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术比赛时为了救一个老人京韵大鼓的伴奏乐器掉下来砸断了腿叫什么电视

当前位置:
|| | |
青岛故事(旧闻逸事)【王铎话青岛】
人气:9643 回复:21
  一、听大鼓书  在我六七岁的时候,也就是1965年以前,“文革”还没有开始。那个时候的青岛,还处于一片宁静之中。我住的西镇,就像一个小社会。居住在那里的人们,大多是中下层人士,大家似乎都喜欢听说大鼓书的。  那个时候,西镇的说书场有很多。诸如西大森、西广场、四院、二院、挪庄、磁山路等等。离我家汶上路电厂宿舍比较近的,就是二十四中高墙外面的三角花园。这个地方,说书人最多,晒太阳的老人也很多。远远望去,就是里三层外三层的马踏子,老人们的笑声,就如海潮般地一浪推着一浪,令路人们频频驻足。  时人称此处为“老汉子市”,或“闲话篓子”,此话果真不假。  这些老年人聚在一起,七十左右岁的,都算是“孩子”。年纪长的,九十多岁的,也不在少数。他们的身份五花八门:有日本翻译、国民党兵痞、蓝衣队特务、理发馆剃头匠、搞破鞋的(青岛话:耍流氓的)、算命的、拉路倒的(青岛话:拉死人的)、卖酱油忌讳(青岛话:醋)的、洗澡塘子搓澡的、拉洋车的、后海涯贩鱼的、天成大戏院扔手巾把的、小衙门里当旧警察的、团岛大粪场晒大粪的、海带养殖场捞海带的、在大街上纺绳的、打牛房宰牛宰猪宰羊杀兔子的、网具厂织网的、被服厂缝棚布的、电铃厂装备电铃的、菜店卖菜割肉卖鱼的、造船厂抡大锤的、电灯房查电的、路灯队爬电线杆子的、金城电影院放电影的、云南路拉大车拉崖儿的、青岛咖啡掌勺的、火车站检票跑火车扳道岔的、拾煤核儿的、包脏的、沿街叫卖的、送牛奶的、拉脏土的和摆小摊儿的。如果说到老西镇的行当,那是几天几夜也说不完的。  话说这些说大鼓书的。洋不洋相,就别提了。他们说书的时候,大都是午后两点钟左右,或晚上七点钟前后。他们说的,多是《三侠剑》、《七侠五义》、《七剑十三侠》、《济公案》、《刘公案》、《施公案》、《说唐》、《金鞭记》、《小五义》、《续小五义》、《大八义》《小八义》、《宝剑金钗》、《七剑十三侠》、《卧虎藏龙传》和《说岳全传》等等。  说书的人,不管是什么书。也不管是什么段子,捞过来就说。听的人,也不管是哪朝哪代,只要有趣,就听。有时候,说到精彩处,这群“老汉子”的周围,就像是蜘蛛网粘上昆虫一样,大半夜里,越聚越多。只等月牙歪邪了,人影散乱,老婆孩子骂声一片,方才散去。(1)
TA共获得: 金币:0枚
还没人打赏
分享给好友
  听大鼓书(2)    听长辈们说:旧时候,除去西镇有众多说书场外,还有几处有名的说书场。它们是——栈桥公园说书场、大花沟(即第六公园,今老舍公园。旧因此处为一七八米深的大沟,春夏遍开野花而得名)说书场、第三公园大台阶说书场、波螺由子(青岛盛产海螺。青岛人俗称海螺为“波螺”。由是“路”的意思。“由子”就是“道路”。波螺由子,即指“像海螺一样的道路”。旧青岛只有一处波螺形的道路,这就是胶东路。此路有九道转弯,均为马牙石铺装。人行其上,皮鞋时不时地碰着石头,噶噔噶噔地很好听)胶东路说书场、大庙山(即贮水山,因其上有两个容量为6000立方米的贮水池而得名)说书场,还有劈柴院说书场等等。  这些说书场,说什么的都有,什么说法唱法伴奏法叫法喊法表演法恫吓法都有。  比如,有的说书人,说起书来,不仅满嘴唾沫星子乱飞,而且两只嘴角冒着白沫。听书的人站不多久,即扭头便走。嘴里还不住地骂道:这龟孙子,会说什么书?吞胰子的主儿(青岛话:口吐白沫的人。胰子,今称肥皂。言称此人口里吞吃了肥皂,所以满嘴里冒泡)!还有的青岛人呸上一口道:这伙计是卖什么果木的(青岛话:即卖什么水果的?意思是“干什么行当的”)?这就是说,满青岛的说书场不少,可真正能够讲得住人的,却不太多。  又比如,仅仅一个劈柴院,20世纪三十年代初期,即有不少说书场。像江宁路37号院内的王教顺说书场(也叫做“王秃子说书场”。说书人王教顺,是一秃头,也是说鱼鼓的。鱼鼓,本为寺院中的法物。模样很像一条木鱼,上面蒙着牛羊皮,用于报时。后来艺人们,将其用做打击乐器。在唐诗中曾有《咏鱼鼓》一诗。道是:“我暂作鱼鼓,悬头为众苦。师僧吃茶饭,拈槌打我肚。身虽披鳞甲,心中一物无。”此诗,活脱脱地描述出了一个鱼鼓的形象。南宋大诗人陆游,也曾在其《眉州郡燕大醉中间道驰出城宿石佛院》一诗中,说到鱼鼓催晨一事。即:“径投野寺睡正美,鱼鼓忽报江天明。”)、刘廷乐说书场(他说的是琴书。本来,琴书是以扬琴为主要伴奏乐器。后来街头艺人们也多用三弦、二胡、筝和坠胡等。刘廷乐用的是三弦,一人坐唱,有时也走唱,一开口有滋有味,听众不少)、赵唐祥说书场(赵师傅本是一杭州艺人,他说的是评词。他的听众多为茶客。即一边品茗,一边听他说书。他说书时,手执二胡,自拉自唱,还兼有道白。他唱的段子有《韩信卜问》、《八寿图》、《元帅会》和《百鸟朝凤》等)、王兰芝说书场(王兰芝是劈柴院里有名的女艺人,她在37号院子里,是青岛真正说大鼓书的。她的拿手戏是胶东大鼓。她说的《三侠五义》和《五剑三侠十六义》非常叫座,夏秋季节,几乎是场场爆棚)。劈柴院江宁路附2户,还有一个苗心诚说书场,他也是说大鼓的。其他周边,还有河北路41号的王尚元说书场和62号的丁树德说书场。(2)
  听大鼓书(3)  说书人常常有这样的口头禅,即“花开两朵,各表一支”。现在,咱花开得太多了,已经七朵八朵了,话就要收回来了,咱们再说说云南路二十四中三角花园的说书人。  到了我小的时候,这些说书人,往往都是“清口说书”,既不弹弦子,也不拉胡琴,更不打板子。当然,也不会要钱了。可是,说书人说书,这也不要,那也不要,听的人却不甚自在。为什么?人家说书,给咱解闷,什么报酬也没有,这可讲不过去。旧青岛江湖上,也有行规。什么行规?逢自求人,先送上一袋烟。于是,在说书之前,往往有人从腰里摸出一个烟荷包来,捏出上好的烟丝来,给说书人的铜头烟袋锅子里,满满按上一把。这还不算,敬烟之后,还要敬火。只听得呲溜一声,一根蝴蝶牌火柴划着了。只见得秋日黄昏中的桔色火苗刚一点着,就有节奏地在铜头烟袋锅子上,一舔一舔地,刹是好看!并且,那火苗不仅仅是倒向一边,一舔一舔的,还被不停地拉伸着、弯曲着、波浪式地起伏着,像一组光波在流动。呲——嘴——嘴——这是说书人抽烟的声音。然后,就是青白的烟雾缭绕起来。在场的听书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会心的微笑。嘿嘿,嘿嘿,嘿嘿嘿,全场都乐了。全场都恣儿(青岛话:从心里发出的愉悦)了!全场都活跃了!  只见,有的人将马踏子向前挪一挪。有的人点点头,表示一下谦恭。还有的人将帽子轻轻扶正一下,腆着脸,做出等待期待急待的样子。  几口烟吞吞吐吐之后,说书人开始扫视一下听书的人,会心一笑。这下,他开口了。  只听得他咳嗽了几声,清清嗓子道:“上回说到什么地方了?”  听过的人,这个说:“说到呼延庆打擂了。”  那个说:“是不是杨六郎招亲?”  还有说:“说到了南侠御猫展昭展熊飞,会袖箭……”  “是不是《卧虎藏龙》中,玉娇龙正坐在炕头上……”  朋友,你道为什么出了这么多的话头?原来,这里面一是说书人暗中有把戏。因为不收钱,所以他们往往不会把一部大书从头至尾、一节节、一段段地说给你听。也不会只说一部书。他们往往是四五部书一齐说,下午说一段《三侠剑》,晚上可能说《杨家将》。再就是,由于听众的口味各有不同。有爱听这部书的,有爱听那部书的,还有什么书都爱听的。所以,一提到说书的话头,听众往往根据各自的爱好来选择。行家说法,这叫做“点书”。  到底要说什么书呢?说书人这个时候往往会瞅一眼刚才敬烟的人。于是,敬烟的人发话了:“就说上一段《海公大红袍传》吧。那个什么严嵩相术……”  恁看看,恁看看,这不又岔出了一条路,又来了一部新书,又开出了一朵奇花异卉。于是的于是,说书人开腔了:“好,就说《海公案》吧。”  哎呀,笑死了。那个时候,一袋烟,就改变了说书的方向,这完全不是假话。看官,你如果在场,是不是也想敬上一袋烟?呵呵,你错了。敬烟也不是谁都能敬的。听书的人,为什么像摊大饼似的一圈圈地围着坐?其实,每一个圈子,都是有讲究的。说穿了,都是资历和身份的象征。你想,一个搞破鞋的,他敢上里圈坐?借给他一百个胆,他也不敢!那最外圈的,要么是身份低下的,要么就是刚来的生面孔。呵呵,看起来,在旧青岛,针尖大的地方,也是有规矩的。(3)
  听大鼓书(4)    却说青岛人经历了五十年代的反右、大跃进和三年暂困难时期,街头民间说唱文艺的往日光景,渐渐暗淡了下去。说旧书的,唱梆子戏的,玩老把式的人,渐渐少了。  所以,在民间,我说的是真正的民间,也就是民间的民间,老说书人死的死,亡的亡,劫后余生的,都雪藏了起来。二十四中高墙外三角花园内说书的这几个榆木嘎答,几乎都是这样一些人。  那么,在正规的曲艺团、说唱团和文工团里,就没有说书这一行当了吗?也不是。这些文艺团队里,也还真有说书的。比方说劈柴院江宁路10号院里的泰清茶社,就经历过这样一段社会变革后的脱胎换骨。  旧说书艺人刘泰清是1946年随天津说唱班子来青岛演出的。由于当时的青岛港比天津卫社会环境更加稳定,南来北往的生意人多,所以跑到青岛来闯码头的民间艺人还真不算少。  如评剧演员新凤霞来青岛闯荡江湖,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新凤霞是十三四岁在天津出名的。1942年春天,她十五岁的时候,她就与老生伯范、小生李福安、彩旦董瑞海和三花脸李文元等一起搭班,来到了青岛。  后来,新凤霞曾经回忆说:当时“青岛的曲艺人士很多,大部分艺人是从天津、北京来的,当地的梨花大鼓女艺人孙大玉唱得很好,带点‘云遮月’嗓音,唱的《妓女自叹》,听了让人流泪。”  新凤霞还回忆道:“有一位相声演员,会唱靠山调,变戏法、数来宝样样都拿得起来。”他就是“王富贵,外号王傻子,是天津来的,我也是天津来的,老乡见面很新亲热,我叫他王大爷。他的妻子胖娘跟我母亲很好。青岛的名角不少,有武生黄宝岩,老生周麟昆、名旦戴绮霞,言慧珠参加话剧团的演出。