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网易阴阳师青行灯和阴阳师茨木童子传记大招罗马音,不知道喊这个抽卡有没有加成啊,或者有别的玄学也能建议一下

类型MOBA大小7.09GB
阴阳师青行灯阵容搭配 三个阵容随便选择用
作者:网络
来源:网络
阴阳师青行灯阵容搭配:33就不说了,灯姐雪女三尾或者灯姐三尾草,或者灯姐雪女草,我就这3个组合推图也无压力,打竞技场也无压力,但是竞技场到1400以后就开始55了。
阴阳师手游中,青行灯是辅助型的式神,一次需要培养,那么游戏中青行灯该怎么玩,怎么培养,御魂怎么搭配呢,下面一起来看看青行灯攻略吧。
一,青行灯定位灯姐的定位是属于辅助控制。
S级的速度,配合速度御魂,基本能保证先手。大招吸魂,被动几率使自己和队友技能不消耗魂,觉醒以后普攻吸魂,这些技能的搭配使得灯姐的作用就是打乱对面阵脚,增加队友释放大招的概率,脸好的情况真的是大招无闲甩。
当然也不说灯姐大招没伤害,毕竟158%的群伤,就目前我的灯姐,大招不暴击1000+,单挑觉醒5,一个大招900暴击1400左右,伤害非常可观。由于S级的速度,灯姐也可以搭配破势,当输出玩,不过在5V5PK的时候并不推荐。
二,御魂推荐第一是因为这个混乱效果对BOSS有效,不像其他效果会免疫。
所以打觉醒打大蛇的时候,出混乱,BOSS是不放技能的,我就靠这个在最后6点体力的时候单挑一下觉醒7,看能不能来一发金。其次带魅妖的主要目的是克制天敌酒吞童子。
讲道理目前酒吞是最不怕灯姐的了,因为别人伤害爆炸并且不需要魂,那么魅妖的效果就出来了,脸好混上,那对面的酒吞就为我所用了。而且哪怕混不到酒吞,混到其他的 也能保证他放不出技能。
当然比起雪幽魂和钟灵的不足就是混乱情况对面也可能普攻自己。还有人喜欢带日女(30%几率打退敌人行动条)这个就应该是纯战术御魂,假如打掉对方关键人物行动条,自己灯姐又出被动,那么我们这边第一回合就是大招表演阶段。所以灯姐PK御魂推荐魅妖,雪幽魂,钟灵,日女,玩输出的也可以破势。
其他俩个位置看自己 喜欢攻击的就带攻击 喜欢硬一点的 生命防御都行,暴击不推荐,灯姐暴击本身就低。
三,阵容搭配围绕灯姐组合了非常多的套路。
33就不说了,灯姐雪女三尾或者灯姐三尾草,或者灯姐雪女草,我就这3个组合推图也无压力,打竞技场也无压力,但是竞技场到1400以后就开始55了,我们着重谈一下55。
首先55阵容同样保证带一个点杀一个奶。 这里的奶推荐草,因为比较灵活。惠比寿有的时候很尴尬,比如己方血皮,还没对面出手快的情况。围绕这3个固定位置的组合 我目前玩的成熟的有3种。第一种是雪女加座敷童子 这样属于双鬼火辅助,双控制加点杀阵容,在的分段基本还是可以的。雪女一定要带雪幽魂,别玩输出,讲道理雪女输出真心低,别看那攻击是个S。
第二种阵容是伤害向,雪女换成鸟,鸟带4针女,其他俩个组合暴击,鸟的被动补刀弥补了伤害,再加上大招在对方满员情况下打19次伤害,这个暴击出针女的概率就很高了,配合灯姐大和单体式神点杀,伤害足够,而且根本不缺鬼火。
第三种阵容 是娱乐向,纯恶心人阵容,讲道理我用这套阵容打退很多人,估计都是被恶心的。灯姐+草+惠比寿+三尾+椒图。 椒图带火灵御魂(毕竟你不可能指望灯姐每次都出被动),其他俩个生命防御都行,御魂属性要带点速度,比灯姐快慢无所谓,但是一定要比对面快。
这套阵容会玩的已经能想来多恶心了,重点是惠比寿的旗子也享受椒图的大招链接,再加上草这个BT群奶,阴阳师清明带生符,就磨人,我每次玩这套都笑的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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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限号内测【酒茨】追光者-Insiduous-Intents
酒茨不逆。我叫西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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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吞往地上狠狠踩了一下,用尽全力。
他一下子就飞到空中。公园里的秋千老旧生锈,铁链条与木杠子衔接处发出一阵嘎吱嘎吱的声响,听起来就很摇摇欲坠,不过酒吞不怕,依旧一次又一次蹬着地。于是他越飞越高,冷风刮面,毫无安全感,却自由,像是能够成为整个世界的王。酒吞喜欢这种自由的感觉,当他蹬累了,不再动作,秋千便慢慢停下来,晃晃悠悠的,夜风也变得温柔。
天色已经擦黑,头顶上亮了三四五六颗星子。酒吞没戴手表,不知道此时此刻是几分几秒,不过显然当下已经很晚了,是一个游子归家的时间,周遭小道上空荡荡的望不见半个人,或许远处的马路上能有几辆车开过,也是开得很快,急着回家。
回家,是该回家了。抬头盯着星子看上一会儿,酒吞不由地有些急躁,他从秋千上跳下来,一脚踢飞地上的几颗石子,然后眼看着自己的白球鞋染上一团黄土的颜色,心头那点小洁癖又犯了,恨不得马上奔回去把这双鞋子给好好刷干净,毕竟这是茨木上个礼拜才给他买的新鞋子,挺贵的,也难得——可是,茨木一定不会让我刷鞋子的,他总是抢着把所有事情都做完。酒吞想。
茨木童子,茨木,啧。酒吞念叨着这个名字,于是他又给自己找了一个不得不回家的理由:时间已经很晚,茨木还在家里等。
往常酒吞也不是没让茨木等过,在他刚被对方收养的时候,十一二岁的男孩子叛逆得很,时不时就往房子外头跑,因着身手矫健又熟悉路,总能让跟在后头准备捉人回家的茨木一顿好找,最后弄得双方都灰头土脸,气氛僵硬。
所幸茨木是脾气很好的——或许他也并非总是脾气那样好,只有在面对酒吞童子时才能显现出性格中最为温良和善的那一面——即便被酒吞这样来回闹了许多次都不会翻脸,依旧耐心地找人,然后劝说。
酒吞起初不应,次数多了,心里难免逐渐松动,因着茨木对他又的确是很好的,叛逆少年在这样的温言软语中便能够被慢慢劝回家去。往后待他终于认了茨木童子租住的那间屋子算是自己的家,也就不再叛逆,放学后就乖乖回家吃饭睡觉了。
所以,一个人跑出来久未归家这种事,已经很有一段时间没有发生在酒吞童子身上了。至于这次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又发起了脾气,他想了想,却想不通,可能是之前和茨木闹了口角,又或者是茨木再次提起了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让人听得烦躁,便一走了之,也是很不过脑子的做法。
现在已经十六岁的酒吞童子叹了口气。十六岁是个终于懂事的年龄,更兼得最近这四五年里他和茨木的确培养出了一些感情,想着自己如今这番做法或许会让茨木伤心又忙活,忙活着出门找人,于是心下愧疚,决意回家。
回家啊,听起来就很美好。有时候,甚至比所谓的自由还要美好。
茨木在出门的路上撞见了酒吞,也就是说,酒吞在回家的路上遇见了茨木。
茨木显然出来得匆忙,只在居家服外头罩了件大衣,连围巾都忘记带,这会儿冻得鼻头通红,两颊却显苍白,一副马上就要感冒的模样。至于酒吞呢,倒是穿着完整,有围巾有帽子,还戴着一副毛线手套,是茨木亲手织的——一个大男人,竟然会织手套,酒吞曾经花了半天时间来接受这个事实,又花了半天时间才扭捏着愿意收下这副手套,往后却每日都戴着它,暖和得很——两相对比,酒吞很有些过意不去的感觉。
茨木不知道酒吞的想法,他见自己寻了半天的人终于出现,当即目光闪亮:挚友!你回来了。
酒吞皱着眉头,心里不太喜欢对方叫自己挚友,毕竟两人是监护人与被监护人的关系,长幼有序,如此胡乱叫着实在有些奇怪——只是耐不住茨木执拗,最终还是被迫接受了如此称呼——他看了茨木一眼,顺手解下围巾罩在对方脖子上:嗯,回去吃饭吧。
茨木摸了摸围巾,看起来像是想把这东西还给酒吞,却被那人一眼瞪住,然后再不动作。十六岁的小孩已经很有些威严模样了,就像当初的挚友,还会关心我,真好啊,茨木这样想着,心里美滋滋,也就不觉得身上冷。
他们得快些走了,外头天寒地冻,家里有暖气,饭菜又早就准备好,的确是个好去处。茨木把衣服裹紧了些,想来是很高兴的,脸上也多了些血色。酒吞看对方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自己心里那点愧疚感终于消散了,当即跑过去与茨木肩并着肩,往家的方向走。嘴里呼出的白气凝成一团雾,两个人一起走,说说笑笑,路途不显漫长,安逸得很。
走了一大半路,待到终于能够望见家门口那盏路灯的时候,酒吞突然发觉——他已经很习惯这条归家的路了。
就像他已经习惯自己身边多出一个茨木童子。
怎么会这样?
