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始的话,水极地,水牛和白面水鸡诱捕叫声哪个好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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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级】水极地水牛3天王极品手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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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述:工作太忙了没时间玩,花了很多,便宜甩了!第一狗粮队长水极地,第一水系输出水牛,三天王,新进天王水海盗,火鞭,水精灵火精灵,太多了,自己看图吧!绝品纯手工老号!刚到40没多久,合成的胎5水鸡风瓦材料全齐了的!不是手工你来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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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戏名:魔灵召唤一個坤鑾的故事3(不完整)
(四十一)千里送病人
隔天,坤鑾的病情並未見減輕。昨晚服下了藥散,出了一點汗,雖然神志比較清醒,但到了下半夜,體溫又再升高。整夜在說夢囈、喘息……。
李老三萬分憂愁,終夜陪伴著他,不知他究意患了什麼病?自己又不是醫生,怎麼辦呢?有人說是患了“巴病”;有的卻說是“風邪”;有的甚至說是中了暹羅“貢頭”?……。把一個平時做事很有把握的老李,弄得頭暈眼花,六神無主。然而,畢竟他還是一個頗有經歷的人,經過再三考慮和斟酌之後,終於按照原來的主意,決定馬上把坤鑾護送出錫山,才是最可靠和最徹底的辦法了。
可是,這也有相當大的困難亟待克服。因為,坤鑾已經兩三天顆粒沒有下腹,只是喝些開水,周身乏力,加上沿途交通又很不便,除非李老三是“三頭六臂”,或者是添生一對翅膀,否則,半路上如果發生了什麼意外的事,單槍匹馬,將如何應付?他正在感到左右為難的時候,湊巧有一個姓張的工人同伴,好像已洞察了李老三矛盾心情,便自告奮勇、“毛遂自薦”地表示願意幫助護送坤鑾離開錫山。老李如獲救兵,興奮地瞟了老張一眼,只見此人也是一個身強力壯的好後生,雖然個子並不高。既然是他自己願意熱心幫忙,老李也就表示樂意地接受下來。
這個姓張的工人,沒有人知道他的真實名字,一般都叫他做“張大舌”,可以說,這只是他的“土名”,但時間一久,“土名”便成為“真名”了。為什麼人們稱他為“大舌”呢?原因是他有一個毛病,那就是講話“口吃”。越是緊張他越講不出話來。鬧得大家掩嘴而笑。依照潮州方言,“口吃”稱為“大舌”。因此,人們就給他取名叫:“張大舌”。但他並不反對這個帶著譏諷意味的名字。人家呼喚他,他也樂意地答應,真是一個少有的老實人。
張大舌究竟原籍在何處?根據他的口音,人們很容易作出判斷:那就是廣東普寧縣人。他過番十多年了,現在年紀已經三十左右,正是年富力強之時,只可惜也是一個文盲。不過,他也有可貴之處,那就是為人忠厚而篤信,沒有什麼不良的嗜好。
坤鑾到錫山不久,便和他交上了朋友,經常一起勞動,互相照顧。他是錫山從曼谷“招募”而來的工人,當然,工錢較高是一個主要的因素。他到這裏已經半年有餘,雖然,他在一面勞動一面被人戲謔中度過日子,與大家的感情,堪稱融洽。但他卻不想在錫山裏安家落戶,他覺得這裏的工錢雖高些,但風險卻不小,身體素質稍差,隨時隨地都會可能去見閻羅王伯的。因此,他心中盤算著:候積蓄幾個錢後,須溜回曼谷去做些小販生意,這樣,當會保險得多了。此次,護送坤鑾往曼谷,他想:一方面為人做些好事,積點陰德;另方面正好趁機回去,豈不兩全其美?
坤鑾進入錫山淘金,前後才不過三個月的時間,便豎起白旗,宣告敗北了。結果,“大錢”並沒有賺到,倒賺了一個“大病”而歸。
李老三與張大舌背著坤鑾這個重病號,算是既繁重,又煩心,路上病情反反復複,幸好錫山工友贈送了幾包藥散,沿途作為救急仙丹。雖無法根治,但卻有時可以緩和。只是坤鑾遍身乏力,上下舟車,都由他倆扶攙,沒有舟車的地方,只好輪流背著。萬里跋涉,不辭艱辛,常言道:“有志者,事竟成。”
李老三與張大舌,經過幾天困苦的勞累和周折,終於,勝利地重新回到曼谷來了。然而,由於沿途負累與憂患的折磨,他已變得有氣無力;滿身烏黑而消瘦,張大舌也顯得格外疲憊,跟在那背著坤鑾的李老三後面,一顛一簸,狼狽地移動著鉛重的腳步。
到了,坤鑾在曼谷的唯一親人——烏豬叔的家門終於出現在他們倆的眼前。這當兒,猛不防驚動了那條看門的壯大黑狗,一陣陣狂吠聲震動著四周,李老三與張大舌只好暫時站住了。他們緊張地注視著那頭惡狠狠的大黑狗,提防著它的突然襲擊。雖然處在這麼危急的關頭,李老三仍然有所感觸地回想著:過去,他第一次到這裏來,是帶著坤鑾來與親人阿叔相認,誰能料到,今天第二次到這裏,卻是背著身負重病的坤鑾來找他了。過去,是親人阿叔歡歡喜喜地來辨認親人侄兒,現在呢?他將會愁眉苦臉地來接受一個骨瘦如柴、沉屙罹身的親人侄兒了。他的內心,將會有什麼感覺呢?老李實在不敢再繼續想像下去了。
霎時間,一個肌肉黝黑的大漢,他顯然已聽見狗吠聲,忙從屋後走了出來。
&“哇?老鄭!你在忙什麼事呀?”李老三認得出坤鑾的親人阿叔,便首先高聲地打個招呼。
&“哦?原來是阿李兄,從哪里來啊!”正當他的眼光投向伏在李老三背上的病人時,不待老李開口,就急切地問:“你背著誰?他……。”李老三搖搖頭,沒精打采地說:“那……是你的親人阿侄,就是阿通啊!”