“  新凤霞的这些描述,让我们看到了一个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的活生生的曲艺青岛。  著名山东快书名家高元钧也曾在那个时代说书。他曾经回忆说,他当时是在济南认识刘泰清的,那时他才十九岁。他说:“刘泰清的书说得好,会的多。如《呼家将》、《杨家将》、《呼杨合兵》、《五代残唐》、《响马传》等,他都会说;他说书,在表演上很有气魄,赞赋用的多,包袱抖的好,扣子收的紧能把听众吸引到废寝忘食的地步,被听众誉为‘西河泰斗’。“  其实,日青岛解放后。有许多曲艺艺人进了各种剧团。老艺人刘泰清的几个孩子刘济祥、刘立琴、刘书琴、刘惠琴、刘爱琴以及儿媳朱美华就是这样,都是曲艺界的行家里手。  如今还健在的刘书琴,就曾经是青岛曲艺团的著名演员。刘书琴自幼跟随父亲学习西河大鼓。十五六岁时,她不仅在劈柴院里说书,有时还到西镇磁山路的茶社里去说书。她的家传西河大鼓《呼家将》,一直是她的独门绝技,一说就是几十年。1983年,刘书琴为了承传中国传统说书艺术,挖掘山东地区说唱文化,便将《呼家将》唱本记录了下来,成为那一时期山东民间文化的重要成果之一。现在,许多人捧读这部说唱经典时,还时不时地能够感受到一阵唐宋古风扑面而来,隐隐能够听到那远近不同的鼙鼓声声。  说来,也算是一桩趣事。大约是我四五岁的时候,不知是市文化部门还是街道上组织的演出队,隔三差五就会到西镇的各个居民里院里巡回演出。当时白天大人们,尤其是男人们都上班,工作单位抓得紧。演出队一来,就只好把老太太们都从家里叫出来当观众。一叫,就是清一色的老太太。大家都穿着对襟衣服,挽着簪,手里还拿着针线活。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视发笑。艺人们也觉得竟然是这样一群观众,心里腻歪歪的。因为老太太们根本就不爱听书,尤其是一些新编鼓词。于是,居委会主任就把孩子们也起了出来。  看官,你就看吧,这都是一帮什么样的孩子。说实话整装(青岛话:完全的意思)孩子都上学去了。剩下的就成这样了:  一个叫“假嫚儿”的男孩子,头顶上用红头纲扎着一个独辫子,脸上还搽着红胭脂,身穿花裙子,扶着木楼梯下来了。蒋大娘家的三个孙子,个个像泥猴一样,跑到最前面,扑嗵一声都坐在地上了。还有一个神经兮兮的名叫大江的人,四十多了,邪着眼,光着脊梁,挖着耳朵出来了。徐家老爹,多少年也不下床,这回也拄着一根破拐杖,两脚一趋一趋地来到院子中间,一腚就坐在了太平井的井盖上了。惟有五六个小女孩子,一路跑一路笑,像一群小鹿似的,给这院子里增添了一道彩虹。主办的人看看,也就这样了。即吩咐说书艺人草草的开始了。  好,那就开始呗!报完幕后,三弦一弹,小鼓一敲,新编的鼓词这就来了:“说了个大嫂本姓王,腰里别着两块糖。眼瞅着三个小孙子,为分糖她可愁的慌。那位大哥说了,这糖还不好分吗?拿来给我,两个孙子把糖咬开,我和那个小郎当也咬开,这不就行了嘛!”看官,人家艺人是看到眼前的三个孩子即兴说事,意思是要大家计划生育,不能一个接一个地生,这样生活就太累了。不是在真正地分糖。  呵呵,可你也别说,那个时代。两人咬开一块糖的事,经常有。像我们这些孩子,一块糖,用牙嘎蹦一咬,碎成五六块,孩子们一人一块甜甜嘴儿的事,也是常有。  你看,这边正说着大鼓书,你再看里院的大门一开,进来一个背箱子的人。这人二话没说,干嚎一声:“扎固风掀(青岛话:即风箱)毛——啊!”  居委会主任一听,嘴差点气瓢偏了:“去去去——你没看见这里在干什么吗?还连风掀毛也来了!”(4)  王铎更正:1、前面写的“棚布”,应为“篷布”。2、《韩信卜问》,应为《韩信问卜》。
  听大鼓书(5)      2007年之前的青岛劈柴院李家饺子楼。(王铎摄影)      著名西河大鼓表演艺术家刘书琴与刘济祥,正在表演《呼家将》。这大概是前些年的事情了。我与刘家数个兄妹交往已久,这是年近70高龄的刘书琴应我之邀,在兴安路上的青岛歌舞剧院剧场,表演时的场景。如今,刘书琴一面照顾她的老伴,一面持家阳光度日。有时候,我只给她打个电话,她都会向我诉说刘家的说唱人生,她已经是中国西河大鼓的活化石。(王铎摄影)  哈哈哈——呵呵呵——嘿嘿嘿——  修理风掀的一来,这么一喊,听大鼓书的人都笑了。  要知道,那个时候的青岛宁静得很。只要是上班时间,大街上几乎空无一人,很静很静的。所以,扎固风掀的,听到了这院里有琴声,也就赶来叫卖了。听说后来这个演出队受到了西镇人的好评,最后还成立了业余曲艺团。到了“文革”初期,他们还到处说大鼓书、说数来宝、说快书《武老二》、演活报剧,当然文革新曲新戏也唱了不少。  最叫座的还是文革新曲《老俩口学毛选》:  “老俩口,学老选,  学了一篇又一篇。  一字字,一行行,  字字行行金光闪。  老头子我来挑战,  老婆子我来应战……“  这个二人演唱,真能把在场的人笑翻了。  我们汶上路116号电厂宿舍的冯婶婶,也加入了团队。她演的角色是“老婆子”,“老头子”是另一个大叔扮演,还戴上了假胡子。他们俩在大院子里,一边唱,一边扭,笑得大家合不拢嘴。听冯婶婶说,她原来就是旧社会的戏班出身,唱的也特别好。她唱的一曲《小河的水清悠悠》,至今还回响在我的脑海里。  呵呵,那个时候的孩子,你就别说有多么开心了!  上面,新凤霞说到的那个王傻子王富贵,后来主要是在大庙山说单口相声、说大鼓书、变戏法。记得我还看过他的拿手戏法《大变活鱼》,那真是一个绝上加绝!  那天正是秋末的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大庙山上到处落满了黄叶。我原先和几个孩子约好要到大庙山去看猴子的,就没有想到能碰上王傻子。  记得在当时,青岛市政府好象正在提倡人类亲近动物,所以在全市的各大公园内都设有小型动物园。大庙山的猴子就是一景。因为它们是很特殊的一种猕猴,据说是从云南,还是南方的哪个省运来的,猕猴的体形都特别小,很顽皮,很可爱。所以孩子们都特别喜欢去看。这不,猕猴还没看,就在大台阶下碰上王傻子了。  话说戏法一开始,王傻子就穿上一身蓝布大褂。他个子长得高,半秃头,两眼提遛转,目视着围了一圈儿的人群。在这里,我要先讲一讲中国戏法的奥妙。练这类把式,中国人叫戏法,外国人叫魔术。不过,戏法跟魔术也有所不同。戏法是大家可以360度围着圈看,而魔术就不行,只能180度从一面观看。如果你到魔术师的背后去看魔术,就会看出破绽来。  这就是说,王傻子表演《大变活鱼》,你可也围着圈观看。  只见他迎一抖袖子,向大家一恭手,就变出一根二尺多长的竹杆儿来。竹杆儿上拴着鱼线,鱼线末端还有鱼钩。转眼间,他在空中将鱼杆儿一甩,一条红色的活鲤鱼即被钓了上来。在场的上一阵惊叹,连连叫好。  紧接着,王傻子从长袍下一只手端出一个盛着清水的玻璃圆鱼缸,顺手将这条活鲤鱼放了进去。在场的人又是一阵惊呼,连连感叹。有戴眼镜的人,还摘下自己的眼镜来,轻轻擦拭一下,又重新戴上。(5)  只听得王傻子连击三声掌:啪!啪!啪!他说:“大家看,天冷不冷?”  观众喊:“冷——”  “鱼活不活?”  “活——”  “戏法好不好?”  、“好!好!好——”  “你们看,我再把他变成死鱼——”  “……”  只见王傻子一把将鲤鱼从水里捞出来,往桌子上一放,用手平展地一捋,那条鲤鱼立即就变成一张印有鲤鱼图案的纸片了。现场的观众立时爆发出一阵经久不息的掌声。现在想来,那掌声太热烈了,大家都是发自内心地为王傻子鼓掌。  接下来,你再看——王傻子又转着圈一恭手,大家一声叫好,许多硬币就都打着旋儿,蹦着蹦儿,翻着跟头儿,跳着滚着来到了王傻子的身边。  看官,你道这《大变活鱼》精彩不精彩?  正在这时,王傻子又开腔了:“诸位,这《大变活鱼》变的是活鱼。现在鱼没了,钓钩也坏了,鱼缸还空着呐。咱们一条一条地钓也不过瘾。怎么办?用笊篱(青岛话:漏勺)辍它一家伙,怎么样?”  众人喊:“好——”  只见王傻子抄起一把网鱼的铁笊篱,在空中迎着风一抄——  二三十只金红色的小金鱼,翻着水晶眼珠,甩着长尾巴,就在铁笊篱里活蹦乱跳起来!  观众们又是一阵发自内心的掌声——  借着观众的叫喊声,王傻子将刚刚抄来的鱼,全数倒进了鱼缸里。这一下,鱼缸简直成了金鱼游动的海洋,好看极了!  说时迟,那里快。只见王傻子用手向长袍底下一掏,一玻璃缸金鱼就被端了出来。  全场立时一阵掌声,外加叫喊声、叫好声和叫绝声——  就这样,王傻子干脆蹲了下来:左一缸鱼,又一盆鱼,一边端出了五六盆鱼。最后,他就地打了一个旋风脚,双手从长袍下,稳稳地端出一个比脸盆还大好几圈的大鱼缸,里面游动的那条鱼,正是他一开始给大家钓到的那条大鲤鱼。  这下,全场沸腾!乱了!全开心了!全不知东西南北了!全好病了!(5)