茨木心里欢喜,他大概很久未有如此欢喜过了,原本整日里浑浑噩噩才是寻常,因为孤独。现下,他终于不再是孤身一人,因为有酒吞童子,如此熟悉的名字,曾经是他的王,现在只是一个孩子,眼神锐利目光警醒,头发修剪得很短,摸起来坚硬毛糙,就像这孩子显露出的性格一样,浑身带刺。
没关系的,茨木不在意,情感上就已经很满足了,他求的向来不多,曾经只想活着,从满目血光里活下来,活着才能继续等待和寻找;后来他只想寻找,只想找到,只要酒吞。
酒吞走在茨木身边,分明还是一个小孩,脚步却踏得很快,甚至比身旁那个成年人还要快,一会儿就冲到了茨木前头。茨木先前还在发愣,这会儿回过神来便有些着急,小孩子这样莽撞是不行的啊,走快了就容易看不见人,他已经把酒吞弄丢过好几次了,这下可不能再寻不着。
于是他也跑了起来:挚友,等等我!
前面那个红头发的身影十分听话,果然停下脚步。待茨木追上来后,酒吞转头,表情不善:茨木童子,你能不能喊我的名字?
茨木弯腰,撑着膝盖喘起了气:抱歉抱歉,习惯了……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叫名字显得多生疏,你我之间的关系应当是很亲近的啊。
说到这里,茨木脸上带了些笑,大概是回想起很多亲近的画面,那些画面已经隔很久了,就连记忆都变得模糊褪色,可想来也很美妙,是永冻河流初融的水熨烫到心底。
酒吞是个聪明的小孩,一个不算很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又看过些许话本子,想象力丰富,从茨木童子这些神神叨叨的做法来看,他隐约能够猜到两人过往的确会有一些渊源。不过他完全不记得,前世今生啊灵魂羁绊啊如此种种全都飘渺,如果连记忆也不是自己的,那些过往便与自己无关,所以他看不惯茨木的这幅模样:别再说了,我只是愿意让你收养,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原本很熟。
茨木笑了笑,果真不说话。他觉得这样的挚友也很可爱,赌气是没有问题的,一个十一岁半的孩子就应该学会赌气,一直板着脸装大人才是不好。
酒吞被茨木的眼神望得发毛,那种眼神复杂极了,有怀念有感慨有悲伤有悸动,他不理解,但依旧能够确定对方不只是在看着自己。不过茨木笑起来真的很好看,所以他叹了口气,不再挣扎,乖乖地让对方牵着手,两个人一起走回家。
小孩子的手真软啊!茨木想。他去牵酒吞的手只是一种尝试,却没想到对方果真乖乖地让他捉着,也不反抗,只垂着头往前走,就像一只乖巧的小动物。
记忆里的酒吞童子是什么样的呢?茨木晃了晃脑袋,那个鬼王,威严,冷静,强大,是一团火和一把刀,才没有现下这种乖顺情态——也怨茨木自己生得太晚,不能算是完完整整一直陪伴过酒吞的人,所以他愈发觉得现在的酒吞童子可亲可爱。十一岁半还不太晚,从当下算起,他几乎能够拥有他的全部,于是心里欢喜,脚步都轻盈几分。
至于酒吞呢,依旧埋头走路,只在心里默默根植了一个念想,念想着茨木——时间还有很多,往后,几年之后,他总要让茨木童子好好看一看自己,不是透过自己望着其他什么人。
茨木的房子距离孤儿院有些距离,他并没有开车,只好牵着酒吞不断搭乘各类交通工具,从地铁换到公交。忙碌的城市里人潮汹涌,两个人被挤得东倒西歪的,先前酒吞很少上街,还不太习惯这种繁华场合,他望着周围默不作声,脚下偷偷挪动两步站到茨木身旁。茨木自然是喜欢与酒吞亲近的,尽管地铁里环境闷热,他也不愿推开酒吞,紧紧拽着自家小孩的胳膊,看起来很快就适应了监护人这一角色。
酒吞看了眼茨木落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又看了眼密密麻麻的人群:我以为你很有钱,以为你会开车带我回去。
茨木愣了愣,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没想到酒吞会这样说,下意识答道:我还没车,也并不很有钱。
说完这话,他心里突然涌起一阵愧疚——自己实在是太不努力了,来到现世已经这么多年,却连辆车都没攒下来,无法给挚友带来更好的生活,惭愧啊。
所以茨木接着又说:往后我会好好工作,认真赚钱,尽快买车。挚……酒吞童子,对不起啊。
酒吞哼了一声。十一岁半的孩子其实并非多么势利的人,毕竟也吃过苦,外头生活再如何都比孤儿院里的要美妙许多,只是他突然想到一件事,自己早已过了能够被合法领养的年龄,茨木能够顺利把自己带出来一定是付了大代价的。用钱来换一个人,听起来不太妙……所幸茨木看起来像是个好人,酒吞也就不在意那么多,他当真以为对方是个有钱人。
所以,你是拿全部积蓄买了我?酒吞问。在孤儿院那种地方长大,他或多或少被灌输了金钱重于一切的可怕概念,此刻见茨木如此孤注一掷,心里有些震惊,更是惊讶茨木把自己看得这样重。
茨木立刻摇头,语调急促:不是不是,怎么能说买,你是我的挚友——还是想这样叫你,个中缘由以后再解释吧——我只是终于找到你,然后为了感谢那些人对你的养育恩情就甘愿付些辛苦费,都是自愿的,你别想多!
酒吞真没想多,只怕是茨木想多了,觉得谈钱便是玷污了两人之间纯洁的友谊,或许还会加重自家小孩的心理负担,这可不好
好吧,那我不想这件事了,酒吞终于答应道。他想,茨木童子真是个怪人。
不过,被人重视的感觉果然不错。
后来,酒吞就在茨木家里住下了。
说是家,其实只是一幢老旧的房子,面积不大,没有电梯,一居室,在六楼,爬上爬下费力得很,所幸内里装潢还不错,干净整洁,能做饭能看电视能睡觉,有一种可以好好过日子的感觉。
酒吞第一次踏进这屋子时还有些震惊,他原本指望着一个属于自己的独立卧室,就像这个年龄段的男孩子都能够拥有的那样,不用很豪华,只是些许私密空间就足够。可这是间一居室,看样子独立卧室不成了,茨木果然还是欠考虑,也不有钱,并非一个完美的监护人。
茨木对于酒吞的到来表现了十足的热情,所以当他看到酒吞脸上那种失落表情的时候,心里是很慌的:挚友,你怎么不开心?
心里很慌,都忘记喊他酒吞童子了。幸好酒吞也没心情再计较一个称呼问题,他闷闷不乐道:我睡哪里?