&“什麼?是阿通這‘官仔’?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變成一把骨頭!?”那親人阿叔一聽是自己的“親人阿侄”,腳忙手亂地奔上前去,協助他把坤鑾攙扶下來,然後,慢慢移步進入屋子裏,讓他臥床休息。
親人阿叔,泡了幾杯茶,招呼李老三和張大舌坐定後,大家邊喝茶,邊傾談起來。張大舌說話不流暢,結結巴巴,便由李老三一五一十把前前後後的事情,全盤?述出來。什麼數月前坤鑾怎樣在路上碰見他,大家怎樣談著往錫山做工;然後,坤鑾當時怎樣征得親人阿叔的同意,便一同進入錫山去……後來,由於無造化,染上了疾病。在張大舌的協助下,只好把他扶送出來……。李老三講得嘴邊兩堆白沫,而張大舌則從旁一句半句地打著幫聲,活像走江湖,賣膏藥。
(四十二)又回到親人阿叔家裏
親人阿叔聽了李老三一席話,雖然他再三壓住情緒,保持鎮靜,但終無法理解,簡直可說是“鴨仔聽雷”、“牛頭不對馬嘴”。他覺得整個過程與當時坤鑾向他所講的完全不同,這其中必有蹊蹺了!便將當時親人侄兒所說實情公開出來。這卻把李老三嚇得當場目瞪口呆,不知所云。結果,大家才明白這完全是坤鑾為了自己能夠達到進入錫山的目的而擺弄出來的玄虛;李老三連連搖首慨歎,表示很不同情坤鑾這種“瞞天計”,弄得大家難以收場。但仍原諒他年紀還輕,今後可給予慢慢開導,曉以道義。
對這位熱情而和藹的親人阿叔來說,本來他一生為人,最恨的是人家不向他講老實話說謊作假。現在,卻料不到連自己唯一的新唐侄兒也來向他說謊話了。雖說這個侄兒只是“房頭親”,並非至親,但卻只有這一個而已,只好作為至親看待了。
根據老李所介紹,之所以親人侄兒向阿叔編了一套謊言,結合前前後後許多情況,不難使人寓其真意:這是因為他怕阿叔負累太重,在不得已的情形下而想出來的唯一說詞,但卻沒料到今天竟變成“弄巧成拙”哩!不過,親人阿叔覺得,這種做法未免太傻了!自己“叔侄”之間,並非別人,有什麼事,都可以商量,何必如此呢?另方面,他心中也覺得暗自好笑起來:這親人侄兒確也太天真了!他還不知道“阿叔”做人做事也有自己一些不便公開的秘訣。此次因雞鴨瘟所造成的捐失,就算“揭借無門”,自己手裏平時還積蓄一點金銀首飾哩!必要時,添作資本,難關不是也可以安然度過麼?何勞這小子替我擔心呢?想到這裏,親人阿叔因自恃而輕輕地在嘴邊掛上一絲絲的笑容。
然而,一切都已成了過去,現在,當務之急就是趕快請個醫生去給侄兒診治就是了。李老三和張大舌,已經卸下心中一塊大石頭,精神上的緊張狀態,此刻無形宣告解除。他們繼續坐談片刻,便告辭要走。烏豬叔那裏肯讓他們白白溜掉?只見他迅速站起身來,拉住老李雙手,懇切進行挽留。張大舌趁個空隙,溜到大門邊,不料那個烏豬叔的“番人老婆”卻也十分機靈,她已先走一步,“砰!”一聲便把大門關住了。然後,翻轉身來,笑盈盈地倚在大門邊,用半生不熟的潮語說:“請坐,食了去!”
&“便然,便然!俗語說:恭敬不如從命,今天我和老張就厚著臉皮做個食客罷了!”李老三沒法,只好把手一揮,招呼張大舌重新坐下。
&“這就對了!二個熟熟人,還講什麼客氣?我烏豬也沒有什麼好東西可以招待,吃頓便飯,只是表示一點心意而已,請二位原諒、原諒!”烏豬叔對兩個能以赤誠為自己親人侄兒擔當風險的遠方來客,在經過再三挽留之後,接受了邀請而感到十分榮幸和滿意。
話未說完,烏豬兄那個“番人老婆”已端出了一銅鍋白米飯,同時,擺在桌面上還有幾個盤碗的菜肴,當然,都是些酸辣的東西,利於佐膳,果然是頓具有暹羅風味的便飯。
&“請,請!”親人阿叔作為東道主,立刻站起來,招呼李老三和張大舌就座用餐。經過長途跋涉、身心勞累的老李和老張,此刻,的確也饑腸轆轆,肚裏在打起內仗了。特別是卸下了坤鑾這個重包袱後,由於精神輕鬆,更想吃點東西來填肚皮,於是,“客氣”二字,也不再講究的了。
他們一邊談話,一邊張口大嚼,不一會兒,李老三與張大舌都各自吃下了三大碗,饑腹基本得到緩和,李老三用手擦擦嘴巴,站起身來,張大舌也同樣站了起來。烏豬叔急忙勸他們再吃一些,但這回李老三卻只是搖搖頭,並以手撫著肚腹說:“飽過蜘蛛,再也填不下了!”張大舌也結巴巴地道:“多……謝!我,我,飽死了!”
&“俗話說:鄉下佬,吃飽就走!今日打擾,很不好意思,改日有便,當再登門來拜候,看看阿通老弟罷了。”李老三解開腰間的水布,擦一擦滿額汗珠,準備告辭了。
&“李兄,說那裏話!今日只不過請你吃二碗白飯,真是騙嘴餓肚皮,我倒感到過意不去哩!幸勿計較,勿計較……。”烏豬叔也以一些客套話應酬應酬,大家在大門口嘰哩呱啦地寒暄片刻,便互相作揖,暫時告別了。
坤鑾病臥在親人阿叔家裏,仍舊昏迷不醒,幾個月前那吃得微胖的肌肉,現在已瘦得剩一把骨頭頭,親人阿叔站在他床前,左觀右察,內心感到陣陣疼痛,他輕聲地喊:“阿通……阿通……”坤鑾微微地睜開無力的眼皮,他似乎還以為自己仍處身在錫山中,慢吞吞地答:“……李叔,我什麼時候才能跟著你到工廠去呢?”
&“阿通!你已經來到阿叔家內了!知道嗎?”親人阿叔用手輕輕地向坤鑾推了幾推,他在意識朦朧中,似乎還能辨別出人們的聲音,他覺得眼前所聽到的聲音,並不是李老三的聲音,而是另一個十分熟識的聲音,他立刻用力張大了眼睛來看。“你是阿叔嗎?我……什麼時候回到家裏?”他莫名其妙地流覽著屋子裏的四周。
&“是李叔和一個姓張的幫助著把你從錫山背出來的!你現在怎麼樣啦?”親人阿叔原是個硬性漢子,此刻卻變得像一個慈祥的母親,關心脈脈地慰問著。
坤鑾顯然沒有回答,他仿佛正在打開心扉,回想著一連串的往事,此時此地,他的確感到無限惆悵和懊悔!他想不到自己現在又以病痛的身軀來拖累人家了。他想呼喊,想請求親人給他一次原諒和寬恕,然而,喉嚨早已哽咽住了,半句話也吐不出來。
&“不要再想著過去了,好好地調養就是,阿通。”親人阿叔仍然保持著鎮靜的情緒,語出溫和。看來,他並沒有因此而生氣,好像還不知道坤鑾前前後後所做的一切事情。番人阿嬸顯得也很忙碌,她倒了一碗白水來,坤鑾掙扎著要坐起來接水喝,不料被親人阿叔雙手按住了說:“不!待我把枕頭墊高些,由阿嬸用湯匙舀給你喝。”坤鑾對此萬分感動,他想:“叔、嬸做人如此厚道,不但不記前嫌,反而倍加愛護,真不愧為我的再生父母啊!日後將怎樣報答他倆呢……?”他的熱淚,禁不住盈眶而出。
一個老中醫來看過坤鑾的病情,“彈過三弦”之後,(按脈膊)便動手開起藥方來。他滿有把握地對親人阿叔說:“這是水土不服,也可說是生‘巴病’,幸得請到我,不然,哼!這條命仔就無救的了……”說著,便自鳴得意地用手抹抹嘴巴的鬍鬚,表示自己斷病十分神准。
(四十三)化險為夷
親人阿叔小心翼翼,擔心地問那老中醫:“先生,你看有生命危險麼?”