  听大鼓书(6)    里院是青岛独特的建筑形式,相当于北京的胡同,上海的石库门。此为青岛里院后墙一景。(王铎摄影)  在艺人丛生的旧中国,不管是说书的、唱戏的、练把式的,还是玩技巧角(青岛话:指那些放幻灯的、耍西洋镜的、摆棋式的、缩骨的、卖大力丸的、劈头的、破闷儿的、解扣字的、算卦的、拆字测字的、拍砖破石的、赌博的、玩鸟的、斗土蚱的、刻图章的、甩鞭子的、剪纸的、看风水的、耍猴的、射箭打弹弓的、镶金牙的、捏泥人面人的、绣荷包绣花鞋绣枕巾的、下蒙汗药的、打骰子的、划拳的、跳大神的、接骨拿踝的、剃头的、踢毽子沙布袋的、拾饽馉的、打懒老婆的、弹蛋儿的、拉弦吹管的、敲锣打鼓的、画像的、放风筝的、斗鸡的、弹棉花的、跑堂的、修脚的、编筐编席的、磨剪子戗菜刀的、做金银匠的、锔盆子锔碗锔大缸的、拉洋片的和吹糖人的等等)的,出道都有一番不寻常的经历。不信,你让那些艺人们自己说说看。  就说新凤霞吧。她十三岁就在天津刚刚唱出了名。说到“出名”二字,那时候,与现在的艺人“出名”,完全不是一回事。当时不管在天津卫、上海滩、北京城,还是在济南府和青岛港,什么叫“出名”?“出名”就是能够在戏院的门外挂“名牌儿”了,报纸上见“名字”了,单独有服装师给做戏装了,不跑龙套了。仅此而已。所以,少女时代就“出名”的新凤霞,出的就是这个名。  那个时代,“出名”之后是有规矩的。就是,一定要换几个外地城市,继续打拼,继续“出名”。新凤霞后来说,当时有句行话,叫做“不在青岛港出名,你就别想在全国出名。”这说明,青岛港是不好混的。青岛的观众是不好呼哈(青岛话:特指上下晃悠,叫呼哈。比方说到当年梅兰芳来青岛的时候,青岛人的话匣子就打开了:“这梅兰芳太厉害了,踩得青岛港呼哈呼哈的。”)而新凤霞呢?因为刚刚出道,年纪又小,所以青岛港一直就没有买她的帐。所以,几十年之后,她还惦记着这桩事。  据新凤霞回忆,她来的时候,最先是在青岛西大森的天成大戏院唱戏。因为死活不肯卖身唱“粉戏”(青岛人称“粉戏”叫“带色儿的”,也叫“肉戏”),因此被戏院老板鲍善亭“鲍大肚子”给赶走了。  新凤霞来青岛唱戏也不容易。她的母亲陪着她,身下还有两个妹妹,四个人都住在一起,起初住在大窑沟一带。这一家四口,都需要她唱戏的份子钱来养活。这还不算,天津还有她的父亲和弟妹,还要她养活,每月都得往天津寄钱。你看,这出了名的小凤霞,一大家子人都靠她吃饭,是多么的不容易。  当然,有的人也许就要说了:那些人,为什么不干活儿呢?为什么非要小凤霞一个养着?这话说来就长了。你看看如今的各种明星家庭,岂不也和旧时代的模式一样?家里出了个名人,亲戚朋友谁不想着来沾个光?就别自家人了。吃名人,吃贵人,吃有钱的人,一向是中国人的传统。在这个世界上,哪个名人恐怕也逃不掉。不吃光你的肉,啃净你的骨头,那是不算完的。最后还会道你一句:谁叫你是名人来!  丢了天成戏院这个大舞台,小凤霞没办法,为了生计只好到青岛本地的“茂腔班”去搭班。青岛本地的戏种,只两种,一种是茂腔,一种是柳腔,都来源于肘鼓子戏,是明代以前的老戏种。  所谓肘鼓,本源是一种货郎鼓,商人用肘左右摇摆发声,以其节奏配合唱腔,用于叫卖。所以说它是商人边走边喊的一种货郎号子。有边叙事、边抒情、边介绍货物之功能。因此,茂腔曲调变化不多,主要特色是拖长腔,一波三折,非常惹人耳目。  到了明代中期以后,胶东随着地区商业的发达,肘鼓逐渐演变为一种便携式小扁鼓。茂腔的拖腔和喊唱也有所收敛,其演出形式也随之发生了改变,于是便成为集市上的民间放歌,进而成为一种可供民间吟唱的小曲。  在我小的时候,茂腔和柳腔的中心地区分别是胶州、诸城一带和平度、即墨一带。青岛市区的主要地方剧种以茂腔为主流,柳腔仍处于下风,所以茂腔戏班人丁兴旺。不过,也有一些市民对于茂腔的唱腔“拉魂腔”颇为反感,称其为“叫街的“。然不管怎么说,茂腔在青岛市区还是有相当的市场。尤其是当它吸收了京剧和评剧的许多优秀剧目之后,观众为之大增。  新凤霞就是在这种情况下,选择了茂腔戏班的。可是,她本以为地方剧种戏班不该唱“粉戏”了吧?可万万没有想到,人家见她长得漂亮,又是名角,为何不让她唱“粉戏”,好多上座,多卖钱。这下,她当然不干了。  现在轮到与新凤霞天津同乡的“王傻子”出场了。他见新凤霞不愿意演“粉戏”,走投无路。便趁机动员新凤霞的娘,声称“艺不分家”,即所谓艺人不分什么行当,只要能够挣钱,就可以搭班聚伙。  于是,新凤霞即与“王傻子”一起,来到了东镇市场(今台东镇利群商厦旧址),在里面找了一处戏园子,各演各的独角戏。这里说的所谓独角戏,即是指“王傻子”表演戏法,新凤霞还唱她的评戏,一人一段,互不搭界。在“王傻子”变戏法时,新凤霞便负责给他当助手,递递道具。有时,也给他当当人托儿,站站人场。  谁知“王傻子”还净说“粉话”。有时,还把后面上场的新凤霞也给“粉”了进去。新凤霞一气之下,便与这位最初认识的王大爷,也就是后来的“王傻子”,分道扬镳了。  据新凤霞回忆,打这以后,她即被东镇光陆大戏院的老板、青岛港著名的麒派老生周麟昆请了去,京剧、评剧混唱,这下一炮打响。谁知周老板也是靠“粉”过日子。新凤霞不愿意唱“粉戏”,他有办法,叫新凤霞跳洋舞。什么洋舞,其实也是劈腿的“粉舞”。新凤霞最后终究也没有走出青岛港这条“粉路”。最落魄的时候,新凤霞还与她娘一起到青岛栈桥上,去买过啤酒,卖过心爱的戏装。  看官,卖艺的容易吗?不容易吗?你自己考虑吧。我看“王傻子”不傻。呵呵——(6)
  听大鼓书(7)    青岛栈桥海水浴场(也称第六海水浴场)    青岛大港(德国占领时期)    青岛大港码头一艘客轮正在进港(德国占领时期)  话说二十四中旁边的三角花园,因为地处云南路最西端高坡上,民间称之为“云南路花园”。由于这里是西镇的制高点,相传这里还是德军“西镇炮台”旧基址。“文革”时期,国家提倡“备战、备荒、为人民”,曾经利用德军炮台基址打防空洞。防空洞开挖的时候,许多人都去看光景。人们这才发现,整个西镇原来是一座花岗岩山岭,所以西镇最早的名字就叫西岭。  在旧青岛,能够称得上“岭”的地名,有这么几处:西岭是其一。另外还有地处四方的北岭、错埠岭、烽台岭(即大庙山)等等。烽台岭在明代初年,山顶上原有一座烽火台,也叫“烟墩”,所以民间就称其为烽台岭。也有称其为马鞍山或双山的,原因是由于此山的自然地貌是两个山头,状如鞍埠。在青岛,一山一水一地多名,并不鲜见。就看你说的是什么时期,名字往往随着政权的转移和功能的变换而改变。日本第一次占领青岛时,也曾一度将此山更名为日本名字,叫做“若鹤山”。  “云南路花园”周围的道路呈放射状,除云南路外,还有郓城北路、磁山路和西藏路。花园的西南面,还有一座“小衙门”,官方叫郓城北路派出所。西北面的一个公共厕所,人称云南路大茅房。半个多世纪前,大茅房前面,还是一个公交大站,名叫西岭站。什么去汇泉的旅游马车,到四方、东镇的公交汽车,还有众多黄包车等等,都是从这里始发。所以这里多年以来,就成了西镇聚集最集中的地方,平时说书、卖艺、唱戏的自然很多。  在我小的时候,每到国庆节,在这里看礼花(即焰火)的,也是黑压压的聚集也很多人。记得有年国庆节,天已很清冷,好多人都是穿着冬装前来观看。  你就看吧,傍晚一扔下饭碗,天色刚擦黑,西镇人就聚拢来了。文明人有穿呢子大衣的,有戴呢帽子、毛线帽子、毛围巾、皮手套的;部队大院的人有穿黄军大衣、戴皮帽子、戴口罩的;一般家庭都是混搭,捞着什么穿什么,弟兄几个谁抢着算谁的,根本就不讲究;家庭贫困的,西镇人叫“闯穷的”,出的洋相就多了:好多大青年大过节的,头发挠扫(青岛话:头发不梳理)着,脸也不洗,穿着干道猴(青岛话:挖干道、打防空洞发的棉猴)就来了、有些中年人也不论户(青岛话:不讲究)戗戗着毛,穿着油脂麻花(青岛话:衣服又脏又油)的破大衣就一腚坐在马路翅子(青岛话:人行道嵌石)上、还有的就更搞笑了,有披毯子披棉被的,还有连蓑衣也穿出来的,五花八门,奇形怪状,真成西镇一景了,笑死了。  西镇人也实诚。反正是看礼花呗,穿什么不行?!这话说的也对。我那年是戴着儿童小空军皮帽子,穿着皮甲壳,手里攥着母亲刚刚给我织好的毛手套,腿上穿着旧呢子改制的呢子裤,脚蹬一双灯芯绒包子鞋,一副土里叭叽的“洋少爷”模样。  那天的礼花放得真好看,真多,真灿烂!  好像是晚上七点钟左右,小青岛上就开始打炮了。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现在不说礼花了,就叫焰火吧。一串串、一束束、一排排、一簇簇、一骨朵一骨朵地升腾起来,打遍了青岛湾的上空。反反复复、复复反反、接二连三、连三接二地照亮了大半个夜空。人们光顾着看焰火了,好像根本就忘了冷,忘了时间,忘了家人和自我了。好像那焰火是专为西镇人开放的,现在的欢呼声、感叹声、叫喊声、说话声、跺脚声、鼓掌声,还有笑声,都连成片了、织成声音的大网了、玄了——  咱们再看空中——  起初是朵朵菊花,漫天绽放;接着,是一簇簇硕大的山茶花,倾天而下;再接下来,就是莲花、牡丹、兰花、水仙、丁香花、粉豆花、栀子花、梨花、桃花、紫萝兰、槐花、海棠花等等等等,一遍遍、一层层、一片片地开放!哎呀,开放了又开放,不停地开放……  直到打炮声慢慢稀少了,停了,人们才感到,原来脖子仰久了,都生疼了,但看的时候却全然不知。  但见那夜空已经被染成了粉红色,一束束白色的烟雾,组成了一排排高大的柳树,被海风吹着,慢慢向西天移动。那景象,真是又辽阔又绚烂又壮观!  只等礼花看完了,人们往家走的时候,这才闻到满大街的火药味儿,就像春节除夕夜的味道一样,人们享受在这种少有的、欢乐的、喜庆的味道之中。  这时的三角花园,已经没有说书的了。有的,是崂山来的推着小车卖石榴的、卖玫瑰香葡萄的、卖金帅苹果的和卖香蕉、卖恩梨,莱阳梨的……  说实话,那年代,每年的国庆节,西镇人都沉醉在满天的焰火之中。当然,西镇人也有到十二中门前的海边看焰火的,还有在团岛海边看的,都是盛况空前。然而,在云南路二十四中门前一带观看焰火,无疑是西镇的最为佳绝之处。  列位看官,西岭最高处除去可以乘车、观赏节庆礼花焰火、听大鼓书之外,还有一个平时大家都想不到的功能,就是拉响防空警报,西镇人叫“拉哞”。  当时,青岛市防空指挥部每年都要测试全市的警报器是否好用。因此,入冬之前的警报检修、拉哞。警报器就安装在二十四中马路对面的四层大楼平顶上面,这里也是西岭的“最高峰”。站在楼顶的平台上,可以环视自胶州湾、团岛湾、青岛湾、汇泉湾、浮山湾、浮山、太平山、八关山、小鱼山、观海山、观象山、青岛山、大庙山、错埠岭等等一大圈儿海湾和山头,还有市内许许多多的洋楼、里院、工厂、机关和学校。  西镇人站在警报器的旁边,最喜欢看的,就是木制天桥、火车站尖尖楼(或叫钟表楼子)、栈桥、小青岛、第六海水浴场、团岛灯塔、青岛造船厂、后海栈桥、青岛船坞(也叫四八零八厂修船坞)、小港湾、小海关大楼、小港路海边的中港、马蹄礁灯塔、胶州湾锚地和泊位众多的大港码头。因为这些地方,都是西镇的孩子们常去的地方。胶州湾西海岸的薛家岛、小珠山、黄岛、红石崖等等一线,往往是西镇的孩子非常神往的地方。西镇人称之为“海西”。  一说到“海西”这个词。在西镇孩子们的心中,就是出了青岛的边界了,就是一种神秘和遥远。  听老人们说:海西在1949年青岛还没解放之前,就已经解放了。孩子们想:噢,海西这么奇怪?它那个地方,怎么就会提前解放了呢?还有:海西在日本守备军和国民党政府统治青岛时期,我们共产党的地下组织,就向那里运送武器和药品,支援革命。运送时,有时是用木帆船夜里“偷运”,有时是通过小港的小火轮伪装成其他商品“捎运”,有时还化妆成渔民(实际上是武工队),船停在海上,利用恶劣天气,对日军和国军的武器运输船,进行“抢运”!这些故事,西镇的孩子常常听得入了迷、出了神、做了梦。你想,西镇的孩子是多么幸福啊!  可是,到了入冬时节就拉哞、拉警报,这是西镇的孩子不喜欢的。因为这声音高速旋转着,如龙卷风一样,太惊人了、太响了、太突然了。以至于能把半岁多的小孩子都吓哭了。  拉警报的时间,往往是上午十到十一点左右。只听得那警报打着旋儿、抽着风訇然一响,二十四中正在讲课的老师,就只好暂时停下。许多老师都会利用这一机会,给同学们上上一段国防教育课。正在上体育课、音乐课的老师,就干脆让学生休息一下,自习。因为音乐老师的琴声和体育老师的哨声,根本压不过那正在嘶鸣乱叫的警报声。哈哈,西镇的孩子们却乐了、轻松了、释放了!(7)