答案显而易见,茨木疑惑:睡卧室啊,就最里面那一间,和我一起。
酒吞猛然抬头,盯着茨木看。
茨木不解,思前想后,又补充道:可能床板是窄了点……挚友放心,我明天就去买一张新的床,足够宽足够大,两个人也能睡得舒畅。
酒吞都要被茨木气笑了,他决定把话摊开来讲:我和你才认识了一天,睡在一起太奇怪了,这是关系极亲密的人才会做的事,或者大人与小孩——可是,茨木童子,你领养我,也不完全是想当一个成天管着我的大人。
茨木点点头,还是没懂酒吞在纠结什么:对你,我的确不会以长辈身份自居,尽管现在的我是比你要年长许多……可是,挚友,我们本来就是关系极亲密的啊,这有什么问题么?
又是这样!又是这种眼神和语调,茨木童子这人,怎么总是这样!酒吞气急,先前心里对茨木生出的一些亲近又化成一团难以言喻的龃龉,堵在胸口,喘不过气。
茨木盯着那扇被酒吞砸上的门,心里酸甜苦辣一通走马灯,实在不太好受。他进不去卧室,酒吞把门给反锁了,所以自己只能缩在客厅里那张单人沙发上,开始回想刚才两人争吵——其实是酒吞单方面发脾气,茨木完全愣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的每个细节。
争吵间,酒吞这样对茨木吼:我们的关系当真不算亲密,与你亲密的是另外那个酒吞童子,很多年前那个,以前的鬼王。你不要把我看做他,也不要完全因为他才看重我。
其实,在两人回来的路上,茨木已经与酒吞讲过一些过去的故事。都是上辈子的故事了,故事里充斥着刀光剑影和群魔乱舞,他原本以为现在这个十一岁半的酒吞童子对此很难接受,却没想到小孩子机敏得很,只用怀疑的眼神瞪过茨木几秒钟,随后便哦了一声,算是认可。
所以,茨木以为,一切事情都好解决得很,家底都交代过了,两人也看似达成共识,自己只要耐心把酒吞童子养大,他就还是他的挚友,一切都没有变,如此寻常。可是,现在怎么成了这样?茨木难过而不知所措,他其实在情感方面懂得也不多,尽管醒来得早,却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在现世中暂且活着,像个幽灵一样四处游荡,心里只有一个念想,寻找酒吞。
现在酒吞是找到了,可事情发展与自己想象中的不大一样,茨木焦虑极了,他猜测莫非是挚友遇到了传说中的青少年青春期,脾气暴躁些情有可原。
对,一定是这样,现在的挚友还是一个小孩嘛,小孩子要会哭会笑会发脾气才算正常。这样一想,茨木终于松了口气,他脾气好,又最怕酒吞不与自己说话,当即软了态度,凑到卧室前头一遍又一遍敲门:挚友,挚友你开一开门,是我错了,对不起。
蹲在卧室门口的酒吞童子思绪凌乱,他不知道自己对茨木童子抱有一种怎样的感觉,大约最初是戒备的,后来就开始慢慢变亲切,因为茨木重视他还对他好,酒吞是个有良心的人,也想回报这份好,便纵容茨木的亲近,自己心里也暖洋洋的颇为自得。
可是,现在他终于猛然发觉,茨木童子付出的好都是有代价的,白头发的年轻人想法偏执且古怪,一心想把自己塑造成一个传说里的人,曾经的旧友,早已死去的一片灵魂。这让酒吞感到压力巨大,尽管茨木童子一再坚称他们是一样的,可酒吞不信,他不信一个人——或者一个妖——死过一次再活过来,后头那个便是前头那个的替代品,一模一样,一个替身。
但他依旧奢求着茨木的好。酒吞知道,茨木或许不是故意惹自己生气的,那人执念太重,活得一点都不自在,也很可怜,他不应该这样猛烈地发一通脾气。
小孩子脸皮薄啊,酒吞这时候已经有些后悔了,却硬撑着不肯先低头。但他依旧奢求着茨木的好,因为这辈子的酒吞先前从未品味过如此美妙的滋味,偶一尝到便食髓知味,贪心得很,不舍得松手,实在眷恋。
所以,茨木的敲门和道歉恰好是一个台阶,让双方都能下得了台,重新恢复一番祥和氛围。酒吞站在门后犹豫了一会儿,便假装不情不愿地开了门,心里其实已经迫不及待。
门外的茨木比酒吞还要着急,他想了很多,甚至思考起自己是否应该特地去买些关于青少年心理健康的书籍来看。
现在,门终于开了,敲门声也顺势停下。两人目光对上,一时无言,可对上的目光都颇为和善,因而万事皆在无言中解决了,他们不再需要惴惴不安地互相揣测,值得欣慰,可喜可贺。茨木先伸出手,他半蹲下身,认认真真地抱住酒吞,以一种平等姿态。酒吞别扭地接受了这个拥抱。
这是现世的酒吞与茨木第一次吵架,然后第一次和解,并且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这个家的唯一经济来源就是茨木,而茨木的确不太擅长赚钱,因此两人并没有足够的资金去租一个新住处,几天后酒吞终于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自己必须和茨木同塌而眠的事实。
新买来的床板有一米五宽,一个身高腿长的成年人和一个逐渐开始长身体的青少年挤在一起倒也适合,而且茨木睡相好,睡熟后只喜欢一个人蜷缩在靠近墙角的那一侧床铺里,安安静静,一动不动。酒吞听说,总是采取这种睡姿的人心里其实有强烈的不安全感,他想,茨木也是这样的么?
茨木不知道酒吞心里所想,他把被子整整齐齐铺在床上,然后把精力旺盛的青少年塞进被窝里:已经晚上十一点了,挚友,要睡觉啦。
对于挚友这个称呼,酒吞已经没力气再反抗了,反正茨木喊得习惯,他便转了思路,暗下决心——要快些长大,让茨木不再把自己看做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那时候他才是对方的挚友。
待到两人都躺在了床上,茨木关灯,一种久违的安宁平和感终于让他放松,这种感觉实在来之不易。
酒吞也很放松,床铺柔软,被褥都是全新的,他实在喜欢。不过茨木的存在依旧让人感到新奇,青少年精力旺盛,翻来覆去几回都睡不着后,他终于忍不住出声:茨木。
茨木其实已经迷迷糊糊将要睡着,却依旧下意识回应道:挚友,怎么了?
酒吞翻了个身,两人面对着面:再和我讲些以前的故事。
这事茨木自然是愿意做的,他运气比酒吞好一些,没有彻彻底底转生成一个什么都不记得的普通人,身上还残着若有若无几缕妖气,因而记得那些过往,也乐意与人分享:好的好的,只要挚友想听,我全都讲。
于是茨木开始讲故事。他的嗓音很好听,低沉错落,饱含情绪,叙述间又夹杂着些个人情感偏向,因而现在的酒吞逐渐认识到了过去那个鬼王酒吞童子,胆识过人有勇有谋,是令一众妖鬼都心悦诚服的领袖,也让茨木敬佩,甘愿追随,生生世世都惦念不忘。
一个真正强大的存在,和自己完全不同。酒吞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心里和明镜似的,如今自己能被茨木看重可以说是完全沾了先前那个酒吞童子的光,这个事实让他思绪混沌,实在开心不起来。
茨木絮絮叨叨念了半晌,他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全身心都投入极了,时而慷慨时而悲伤,因此没有及时注意到酒吞的反常。直到床板重重地咯吱一声,他才发现身旁那个小孩已经转了回去,用背对着自己,神色笼在阴影里看得不太分明。
挚友?茨木小心翼翼地唤道。
酒吞先是没说话,半晌,他终于出声:累了,睡觉。
茨木这才放下半颗心,想来秉烛夜谈的确不适合一个还在长身体的孩子,便停住话头,也躺下了。屋子里安安静静的,两个节奏的呼吸声交错在一道,安详平和得不得了。
只有酒吞心里无比烦躁。如果我不是他,年轻人在心里大声呼喊,如果我比不上他——抗拒,不甘,羡慕,说不出什么感觉,酒吞原本是很想努力的,可他发觉故人与现友的差距实在太大,长久时岁与过往经历堆叠成一道深渊沟壑,如何也跨不过,作为普通人的酒吞童子实在比不上鬼王酒吞。可是茨木这样好,他也想要。
往后,茨木会失望么?酒吞想。他知道现在的茨木还能等,还不奢求更多,可是往后呢?