&“無相干!無相干!包領吃我二、三帖藥就會好的!”老中醫收下了“紅包錢”,咳嗽了幾聲,拿起隨身手杖,穿上鞋子就走了。親人阿叔和阿嬸一直送他到大門外。
依照醫生的囑咐,坤鑾照著服下了三帖中藥。每帖包括熬一次藥渣,總共喝下了九碗既苦又臭的涼藥,但病情卻不見得有什麼大的好轉,呆呆滯滯,換得一個不好也不壞。弄得親人阿叔終日愁眉不展,一時不知所措。
番人阿嬸動了一下腦筋,並征得丈夫的同意,經過鄰人的介紹,另從附近佛寺中請來一個泰籍老和尚來看病。這個老和尚已經年近古稀,手足舉止微微抖動。據說:這個老和尚遠近聞名,他的醫術也很奇特,只用“符咒”和“喃蒙水”(法水),配合吃些草藥,十醫九好,靈驗異常!
坤鑾被那老和尚診斷後,他和祥地告訴親人阿叔說:“令侄遍身儘是邪氣!”接著,便把坤鑾上身衣衫脫除,讓他背著老和尚坐在椅子上,然後,取來一杯浩白的清水,看他閉著雙眼睛,虔誠地口裏念念有詞,“喃無……菩薩……”低沉而神秘的聲音,使人對他充滿著希望和祈求。符咒念完了,老和尚便將杯裏的清水倒在口裏,然後,對準坤鑾的背脊噴射了好幾次,直把他噴得像一頭落湯雞,周身不停地打著哆嗦。
老和尚臨走時,放下了一些暹羅草藥,誰都不知叫什麼名字,看樣子都是些樹枝、草葉。他吩咐親人阿叔把草藥放在土缽裏和水煎熬,坤鑾就日夜吃著那些又苦又臭的藥湯。儘管他有時感到味道很難下口,但為了使疾病儘快祛除。他只好閉著眼睛,抓著鼻子,一碗一碗往喉嚨倒下去。總之,這一階段以來,他已經嘗遍了疾病中帶來的一切折磨和痛苦了。
在親人阿叔和阿嬸精心護理下,坤鑾經過幾個月各方面的治療和調養,終於,漸漸把病魔完全驅除,身體基本康復。這可說是他自從過番以來第一次死裏逃生,也可說是老天爺賜給他第二次性命。
不過,由於身體經過這一場重病的摧殘,瘦骨嶙峋,羸弱不堪,最多只能坐起身來而已,步行則完全乏力。親人阿叔和番人阿嬸對坤鑾此次能夠化險為夷,實際上是起著主導作用。他們倆為了搶救親人侄兒,不計較自己的得失,不但花費了不少心神,而且日夜照顧,左右服待。把坤鑾當作自己一家人,絲毫不加區別。尤其是親人阿叔,不但日常要抽出時間和精神為生活而操勞,而且,又必須思考和擔心坤鑾的疾病治療問題。不但為此而支付出他的一番心血,而且,又交付出他往日勤儉節約的錢銀來作醫藥費。
這種情況,就一般人來說,的確很難做到的。自從雞鴨瘟被制止後,他滿想下一點苦工,把損失的錢財賺回來,並企圖擴展其他什麼作業,誰料卻又碰上親人侄兒這次重病,這實在是“禍不單行”了。
然而,為了救治一個親人,他對支出的醫藥費卻絲毫不曾感到痛惜,相反地,他倒認為那些錢能夠買回一條生命,也是萬幸的事!就是說:付出的工值代價,已得到應得的補償,即等於沒有白費。
坤鑾開始正常吃粥了,體力和精神,一天天慢慢地恢復正常,親人阿叔一有空閒便和他聊談。“阿通,你這次病前一切的事,我都知道了。只是,你不該瞞騙我……”他剛一打開話頭,坤鑾立刻就赤著耳朵,十分尷尬。於是,他羞愧地微微低下了頭。
&“……你如果有什麼事,應該好好來和阿叔商量,俺看好做就支持你做,不好做,就勿做。可是,一直到現在,你還把阿叔做人的態度看錯了!我不是曾說過麼?俺有米儘管煮,真的沒有了,阿叔也有辦法的。”親人這幾句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坤鑾的心扉。
&“阿叔……請你原諒我,這次不但騙了你老人家,同時,還欺騙了李叔。當初,我本想如實告訴你,但怕你不答應。繼續在家裏住下去嗎?又恐你老人家多了一些負累,所以就……”坤鑾像訴苦一般,把內心蘊藏的一切都傾吐出來。親人阿叔頗受感動地說:“唉!阿通,看來你還是傻想!頭腦太簡單!難道阿叔就無辦法煮多一點米給你吃嗎?你別以為阿叔老是老,還有幾斤臭力呀!俗話說:‘生人張生計,死人無計張’。現在阿叔還活著呢!怕沒有辦法嗎?”
&“不!阿叔,我並不是說你老,沒辦法,只是我想著自己,後生仔,實在應該……。”坤鑾無意間暴露出內心裏另一番打算來。
“阿通,你究竟應該做些什麼?無妨講給我聽聽,或許在有可能時,我還能幫助你哩!欺騙的事,以後至切不可學。小時候,我常聽人說:騙人閻羅王要割舌頭的!不管是真是假,阿叔生平最痛恨是騙人,希望你不要再這樣。”
(四十四)生意小小會發家
自從與親人阿叔溝通思想、傾吐心腹之後,坤鑾頓覺精神比過去舒暢得多了。因為親人阿叔的頭腦很開通,心胸也豁達,他不但寬恕了侄兒初次對他說謊的錯誤,而且還答應了在可能時還可以幫助一臂之力,真是始料所不及。
正因為如此,胃口大開,每餐至少要吃三大碗,加上在家裏做些適當的家務勞動,不久,身體便完全恢復了健康。
&“米飯不能養好快活人”,坤鑾眼前雖然不愁吃,但作為一個“男子仔”,總不能這樣賴下去!未來的生活道路要怎麼走法?這問題無形中又在他的腦海裏掀起微微的波紋,為了打下生存的基礎,他認為自己應該做些小生意,爭取經濟上的獨立,其他問題就好辦了。
經過反復再三思考後,終於鼓起了勇氣和親人阿叔進行具體商量。當然,作為阿叔,對於坤鑾的正當意向是不能阻止的。
相反地,他倒認為作為一個“後生仔”,敢於拚搏和進取,卻是一個好現象。但他自己的經濟能力的確也有限,特別是在遭受雞鴨瘟的打擊和替侄兒延醫治病的意外開支所影響,手頭頓感有些拮据。此時此刻,要湊筆現金來協助坤鑾,著實也有不少困難。但是,不設法幫忙嗎?又愧當人家的親人阿叔!潮州有句俗語:“欲做阿叔,就要刻苦激。”最後,他終於想出一個辦法來了。
&“曼谷”,有人稱它是東方的“威尼斯”,境內遍佈溪流,縱橫交叉,形成水上交通的一條網路,因此,這位元親人阿叔不得不購置一二條小船,作為平時外出或買豬食飼料時所用。他靈機一動,便問坤鑾是否會划船?坤鑾點頭說:“會,沒有問題!”因為他自忖在唐山時曾經劃過,就是來過番後,有時因某種需要,也曾借過別人的小船來代步。親人阿叔聞言,得意地點點頭,好像對自己的設想,充滿著信心和把握。他立刻斬釘截鐵地說:“阿通,現在做生意的傢伙(工具)算是已經解決了!你既然會划船,阿叔就幫助你一筆小本錢,每天到各個萱園(果菜園)買些生果,或者有時買些辣椒、‘甲必’之類的配料,然後,用小船劃到各處去賣。將來,生意如果有賺,才考慮做別的……凡事都要從小做起,從無到有。有人說:生意小小會發家,就是這個道理。你看,阿叔所出的意見怎樣?”說著,他的眼睛直盯著坤鑾,看他有什麼反應。坤鑾卻沒有馬上回答,低著頭顱,沉沉在斟酌。”
&“……如果你不懂得怎樣做買賣,或者臉皮薄,我可叫你阿嬸暫時陪你一齊去,她以前也是做溪流生意出身的呀!你別看她老了幾歲,她的叫賣聲,卻像一個十七、八歲的姿娘仔,既婉轉又清脆!”親人阿叔說到這裏,便自感哈哈地好笑起來。接著,又說:“阿通,暹羅話要敢於學習,說得不好也不要怕,學語言不怕人笑,你若怕人笑,便永遠也不會說了!”