  青岛故事(旧闻逸事)一、听大鼓书(8)    青岛二十四中学的前身为青岛云南路小学。这是1946年云南路小学夏季部分师生在学校门前的合影。师生身后,就是老教学楼旧影。(王铎自存资料版权所有)    西镇海滨一角远眺。    旧青岛,1938年春天的小港湾。  说到西岭最高处,还不能忘了一个小广场,那就是二十四中的大操场。说是大操场,是相对于周边的空地而言。比如,二十四中的北面,有一条濮县路,这里的青岛濮县路小学,我的母校,也有一处操场,不过那就是小操场了。其地势也比二十四中操场要低七八米。  说到二十中大操场,孩子们最终极的记忆就是放八卦(西镇话:意思是放风筝。西镇人常常将风筝和八卦分开说。在这里,风筝是指各式各样的风筝。如用一张作业本纸,两侧直线一折,就成了一个凵字形,然后前面拴上可以牵引的V字线,后面再系上一条用布条做的尾巴,就行了。这是最简易的风筝,西镇的孩子没有不会做的。再如用细竹丝扎琅琊燕,糊上纸,画上眼睛、翅膀和分差的剪刀尾巴,最后上色。这又是另一种。还有大青年、老青年或家长帮着,做长龙、蜈蚣、孙悟空、猪八戒、唐僧、观音菩萨,以及各种海洋生物的,这都被西镇人划入风筝之列。唯独八卦被单独列了出来。什么原因,我至今也弄不明白。可能要扎一面八卦比较简单,也可能八卦放起来非常高,持续时间也非常长,属于高空领域的飞行物。还有最后一个不成原因的原因,那就是西镇的孩子对于八卦情有独钟)。  所谓八卦,其实就是捆扎好两个一样大小的方形竹框,然后将它们错掩(青岛话:是指将东西错开摆放。西镇人称“关门”,叫“掩门”。最初是指两扇门关闭的状态。错掩原本是掩门的错位)开,呈十字花状,形成正八角形,然后扎糊起来。西镇人扎的八卦,大小不等。小的如吃饭用的盘子,最大的有两米见方。  我小时候,跟西大森的一位姓邢的老先生学过扎八卦。扎得最大的有一米二见方。扎八卦看似简单,实际上非常难。不是专业制作者,往往扎好之后,飞不高,也飞得时候不会长。为什么?原因是八卦扎得不对称,八个角有大有小。这样,一旦放起来,就会在空中摇摆不定,或者即使放飞起来,飞到一定的时候,也会一头栽下来。  正确的扎八卦方法如下:  1、要选上好的竹子。我们小时候,是选一些废竹杆。或长苕帚的竹子把。  2、要对竹子进行蒸煮,或加温,使其柔软而死性。我小时候没有条件,就用开水多烫几遍,然后晾干。  3、竹蔑劈、割、削得匀称。不能一头大一头小,也不能一头圆一头扁。长短和粗细都要一样。  4、要对处理好的竹蔑进行称重,每根必须同等重量。  5、捆扎前,要在竹蔑上用尺子测量好位置,捆扎的细绳索也要一样长,每处的捆扎方式也要一模一样。  6、裱糊的时候,可用白纸,然后上色,画画。也可以采用各色彩纸。我当时多用白纸,上面画上太极阴阳鱼,在八个角上还画上卦符。有时,图新鲜,也在八卦上糊上红色的电光纸,这样放到空中被阳光一照,透红透红的,鲜亮无比。  我放的八卦在西镇云南路、汶上路一带,算是顶尖的前几位之一。因为是得到了专业师傅的指教。所以,放起八卦来,也常常令那些大人们感到吃惊。咦,这小子挺有能耐。他扎的八卦在空中非常稳定,而且飞得很高,很漂亮。  从扎八卦这行当来说,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就是,无论任何行当,都得有师承。如果没有师承,自己摸索着去学,那就晚了三秋了。后来我体会:所谓“学问”二字,学是最主要的。学而不足,就得问。问而不明,还得学。凡事,反正不是学,就是问。不要自作聪明。  放八卦,除了要裱糊好八卦之外,还要制作工字形缠线的木头拐子。八卦线,当然也是不可缺少的。再就是我扎的这么大的八卦,线需要很多,绝不是几十米线就够用,少到家也得四五百米。我家里没有工人,母亲是青岛濮县路教师,父亲是电业局材料科的职员。不像有些同学家的父母,都能从工厂或什么车间里弄到线绳。  那个时候,四川路红旗冷藏厂旁边有条土路,还挺宽,很陡,是个大下崖子。这条土路一直通向后海海边,是个工业废品垃圾场。这里,到处是碎铜烂铁、破管子、废电线、乱铁丝和不少拖拉机旧轮胎、半截半块的烂胶皮。还有,废纸壳、废纸、废塑料袋子,被海风吹得到处乱扔乱飞。垃圾堆、破烂布头、三合板下角料也的不少。  许多蒙着包头布的乡下女人都在这里捡垃圾。我和小伙伴们就是想到这里来找风筝线的。不过,这里的苍蝇、蚊子、小咬和草娥子,还是太多了。只有冬季还算好些,其余三个季节,这些飞虫都滚成蛋了,乱飞成球了。有时,你一不小心,就会撞个满怀。那时,你头发上的、眼里的、嘴里的、鼻孔里的,乱成一堆,四下里臌踊(青岛话:指像蛆一样蠕动),难受极了。这还不说,最让人无法忍耐的,是这里垃圾味道,简直难闻极了,都呛得人喘不动气,睁不开眼。呵呵,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现在说来,我们才知道,孩子们是最不嫌脏了。换句话说,哪个地方脏,哪个地方就会有孩子们的身影。古今中外,都是一样。  令人意外的是,这里的线绳可是比比皆是。什么样的都有,可就是有一样令我们叫苦不迭。为什么?原来,由于常年雨水和海雾的浸蚀,使这些线绳早泄劲了、腐蚀了、改性了,不经拽。就连我们孩子的力气也吃不住了。  怎么办?还是一位大叔明白道理,他说:“人家都来撕拖拉机胎里的帘子布,那里边的尼龙绳,最为结实。你们没见那些甩鞭子的?不就是用的这种绳子编成的吗?”嗨,听他这么一说,我们开智了。当时,我们可真傻!  那就去剥拖拉机胎的帘子布吧!可找了好多拖拉机胎,仔细一看,里面的帘子布,早不知被什么人给撕没了。一问大叔,这才知道,你不管是要什么东西,得到四川路的大下崖子口,去“踩大车”。  明白了,明白了,明白了!  “踩大车”是从旧中国就有的拾荒行当。难怪我们来时,一到四川路路口,就看到有七八个孩子在那里“踩大车”。“踩大车”的道理,对于拉大车的人来说,与拉崖儿的功能差不多。拉崖儿是给驾车者在上崖时以助力。而“踩大车”正好相反。它是给下大崖子的驾车者,增加大车后桥的磨擦力,使车速减缓,防止侧翻。所以,拉大车的人,都会在车后桥上,钉上好几层厚胶皮,为的是减速。  孩子们“踩大车”,下了大崖子之后,拉车人一般会给孩子以奖励的。比如,可以让孩子们优先捡垃圾。或者,拿一点车上的稀罕物作为报酬。说实话,一大车工业废垃圾,能有什么稀罕物?拉车人不就是从西镇的各个小工厂收来废料后,又运到这里来,运一车有一车的钱吗?再说,那些大车是一种青岛港专用的双轮平板车,比马车小一些,两只胶皮轮也很大、很壮实。车上加了四块档板之后,就变成了一个敞口的盒子。装上工业垃圾后,大车就像一座小山,站在车后面的孩子,在下大崖子的时候,一般是看不见驾车人的。可是,这里要说的关键是,驾车人虽然拉垃圾,但也捡垃圾。车上的稀罕物是最先被他们留下了。这些人就用这些东西来引哆(青岛话)孩子,让他们帮忙“踩大车”。  我们想得到的报酬,就是废旧轮胎上的帘子布,回来拆成线,好放风筝。  你说可笑不可笑,就是为了得到帘子布,我们两个小伙伴为一位大叔踩了两个下午的大车。哎呀,那个“踩大车”,也不是什么好玩的景!大车从四川路一拐弯,几个孩子就要双手把着后档板,站了上去。只听得一声唿哨,大车的后车桥揦(青岛话:贴的意思)在地面上,吱吱——吱——吱——吱——就这么一边将土路揦着,扬起了黄色的尘土,车上的孩子见了,那真是遮天蔽日,风驰电掣……  有一次,在大车下大崖子的时候,光顾恣悠了,我双手没把好,一下子被从车上摔了下来,裤子磨破了不说,膝盖和右手手掌也都扎上了铁屑剌,那真是钻心的疼啊!  不过,西镇的孩子经历多,涉险多,上墙爬屋多,都是非常坚强的。我们院子里,有一位喜欢抽水烟袋的宋爷爷,就曾经很郑重地告诉过我(还记得,当时他戴着黑边老花镜,一脸凝重的样子):“孩子,你要记住:不管遇到什么事,你不说疼,谁知道啊?说疼的孩子就不是好孩子。”是啊,西镇的孩子,都是这样,从不说疼!(8)