酒吞思考了很久,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没有人能够给出答案,茨木也不行,所幸他还年轻,还有足够时间去得到茨木。
往后一段时间里,日子过得颇为平淡。茨木还在努力赚钱,他身上残留着一两丝鬼气,眼睛也能望见一些普通人望不见的东西,因而用来赚钱的那份工作比较奇怪,大约涉及灵媒一类,见不得光,不能大声吆喝,所幸有一个叫做青行灯的人作为中间商给茨木拉活,赚点差价充当劳务费,两头收入都还算可以糊口。
酒吞起初对茨木的能力感到惊奇,他认真问:你有超能力?
茨木摇头:不是多了不起的本事,不过能看到一些脏东西,还有妖魔鬼怪的依稀命数。
酒吞思索了一会儿,道:那就是说,你能算命?
茨木想,这话听起来怪怪的,把自己说得像个神棍——可的确是这么回事,便点点头,算是赞同。
酒吞眼睛亮了:那你能给我算命不?
茨木向来无法拒绝酒吞。他本想说,自己半身还是妖,就算要看,自然也只能看透妖的命数,而今挚友已经是人了,终于逃脱那层难免被诅咒的身份,是个幸事,可惜我的确不知道你未来能长成如何。可想了想,又不舍得让酒吞失望,便装模作样道:让我看看……嗯,将来啊,你会成为一个优秀的人。
酒吞皱眉,半信半疑,显然对茨木给出的答案不甚满意:我觉得你只是为了鼓励我,故意瞎说——换个问题,你再看看,往后我能陪你多久?
做戏必然要做全套,话已经扯到这份上,茨木也没脸反悔,只好尴尬继续:没有没有,我说的都是真的,挚友一定能成为一个伟大的人——至于陪我多久,挚友,你为什么要离开?
酒吞心里突生一计,面上故作惊讶:我,我以后总是要结婚生子的啊,那时候就不能陪着你了,不可能一辈子都当你的小孩。我也是要追求美好新生活的。
茨木想了想,的确是这个道理。只是不知怎么,他心里膨胀出一股莫名感受,大概是有些自私,却忍不住——自己可是花了大工夫才找到挚友的,的确不想让他跑走。
酒吞侧歪着头,他在孤儿院那大染缸里学会了很多察言观色的本领,望见茨木如此默不作声的模样,眼下已经隐约有些数目,因而高兴:他果真很在乎我。这个发现实在令人愉悦,酒吞几乎都要笑出声,心里有种得偿所愿的快活。
好啦,不要想了,我的未来还不一定呢……至少现在,茨木,我还在这里,还陪着你,我们一起,就两个人生活也能过。酒吞叹了口气,他难得乖顺地缩进茨木怀里,心满意足,看起来竟比身旁那个成年人还要稳重许多。
茨木毕竟心思真挚,除了酒吞之外,他向来独来独往,因而现下还没彻底看透酒吞话里的意思,只觉得年轻人钻在自己怀里,像是一团太阳,或者一头小兽,暖和得很,然后牵动一颗心轻飘飘落在地上,逐渐停泊。
酒吞只在茨木怀里亲昵了一小会儿,便又恢复起平日里过于成熟的模样。他走进厨房刷了碗,还把阳台上晾晒的衣服都收回衣柜,动作熟练,显然深谙家务。
茨木欣慰,揉了揉年轻人的脑袋——现在的酒吞童子已经不是小孩子,可以算作年轻人啦——他说:不要忙了,去休息吧,或者写作业,我来干活。
酒吞哦了一声,拎着书包走到书桌前。所谓书桌不过是在客厅一角搭出来的小桌子,上面堆叠了些许习题册,酒吞不太喜欢这块地方,正如他对学习这件事兴趣寥寥,不过桌子是茨木亲手搭建的,唯独这一点勉强能让他高兴。
怎么了?茨木叠完衣服后也走向书桌,他发觉酒吞趴在一堆卷子上无所事事地晃着笔,面上神情踌躇。
大概是考砸了吧,酒吞闷声回答道。
是么?我看看。茨木并不生气,他从来不以长辈身份在酒吞面前自居,因而此刻对话是平等的,没有苛责。卷子上的状况看起来还可以,勾比叉多,分数过得去,排名中上,对于茨木来说是一个可以接受的结果。
可是酒吞不同,他眼界远心气高,私底下又早就定了那种念想,想着能够把茨木印象里的那个酒吞童子比下去,因而时时努力,只盼着自己能再厉害一些再优秀一些,往后便能独占茨木。
已经很棒啦。茨木放下卷子,揉了揉酒吞的发梢:别给自己太多压力,你只要顺顺当当地长大,念书也好寻着其他路子也好,不要多想,就往前走,我跟着你呢。
酒吞抬眼看了茨木一会儿,败下阵来。他最受不了茨木对自己的好,简直像是一种慢性毒药,令人上瘾,总想奢求更多。这不可以,目前还是不可以的。
真实心思酒吞自然不可能说出来,所以他只能从茨木手中夺过那份卷子,折巴折巴塞进书包:好了,不说这些,也晚了,我们去睡觉。
茨木点点头,起身收拾床铺去了。
直到此时,酒吞心里才生出一些安宁。感谢茨木拮据的经济状况和这套狭窄的一居室,他们还睡在一起,这于酒吞来说姑且算是一种慰藉,聊胜于无。
酒吞实在是太重要了,又很难得,于茨木来说是费尽心思才寻到的小孩,前世还是自己的挚友,单方面的感情深厚无比,因此他只想好好护着对方,遮风避雨撑天辟地,怎样都好。也不要酒吞劳累,也不要酒吞忙碌,不要他活得辛苦,更不想他受伤。
可酒吞还是受伤了。不严重,茨木却无比内疚,心疼,懊悔,难过。
事情起因是茨木惹了一些人。他干的终究不是什么正经工作,那种驱鬼除秽的能力时而让人害怕,青行灯也无法百分之百保证每笔单子都干干净净不生纠葛,因此他们还有竞争对手,多半是胸无点墨只会忽悠着抢生意的人——毕竟如茨木这种大妖投胎自带天赋的生物实在稀少,普通人吃不上这碗饭,却还想吃,只能采取下作手段。
茨木盯着眼前几个高高大大的人,来者不善,面目凶恶。他停下脚步,往巷子里钻进去,并不害怕,只是心累,因着发觉自己的同行们实在是太过于斤斤计较——就算把我打伤了打残了,你们依旧只会忽悠,没点真才实学那就肯定抢不过我的生意啊,茨木带着些恶趣味和小小的得意感这样想到。同时他思忖着应该如何脱身,脱身大概是不难的,虽然他的身躯已是肉体凡胎,只要妖力还还存在着上辈子的百分之一千分之一,就足够了,无需害怕。所以茨木一开始态度超然,他甚至耐心等到那些看起来想要把自己罩麻袋毒打一顿的人团团围上来后才转了转手腕,耍帅似的抬起下巴:一起来还是单独上?