親人阿叔所提意見,坤鑾整整想了一夜。是的,這也算是最經濟的小生意了,生意工具就靠現成一隻小船,的確很便利!只要自己靈活些,看市場需要什麼,就賣什麼,相信不致蝕本。如果有錢賺,積累一點資本,再到“噠叻”(市場)
租一塊小攤,或實一副像樣的挑擔,變通做生意辦法,也不會太遲吧?只是,目前做溪河划船的生意,多數是女的,自己卻是一個後生男子漢,真是有點尷尬……。無論如何,此次必須下定決心了,才不辜負親人阿叔對自己一片熱誠。
隔天一早,他便毫不猶豫地答應了親人阿叔。
俗話說:“說到就做到!”坤鑾在番人阿嬸的陪同和指導下,一同划船到溪河去學做買賣了。
最初幾天,生意倒還不錯,不過,凡事起頭難,因為他不但對各條河流水道不純熟,而且,這門生意果然絕大多數都是暹羅婦女,她們都吱吱喳喳地以奇異眼光投射著坤鑾,有的還使用各種手段進行挑逗和譏笑,真使他感到既難奈,又很難為情。另方面,她們都是做溪河生意的“老本行”,而坤鑾則是剛入門的“新腳數”,著實不易競爭啊!何況她們又有比較清脆悅耳的叫賣聲呢!
(四十五)沉船
經過十天、半月之後,坤鑾對於溪河小生意,在番人阿嬸的帶領下,漸漸地純熟起來了。他不但敢於自己出門划船做買賣,而且,也學習了不少暹語。儘管他的暹語還是“半鹹淡”,“番話”滲“唐話”,但人們也聽得懂。
每天晚上,或者在接近黃昏的時刻,親人阿叔時常走到河邊去瞭望、等待。當他一看見坤鑾從遠處劃來的小船上的貨物減少了,心裏便感到無限愉快,並且常用手指著,高聲地叫喊:“阿坤呀,生意怎樣?快些!阿叔在等著你吃晚飯啊!”在這種情況下,坤鑾報以回音往往是令人滿意的。
湄南河上激蕩的河水,日夜在奔流著,許多人依著它而充滿希望;許多人靠著它而生存。坤鑾的小船,每天就被它舵著行走。他經常設想著不久的將來,這條小船會變成大船;小生意變成大生意;小販變成大頭家……他一邊劃,一邊為自己的前途構思著一幅無限的美景。
當小船劃至一段河流湍急的水域時,突然發覺一艘“大粟船”迎面順流而來,撐篙的人,眼見坤鑾的小船就要與他們的大船碰頭接吻了,急忙高呼“回避”!同時,自己也拼命阻止行駛的速度。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坤鑾意識到不妙!急忙擺動劃子,可是,由於一時心慌,竟不知要把船頭掉轉哪里?內心暗叫不好!大船已迅速到了身邊,有如“泰山壓頂”!“砰!”只聽得轟然一聲,坤鑾連船帶物都翻進滾滾的河水中去了。滿船貨物紛紛散佈在河面,有的很快就沉沒了!當他把頭從水面掙扎起來,想喊住“大粟船”時,但見那闖禍的大傢伙,頭也不回地順著湍急的河流,直驅而去了,他憤懣地徒然高喊了幾聲!可是,在那遼闊的河面上,他的喊聲顯得那麼微弱和渺小!沒有任何回應聲,有的是:沿岸船家一片呼聲和笑聲。
最後,他只好無可奈何地,擺動著疲憊的四肢,竭力遊到了岸邊,狼狽不堪地爬上了陸地,他周身濕淋淋地回首遙望著那條破碎的小木船,已經變成許多分散的木片,浮在河面上,被洶湧的河流飄著走。他眼睜睜地看著那生意工具和親人阿叔所借來的股本,一旦化為烏有,內心充滿氣憤和悲傷,眼淚不禁奪眶而出,好像在哭祭亡身于水底的親人。
哭儘管哭,眼淚儘管在流;然而,一切破滅的東西,卻永遠地不會再回來了。他只好垂頭喪氣地站了起來,拖著沉重蹣跚的腳步,滿腹哀怨和消極。他不敢再回到親人阿叔那裏去了。像這樣突如其來的天災人禍,不知要用什麼話去回答親人阿叔的查詢才好?即使親人阿叔能夠體諒實情,但那失去的本錢,要如何歸還呢?難道還可以厚著臉皮要求親人阿叔再設法掏出一筆本錢給自己恢復做生意不成?那簡直太不知足,太可恥了!他覺得以後再也沒有面目可以見他了,除非是老天爺憐憫,掉下一筆錢財,償清親人阿叔借給他的血本。否則,就是餓死街頭,也不能回去。
&“人生”,在他看來,不論是“唐山”或“番畔”,就像一個黑暗的地獄,處處充滿可怕和失望。當然,在那熙熙攘攘的曼谷街頭,有的頭家阿爺仍然在那裏花天酒地,揮金如土;只有他卻是例外。
(四十六)灰心
坤鑾回憶起自從生出娘胎以來,當自己能夠意識自身存在的時候開始,簡直可說是風風雨雨,道路坎坷,屢受波折,“命運”幾乎成了他一個不可調和的敵人。
他想:剛才不如連同小船和貨物一齊沉下河底,與一切同歸於盡倒為乾淨!他覺得:現在只有“死”,方能解除一切痛苦,才能以生命抵償人們給他幫助的功勞,繼續活下去只有負累人,使人為他的生存操心而已。
慢慢地,飄飄地,不知不覺中,他走到一座清幽肅靜的和尚寺。肉體和精神上的極度疲乏逼使他不得不倒臥在一叢枝葉茂盛的大樹底下,他淒然若失地仰望著上面一片青翠的綠葉,幾隻小鳥在那裏自由自在地啁啾飛舞,周圍沒有一個人影。也許,這株高大的樹木,就是一切窮途潦倒,悲哀消極者的最後歸宿了。
他很清楚地記得,自從過番以來,曾經在曼谷埠一些大樹叢下,多次見過一具具衣不蔽體的吊屍,那蠟黃而乾癟癟的臉孔,雙眉倒垂,舌頭微吐,好像對這個世界充滿無限失望和憎恨,這些無聲的抗議有誰能夠聽到呢?卻給許多同命運的人,在內心裏籠罩上一層層可怕的陰影。然而,今天他覺得這陰影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那無法支撐的窮途末路。
這時候,從他的內心裏,微微地發出了一個低沉的聲音,這聲音似乎在嚮往日生活中一切有關係的人作出最後一次辭別。
一陣大風掠樹而過,枯黃的樹葉在四周飄零……他的腦際頓覺一陣朦朧。忽然間,大樹不見了!出現在他眼前的是多年不見的慈祥母親,她的臉龐仍然像過去一樣和藹而親切,只是愁眉微鎖,嘴邊略嗔,坤鑾興奮而驚異極了!