  青岛故事(旧闻逸事)一、听大鼓书(9)    十几年前,西镇团岛25路公交车总站贵州路一带。(王铎摄影)    1995年夏天,西镇的大人孩子们排成长队,报考青岛智荣学校电子派位时的情景。(王铎摄影)    十几年前,西镇朝城路一带居民,清晨赶早市的情景。(王铎摄影)    我收藏的放风筝的拐子,现在缠上了青岛纺织厂的纱线。这些纱线,也是会说话的历史。(王铎摄影)  拿到了拖拉机胎里的帘子布,棕黄色的,回来就拆线。几个孩子兴高采烈地往拐子上桄线,一面桄着,一面感叹:呵呵,拉大车的也真舍得,给了这么多帘子布。我们几个孩子整整桄了一下午,三个拐子,全满了。桄了一千多米,足够了。  放风筝的线有了,八卦也扎好了,就该放飞了。  一个星期天的早晨,我们几个孩子早早地就来到了二十四中大操场,开始放飞。好家伙,操场上比我们早来的,还有十多个人,他们多数是来放八卦的。我们看到,有四五面八卦都放起来了,不过不算太高,大约二三百米高吧,大小不等,在空中微微晃动着、抖动着、呼啸着,都很姿势、很漂亮。  列位看官,你知道为什么放八卦的人要早来吗?不知道吧?但放过的人就知道。因为,放风筝时,就怕人一多,容易搭线。线一搭,半天摘巴不开,耽误工夫。所以早来的人,就会抢先占领一定的空域,放起八卦来,自由自在。  说话之间,我们几个小伙伴们,都准备好了,现在是我们一展身手的时候了。  只见我们一阵猛烈地奔跑之后,我用大红纸裱糊成的八卦迎风腾空而起,迅速升到了五十米、七十米、一百米、一百五十多米……  全操场的人,一阵叫好!大家都在盯着看这面八卦在空中不停地抖动的样子。说真心话,这个时候的八卦,还不能说就是放起来了。尤其是大八卦,尤其是像我这样的八卦,在这种高度,如果线拉得太紧,或太松,或放线放得快了,是很容易一头栽下来的。  二十四中操场低空的风是很大的,旋风也多。如果你平时观察天上的云,就会知道:风是最不守规矩的。空中的歪风邪气最多!  拉住!空中抖一抖八卦,试试硬实不硬实。如果硬实,就证明暖风气流足,可以继续上升。于是,我就开始放线、拉住;再放线,再拉住。你看这时的八卦,已经升至三百多米,到达了对流层的中高部,八卦开始变得比较稳定。  正在仰头看光景的人,或者更确切地说,欢迎看笑话的人,慢慢低下了头。大家相视一笑,意思是:这八卦确实放起来了。  大红的八卦,真的放起来了!它在空中,像一颗耀眼的红星,就别说有多么美丽了!  拉一拉八卦的绳子,又紧又沉,还有弹性。于是,再继续放线:四百米、五百米、六百米……八卦由一只大盘子,慢慢变成了一枚五分钱大小的硬币。它终于占领了二十四中操场的制高点,坐上了皇位,没有谁能够比它飞得更高!  全操场的人,都在为它的美丽而感叹!有的大人,还为孩子像寻找北斗星一样,去指引孩子观看。在这个时候,你就会对于汉字的语言和构词有了更深层的理解。像刚才说的“指引”,还有“指示”、“指点”、“指正”、“指望”等等,在这个时刻,你会觉得,这些词汇原来是多么传神啊!  我的八卦真正进入了平流层。它就像被钉在天空中一样,开始一动不动。这个时候如果你拽一拽手中的线,就会发现,这线像钢索一样,一时无法拉得动。老放八卦的人,到了此时,都会从包里拿出一根两指多粗的带环的钢钎来。将钢钎狠狠地钉进泥土里,再把风筝线系在铁环上,就可以腾出手来抽上一袋烟了。我们这些小伙伴们,当然也是中规中矩地照样做了,但我们并不抽烟。我们干什么?我们开始看小人书。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们几个孩子轮流从二十四中后面的高墙,翻墙至濮县路回家吃饭。吃完饭回来了,看看没什么事了,感觉八卦自己孤独地悬在高空中,恐怕也饿了吧?我们就开始给它“送饭”。  所谓“送饭”,也是中国古代风筝家们玩赏风筝的技巧和项目。一般来说,这些“饭”,都是纸剪的花样。或者说更像是旁边有一切口的纸环。将纸环套入风筝线上,风一吹,纸环便随着风筝线慢慢往天上升。等到升到风筝那里,就算把“饭”送到了。有的“送饭”用彩纸,花样还很多,风吹着它们,一会儿快跑,一会儿慢跑,一会儿单个跑,一会儿排队跑,好不热闹。  还有更讲究的,把“饭”剪成有形的,如鼓鼓的馒头、圆圆的大饼、四四方方的豆腐等等。当然也有没事胡闹的,要给风筝送条黄花鱼吃,但是送了一中午,到底也没送上去,在场的人看了,没有不哈哈大笑的。  我的风筝在二十四中大操场上占领了整整一个星期天。傍黑儿,本该收回来了。可小伙伴们一商量,好不容易放起来,就别收回来了,叫它待在天上算了。咱们把线绑在旁边二楼房顶的烟囱上算了。看看这风筝到底能在天上待几天。好,就这么办吧。我们手拽着线,你递给我,我递给你,很快爬上了临近的一座楼的楼顶,狠狠地把线系在了一座水泥烟囱上。活儿干完了,大家翻墙爬屋都回家了,一夜无事。  这大概是我十岁的故事吧。大约是1968年的春天,清明时节。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我还挂念着天上的风筝。抬头一看,怎么找不着了?心里一惊,立时冒了一身冷汗。再仔细一看,那颗小红星原来还在天上,仍然迎风招展,很是好看,只是风向变了,所以它也变了位置。心想,不管它,先上学去吧。  中午,终于到中午了。我到云南路共和楼买了两个肉火烧,一面吃着,一面爬上了楼顶。察看一下水泥烟囱,发现那线绳早已经在烟囱上绕了好几圈儿。并且,那根线绳已经在烟囱上上下磨擦,眼看着就要磨断了。  不好!我得赶快把风筝收回来。正想着,只见那线绳突然磨断了,活脱脱地像一根被风吹断了的蜘蛛网丝,在空中飘浮几下,就完全看不见了。  此刻,你再看那高空的八卦,静静地后退了几步之后,那系在长尾巴上的一条红领巾开始左右飘荡起来。接着,又像八带蛸的爪子那样在空中一会儿弯曲,一会儿甩动,一会儿抚摸着云朵……  快追!快追——追、追,不能让这面八卦丢掉!  我三下五除二,从房顶上连滚带爬地跳了下来。眼睁睁看着八卦慢慢掉落的方向,沿着汶上路拼命地往费县路跑。  要知道,那个年代,马路上的汽车还不算多,尤其是大中午头儿,道路上的人也不多。再看那空中的八卦,慢慢地往后退,慢慢地往下掉,而且越退越远,越掉越快……  我从费县路大下坡,路到了火车站广场,又顺着广西路猛跑。这还不算,又岔到了莒县路小上坡,越过当时的市政府广场,来到了沂水路上……  只见那红色的八卦抖然变得很大很大,可能是阳光照射的原因,也可能是它与周围建筑的对比关系所造成的影像,路人们都纷纷驻足,仰天观看——  只见那八卦突然疯狂地抖动了几下,便一个大斤斗,划着一个巨大的弧线,一头栽了下去……这时候,我看不见它了,但我确定它一定掉在了山大医院(即今天的青岛大学医学院,旧称山东大学医学院,简称“山大医院”)门前附近。  也就是又过了十几秒钟,我跑到了山大医院门前。  但见那八卦的一只角已经不知碰在瓦上还是墙上,撞折断了。尾巴搭在了电线上,使得八卦吊在接近地面的空中,不停地摇晃。  街上的人见我上气不接下气,满脸大汗地跑去接八卦,也都围拢了过来。  “这是你扎的吗?这个八卦真精制。”一位大叔一边帮我解开八卦的尾巴,一边说。  我朝他点点头,一时实在没力气说话了。  一位大婶过来,帮我扯着八卦线问道:“你在哪里住?”  我大口地喘着气:“西、西镇……云南路那里——”  啊?!在场的人全惊呆了!一群不可想象、无法理解的眼神全朝我扫视过来。  我于是将这次放风筝的原委告诉了他们……  “咳,你这孩子,简真是在做大业(青岛话:干非常出格的事。另有做业一词,是指不干好事)!“一位老爷爷毫不客气地训斥着我。  面对这些爱护我的长辈们,我只好认错。我还能说什么呢?西镇的孩子,不嘴硬,犯了错误,是会认错的,是会改正的,是会记一辈子的。  这件事,我可就真正记了一辈子。后来,它给了我许多启发,让我从幼小的视角里,窥探到了一个不能任性、不能蛮干的人生。(9)
  青岛故事(旧闻逸事)一、听大鼓书(10)    日《青岛新民报》刊登的王度庐长篇小说《河岳游侠传》的预告。    著名武侠小说家王度庐先生1949年在青岛拍的全家福。    当年,王度庐先生的著名武侠小说《卧虎藏龙》封面。  呵呵,看官,闲跑舌头遛了一大圈儿,都已经说出“听大鼓书”的范围了。现在,我们还是要拉回来,继续说“听大鼓书”的故事。  不过,有人说了,反正你是在说西镇的旧事,这与听大鼓书也没什么两样。过去你是在听那些老艺人说书,现在我们是在听你说书。哈哈,既然这样,那就闲言少叙,书归正传吧。  当时,西镇“清口”说大鼓书的老人,最是艾爷爷说得好。只要他一来,围茬着他的人就多。艾老爷子那时约么已八十三四岁的高龄了,高个子,阔脸庞,穿一身中式对襟布扣藏蓝便服,讲起话来,声音不高,但很幽默,很有味道。  艾爷爷家住费县路2路电车站附近。具体是什么地方,哪个大门洞,他一般不愿意让人知道。有一次他身体不适,有些哮喘,是我把他扶送回家的。我们顺着西藏路往费县路走,好像还没走到汶上路,他就到家了。后来,听听书的人说,他家的窗朝街。有时叫他来说书,都是在他的窗外喊上一嗓子。  艾爷爷在“老汉子市”里,人称“老艾”。没有人知道他的确实底细。因为大家都是从旧时代走过来的人,又都是大清国民,还经历过孙中山建立的民国南方政府、窃国大盗袁大头(袁世凯)的大总统时代,还有北洋政府、南京国民政府、汪伪政权、蒋介石抗战胜利还都、李宗仁当了几天假总统等等……  反正,大家都是“五朝元老”,经历的多,干的行当也多。说难听点儿,好事、坏事、龌龊事、伤心事、吃了苍蝇又吐不出来的事等等,大家谁没趟上(青岛话:遇到)过?谁没喝过馏锅水,穿过掌子鞋?现在都来到了中华人民共和国了,时代变了,他们自己的那些老皇历也提不得了。或者说,再提也不合时宜了,一不小心还会露出什么马脚来,影响家里的晚辈们进步。所以,当时青岛市井的规矩是:不要随便打听人家的隐私。随便打听人家隐私的人,是不礼貌的人,也是不受欢迎的人。用老艾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英雄不问出处”。  有人说:“西大森天成大戏院的老板鲍大肚子是个‘戏篓子’,老艾就是个‘书橱’。市面儿上的‘书’,没他不会的。”这话还真不假。另外,老艾也是老青岛人,青岛的旧事、往事、杂么事,也知道得特别多。  老艾说的书,传统的侠义书目就别提了。他还喜欢说青岛武侠小说家王度庐的书。王度庐是民国武侠小说“北派四大家”之一。抗战前从北京来到青岛,住在宁波路4号的一座小楼底层。到1949年他离开青岛,十几年来,他写了武侠和言情小说三十多部。这些书,大都发表在当时的《青岛新民报》、《青岛大新民报》和《民治报》上。因为都是长篇大书,所以报纸上每天都有连载,看的人也非常多,很热盆儿(青岛话:指追棒、热闹和迷恋等意思)。  听老艾说,从民国,到现在,青岛人最喜欢听王度庐的武侠小说。比如他的《鹤惊昆仑》、《宝剑金钗》、《剑气珠光》、《卧虎藏龙》和《铁骑银瓶》几部,都是青岛人怎么听也听不够的。每次报纸连载结束之后,上海励力出版社都要出单行本。咱们青岛,也是这些书热销的书埠之一。像莘县路有名的菜市楼里,当年就有一家新明书报社,专门开门市,常年销售王度庐的书。1939年9月,《宝剑金钗》单行本发行的时候,许多青岛人闻讯,还到小鱼山的金口三路四号发行所门前,排起了大长队,挨号买书。  现在,我们知道,王度庐是宣统元年秋天出生的。那时正是1909年,到他的第一部武侠小说《河岳游侠传》酝酿时,即1937年春天,他只不过才二十七岁。