等等,不对。一圈手腕还没转完,热身运动还没做好,茨木突然发觉事情的蹊跷之处,原本奔流于他四肢百骸中的力量似乎在逐渐流失,如同从一段丝绸中抽出一根丝线,缓慢却可怕,稍有不慎便碎成一盘散沙。
一无所有。早该迎来这一天的,茨木迟疑了一下,他终于回想起来,早该有这一天的,时岁绵长,半身的妖只会变得越来越像人,更何况——从好几年前,他还在天南海北漫无目的寻找酒吞那时候开始,就已经透支过太多力量啦,往后宁愿从青行灯手头少接些单子也是因为这种原因,力不从心啊。
可是,力量的消退最好别是现在……茨木犹豫了一会儿,他小小地后退一步,终于开始发愁:法治社会,被罩麻袋毒打一顿肯定不会死,只是会疼。自己其实挺怕疼的。
拳头不讲理,坏人也是,所以没人会体贴茨木的困顿心情。那些拿钱干活的打手们果真围了上来,指关节掰得咯吱作响,看起来愚蠢又虚张声势,茨木甚至想笑,他稍微咧了咧嘴角,却还记得在拳风即将贴面的时候苦下脸来,扭头闭眼,准备默默熬过这一波痛苦。
没办法了啊,如果自己还是千年前那个大妖……闭着眼睛的茨木开始胡思乱想。他想,如果自己还是千年前那个大妖,肯定什么也不怕——不,还是会怕的,大妖都是从小妖怪开始慢慢长成,当茨木还只是一个小妖怪的时候,他不强大,却并不担心,因为更早成为一介大妖的酒吞童子时常会与他一起,遮风挡雨,安安稳稳。
至于现在呢?想起这个名字,茨木心里一阵松动。他想,现在的挚友也是很好的,是个活泛的年轻人,尽管平凡,普普通通的不再有任何妖鬼凌厉模样,可那毕竟是自家小孩啊!自己看着他长大,长成一个年轻人,英俊,懂事,以常人的定义——以茨木的定义来看,足够优秀。欣慰极了。
等会儿要记得躲着些,别让他们给打到脸,不然回头挚友会担心的,茨木想。
茨木一直在想,闭着眼睛,想了一大串事情,总之事事都绕着酒吞,因而没有发觉时间已经流逝许多,一个挥舞拳头的动作不可能被拉得这样漫长。直到一种轻柔触感覆盖在眼睑上,他才猛然醒悟,眼皮哆嗦着想要睁开,罩在面前的是一团黑雾,厚重粘稠,却温和,熟悉。
酒吞站在这里。
年轻人站在这里,让他安心,像一把未开刃的刀。一颗卡进骨缝的子弹。一团堵在伤口的纱布。茨木愣了一会儿,脚步已经下意识迈开,与拉扯着自己手腕的那股力量一起向前奔赴,两个人跑得飞快。
巷子蜿蜒曲折,老旧的路灯也晃悠悠的甚至照不亮半片影子,这些条件为他们提供了便利。年轻人机灵得很,又向来熟悉周围这带地形,七转八弯后就连茨木也失去了方向感,更别提身后的追兵们,脚步声终于从密集急促转变为轻柔。
我们可以停了么?茨木喘着气问。他已经不那么年轻了,更兼得此刻气力用尽而妖力失效,上下折腾一番实在是心力交瘁,到后头就连前进都是被酒吞给拖着跑。
年轻人放慢步伐,他往后看了一眼,的确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危机应该算是暂时解除了。于是,两个人同时停下,酒吞思考了几秒,松开茨木的手,心里实际上不太舍得,可也没由头继续拽着对方不放了。
茨木缓了缓神思,总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茨木在家里翻箱倒柜,终于从角落里找出了一盒酒精棉球,是很久以前备下的,大约就要失效,他已经金盆洗手很久,原本以为再不会动用到这些东西。
事实上,茨木其人并非一个安安稳稳赚些清白钱财的,他骨子里还有些与生俱来的好战因子,在领回酒吞前仗着自己有能力也没牵挂,便时常接一些高风险高收益的活来干——毕竟是要赚钱的啊!找人费钱,养孩子更费钱,还要为将来做打算——不过他后来就收手了,因为酒吞。涉水深了总难免会惹上些许缠住脚腕的恼人荇草,茨木想通了,既然找到酒吞,他的人生就是完满,往后生活平淡些也没事,只要安全,只要安稳。只要酒吞。
酒吞把上衣拉到胸口,安安静静地让茨木给他的伤口处糊满红花油。伤口不算可怕,几片淤青,不过茨木想,挚友先前很少受伤,这次意外全都是为了我,因而心里紧张极了,又难过又愧疚,对待那些淤青的态度比以往独自处理刀伤枪伤还要严肃。
疼么?茨木小心翼翼,五官皱成一团,手指尖都在颤抖。
酒吞眯着眼,不耐烦地哼了一声。他趴在床沿,茨木伏在他身前,说话间有温热呼吸扑在胸口下肋骨处的皮肤上,如此种种细节让当下情景暧昧非常,酒吞心里本就很有些见不得光的心思,因而烦躁,唯恐暴露,只好用粗声粗气的言语来掩饰:这哪里算疼,没感觉的事。
茨木并没有从酒吞的言语中得到慰藉,他依旧耐心极了,照顾年轻人的架势就像在照顾一个孩子,这让酒吞感到烦躁——他还只是他的小孩么?可不能是这样的,自己已经十六岁,与茨木共同生活过四年多,两人平日里亲亲热热,却界线分明。酒吞想要的不止这些,他想要的从来都不只是出于监护人态度的关心,或者因为自己很像上辈子那个酒吞童才能得到的偏爱。他想要更多,想要茨木。
茨木,你先前受过伤么?面对这种突发情况倒是没有惊慌,酒吞问。他已经从过分小心的监护人手中夺过那些瓶瓶罐罐,开始自己处理起伤口。
当然是有过的……茨木点点头,盯着空荡荡的双手发愣。他见酒吞冲自己皱眉,想来也隐瞒不过去,便解释道:先前我的确做过一些不太合法的生意,不过挚友放心,我已经改邪归正啦——现在就只是帮人看风水驱鬼怪,再不参与那些舞刀弄枪帮派斗争的糟糕事了,应该,没问题吧?
不,我不是说这个,酒吞摇摇头头。我是说,在上辈子,当你还是个妖怪的时候,你受过伤么?
也有啊,妖怪么,打打闹闹总是寻常,虽说比起常人要更加皮厚肉糙些,不过经历的事情也更可怕,怎能不受伤。接着,茨木激动起来,满脸自豪:而且,我是挚友的鬼将,真要和那些人类阴阳师或者其他大妖怪们打起架来,鬼王都身先士卒了,我当然要努力!
又是鬼王鬼将的……酒吞叹了口气,语调循循善诱:那个酒吞童子受伤的时候,你也是这样么?
你也是这样么?打完架了,一有动静就大惊小怪,时时把对方的伤口揽作为自己的过错,又小心又关怀,不把他当作是你的战友,只想给予庇护,只想逞强。酒吞狠命盯着茨木,他想,这不是对待朋友的态度。
茨木垂着头思考了一会儿,没有说话,兴许是不知道酒吞怎会在这个问题上如此纠缠。几分钟后,或许仅仅是过了几秒,因为沉默无声总会让时间变得愈发漫长——一段时间后,酒吞已经处理好伤口,他把T恤撩下来,盖住腰上的腹肌和肋骨出的青紫伤痕,然后从床上一跃而起。
年轻人站直身体后果真很高,是长大了。他踩上自己的拖鞋,稳稳当当地站在茨木身边,一点也没有受过伤的模样:行啦茨木,我就要长大——不,我已经长大了,不要再把我当成一个小孩,什么都不懂。实际上,我懂很多事情的。
茨木开始感到害怕。
他怕什么呢?现今生活是如此安定祥和,再不用担心走夜路时都可能被哪边山头的大妖怪给捉去吃掉,也不用担心碰见修为高强而嫉恶如仇的阴阳师们,更不用担心会时常活在酒吞童子魂飞魄散的恐惧中——他求的向来不多,曾经只想活着,从满目血光里活下来,活着才能继续等待和寻找;后来他只想寻找,只想找到,只想酒吞。
酒吞童子,他的挚友,他的鬼王,他一半的生命和全部的欢喜忧愁大胆怯懦,他的小孩,而今正稳稳当当躺在他的身侧。依旧是这间一居室,茨木刚把酒吞从孤儿院里领养出来时便租住在这里,因为那时候他把大部分攒下的钱都贡献给了孤儿院——酒吞是超龄儿童,理应不能再被合法领养了,所以茨木想要带他回家自然需要付出极大的财力物力——后来又决心为了好好带小孩而金盆洗手,再不碰任何危险行业,收入锐减,钱攒得自然慢。直到五六年之后的现在,茨木才终于从前任房主手中买下这间屋子,一居室很小,床只塞得下一张,两人也不可能再去外头找地方租住,因此他们还是睡在一起。反正茨木不觉得别扭,甚至很幸福。
如此,便有了家的感觉,即便房子很小,似乎将要束缚不住一个成长中的年轻人,不过只要此时两个人有了归处,再破再旧也还是家。
