可柳浮云哪里听得进,他故意提高了声音让叶炜听见:“不提藏剑也好,提起来我就生气,我霸刀山庄百年基业,名刀大会早是武林惯例盛会,他藏剑搞什么不好,偏偏要高出一个名剑大会?这不是无端端对我们霸刀发难?我爹涵养好不说他,有些人还真的蹬鼻子上脸。我霸刀山庄有什么对不起藏剑的,想当年叶孟秋也不过是一个落榜书生,还不是我爹前去提点才有今天。他叶家不但不感恩于我爹,反而处处与我们霸刀家过不去,先是举办名剑大会,又纵容自己的儿子在江湖上四处挑衅我们柳家,我们柳家人涵养好不予计较,还当真以为我们怕了他们!”
此话一出,柳夕劝阻不及,全数听入叶炜耳朵里。这叶孟秋当年收到柳五爷的事情,江湖上知道的人不多,自己也是听到爹提到过一次。当时他心里也不解,为何爹要兴建藏剑山庄,还要举办名剑大会故意折霸刀山庄的威风,这其中牵连的缘故不要说叶炜猜不透,就连现在大骂不止的柳浮云也未必知道。叶炜只是觉得对方点名道姓说自己父亲的不是,听起来越发刺耳,忍不住便站在门外现身:“柳二爷你既然涵养极高,前辈们的事情,便请不要多言了吧。”
这话一出在柳浮云耳朵里听起来满是讥诮,他涵养再好也是武道中人,他大怒起身一脚踹开身边的条凳:“怎么,你们藏剑山庄一干上下全都忘恩负义我说错了吗?”
叶炜冷笑:“当年我年少轻狂在江湖上惹是生非,请算我一个人头上就是,我大哥知书达理,二哥体面周全,我那个三弟也是性格极为和善之人,我父亲更是一手举办名剑大会,每次都有神兵问世,哪里担当不起‘天下神兵大会’这个名头?”
柳浮云一听便提起身边宝刀走了出去,站在门外对着叶炜拔出宝刀“吞吴”:“哼,这才是绝世名刀,你们藏剑家沽名钓誉弄出个什么名剑大会岂不笑死人?”
叶炜低头一看柳浮云手中宝刀,不禁微微眯了眯眼,只见他那柄刀极怪,刀身极薄,侧看像一条雪线,但是平看过去,刀身却有两掌那么宽。他心里猜到这也许是当年柳五爷闯荡江湖立下名号的宝刀“吞吴”,他出生冶铁世家,自然认得好铁,这吞吴寒芒闪烁,一看就是绝世好铁打造的上上名品,就连父亲当年专门为自己定制的“无双剑”也被比了下去。叶炜心里赞叹,但是嘴上却冷笑:“如此好铁,便是寻常铁匠打造,也是能打造出个好兵刃,有什么奇怪的?”
这句嘴硬的话却让柳浮云几乎气炸了,这是父亲当年闯下名头的好刀,霸刀山庄的“霸刀”二字与此刀相映成辉,父亲将“吞吴”传给自己,便是相当于把霸刀百年基业传到了自己手上,他怒道:“那你藏剑有何好物,何不亮出来看看?”
这句话问得叶炜一时气塞:名剑大会两届的确有好兵问世,都是被外人夺得。自己本有叶孟秋亲手打造的“无双剑”,但是几年前被自己沉入西湖已无从寻觅,这几年随身带着参悟剑法的,都是一把寻常铁剑,还被唐曲折断了。他身边的佩剑是临走时叶尚飞将自己的剑赠与他,虽也算是上品,但是与自己的“无双剑”比起来便差得很远,更别说与“吞吴”一较高下了。他冷笑道:“兵器再好,也要看使的人是否配得上。我看吞吴到了你手上,也变得不过是一柄寻常刀剑罢了!“
柳浮云大怒,指着叶炜开始大骂他狼心狗肺配不上他的妹子。叶炜咬牙不吭声,柳夕这几年跟他吃苦,的确也算骂得不冤。柳夕急忙上前劝住自己的哥哥,哭道:“你非要把我再逼走不成?这天下可还有我去的地方?”柳浮云看妹妹一伤心,顿时住了口,恶狠狠吩咐店家再上菜上酒,伺候自己妹妹吃完这顿饭。柳夕哪里吃得下,看自己丈夫一直闷声站在门外没有吃,便偷偷留下了饭放在了房间,待叶炜进门的时候,便劝他吃一碗。叶炜冷哼道:“我不吃你们柳家的饭菜,要吃也不用偷偷躲在房间里吃!”
柳夕赔笑:“若不然,我去厨房亲自给你下一碗面如何?”说罢下楼,叶炜顺着自己妻子下楼的背影望去,突然听到一声冷哼!
这声冷哼并不是柳夕传来的,柳浮云还坐在楼下喝酒,自然不是他传来的,到底是谁?
叶炜左右看去,却看见一条黑影在对面的房间一闪,灯光昏暗,看不清楚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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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住店的客人?他皱眉,总觉得自己被人不怀好意的盯上了,那个人既盯着他看,又好像是盯着柳浮云的,几次都鬼鬼祟祟在左右出现,但是一直没机会看得真容。他想问问柳浮云是否一路上有人盯梢,一看柳浮云却迎上他恶狠狠的目光。柳浮云尖酸道:“哎呀,藏剑山庄的人当真小气得紧,既小气又贪婪,得了别人的恩处却从不思回报,从叶孟秋到下面的儿子,家丁都是一路货色!我那天啊,听那卖铁的商人说,杭州叶家,对现在铁市的控制哟,简直是让人不忍直视……”他絮絮叨叨说起藏剑山庄购买原材料如何坑害平头小贩的事情来,各种说得有根有据,叶炜想反驳他,但是偏偏他说的人名他一个都不认识。他离家出走那么多年,藏剑这几年家大业大,手下的弟子,合作的供应商不要说叶炜,就连精通事务的叶晖也未必认识。他听柳浮云把藏剑山庄垄断兵器市场,坑害善良商人的事情一件一件的说,又苦于无法反驳,旁边的人倒是吃了晚饭没事做,抱着暖炉出来当听书一般听着,时不时还有人出言打断问细节,柳浮云更是得意,解释得头头是道。
“够了!”叶炜听不得自己的父亲和父亲一手创立的基业被人这样中伤,提剑拍案而出指着柳浮云说:“柳浮云!咱们江湖人士也不必打嘴炮了!到底是你霸刀山庄厉害,还是我藏剑山庄能担当起这冶铁世家之名!”
柳浮云冷笑:“我也早有此意!”他顺手进了房间拿了自己随身带的一把长刀,跟着叶炜只身跑出了驿站客栈。原来柳浮云虽随身带了“吞吴” 宝刀出来,但是他想叶炜随身并无名剑,以他柳家少爷的地位,他自是不屑占兵器之利。两个人一前一后飞出客栈,双双不想惊动柳夕,便分别骑马向前飞奔而去,一心一意要找个决斗的地点。柳夕手捧面条出来,发现二哥和丈夫都不见了,旁边人说这两人吵着吵着要出去决斗。她心下大急,赶紧出了钱借了一匹马要追,刚走到马厩却被人在背后点了穴道。那黑衣人这才从黑暗中闪过来,横腰抱起柳夕,将她放进旁边一辆宽敞整洁的马车里。马车里暖烘烘的点着暖炉,柳夕不知道此人要怎么对待自己,又急又怒之下,便恨不得立刻死了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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