时隔不久,他便开始着手撰写,等到日这部武侠小说在《青岛新民报》上连载的时候,他才不过二十九岁,真是奇才!  多少年之后,我曾经去北京采访过王度庐的夫人李丹荃老人,那时她90多岁了。她告诉我:“王度庐其实是个很瘦弱的人,根本不懂武术,也没学过功夫。他写武侠小说,全凭是他交了一帮武林的朋友。他常常到离家不远的广东路1号青岛国术馆去玩。还到馆陶路6号的齐燕会馆去看比武的。从这些拳房里,他学到了不少东西。”  是啊,还有一个秘密李丹荃老人没有直说,就是王度庐的一个老朋友,也算忘年交在青岛开报馆。是由于这位朋友的鼎力推荐,王度庐才一步跨上了武侠小说家这匹正在狂奔的野马。从此一发而不可收拾。  还有,当时报社向社会推介名家也是经过了炫目的包装,比如称其是一位从北京城来的“著名小说家”,当然王度庐自十九岁开始就在北京的报纸上发表文章,后来也连载过言情小说。常用的笔名为“霄羽”。他的本名为王葆祥。王度庐这个名字,是他逃婚逃到了青岛,在青岛现起的笔名。怎么会一夜之间,这“王度庐”就成了“著名小说家”了呢?  不过,那时候,日本军队的铁蹄和刺刀已横行中国,到处兵荒马乱的,中国各地的情形完全不一样,消息也不流通。谁有名?谁没名?谁吃几碗干饭,老百姓哪里知道。报上怎么说,民间就怎么信,怎么传。所以,当时在青岛人的心目中,王度庐一定是一个武把子,身材高大。他不仅一身武艺,会飞檐走壁,而且还是一位老武侠小说家,在北京的皇城根儿早就赫赫有名。呵呵,看官,其实当时报纸上的预告和推介,要的就是这样一种效果。让你知道,有一位神秘的武侠小说家从北京来了,青岛人有眼福了!这不是与后来在天津“出名”的新凤霞,十三岁就闯荡青岛,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吗?!  但是王度庐毕竟是王度庐。怎么说呢?他的刻苦,他的一丝不苟,他的大气磅礴,他的永远心里想着读者,想着青岛的老百姓,这是当时的青岛人有目共睹的。所以,青岛人喜欢王度庐,是从书到人,有一个渐变的过程。  你就说他的《鹤惊昆仑》、《宝刀飞》等小说在报纸上连载的时候。辽宁路、上海路和云南路等地的电线杆子上,就张贴出了报纸的副刊。许多人到了中午头,顶着毒太阳,围在电线杆子旁边,争看王度庐的小说。  还在青岛云南路小学上三年级的一个小男孩子,名叫赵永昌,他中午回家吃饭路上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买一份《青岛大新民报》。他说,这是一家菜馆的老板交给他的任务。那个菜馆的老板当然是他的长辈了,买来之后,全菜馆的人,不管是什么身份,都争相传阅。于是,磁山路上的这家小菜馆,就由此而生意兴隆。  后来,八十多岁的青岛武术名家、孙膑拳传人赵永昌对我说:“你不知道,当时每到中午头,大家都在读王度庐的小说。男人们都在读他的武侠小说。孩子们,像我这么大的,都是听大人给讲、给念。我之所以喜欢武术,与小时候王度庐武侠小说的影响,是分不开的。青岛为什么成了全国有名的武术之乡?王度庐也功不可没。”  赵永昌老先生还说,当时青岛的女孩子,尤其是青年女性,更加迷恋王度庐的言情小说。像《落絮飘香》、《古城新月》、《虞美人》和《海上虹霞》等等,曾经牵动过多少少女的心。  说书人老艾说得好:“王度庐的《海上虹霞》,写得就是咱们青岛的故事。书中说那个主角高林在四方路摆摊卖尼龙袜子,被女主角看上了,成就了一对恋性。结果,当时青岛市立女中(今青岛二中的前身。旧校址在太平路与大学路、莱阳路三岔口)的学生们,下午放了学,就都到四方路市场去找卖袜子的,去看看究竟那里有没有一个叫高林的。还有的,更是离奇。书中讲到,有一个妓女住在观城路附近的‘马虎窝’,就是现在的四院。当时有许多青年人,都崇尚硬汉作风,都要去英雄救美人。闹得四院邻舍百家都帮着找这个妓女。笑死了。哪里能够找到,这都是书中的人物。”  看官,王度庐的小说当年就是这么火,你信不信?(10)
  青岛故事(旧闻逸事)一、听大鼓书(11)    日,《青岛新民报》副刊上连载的《卧虎藏龙传》。插图画家就是刘镜海。    青岛画家刘镜海的插图,风格古朴。这是配发在王度庐的武侠小说《剑气珠光录》里的。    日,王度庐连载于《青岛新民报》上的武侠小说《宝剑金钗记》,插图也是刘镜海。    日,连载于《青岛新民报》上的《舞鹤鸣鸾记》,插图画家刘镜海。    青岛画家刘镜海在王度庐小说中的插图,风格多样。  这位看官要问了:那——他为什么取名叫“度庐”呢?是不是还有什么其他含义?  列位,这还真问对了。问到了点子上。  旧时代,说书、唱戏卖艺的有“艺名”,耍笔杆子的、写书的有“笔名”,这些都是常事。而一个名人名家,往往还有“斋号”。像1931年左右,在国立青岛大学当讲师的沈从文,也取过一个“斋号”名叫“窄而霉斋”。意思是自己的书屋小而潮湿,用以自嘲。臧克家当时在大学里虽然是学生,但为了写诗,成为诗人,他也将自己居住在莱芜二路的一间小屋,以“无窗室”作为斋号。“无窗室”的意思是这间小屋竟然连个窗子都没有。你就知道是一间什么样的屋子了。青岛人都知道莱芜路上的这些小别墅的房屋结构了。没窗的房间,只有一个,那就是杂物间。臧克家作为一介学子,从诸城来到青岛投奔了亲戚家,不住校,能有一间杂物间作为学生宿舍,这在当时,也是很高的待遇。所以,臧克家自豪地将它称之为“无窗室”,是不无道理的。最后一个例子,是要说一说离王度庐的住处宁波路4号不远的陵县路25号,有一栋二层小楼。起初,这是一栋独立的小楼,内有小院。可是到了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中期,青岛开始大规模兴建里院,陵县路上的这第一栋小楼,就被插建成了一条街了。原来,这栋小楼的主人名叫王垿,曾做过大清国的礼部侍郎和法部侍郎,青岛人称他为“王侍郎”。1912年,他打算脱离当时居住在青岛火车站旁边的宁阳路,因这里居住的清末遗老遗少太多,时人送了这条路一个雅号,叫“赃官巷”。王垿为人有气节,认为自己是一清官,便在此兴建了自己小楼,取斋号为“寄庐”。  那么,为什么叫“寄庐”呢?  王垿后来对朋友解释,因为他是山东莱阳人,辞官之后本应回到家乡,躬耕胶东。但辛亥革命的成功来得非常突然,抓乱臣贼子的喊声震动全国,青岛在当时是德国的租借地,是一块外国势力盘踞的“净土”,所以许多清代官吏都在这里买地造屋,只为在青岛暂时“寄居”而已。  再说王度庐,他本清代旗人,祖居北京。一朝逃婚在青岛,暂栖亲戚寓所,实为无家可归,“勉强度日”而已。所以取了“度庐”之名,亦将此名作为“斋号”。当然,自古文人喜欢拿自己解嘲,时人不能太当真,仅此而已。  王度庐写书,从不打底稿。因为全家人挤住在一间屋子里,所以写书的时候,有时在靠窗的一张三屉桌上,有时也只能铺纸在床上。他往往是两部书,或几部书一起写。每部书写过一个章节,就用小夹子夹好,挂在墙上。在他家一进门右侧的墙上,常常并排挂了好几部书稿。写的时候,拿下来,看看写到什么地方了,就接着写。有时拿错了,王度庐也全然不知。所以,青岛人常常开玩笑说,王度庐有时写“串门儿”了,这部书的人物,竟然跑到那部书里去了。不过,王度庐有本事,他总会有办法补救,将书中的人物和故事一直写下去。  王度庐吃饭很简单。有时写累了,饿了。他就出门,走不远,就是一家点心店。卖点心的老板都认识他,待他非常热情。他最喜欢吃青岛特有的一种桃酥,还有蛋糕和枇杷梗、蜜三刀之类的。买回来之后,一边吃,一边写。一般都是到了大中午头了,取稿子的人也来了。来的不是别人,是他的好朋友,也是经常为他的连载画插图的青岛著名画家刘镜海。刘镜海常用的笔名是“镜海”和“许清”。这也是为王度庐的长篇大书而特意设计的。王度庐在报纸上连载一部书时,刘镜海插图的笔名就用“镜海”。而一下子连载两部书时,刘镜海就两个笔名一齐用。两个笔名往往印在一个版上。所以刘镜海画的插图,也往往风格有区别,不一样。从王度庐那里拿回书稿后,刘镜海就会在当天的下午赶画插图。插图画完之后,他就将书稿和插图一同送往中山路6号的《青岛大新民报》报馆。  刘镜海在海泊路23号还开了一家“镜海美术社”。平日他主要画广告画。闲时还画油画、水粉和水彩。给报纸画插图,是他的副业,也是他绘画中的小品。刘镜海为人谦和,从不张扬。他家里有一大帮孩子,都等着他挣钱养活。有时,他到中山路给商家写门头、画广告。中午到王度庐处取稿子的活儿,也常常打发他在圣功女子学校读书的大女儿去取。  刘镜海喜欢到栈桥海边去钓鱼。有时,星期天,天气好的时候,他还拉着王度庐一起到栈桥上去钓鱼。王度庐生在北京,从小就没钓过鱼,更不会钓海鱼。刘镜海教给他如何看风浪,如何看潮水,包括什么季节钓什么鱼,要在什么地方钓等等。听王度庐的夫人李丹荃老人说,王度庐和鱼没有什么缘,还“声势浩大”地去借了她伯父的鱼杆,但常是空篓而归。有时钓回来鱼了,也都是一些小黄鱼、小海鲋之类的。全家人做上一顿鱼汤,美美地吃上一顿,也算是打打牙祭。  在青岛,汇泉广场的赛马是非常热闹的,也是全亚洲与日本东京和香港齐名的几个赛马场之一。王度庐为了熟悉马的习性,也常常去看赛马。有时还腾出时间来,替赛马会卖马票。王度庐还有一个好朋友叫潘思祖,原名潘颖叔,河北人。当时,潘思祖在青岛市立中学(今青岛一中的前身。当时校址在青岛中山公园东侧),后来也在青岛市立女子中学做教员。潘思祖最喜欢看赛马,王度庐的赛马情结多半也是受到了潘思祖的感染。  潘思祖在学校里教国文,交际很广。他与王度庐最能谈得来,可以说两个人是无话不谈。上至国家时事政治,下至青岛百姓民俗民风,两个人在王度庐的小书屋里,一谈就是大半天。就连王度庐的小说连载之后,在社会上有什么反应,街头巷尾有什么议论,他也原封不动地告诉王度庐。为此,王度庐受益良多。  有一年快过春节了。潘思祖提议王度庐到四方路上写几个字,卖几幅春联。那时候,正好报纸上没有连载,为了养家糊口,王度庐决定也去一试身手。结果,一直卖了好几天,看看快到除夕夜了,也没卖出几副。王度庐后来回忆说,那些写春联的纸还是刘镜海给搭上的,卖了半个腊月,恐怕连纸钱也没挣回来。  呵呵,旧时代的文人,恐怕也就是这个样子。