带回酒吞前,茨木已经漂泊过这个国家里的大半土地,每日里浑浑噩噩,偶尔完成任务拿到佣金后便可去奢侈地五星级宾馆租住一夜,房内装潢精致床铺柔软,枕套被褥都是上品,他却睡得一点也不安定。
现在就不同了。酒吞翻了个身,他已经睡熟,动作间占据了大半床铺,还醒着的茨木只好再往床沿边靠了靠。不过这都不要紧,茨木垂下头,替身旁的年轻人捻好被角,又借着月光冲那张褪去稚气长出轮廓的侧脸盯了半晌,越看越欢喜,心里有什么东西鼓胀成一团,香甜柔软,大约是一种长久而缓慢滋长的情绪即将迸发出来,汹涌蓬勃。
夜深,月光也慢慢隐去,于是不再偷偷打量了,只好重新躺下。这时候,茨木揉了揉脸,发觉自己在笑。
陷入睡眠前,茨木终于回想起来——自己应当是开始感到害怕的。他怕什么呢?怕啊……酒吞童子已经长大,长大就意味着往外走,再不只是自己的小孩了,他会离开,难得回家,然后遇见许多人,形形色色,好的坏的都记挂在心上,分不出更多心思给茨木。
尽管茨木有自信,若是酒吞往后考上了其他城市的大学,或者要外出工作,他也能跟着年轻人四处奔波,落脚在哪儿都行,只要挚友不主动推开他。
可是,酒吞已经开始有意疏远,态度慢慢冷淡。或许是年轻人已经到了想独立的年纪,他与茨木再不如以往那般亲昵,不愿意让茨木搂在怀里,不愿意在家里多说话,就连睡前故事也一并省略——其实并不能称之为睡前故事,若是到了酒吞这个年纪还需要那些东西,实在是说不过去——只是茨木单方面的唠叨,给酒吞唠叨自己的每日见闻,还唠叨金盆洗手前经历过的风风雨雨,再往前就是讲述妖怪们的故事,大江山的故事,酒吞童子与茨木童子的故事。
茨木自认讲故事能力还不错,酒吞曾经颇能得进去,只是现在对此表现得很抗拒,尤其不愿意听鬼王酒吞的故事。
挚友怎么变成这样了!茨木几乎就要仰天长叹,心中涌起一阵为人父母的酸楚,还有一些不甘。他先前时常对年轻人抱有一种长辈般的慈爱,想着只要酒吞安安稳稳长大就好,自己从来不求更多。
此刻茨木却突然意识到,他似乎更希望酒吞童子是自己的挚友。挚友啊,不只是一个称呼,还要平等,要陪伴,付出与收获相同,他有这么喜欢酒吞,酒吞也要那么喜欢自己才好——这就让茨木踌躇了,他生来就是个鬼子,无从体会过喜欢啊爱啊之类黏糊糊的情感,直到后头遇见鬼王酒吞,可能是有些类似感觉了,却在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弄清楚前便被武士与阴阳师的正义感给硬生生搅乱了一切,连命都不一定能保住,还谈什么爱恨情仇。
而今,时局安定了,人也寻到了,满腔怨念差不多都已了结,前世的恩恩怨怨与自己、与现在的酒吞都再无干系,茨木才开始仔细思考起这个问题。他也是有心的,有心就会有情感,与一个人相伴久了,情感中早晚会析出点柔和黏腻的东西,起初是习惯性的依恋,往后或许就会发展成更深层次的一些什么,比如爱。
然后……然后,茨木就不敢再想了,他心里还是一团模糊,隐隐约约的,掩耳盗铃看不透彻。于现世中生活过太久,他的身上早已洗脱了妖鬼那种不拘世俗的狂妄心气,自然明白自己与酒吞这种领养者与被监护人的关系中是不能节外生出许多枝,这不合常理,也不……不能长久。
因为,酒吞早晚都要长大,要走一条自己的路,离开他,就像那个预言一样——年轻人以后总是要结婚生子的啊,那时候就不能陪着他了,不可能一辈子都当他的小孩。酒吞也是要追求美好新生活的。
这让茨木感到难受。
十六岁是在念书,十七岁是在念书,十八岁也是在念书。酒吞的生活与他的同龄人们没有什么不同,日日寻常,家里学校两点一线,唯一一点区别大概就是他的家里只有一个人,只有茨木。
茨木啊……酒吞想了想,自行车把手一转,弯进了一条巷子里。巷子里有家甜品店,茨木挺喜欢那里的东西,酒吞曾经明面上嘲笑过对方这种十分少女心的爱好,实际上却暗自记在心里,有时候放学早便会去买些饼干巧克力回家,用的虽然是茨木给的零花钱,但多少也算自己一份心意——什么心意?大概是喜欢吧,一直喜欢,念了许多年,却躲得越来越远。
他将要是个成年人了,再没有理由与那人过分亲密,因为这是不合规矩的事,虽然茨木不说,甚至态度颇为纵容,但酒吞再不能装得无动于衷了。他已经念了很久,也忍了很久,躲得越远,情感就越厚重。
可茨木又是傻乎乎的,全心全意对他好,面上却没有表露出一丝半点越界的亲昵,只是一直跟在后头,照常为酒吞端出他所能够端出的全部的好,这种好让年轻人愈发动容,因而愈发惧怕,躲得更远,就怕按捺不住些许心思。这种心思自然说不出口,酒吞不怕旁人目光与社会准则,只要不在乎,便无从畏惧。
只怕茨木。他爱茨木,也怕茨木,因为在乎茨木。
茨木童子是多好的一个人啊!哪里都好,长得也好看,性格脾气在酒吞看来是最适合不过的,更兼得这么多年来一心一意的付出,便是铁皮人都要让茨木给磨出一颗铅作的心。酒吞虽然时常显露出一副情感淡漠的模样,内里却把茨木的每一点好都记得清清楚楚,并且决意回报。这么厚重的感情,想要回报必然需要一段漫长过程,所以酒吞还要好好呆在茨木身边,藏起心绪,什么都不说,这样才不会把茨木吓走——不是没有过妄想,若是茨木也那样喜欢自己……
酒吞手上掂量着从甜品店里买的小饼干,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想。他还没有那个把握去赌。暂且。
茨木很高兴自己能够迎来酒吞童子带回的小饼干,也高兴酒吞今天回来得早,桌子上的晚饭无需加热第二遍。可是很快,他就笑不出了,因为酒吞还带回了一个东西,轻轻薄薄一张纸,白字黑字简单明了,是这年纪的每个高中生都需要面对的东西。
要念大学了啊。半晌,茨木叹了一口气,他把那张印满大学名字的纸给放回了酒吞的书桌上,转过身来故作轻松。
嗯,酒吞点点头。他也没再管那张纸,书包往沙发上一扔,从橱柜里拿出碗来替两人盛饭。茨木的做菜记忆与刚领回酒吞时相比已经大有进步,桌子上简简单单三个菜色,闻起来却很香,让人食指大动
在家里无需拘谨,美食又能让人精神愉悦,因而餐桌上的气氛一向是和谐的,有些困顿话题就需要在这种和谐气氛下开口。茨木捧着饭碗,心里几番纠结,最终还是出声了:你……要念大学了。
一个陈述句。
酒吞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节算是赞同,然后继续埋头吃饭。
茨木心里又喜又涩,他偷偷打量着身旁的酒吞童子——终究是要有这样一天的啊!曾经的小孩已经长大了,比自己还高,思虑周全成熟稳重,是个优秀的年轻人,再不需要任何庇护,可以独自生活。
那你,想去哪里?茨木继续问,他必须趁现在一口气都说出来,免得以后眷恋过多,分离时过分地悲伤又不舍。
还没想好,酒吞摇了摇头。不过,我最近几次考试成绩的排名都还不错,应该能去大城市念书。
这座小城是安宁的,因而提供不了太多机遇和未来。年轻人是优秀的,越来越优秀了,每一条河流都希冀着能够涌入大海,茨木知道,酒吞不应该被区区地界束缚住。
好啊,很好!茨木笑了起来,明知道对方不喜欢自己夹菜给他,却偏偏要这样做。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他忍不住。
有了目标就要努力啊,最后几个月了,坚持一下,好好念书……茨木絮絮叨叨着就停顿了,随后低下头,换了语气,他果然不适应摆这种长辈架子:唔,这些话也不应该由我来对你说,反正,挚友,你一直都有分寸,自己看着办吧。
那你呢?酒吞放下了碗,一双眼睛直直盯住茨木。
茨木疑惑:我?我……我会支持你的,学费生活费都不用担心,其实这些年家里也有些积蓄……
不是说这个。酒吞生气了,神情严肃语调加重:我不是说这个。你,茨木童子,想要我去哪里?