&“咦!你是阿娘?阿娘啊!”他大聲地呼喊。立刻撲倒在她的懷裏,痛痛快快地嚎哭了一場。
&“阿通!你哭什麼事?你是不是想要在這裏……?”母親帶著既親昵而又責備的口吻問。
&“阿娘!原諒我吧!……我的遭遇太淒慘了!自過番以來,三日風,四日雨;真是無日安寧……所以,我不敢想再做人了……。”他一邊啜泣,一邊訴苦,像一個三歲小孩子,正在爭取母親的同情和憐借。
&“唉!愚仔!你簡直是愚人愚想!阿通,你既然敢溜過烏水來過番,偌大的痛苦,都要暫時忍耐。你想,當時阿娘在唐山,你阿爸雖早死,但我還拼命撫養你成人,要是你現在輕易就摧殘了自己的生命,這怎麼對得起我呢?……回去吧!親人阿叔在焦急地等待著你呢!”母親的諄諄規勸,就像在哄騙年幼無知的小兒。
&“哎喲!好久不見了!阿通老弟!你還認得我麼?”霎時間,母親的聲音,驟然變了樣。他急速仰首一看,原來是老摯友——陳水牛。
&“啊!原來是水牛叔!你……好嗎?聽說你已到西天極樂世界去了。那邊怎麼樣?你看,我弄到今日這副樣相,人不人,鬼不鬼,跟你一齊去,可以嗎?”坤鑾毫不猶豫地要求著。可是,陳水牛卻笑了。他搖搖頭,他仿佛已完全看穿了這個“新唐弟”的內心,並噓了一口氣說:
&“嗨!老弟,你一定知道我怎麼會離開了你吧?”坤鑾點點頭,表示理解。
&“……我要不是被沉重的米包所壓,那我就不會輕易地離開你的。生做一個人,時時刻刻在和死亡作鬥爭,不能無緣無故白白被死所屈服,就是命運常遭不幸,處處碰壁,也要咬緊牙根,刻苦忍耐!阿鄭,你聽我的話,再幹下去吧!千萬勿灰心,勿消極……。”
他翻了一個身,微微地張開了沉重的眼睛,陳水牛的高大影子不見了,而母親的慈范,也不知什麼時候同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當他的神志稍為清醒的時候,發覺那棵大樹依然屹立在他臥倒的身旁,烏鴉已經歸巢,在樹上斷斷續續發出雜訊,夕陽正在西墜,黃昏的短暫時刻就已來臨。?那間,他的思想開始墮下矛盾重重的深淵裏。他回想起剛才那個奇異的夢境,他想高聲叫喊,因為他覺得自己還有許多沒有講完的話要向母親和陳水牛傾訴。然而,他們畢竟已經離開人間,永遠也不會回來。
(四十七)和尚收為“律實”
驀然間,他似乎聽得樹幹後面有一陣輕微的笑聲,隨風送進了耳朵。莫非是水牛叔真的顯聖麼?這時刻,他倒感到有點害怕起來,周身皮膚像出浮陣陣雞皮疙瘩。
?那間,樹幹後面閃出了一個人影,原來卻是一個年逾花甲的傣族黃衣老和尚。坤鑾慌忙地爬了起來,蹲著身體,向老和尚膜拜了幾次,以示虔誠和尊敬。
“怎麼?阿弟,你一個人睡在這裏做什麼?”老和尚走近坤鑾的身旁,和祥地以泰語進行盤問。坤鑾便把本身的遭遇、滿腹愁怨,以“唐話”滲著“番話”向著老和尚和盤托出。聽起來像是訴苦;又像是懺悔。那老和尚似也弄懂了他的意思。“嗯……知道了,知道了。”他微微地點點頭。
&“這是前世因,今生應忍受……。”
&“難道我前生世殺人放火不成?”坤鑾想接著提問或抗辯,但終因怕唐突而把要說的話吞下肚子裏。他低垂著腦袋,沈默片刻,修改了問題和語氣,向著老和尚誠懇地問:
&“老師父,既然是前世因,那我今生有辦法補救麼?”坤鑾雙手合十,期待著指示。
&“……只有行善積德,以贖前愆,禍災自可逐漸消除。”老和尚從沾滿荖葉渣的牙縫中,低低沉沉地吐出了幾句金玉良言,好像在對坤鑾進行了一番點化。
&“哦!‘鵠知’(謝謝)老師父的指點!”坤鑾好似對生存問題又看見了一線希望和光明。然而,擺在他眼前的現實生活將如何去解決呢?因此,當老和尚問起他將往哪里去的時候,他只是垂頭喪氣,一時無法作答。因為內心交織著種種的矛盾,使他變得毫無主意。宛如一尊木頭人。
&“阿弟!你會做些什麼事?”老和尚似乎看出了坤鑾眼前所面臨的困境,故特投語試探。
&“這個……從煮茶掃地、劈柴炊飯,一直到擔屎挑尿,件件都會!只有一件:文字‘勿魯節’(不懂)。”坤鑾也頗精靈,他已理解老和尚的話意。
&“哦!哩真(很好)!那你暫時留在這個越(寺)”內怎樣?……”老和尚的話還未說完,坤鑾以為要收下他落發為僧,急忙搶著答:
&“老師父!我不會念經拜佛,當和尚這件事弟子外行!”他戰戰兢兢,緊張得在發抖。老和尚卻笑吟吟地搖搖頭,慢慢地解釋說:
&“阿弟,不要怕!我不是要你做和尚,而是想叫你做一個‘律實’,負責這越(寺)內的清潔衛生,有時,和我出門幫助買些東西……怎樣?你會同意嗎?”老和尚簡單地介紹了具體的工作。
&“律實……”坤鑾感到這名堂既陌生而又新鮮,他不斷地在嘴裏玩味著這個奇異名辭。那老和尚繼續向他解釋說:“做律實,就是做僧人的徒弟。如果你的工作做得好,可以信任的話,不但每天有飯菜可吃,還可聽佛經,學習做人的道理……。”
&“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坤鑾慶倖自己絕望中又摸到一條生路了,儘管這條生路眼前一時是無法想像的。不過,他都無法抑制自己腦筋的活動,他不斷地斟酌著老和尚恩賜給他這個新職位。“做律實”,將來有沒有出路呢?難道一輩子就做這些拉拉什什的工作?根據老和尚所介紹,現在是做僧人的徒弟,那將來呢?是否需要落發做和尚?這些問題,真是把他攪得糊裏糊塗,一時拿不定主意了。
然而,現在不做“律實”,又有什麼路子可走呢?以目前自己的情景看來,簡直是一條喪家之犬,既不敢回到親人阿叔那裏去,又沒有其他別的去處,前途渺茫,何處是歸宿?