尤其是在当时日军白色恐怖的青岛,能够靠着写书挣碗饭吃,就很不容易了。再去想三想四的,哪有那么多好事?  不过,潘思祖确实给王度庐帮了很多忙。王度庐对他一直心怀感激之情。  有一年的夏天,好像潘思祖在青岛市立女子学校当上了教务主任,所以他邀请了王度庐作为校外辅导教师,为女中的暑期校外辅导班开设历史辅导课。  我的母亲正好是女中的高年级学生,趁着晚风凉爽,就也去参加了王度庐的辅导班。临时校址就选在了青岛朝城路小学。我母亲说,那是个暑期夜校。去听课的人很多,学生、大人都有。大家好像都是为了去看王度庐的,所以一间教室挤得满满当当。  下了课,大家都围在王度庐的身边,问这问那,几乎都与他写的长篇小说有关。  有的人,还为书中的人物打抱不平。说为什么好人总是落难,坏人总是逞凶逛?为什么行侠仗义的人,最后的命运还是那么悲惨?  王度庐笑笑说:“这都是写书,情节曲折才有人看,悲剧才能给人以启示。中国社会的风俗和教化,都应该从悲剧开始。悲剧会让人眼明心亮。”  母亲后来告诉我说:“王度庐确实是个懂历史,了解社会,有道义担当的人。”  在当时,旧青岛还流行着这样一句歇后语,叫做“王度庐点穴——点到为止”。这是什么意思呢?我认为大概如“叶公好龙”的成语差不太多,就是他只会比划,不会真打真点。  在王度庐的武侠小说里,功夫的最高层级就是点穴。据说,这是青岛国技学社里的教头们告诉他的。本来这一国术绝技在业内都是秘传,从不示人。可让王度庐在小说里这么一写,好家伙,整个中国,黄河两岸,大江南北,就没有不知道的。点穴成了现代武林界的一种时尚,一直流传至今。  其实,王度庐一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他哪里知道,即使是点穴,也是需要有千钧之力的。但他由于身体虚弱,继而认为最高的武功,应该是以弱胜强,四两拨千斤。所以,他在写书中武林豪杰的时候,往往不拘泥于人物的高大和伟岸,而是常常着墨于人物的内心世界和丰富情感。他认为,正义就是力量,正义就是强大,正义是不可战胜的。正义的世界,才是人类向往的美好的世界。(11)
  青岛故事(旧闻逸事)一、听大鼓书(12)    青岛解放前,台西镇公立两级小学(今青岛二十四中前身)周边地图。旁边就有濮县路。    “文革”之前,我的母亲(右二)在青岛市教师教研会上,与部分教师合影。    20世纪70年代初期,我陪母亲在青岛云南路云光照相馆拍的职业照。母亲穿上了她最喜欢的一件奶油色呢外套。    大约是1977年左右,我给我母亲拍摄的一张她坐在濮县路小学校院子里的照片。那个时候的她,身体多病,但仍操持家务,闲时读书。  听老艾说书,断断续续的,一直听了好不几年。  有时,听完了他说的,还不过瘾,就再去听人说。有一天晚上,听我们电厂宿舍后院的一位老大妈说,那位冯婶婶的丈夫冯大爷,也会说王度庐的武侠小说。正好,我与他家的三个男孩子都是好朋友,于是就去他家,听他说书。  冯大爷在电业局工作,晚上回来都很晚。回来吃完了晚饭的第一件事,就是沏上一壶朱兰花茶,一面休息一面喝茶聊天。  冯大爷高子接近一米八,膀大腰圆,左脸额头处有一片紫红的胎痣,大嗓门儿,性格豪爽,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全院子里没人敢惹他。  我自小就在他家里玩,还记得“断发猜龄”的游戏,还是冯婶婶教我们的。  有一天,冯婶婶正在家里擀黑面面条(那个时候,粮食供应。青岛市区每家每户都有粮证。粮食分面粉和杂粮。所谓面粉,指的就是小麦粉。民间呼称“白面”。而杂粮即指玉米面、地瓜面、高梁面、豆面等。这些杂粮面,在民间,就叫做“黑面”),我们就在她身边外面跑里面,里面跑外面,皮打皮闹。冯婶婶说:“天冷了,快关上门,都进来,我教给你们个猜年龄的游戏。”  什么猜年龄的游戏?我们都伸长了脖子,瞪圆了眼睛,当然感兴趣啦!  冯婶婶会唱戏咱就不说了,她的穿戴打扮可是非常干净利落。说话也脆生,快人快语。她喜欢留短发,就是在那个时代,通常人们称呼她留的这种齐耳根儿的短发,叫做“白菜帮子头”。  只见她随手在自己的头上拔下了一根头发,当着我们的面,双手用力一逮,就拽成了两段儿。于是,冯婶婶双手举起两根头发,在我们面前晃动着说:“你们来看,这是几?”  有的孩子说:“11。”  有的孩子说:“71。”  还有的孩子说:“21。”  我没说话。因为我弄不清楚,即使是这样猜,会是什么意思。  冯婶婶笑了。她说:“你们每人拔下自己的一根头发,就像我这样。然后自己猛地把它拽断。这个时候,把两根头发并在一起,就可以知道自己这辈子,到底能够活多大的年龄。”  噢,原来是这样。那么,冯婶婶刚才摆出的两根头发,到底是几?  “是几?”冯婶婶把两根头发平放在了面板上。她是女人,头发长。拽断之后,都发生了很大的弯曲,待摆在面板上一看,已经弯曲成了阿拉伯数字76的样子。  她的一个儿子,顽皮地问道:“摆成67,行不行?”  她拍打了一下儿子的小手说:“大数放前面,这样寿限长。谁也不想早死,对不对?”  我们几个孩子,都被她这么一说,给逗笑了。我们连连点头说对。  这下,四个孩子就都忙开了。有的自己一下子就能够拽下一根自己的头发。有的怕痛,怎么拽也拽不下来。有的干脆让别人给拽。冯婶婶见孩子们玩得热闹,也不管,就开始擀起了她的黑面面条。  咕哒,咕哒,咕哒——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冯婶婶不用大擀面柱子擀,而是用中型的擀,所以每擀完一张面饼,就快速切面条,三下五除二,齐哩卡嚓,面条就擀完了。  这会儿,她再看我们几个孩子拽出的头发:  她的大儿子——71。  我们都开始欢呼。她说:“行。人生七十古来稀。能活71就很不错了!”  再看二儿子——86。  “很好。”她说:“你比孔夫子活年年龄都大,知足吧!”  她的二儿子寡语,只会心地咧嘴一笑。  该轮到我了。我把两根头发给她,让她给放在面板上。她说:“很好,81。你是好运。”然后,她又把两根头发塞进我的衣兜里,说,“拿回家给你妈妈看看,就说你今天有了好运。”你还别说,我还真是听了她的话,把头发带回家了,并且跟我母亲很详细地描述了在冯婶婶家的情景。  母亲说:“跟大人们学习游戏,是非常重要的。小时候不会做游戏的孩子,将来都不会有出息。游戏,在中国几万年前就有。”  “既然这样,那你也教我个游戏吧?”我说。  你想想,我母亲当时已经做了十几年的小学教师,她会的游戏简直太多了。顺便说一下。那个时候的小学教师,只要与我母亲一样,是从师范毕业的。都是多面手,或者说是全能手。  就说我的母亲吧。  她从青岛市立女子中学毕业之后,就去上了师范学校。毕业后,到了我外祖父工作的工厂——青岛发电厂子弟小学工作。母亲年轻时候身体很结实。她在发电厂子弟小学当教师期间,还参加过青岛发电厂的职工运动会,并且在运动会上获得了投掷手榴弹第二名的好成绩。  后来,我听到发电厂的叔叔告诉我说:“你妈妈一看就是专门从事过体育训练,所以投掷手榴弹的动作很标准。要知道,发电厂可是青岛市的大厂,能人很多。你妈妈能够获得第二名,就很不容易。”  “那——发电厂又开运动会了吗?你还参加过吗?”我曾经这样问母亲。  她说,她只在发电厂待了不到两年。后来,被青岛四方小学看好了,就调到了四方小学去了。最后,由于她是在西镇结的婚,为了上下班方便,就调到了云南路小学、定陶路小学和濮县路小学。反正都是围绕着汶上路68号转。因为我奶奶住在这里,母亲刚结婚的时候,就是与我父亲一起,都住在这里。  在我小的时候,如我母亲一样的资历和学识的中小学教师(当时青岛市区的中小学教师,实际上是一个教育系统,教师可以在中小学经常调动。他们教研、评定职称等等,也都在一起),并不多。所以,我母亲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得到尊重。用我母亲自己的话说,她是“中师毕业”。可是,你要知道,在那个年代,大部分女人都不认字。大部分女人连工作都没有。平日,只要是工作时间,大街小巷里能够探出头来的、能够扶着门站在门口说上几句话的,几乎不是膘子(青岛话:指无用或多余的东西,有时也引申为废物)就是女人。这些女人,当时叫“家庭妇女”。填表的时候,填“理家”两个字。意思是在家里“打理家务”。用老百姓的话说,就是“围着锅台转”。  我母亲除去国文、体育好之外,还会写毛笔字、会弹琴、会唱歌、会数学、会珠算、懂常识(指《常识》课)等,当然也会做游戏了。母亲说,她在读师范的时候,就专门学过游戏这一科目。所以,我当时一提学游戏,她就说:“你马上就要上学了。我教你一个叫做《降班升班》的游戏吧。”  好啊!我当时是知道什么是“降班”,什么是“升班”的。现在的小学里,恐怕没有这些教育概念和手段了吧。当时,班级里学习不好的,跟不上趟儿的,偷懒好玩儿的,只要你平时学习成绩不好,学终考试又不及格,就得降级,不能升学。民间称这就是“降班”,意思是从我们班级“降下去了”。所以,“降班”也叫“留级”。有些顽皮的孩子,对于这些降过班的孩子,有时也恶语中伤,叫人家“降班客儿”。  细细研究起来,由于受到齐鲁官话的影响,青岛人讲话,学问很大。我这里说的学问,不仅仅是指方言学上的学问,而主要是指民俗学上的学问。  打个比方说,青岛人说的“客人”,在语音上是有区别的。如,某人说:“我今天上午,家里来客(读ke)了。”别人一听,就知道,这是来了咱们青岛人喜欢或尊重的人。听语调,就能够听出来。但是,下面这种语调,就是指来了不受欢迎的人了。或者说是不得不接待的人了。怎么说呢?如,某人说:“没办法,家里来客(kei)了!”  这种“客”,往往是在暗示家里来了不情愿接待的亲戚、朋友,或者是乡下人。有时,还是指关系不好的人。可是将客人的“客”,称做是“客儿”的意思,就又不一样了。怎么不一样呢?比如,某人说:“伙计们子,我今天确实没空,家里来客儿了。”这个“客儿”的概念,还可分为“稀客儿”和“客儿”。“稀客儿”,就是多年不见,一朝突然相见。或者说是以前心里装着此人,但没有机会相见。今天突然相见,有意外之喜。这也是“稀客儿”。可单纯的“客儿”,就不同了。所谓的“客儿”,就是家人尽管打心里不喜欢,但也不会太讨厌的人。用青岛话说,就是“客请客来”的意思。也就是说,这种“客儿”,你只要对他或她,保持相应的礼节,不温不火就行。现在再说“降班客儿”这个概念,人家都“降班”了,我们也别再惹乎人家了,他们已经丢面子了,拿他们当“客儿”就行。但孩子们实际叫喊出来,还是有些贬意的意思。(12)