茨木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说。去哪里啊,自然是不希望他走远,越近越好,时常能够见到,这样自己才能安心。不止安心,也高兴,算是得了慰藉。可是这太自私了,在同一座小城市里生活过七八年,茨木至今也没弄懂这里到底有哪所叫得出名字的大学,如酒吞这般成绩优良前途光明的好学生,眼界要高,就要往外走。
所以茨木说:去大城市吧,目标要定高,眼界要放宽,考试之类一定能行的,挚友……毕竟你是这样优秀。
酒吞一直期盼得到茨木的夸奖,他虽心气高傲,却也很有自知之明,早就明白自己起初只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孩,懵懵懂懂,是一张白纸,最适宜承载起一片影子。他曾经对茨木感到不满,那个人啊,糟糕的大人,稀奇古怪,怎么总是把自己当作酒吞童子的影子!
尽管酒吞童子就是酒吞童子。
然而酒吞还是感到颇为不平,他贪心,也自傲,便暗自决意要好好长成,长成一个优秀的、厉害的、能够让茨木真心夸赞的人。这不容易,所幸时间足够,现在的酒吞觉得自己应当是成功了,茨木的目光逐渐有焦点,情绪浓稠,落在自己眼中,再不是仿佛透过自己望着其他什么人。
可他就要离开了。
茨木?酒吞唤了一声对方的名字。
茨木抬头,眼带笑意,看起来是那样的好:怎么了?
酒吞的声音有些发闷,却很坚定:好吧,听你的话,我会努力。
这就好。茨木揉了揉年轻人的发梢,如今这对他来说已经是需要踮起脚尖才能做到的事了——曾经,大概是几年前,那时候的酒吞童子真只是个孩子,稍一伸手就能摸到那头红发。头发修剪得很短,摸起来坚硬毛糙,就像这孩子显露出的性格一样,浑身带刺。
酒吞弯腰,像以前一样,轻轻抱住茨木,就一会儿,以家人的身份。
这是好事。茨木对自己说,他是真这样想的,为年轻人感到高兴。
这是好事。酒吞对自己说,他心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毕竟一场大考实在是费心费神,简单一张录取通知书算是对他一段时间以来认真努力的犒赏。
分离不算难,毕竟早有心理准备,茨木相信酒吞的实力,酒吞也拎得清,自己的未来总不能只有茨木,他肯定要走。
学校在千百公里以外的地方,实在很远,气候和生活习惯与这种小城市有颇多差异,因而茨木尽心尽力地为酒吞收拾了鼓鼓囊囊两大箱子的行李,什么都带上了,真恨不得自己能跟去——不行的啊,挚友不让。
酒吞从茨木手里接过行李,两箱子东西提在手上轻轻松松。时间快要到了,他冲对方挥了挥手,转头走进车厢,脸上没有多少不舍表情,全然就是一副成年人的冷淡模样。茨木内心颇有些受伤,也有自豪,似乎想要再叮嘱些什么,回过神来却发现年轻人已经被人群淹没,不知所踪。他在另一端的人群里站了一会儿,视线被遮挡,什么也看不到,只好离开,因而没有发现躲进车厢里的酒吞童子一直透过窗帘缝隙偷偷瞧着他。
酒吞外出念书去了,茨木的生活突然空出一大块。算上前辈子,他的生命实在漫长,却很少有彻底空闲的时候——最早是要为了活命而拼搏,与大小妖怪厮杀,还要时刻注意躲避那些阴阳师;后来是在找人,一边赚钱一边找人,找到酒吞后就要学着照顾小孩,时时给予关怀,顺利看着年轻人慢慢长大才算安心。
回到家后左右无事,茨木开始收拾起房子来。狭窄的一居室,卧室里只有一张床,两个人睡嫌挤,一个人睡嫌大,他思考了一会儿,发觉自己已经有些想念就吞了。茨木想,先前,酒吞是自己生命里唯一珍贵的东西,而现在呢——还是珍贵的,可能就不再只属于自己啦。
不过没关系,他总要回家。茨木想。年轻人总要回家,自己不奢求更多,守着一星半点家人的身份就很满足,因而不敢再往深处想,也不敢踏错一步。
茨木一个人的生活简单,因此酒吞离开后家里有许多事物是用不到的,忙碌半天,将那些东西都收拾起来,一间房子顿时空了大半。他有些轻微的整理癖,一顿忙活后瘫坐在沙发角落里颇有成就感,也很恍惚,直到一通电话响起才收回心神。
是酒吞的电话。
年轻人已经下了火车,是来给茨木报平安了。电话里的声音低沉稳重,反倒是年纪更长的茨木激动不已,絮絮叨叨的不肯断了话头,唯恐下一秒就听不到对方的声音。他在电话里不断询问酒吞那边的状况,十分放心不下,却还要硬撑着不把这种情绪表露在言语中,唯恐自己的不安心让对方也变得不安心起来。迎接年轻人的将是一个崭新世界,茨木希望他能够快活。
电话里的背景音十分嘈杂,酒吞显然也在赶路,他支吾着敷衍茨木的话头,后来终于忍无可忍,匆匆寻了个理由挂断电话。电话这头的茨木自然是体谅酒吞的,他便百般不舍地叮嘱几句话,然后听着对方的声音骤然截断,消失,只剩电流忙音。心里一阵空落。
酒吞狠狠地盯着手机。机身背壳有些发烫,是通话许久的结果,他感觉自己手心被捂得滚烫,那种触感和茨木捉住他手掌时留下的灼热如出一辙。
茨木,茨木童子。自己就不该给他打电话,酒吞开始后悔了,不该和他说话的,虽则念想,忍一忍也就过去,通过电话后只会更难忍得住,嘈杂的声音盘旋在脑袋里,简直就要勾起一点火。
絮絮叨叨的,茨木不累么?酒吞疑惑不解,他的心头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想法——如果能够用什么来堵住茨木的话头,最好是用一个吻。
想清楚了,酒吞突然觉得如释重负。
年轻人与家里的交流越来越少,茨木对此完全可以理解,毕竟外面的世界那样繁华,人也多也有趣,而他是酒吞日日夜夜相对过许多年的熟悉面孔。长久相对就容易生厌,茨木不可能对酒吞生厌,心里却没把握酒吞也能对自己这样,因而此时反倒颇为安心,只自己看着两人的过往合照认真念想着,也不说话,自得其乐。
想象力终究有限,酒吞又难得回家一趟,后头茨木熬不过,只好想其他办法来默默关注着年轻人。他只比酒吞大了十几岁,现在也很年轻,紧跟潮流——经常打电话是不行的,年轻人在学校里也很忙,上课或者做实验或者忙学生会,每一样都占时间,茨木生怕自己一个电话会打扰了对方,思前想后,只能凭借着先前还未金盆洗手时累积下的侦查经验,找到酒吞的社交账号,默默关注。
酒吞应该是知道这事的,他看到一个名为茨木童子的账号给自己留言,在与家里通话时随口提过,也没阻止茨木——所以,当茨木看到那张合照出现在自己手机的推送页面上时,脑中滚起惊涛骇浪,觉得那是年轻人对自己的明示。
合照的画质十分浮夸,加了滤镜与可爱边框,一看就是用手机前置镜头拍摄的,照片上的女孩子还精心修了图。
茨木眯起眼,他不认识这个女孩,却对照片上另外一个人很熟悉:红色头发留得有些长了,在肩膀那里随意束起来,曾经稚气的眉眼也彻底长开,英俊挺拔,的确是很招女孩子喜欢的长相。
还是到了这个时候,茨木想。先前他从未认真考虑过这种事,可能心里隐约还存着某种念想,又或者因为酒吞是个省心的年轻人,青春期做过的最过分的事也只是与自己赌气,离家出走,并且总会在半小时内被自己找到,然后乖乖跟着回家。可现在年轻人长大了,接触过的人也多,照片上的女孩子美丽明艳,两人姿势亲密神态亲昵,看起来就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站在一起定是像校园青春片那般的浪漫场景,茨木根本说不出任何反对的理由。他也不想反对,没立场反对,如果酒吞喜欢,那他就替他感到高兴,有人陪着总比孤单一人要好得多,现在自己不被允许陪在对方身边,换个人……换个人也不错。茨木自我安慰道。
自我安慰可能是有点用的,几分钟后,茨木的心情似乎平复许多。他盯着那张合照反复看了十来遍,顺手用截图工具把酒吞童子的那一半给截出来,存进手机里,然后点开通讯录。通讯录里只有一个电话号码,茨木的记忆力很好,譬如青行灯这些工作伙伴的号码早已记在脑子里,酒吞的号码自然也是牢牢记住,他却宁愿在通讯录里重复输入一串数字,也算是一种象征,毕竟——毕竟,那可是唯一的家人!