終於,他不得不暫時接受了做律實這宗差事。
退一步說,假若將來真的沒有別的出路,在這清淨靜肅的庵寺做了和尚,遁入空門,拋棄人生各種私心欲念,悄悄地度過了一生,倒也不錯。
從此,坤鑾開始過著有生以來從未過著的另一種生活了。他覺得這是生命漩渦中的又一個奇異的開端。但是,他這種不明不白地宣告失蹤,將會給親人阿叔在精神上增加多大的煩惱啊!這問題,依然像一個死結,永遠掛在心中。
注釋:?“律實”——泰語譯音,意思是指徒弟、弟子、門徒、門生等。
(四十八)“律實”的生活
&“入鄉隨俗,入港隨灣”。依照老和尚的囑咐和指導,坤鑾每天就在寺中做著各種各樣的工作:掃落葉、擦地板、拭佛殿,替師父整理寢室禪房等等。有時候還跟著他上街買東西,因為師父身為僧人,按照僧規,手指不得隨便觸及錢銀,必須由可靠的“律實”代他掌理。
坤鑾對於和尚的生活習慣和規則,感到十分詫異!尤其是邏羅和尚與唐山和尚比較起來,更有許多不同點。日常飲食,尤使他不解,除了早上及午前可以吃東西外,其餘的時間卻一點不許入口。如果不幸肚子發覺饑餓的話,那就只好依靠喝白水了。同時,和尚又可以肉食,不像唐山和尚,要講究吃素……。這是什麼原因呢?坤鑾卻不敢隨意詢問。因為師父是這寺中的住持,按暹羅僧人的爵位是不低的。如果問錯了話,生怕受到責備,只好讓以後更長的時間慢慢去體會和瞭解罷了。
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和使用之後,老和尚對坤鑾的工作能力和工作態度,開始感到很滿意。他早就知道所謂“唐人子弟”有一個比較可貴的本質,那就是:刻苦、耐勞、忠誠和樸實。因此,這次他敢於斷然收留坤鑾做“律實”,也就是這個道理。現在,果然不出所料,使他內心不免暗自欣慰不已。
每天空閒的時候,老和尚便不厭其煩地依照佛家教義的精神,點化坤鑾,教他必須誠心拜敬佛祖,聆聽佛經,尊敬所有和尚。另方面,又教導他做人要以慈悲為懷,見財不貪,戒酒色,戒欺詐……等。幾乎所有暹羅僧人一切戒條,老師父無不背誦並灌輸進坤鑾的腦海中去。而坤鑾呢?總是低著腦袋,默默虔誠地傾聽。此外,為了生活上的需要,老師父還教他許多暹語,包括幾個暹文和梵文……。從此,一個過番下久的“新唐弟”,不知不覺便完全融化在另外一種宗教生活中了。思想信仰也漸漸地、不由自主地滲透上了一些當地的宗教色彩。
老和尚還擅長替人辦理佛事,驅除鬼神,超渡靈魂,醫治疾病等等。
施主們有時為了報答僧侶的恩惠,禮敬佛祖,根據各人的財力,特贈庵寺大批金銀用物,或修造佛堂,暹羅人叫做“添汶”。佛寺的經濟,全靠社會各界人士的鼎力支援。
坤鑾感到自從做了“律實”之後,最使他滿足的便是:“食”。雖然,日常所吃的全是僧人用過的殘羹餘肴,但也足夠全庵寺幾個“律實”飽腹。
有一天,師父因有些私事,必須獨個兒往臨近山巴去走一趟。臨行時,他告知了坤鑾,行程須幾天才能回來,並囑咐他:日常應做工作要照常好好完成,不可偷賴!坤鑾唯唯諾諾地答應下來。早晨5點鐘時分,天空未亮,老和尚便逕自啟程了。
&“……能不能趁此機會走訪親人阿叔一下呢?讓他知道侄兒的下落,免得長時間牽掛,累壞身體。藉此消除自己犯下的罪孽,才是道理。”坤鑾在這個懸而未決的問題上,頻頻在打著算盤。他覺得此時不行,今後就難得有此良機了。然而,到了關鍵的時刻,他又表現退縮起來。因為,他想起老師父臨走時的“囑咐”,假若他來一個“老水雞倒旋”的話,那豈不是完了?
(四十九)見財不貪
便然,欠下親人阿叔的人情債、擔憂罪,等待今後有機會,再一起酬報吧。
這天,坤鑾規規矩矩地遵照老師父的囑咐,照常打水沖掃,修整周圍花木,當他最後在整理師父的寢室時,突然發覺桌子上呈放著一個頗為精緻的小盒子,他不明白這究竟是什麼玩意兒,好奇心驅使他打開一看。“呀!不得了!原來裏面裝著一枚絢麗奪目的鑽石戒指!”在光線暗淡的僧舍內,閃爍著碧綠色的光輝。坤鑾雖然對首飾是外行的,但從戒指的高貴形象看來,論價值至少可讓一個普通人家“坐食”幾年。不知什麼緣故,坤鑾這時候頓感自己好像是一隻受驚的兔子,心臟禁不住突突地跳動著。他不知道這究竟是誰的東西?為什麼可以隨便放在桌子上?
不過,當他鎮靜一想:既然這寶貝是在老師父的寢室中發現,當然是屬於他的無疑的了,別人的東西,斷然不會放在這裏。於是,他靜悄悄不動聲色地找了一個較為隱蔽而妥當的地方,好好藏了起來,並做了記號。
自從發現那只鑽石戒指後,坤鑾好像有事在心,不敢隨便離開老師父的寢室,更不敢離開佛寺。就是有時因工作需要,不得不離開一下子,也不敢在外多作逗留,速去速回,無形中給自己內心增加了一項額外的負擔。
這座佛寺中,還有幾個年紀較輕的“小律實”,不知是那裏招收來的。他們趁著師父出門,工作馬虎一陣之後,常來招引坤鑾一齊外出逛遊,但都被他謝絕了,他們便毫不客氣地向坤鑾冷嘲熱諷一番,笑他愚蠢,不識時務,說什麼就是師父回來,不見得就會獎賞的。儘管他們如何侮弄,坤鑾總是不理不睬,活似一個聾啞人,不敢離開佛寺寸步。
幾天之後,一個老僧人匆匆忙忙,跨著急促的步伐,走進了佛寺,從外表上看來,他的內心充滿著焦灼的情緒。
&“喲!師父回來了!”幾個律實,不約而同,緊張而小聲地互相傳達。那老和尚一口氣跑到自己的寢室,便高聲叫喊:“阿通!阿通……‘擺乃’(去哪里)?”不見有回答聲,他益感著急起來,看樣子,似乎發生了什麼嚴重的事故,迫切要找坤鑾清算一樣。
原來,坤鑾不先不後,剛剛走進廁所去大便,一聽見師父回來了,連大便都嚇消了,立刻跳了出來,直奔前往叩見師父。
當他剛步進師父寢室的門檻,立刻便蹲下作了幾次膜拜,但見那風塵僕僕的老師父,神色格外緊張。喘息唏噓地問:“阿通!你……“擺乃”哪里去?”