  青岛故事(旧闻逸事)一、听大鼓书(13)    1902年时的西镇(根据当的实景绘画)。    德华大学(今朝城路上的青岛铁路局办公楼)的师生们。    上个世纪初,关于西镇景象的绘画。  母亲所说的《降班升班》游戏,其实很简单。  母亲让我把胳膊露出来,她一只手握着我的手指,让我掌心向上。然后,将另一只手的食指和拇指分开,从我的手腕处拤住,开始算起。紧接着,母亲在我这胳膊上,左手拤一下,右手紧贴着左手再拤一下,就这样一直握到我的小臂臂弯处停止。她在拤的时候,嘴里还一面念叨着:“降班、升班、降班、升班、降班、升班……”等到测量到了我的小臂臂弯处的时候,他正好念到了“升班”。于是,她笑笑说,“等你上学,就没问题了。你一定能够升班,是个好学生!”  母亲的话,给了我极大的鼓舞。她教给我的《降班升班》的游戏,也一下子成了全院子小伙伴们开学前的娱乐项目。大家一见面,首先就要测量一下你的胳膊,看看你明年是不是个“降班客儿”。有些顽皮的孩子,还去大人或老太太去测量了下他们过去是不是也降过班。结果,当我们测量到我家侧楼二楼楚姥姥时,她说的话,令我们吃了一惊。她说:“我在旧社会,既没降班,也没升班。”  当时我们都小,不懂得旧社会的许多事情,同时也很想知道旧社会究竟是怎样的一个社会。旧社会与我们生活的新社会究竟有什么不同?听长辈们整天家说,时代变了、时代变了,一切都变了!长辈们是在感叹什么?时代变了,不好了吗?还是正在越变越好?我们这些孩子,一下子不能理解。  楚姥姥继续说:“旧社会的女人,像你妈妈这样的,是很少的少数。住在大城市,又能够上洋学,还当老师。像我们乡下人,打一岁半到两岁,女人就得包脚。你的奶奶和姥姥是不是也是小脚?”  我说是。  “她们也上过学吗?”  我一时被楚姥姥问住了。暗想一下,好像也没听我的奶奶和姥姥说过她们曾经上过学。更没听过她们谈论同学的事情。好像姥姥和奶奶也都多少认识些字,不大像是也上过学的样子。  楚姥姥说:“中国的女人,就是这一包脚,什么也干不成了。不用说上学、放学,就是晌午头儿下坡,到地头儿上给种地的送趟饭,也累得脚生疼。”  叫楚姥姥这么一说,我们好像一下子就知道了中国的女人为什么不上学的原因。一时,围在楚姥姥身边的孩子,心情都有些凝重。  楚姥姥好像知道我们在想什么,她淡然一笑说:“不得干(青岛话:不相干、没关系的意思)。建国后,扫盲那阵子,我们也都上过识字班,也到教室里坐着,有老师教给学文化。也像现在的学生一样,在石板上用石笔写字。”  “那你,那个时候,上的几年级?”我问。  “几年级?我想上五十年级,人家说没有?”  哦,我们当时听了楚姥姥的话,都有些惊讶?还有五十年级?  楚姥姥笑了:“我当时以为一岁就是一年级,两岁就是二年级,我当时五十多岁了,不是就该报五十年级?”  哈哈哈哈——我们都笑翻了。  楚姥姥又继续说:“识字班没上几个月,就开始帮着村里种果园、修水库。到现在,原先学的那几个大字,都就着窝窝头吃进肚子里啦!”  “那你小的时候,不上学,在家里都干些什么呢?”我又提出了关于上学的问题。  “我小的时候……”楚姥姥舔了舔自己的右食指,做出一个编草编的动作来,继续道:“我身上(青岛话:意思是“在自己之上”的兄弟姊妹排行。另有“身下”一词,也是指“在自己之下”的同辈人排行)没有男孩子,就我一个女孩子。从六七岁起,我就跟着我娘,学掐辫子(旧时,山东昌潍平原一带,是胶东半岛的粮食主产区,盛产小麦。用麦秸编成辫子的形状,就叫做“掐辫子”。因这种草编制品多用于围编成草帽,亦叫“草帽辫”。据历史记载,山东地区自隋唐时代起就盛产“草帽辫”。当时的大运河从起初的开挖,到后来的航运,草帽成了运河两岸的一景。到了北宋时期,山东胶东地区的“草帽辫”就已闻名汴梁。我们今天看到的北宋画家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中,“草帽辫”就有多种形式的展现。在这里,我要顺便说一句,我第一次知道张择端这个人,并不是从书本上知道的。而是在我四五岁的时候,我的爷爷在教我写毛笔字的时候,亲口对我讲的。当时,爷爷是这样描述张择端的。他坐在一把老转椅上,一边喝着茶,一边说:“张择端是咱们山东琅琊人,是我们琅琊王的远方亲戚。个子不算太高,看上去像个跑单帮的。不过,他写得一手好字,画得一手好画,一生心存大志。他从小跟着叔叔学徒剃头,后来也当了剃头匠。剃头匠是个游走江湖的行当,所以他从琅琊去了大国东京汴梁城。那里人多,买卖也多。后来,他游走大运河,与很多商家和驶船的,都交上了朋友。他画的《清明上河图》,三教九流,五行八作,什么人物都有,什么行当都全,真正得益于他是一个剃头匠。唐宋时期,‘上河’是一种风俗,也很热闹,所以画‘上河图’的人很多。为什么惟独张择端的‘上河图’画得好呢?是因为无论是谁,都得剃头,张择端就在给人家剃头的同时,从中了解了社会上形形色色的人和五花八门的行当。”我爷爷为什么会提到张择端呢?一是他是我们王家祖上的远亲,另外我爷爷也与张择端相似,是一老中医,年轻时代也是四处行医,游走八方。呵呵,说“草帽辫”说远了。现在拉回来。说到了明代,山东地区的“草帽辫”不仅风行全国,而且通过天津、烟台、青岛和海州等口岸,远销朝鲜半岛、日本列岛、东南亚各国,以及中亚和西亚。山东的“草帽辫”与山东的丝绸一起,远销亚洲各国,最远到达澳洲。过去,有一句行话,叫做“下南洋”,也叫海上丝绸之路。到了清代,“草帽辫”就成了山东的主要特产和品牌。据德国在青岛的胶海关发布的1891年—1901的《胶海关十年报告书》中记载:“今后,青岛将成为山东省主要物产,例如生丝、黄丝、丝绸和草帽辫等货物的自由港。”你看,当时的“草帽辫”对于青岛是多么重要。在本报告书的出口表一栏中,我们还看到了这样一组数字:“1900年,草帽辫出口量为1870担;1901年,草帽辫出口量为3435担。”这就是说,当时山东的“草帽辫”自青岛大港还没有建成之前,仅从1901年小港建成的当年统计,出口量就翻了一番。另据该报告书显示,当时山东的“草帽辫”有两大产地,一个是济南府,另一个就是当时管辖青岛的莱州府。楚姥姥就是莱州府人,是掖县人,所以她从小就会“掐辫子”并不奇怪)。”  楚姥姥说,她掐辫子掐到了十六岁就出嫁了。从此,她再掐辫子就是为婆家挣钱了。辫子掐完了之后,一盘一盘地堆成了小山。最广泛的用途就是用来做成各种草帽和草包。后来,楚姥姥还不知从哪里弄了很多的麦秸草,好像是当时青岛地区也有这种加工活。她用木盆和脸盆把麦秸草泡透后,就一边给我们讲故事,一边掐辫子。楚姥姥确实是一把掐辫子的好手。六七十的年纪,掐起辫子来风快。不一会儿,就会掐出三五尺长。而且,并不耽误说话,也不用看。  看官,青岛的“草帽辫”制品,到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改革开放初期,仍然盛况空前。那时,青岛即墨路小商品市场已经全国闻名。其中特色之一,就是青岛草制品厂的草编制品。不说假话,那时即墨路小商品市场的草帽、草包,五颜六色,各式各样,令人眼花缭乱,外地人非常喜爱。据说,每次在青岛召开国际会议之后,一些外国的使节的夫人,都会反复几次来即墨路小商品市场选购草帽和草包,一时成为佳话。  可惜呀,可惜!近一二十年来的大型联合收割机的普遍应用,麦秸草已被在收割时打碎变成了肥料,回归了大自然。继而,掐辫子这门古老的民间手艺也慢慢濒临失传了。我们记忆中的草帽和草包也忽然不见了。历史在开启了一扇技术革命之门之后,又关闭了一扇中国文化的手艺之门。(13)
  青岛故事(旧闻逸事)一、听大鼓书(14)    日,我出席了在日本富士山举行的徐福国际论坛。这是我在晚宴之前,介绍我为纪念徐福而作的灯谜。    我在青岛人民广播电台举行的《青岛老地方》研讨会上发言。    今年春天,我在中科院海洋所郑守仪院士实验室,学习检测海洋生物有孔虫标本。  冯大爷虽说满口答应了我们这些孩子的要求,要给我们说上一段“江小鹤的故事”(王度庐武侠小说中的人物故事),但他毕竟不是个说书的。他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一气推了十天半月,到最后,罗里罗索地讲了还不到一刻钟,就算是讲完了。我们几个喜欢听书的孩子总觉得不过瘾。再听谁的呢?我们住的这个大院子,有前院、后院、小后院和大后院,总共68户人家,谁会说书呢?或者说谁会讲故事呢?  有人说了,前院一进大门左转老徐家的二哥,他看书多,学问大,他一定会说书。他整天在院子里闲着没事,有时下下棋,你们不找他问问?  嘿,说得对。那徐家二哥,名声可大了,全院三百多口子,无论男女老少,除了他的家人对他称呼有别之外,大家几乎都叫他二哥。二哥一米八几的个子,身材略微显清瘦,单眼皮,小平头,蓝金鹿烟不离嘴,总是一副洋洋自得的样子。  只要你与二哥相处三五分钟的样子,间或,他的嘴里就会发出“嘚嘚嘚——嘚——”几声喊叫,然后突然抻一抻胳膊,令不熟悉他的人,心里一惊。不过,这种情形转瞬即逝,二哥又会谈笑风生,恢复正常。院子里了解二哥的老人,都会说:“这孩子年轻时候就业进了沧口的一家纺织厂,当保全工。后来不知为什么受了工伤,落得了这么个病根儿,在家里休养已经好多年了。”每当老人说起二哥的时候,都会为二哥的境遇发出轻轻的叹息之声。  不过二哥自己并没有失去对于人生的多少希望。他似乎成了一个看破红尘的人,一个置身于世外桃源的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大鼓米线加盟店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