唯一的,家人这种关系也比其他任何一种都要来得稳固,这让茨木感到心满意足。
可是,当酒吞下次回家时,茨木还是记起了这件事,他甚至在年轻人面前主动提到女孩与合照,算是说漏了嘴,有意无意,实际上说完就后悔,却来不及收回话头。
酒吞愣了一会儿,神色莫测,接着表情又恢复寻常:她是我的同学,怎么了?
怎么了?茨木想,自己的确对此说不出个所以然,都是大学生了嘛,同学间享受些青春时期的爱恋本就寻常,旁人根本没有理由去指责。支吾了半天,他只好摇头:没什么,没什么,就是偶然看到……
不,你能看到绝对不是偶然,酒吞突然出言打断。他往茨木那边多走了几步,站直了的年轻人已经有一米八多,周身气势充满压迫感:那张照片是班级聚会时同学开玩笑发到网上去的,我看到后很快就删了,前后时间不超过半分钟。茨木,你能看到,还一直记着,绝不是偶然。
茨木被说得哑口无言。酒吞也不管,继续道,语调放缓了,言语间似乎呈现出一种柔和态度:你是在关心我,时时惦记我,看不到人就会念想,所以你实际上一直很想我,对不对。
陈述语气,不用回答,心里已经有答案。
他怎么能说得这样直接呢!茨木被酒吞逼得后退几步,跌坐在沙发上。他已经有大半年没见过酒吞,年轻人大概是又长高了,站在沙发旁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投下阴影把人都给彻底笼住,因而此等情景逼得茨木退无可退,再不能逃。
所以酒吞也俯下身,他心里有什么东西在跳动蓬勃,是很久以前就开始孕育的一颗种子,在阴暗角落里缓慢生长着,见不得光,却很是倔强,风吹雨打都熄不灭一星半点的火。
茨木抬头瞪着眼,心神恍惚,平日里总是他在向酒吞絮絮叨叨,这会儿竟然什么都说不出口。酒吞也不急,只跪坐在他身旁,看起来乖顺得很,又带着一股故意置气的神色:只是一张照片而已。不说了,比起这个,茨木,为什么家里已经没有一点我的东西?
这句话倒是真让茨木感到愧疚了,他低下头,努力编织借口——总不至于说自己是不想过分地睹物思人吧?
年轻人在这里住了许多年,与茨木,两人一起,家里大大小小的角落都塞满双人份的东西,看起来亲亲密密的热闹极了。只是若一时少了个人,再多热闹都只是过往,一个人住,清静些好,不然前后落差太大,看着多伤人啊,茨木当时是这样想的。
所幸那些事物并不是真被丢了,茨木舍不得。他两辈子里舍不得的东西其实很少,多半都与酒吞有关,因而那些属于酒吞的家当都让他给好好收拾在角落里,现下正可以翻找出来,哄年轻人高兴。
酒吞看茨木跌跌撞撞地忙碌起来,从箱子里柜子里拉出一袋袋物件,心里一阵气恼:他想求的才不是这些!
茨木忙起来了,不用再被酒吞拷问似的目光给盯着,心头一阵怔忡情绪顿时舒缓许多。他毕竟是藏不住心思的人,只要一放松,就容易说错话,搬出些殷切姿态再次絮叨:都留着呢,所有东西都留着,挚友你还能记得回来,我就很高兴……
那你怎么不去找我?酒吞打断,想来是气极的:学校事情忙,我回不来,先前和你说过好几次了,明示暗示,你怎么就是不愿意去看看我?
你已经长大了,我怎么能去再打搅你的生活呢!茨木背过身去,理直气壮,就像一个真正开明的长辈那样,体贴,懂事,从无自讨没趣,也有些人生感悟:你长大了,再如何都是我的家人,能够彼此陪伴的时间还剩很多,可你应当记得把部分生命分给那些过客,多遇些人,总有好处。放心,被我看见合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你真喜欢那个女孩子,我很支持,你们看起来……
别说了,酒吞没让茨木再多说一个字,他生怕听到那些词语,比如般配、祝福。年轻人猛然站起身,一步就往那边跨过去:如果你真想祝福我,为何要做这种事?
酒吞从背后抱住茨木,他现在已经长得足够高,手也长,一下就从对方口袋里掏出手机。点亮屏幕,桌面背景是酒吞的照片,从合照中截下来的那一半。
两个人挤在一起,空间狭小,茨木转不过头,心里尴尬又无措。他想,自己肯定是脸红了,什么都要藏不住,这可怎么办。
酒吞把下巴支在茨木的肩膀上,动作亲昵,神态放松,就像小时候做过千百次的那样,只是这会儿多了些暧昧气氛:这张照片拍得不好看,我们重拍一张。他在屏幕上敲敲点点,茨木的手机锁屏密码很轻松就被猜到了,是自己跟着对方回家的日子。
茨木眼前一阵发晕,在他还没回过意识的状况下,闪光灯一亮,酒吞已经给两人拍下一张合照,顺手设成新的桌面。挺好看的。
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酒吞想,茨木真是个迟钝的成年人啊!
这样也好,迟钝总好过故意躲藏,所以酒吞并不气馁,甚至多了些信心。他把手机扔到沙发上,然后绕到茨木面前,满脸决绝,又有期望,又有忐忑,心里却充斥着一阵鼓胀的满足。他需要一些心理准备,因而最后一遍问自己:你真喜欢他么?
如果有这样一个人,当你尚且不懂什么是关怀,甚至没有品味过爱与温柔,他走过来,莽撞又坚定,只愿付出不求回报,是一笔长期投资,风险颇大,却不在乎,心甘情愿地当一把钥匙或是一杆锥子,敲敲凿凿,破冰而入。
怎么能不喜欢他呢?不仅喜欢,还爱,心里爱得不得了,可惜先前没敢说,只在内心反复多次折腾,所以错过了许多机会,颇为后悔。所幸如今醒悟还不太晚,酒吞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想要得到。永远都奢求更多,现下得到的全然不够。
所以,茨木,我不想藏了,你也不要逃。酒吞叹了一口气,他已经想通,是想了很久很久的,因而此刻敢于说话,抱住茨木的动作也很坚定,不会松手:要给回应,好的坏的都行,只要别不说话,我会受不了。
你也会受不了的,茨木。酒吞捉住茨木的手,他还年轻,懂得忍耐又不懂得忍耐,此刻正该出手,是最后的机会了,可不能错过。
吻就是在这时候落下的,温热气息从嘴角开始蔓延,熨烫过四肢百骸,像一株水荇,缠绕着流星的尾翼,柔顺,疯狂,摧毁一切又给所有带来新生。
茨木也在新生。往前许多年,他只是遮住耳朵,什么也不听,什么都不想,自欺欺人,表现得差劲极了,令人失望,所幸酒吞足够执着,他的年轻人始终是他的孩子,他的家人,他的心和他的全部神思,这时候也能分给他一半胆量和一半放纵。再往前走一步,茨木终于听到一个声音浮在自己耳边,颠倒反复,只一个词,闭眼。闭眼。闭眼。如果这次再逃,那就真是会把什么东西给彻底弄丢啦。
所以,不要拒绝。
是你想要的。
成年人是迟钝的,只是迟钝,懵懂,却也记得爱,眼见一份珍宝,也很想要。
所以茨木不再迟疑了,他抬起头,顺从地闭上眼,承接下一个吻,应当是化在唇边的,安安静静,过分滚烫的热流交汇在一块,渗入肌理揉进骨肉。而酒吞呢,他想,心满意足——茨木啊,是自己的茨木了,他们终于尝试了一个吻,许多年里的第一次,过于生涩,不过这并不晚,一点也不。他们还有足够的时间来学会接吻。学着去爱,把一整颗心放进另一个人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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