&“擺‘烏乍措’嗑(大便)!師父。”坤鑾迅速回答。那老和尚見坤鑾沒有跑掉,仍然在佛寺中,心裏仿佛放下一塊千斤石。
&“阿通!你掃這裏時,曾發現什麼東西嗎?”老和尚一邊問,一邊注意坤鑾的臉龐,看看是否作色?不料坤鑾卻那麼泰然自若,老和尚的話尚未說完,他早已明白一切了。於是,他點點頭急忙將那盒鑽石戒指找了出來,雙手捧到老和尚面前,輕聲細語地說:
&“可脫(恕罪)!師父,我發現桌子上有這件東西,一定是師父的,恐別人拿走,就把它好好保管起來……。”老和尚接過盒子,連忙打開一看,只見那戒指好端端地原封不動,喜現眉梢。
&“好!‘哩真真’(很好)!你是我的好律實!”老和尚得意地收下了盒子,他意想不到:“這個‘新唐律實’竟這般忠誠可靠,雖是不曾受過文化教育,但卻明白怎樣做人的道理,像這種見財不貪的人,正符合佛家教條的真諦,前途未可限量。”
據說,這枚價值連城的鑽石戒指,是這佛寺中百數十年所遺留下來的一件寶物,有它的一定歷史。從前,寺中曾經失竊了一隻雕琢精巧的“璿象”,聽說是暹羅素可泰皇朝時代遺傳下來的古寶,被寺中一個不忠誠的“律實”偷盜後,轉手賣給“紅毛佬”(西方人)
,雖經有關部門協助追緝,但結果未見奏效,因為,那寶物已隨同“紅毛佬”飛到紅毛洲府去了!
這宗案件,曾給老和尚留下了一個終生難以彌補的創痕。如果這次不幸再失去鑽石戒指,說不定這位老師父不但將會傷心欲絕,而且,連那崇高的僧爵地位恐怕也難以保住哩!這實在是太萬幸了。
老和尚在滿懷高興之餘,他又不斷諄諄告誡坤鑾,要他繼續永遠保持和發揚這種高貴的忠實品質,才有光明的前途。
接著,老和尚心中又不斷地暗想著:這個“唐人律實”,雖然使用時間還不很長,但初步看起來工作頗為肯幹,為人又踏實可靠;比起其他的“小律實”可算是更勝一籌!不過,他又覺得:這是暫時的表現,抑或是他原來的本質就是如此?須待更長的時間慢慢觀察,才能得到證實。另根據反映,這“唐人律實”,出身貧窮,自幼孤苦伶仃,屢遭不幸,將來條件成熟了,在可能的範圍內,應該給以扶持和幫助才對。但這必須看他自己的意願而定。
(五十)邂逅番阿姐
旱季來臨了,幾天沒有下過一滴雨,寺裏平時積蓄的雨水就快用完了。據說,雨水清甘可口,過濾的河水,仍然難與天然雨水匹敵。因此,老和尚下令:除了飲用以外,其餘都得設法使用河水。於是,挑水的工作,無形中便由坤鑾來負擔了。
早晨,當東方的驕陽剛剛升起,坤鑾便毫不推諉地挑著水桶到河邊汲水去了。這河邊有一座用雜木築成的小碼頭,人們習慣稱為“梯頭”,不但可供大家乘搭渡船,同時,又可用於汲水。
坤鑾步下木梯,打滿了兩桶水,肩部用力一頂,慢步登上梯頭,剛要起行,不料那系水桶的麻繩子早已退性,“崩”!的一聲,木桶墜地,滿桶河水立刻四處飛濺!這時候,湊巧梯頭旁邊有一個暹羅少女,正在洗滌荖葉,霎時間身體及頭髮都被噴濺出來的河水淋濕了。她立刻站起身來,氣憤憤地像要進行興師問罪。
坤鑾知道這是自己闖下的大禍,雖非故意,但罪過難掩。於是,他連忙上前向著那暹羅少女,客客氣氣地道歉說:“……阿姐,可脫,可脫!(恕罪)”同時,指著那根斷成兩紮的繩子給她看,意思是:並不是自己有意的呀!那位少女確也是個明白人,一見實情顯然如此,只好原諒了他,胸頭怒氣也隨著逐漸消沉下去。但坤鑾都感到無端濺濕人家的身體,內心著實慚愧不安。怎奈暹語懂得還有限,不能把思想和感受以言辭表達出來,實在萬分遺憾。但不料那少女竟因此而轉變態度說:“勿炳萊喳(沒關係)!以後注意就是了。”然後,照常蹲下身體,繼續洗滌荖葉。坤鑾仿佛感到自己像是一個接受恩赦的囚犯,意外躲過了一次“人禍”,心中頻頻不斷慶倖剛才被濺的,幸得是個暹羅女菩薩,要是碰著一個有錢的“唐人姐仔”,說不定要給她跪下求饒,任憑咒?,並且,還要向她贈送“金花紅綢”,以保日後平安哩!於是,他禁不住地在嘴邊掛上一絲傻笑。趕快接好繩子,重新打滿兩桶水,匆匆地便挑著走了。誰料那暹羅少女卻又翻過頭來,瞟了他一眼,嫣然一笑,好似在稱讚說:這個“唐人阿兄”氣力倒也不小啊!
俗話說:“不打不相識”,坤鑾與那個暹羅少女,並未曾打起來,只是一點點小接觸而已,但卻無意間在雙方的腦際間留下一層淡薄的印象。自從這次事件發生後,坤鑾便認識這個暹羅少女了。因為,她每天早晨,總是在一定的時間,一定的地點,到梯頭去洗荖葉。而坤鑾呢?偏偏也在這時候去挑水,兩人的鐘點總是不先不後撞在一塊。大家一碰面,正如潮州有一句諺語:“火燒豬頭——熟面,熟面。”
坤鑾雖然是個“後生仔”,但卻秉承家鄉一些封建禮教,堅持什麼“男女授受不親”的老傳統。雖然,對方是一個“番阿姐”,但同樣屬於女人。要是隨便在大庭廣眾和她交談搭訕,實在有辱公祖的聲譽。因此,有時一碰面,除了勉強打個招呼,簡單問幾句“今考央?”(吃飯了嗎)或者是“擺乃?”(去哪里)的客套話以外,其餘不敢多談,甚至,連看她一眼也感到有點面紅耳赤,活像一個大家閨秀。而那個暹羅少女呢?憑她直覺看來,這個“唐人阿兄”,工作辛勤,待人一表正經,心中漸漸有了幾分敬意,加上坤鑾那種“目不斜視”的正人君子風度,更使她感到奇異和好玩,好幾次總是她上前來,並先開口向坤鑾搭訕,問她是否“新唐”?來暹羅有多久?在哪里做工?對暹羅人的看法怎麼樣……。她的聲音是那麼柔軟而清脆,簡直不亞於曼谷溪河女販的叫賣聲,不同的是女販子的叫賣聲拉得很長,有點矯揉造作,而這位邂逅不久的女菩薩的聲音,卻似樹上的啁啾小鳥,輕盈悅耳。
在這種情況下,往往使坤鑾感到進退兩難,極難為情。不停下來和她對話嗎?恐怕被責為缺乏禮貌,不近人情。若要與她接嘴,又怕她拉長道短,喋喋不休,倘若被熟人撞見,豈不傳為笑話?因此,在不得已的時候,只得勉勉強強、慌慌張張、簡簡單單地應酬了一二句話,面紅耳赤地挑著水走開了。
(五十一)有人做和尚
平常像荒山一般靜寂的佛寺,今天卻驟然顯得特別熱鬧起來了。原因是附近有兩個年輕的男子,依照暹羅佛教的習俗,削髮為僧了。
暹羅人對待這個做和尚的典禮,十分認真和重視,都認為這是人生首次最光榮的一天,只有做過和尚的人,在社會上才能受到尊重。所以,許多有關的親人戚友,便組織起來,排成隊伍,載歌載舞,把落發為僧的人送至佛寺,以示崇敬。那隊伍的前導是鑼鼓宣天的舞獅,後面跟隨著的是七個以色粉塗著臉孔的男女,看上去活像“土地爺”,搖搖擺擺,裝模作樣,真是叫人笑破肚皮,跟在後面的是一大群穿著色彩鮮豔的紅男綠女,他們有的邊走邊扭著泰族的“喃通舞”,腰鼓伴隨著歌聲和鑼聲不絕於耳。
準備皈依佛門的子弟,高高地騎在壯漢的肩膀上,剃光頭顱與眉毛,閉著眼睛,雙手合十於胸前,遠遠望去,的確已經是一個“四大皆空”的僧人了。
坤鑾對這些異國的奇異風俗,覺得既新鮮,又很有趣,他不時在注視著每個男女的“紗籠”及裝扮,好像要在他們身上找尋什麼東西一樣。
忽然間,在人群中,他竟無意瞥見一個臉孔純熟的少女,她與其他人一樣,也是穿上一條比平時更為美麗奪目的紗籠,上身透著一件短裾短袖的緊身白衣,臉龐塗抹著一層濃厚的粉紅色粉末,耳朵上還插上一朵獅頭茉莉花,顯得格外美麗動人!坤鑾定睛一看,喲!原來是那個在“梯頭”結識的“番人阿姐”!心中不覺感到怦怦然,跳動得十分厲害。接著,他頓感臉上一陣熱辣,正想佝著腰閃身躲避起來。可是,動作太遲了!已經被那眼睛敏捷的暹羅少女發覺,只見她毫不猶豫地從人群中直沖出來,興奮地叫喊:
&“兄通!喂!‘針邁萊’了?(忘記我了麼)”她天真地奔跳著,簡直像一個驕矜的小女孩。
在這嘈雜的人山人海中,突然有一個少女迎面而來,真個把坤鑾羞得滿臉通紅,尷尬異常。但他又不得不轉身過來應酬應酬。心裏想:真是“衰鬼遇著樊梨花”——被擒住了。
&“針萊!(認得)唔……今天、今天很熱鬧……真真有趣!”坤鑾突然變得有點口吃,神態局促而不安,他並不敢正視站在眼前的暹羅少女,故意把眼光投向人群中去。
&“兄通,一同到那邊去湊湊熱鬧吧!”那暹羅少女卻很快樂地向坤鑾進行邀請。
&“唔……不!不能!我還有事哩!謝謝。”坤鑾暗暗地抽起腳跟,就想馬上溜之大吉。
&“喂,兄通,來呀!你有什麼要緊的事?為什麼這般急急忙忙想走呢?”那少女不知從什麼地方拉來了一位佝腰的暹羅老嫗,她口裏正嚼著荖葉,笑嘻嘻地趕上來,坤鑾不得已,只得呆呆地再站住了。
&“兄通!我來介紹,這就是“坤夜(我母親)。”
&“坤夜喳,這個就是我常說的兄通,他在這佛寺當‘律實’。”經過那少女的簡介,坤鑾才知道老嫗就是她的母親,便連忙向她行了一個暹羅禮。那老嫗好像眼睛已經花得很厲害了,她一邊走近坤鑾的身旁,一邊眯著雙眼,左右上下,不斷打量著,同時,操著老年人抖動的聲音,詢問女兒說:
&“哦?就是他?名叫阿通……再讓我看看。”
這種近似“相親”的看法,使坤鑾感到很難為情。他恨不得像駝鳥一般,把頭深深地藏起來。
&“是,我是阿通,老人家身體好嗎?”坤鑾不知要和她講些什麼話才好,只好說了幾名暹語問安。
&“好!好!我身體很好。嗯……阿通不錯,長得還不錯哪!”老嫗不斷地喃喃稱讚著。
&“媽媽,兄通做人老實,也很客氣呢!”暹羅少女再次向自己的老母親進行補充,她老母親則不斷地點點頭,說這新唐兄“五官端正”,身體結實,很是難得……。坤鑾羞羞澀澀地和她們母女“三言兩語”,談來說去,幾次想要藉故脫身,無奈總被纏住,內心暗自叫苦不已。
如果不幸碰見師父,那將如何交代呢?隨便和女人談話,可能會被認為孽生“淫念”的啊!儘管我現在還不是一個受戒的黃衣和尚。
(五十二)思念番阿姐
自從結識了那個暹羅少女之後,坤鑾便意識到自己的精神狀態很不正常。簡直可說是無時無地不在想念著她。一閉上眼睛,仿佛就看見她站在跟前微笑。特別是那天在寺裏碰見她的時候,原來就有點天然美的身材,再加上一套新穎而鮮豔的紗籠,更突出地顯示她具有南洋少女的獨特風韻。這種毫不自覺地萌生出來對異性傾慕的意念,使他的精神陷進了難以自拔的痛苦。眼前,如果依照佛家所說,就是所謂“六根不淨”啊!罪惡!真罪惡!他幾次想極力壓住這種奇異的感情和思念。可是,都失敗了。無論他怎樣用盡種種方法方式去抑制,但這種思念卻像一個不可捉摸的陰影,時隱時現,往往在不知不覺中,在心靈、在腦際間浮現出來。等到他發覺的時候,企圖以意志的力量去控制奔放的情感時,可是,太慢了,因為整個身心及思域,已經完全變成陰影的俘虜了。
或許老師父是一個早已摒除人世間有所謂男女私情的事,抑或是他一時疏忽而尚未覺察?他對坤鑾這種被“兒女絲”纏住而身陷於苦海的情況卻毫無所知。不過,他卻能夠憑經歷看得出自己所喜愛的“律實”,近來的情緒和態度的確有些變樣。例如:有時發覺他好像很苦悶,有時又在沉沉地呆思;有時又很慌張;甚至經常拿錯東西。比如:叫他拿杯,他卻拿錯為香蕉;叫他拿碗,他又拿做盤,真是牛頭不對馬嘴,弄得師父莫名其妙。曾經問他心中究竟有什麼事?為何這般失魂落魄?如果可能幫助,師父將會盡力給予幫助。
而坤鑾總是搖頭擺耳,含糊其詞,或者極力否認,表示沒有什麼事。有時卻推說是:“偶爾聽錯”而已,他心裏不禁這麼想:老師父喲!你的佛心,弟子心領了。只是我眼前所碰到的是既不自量,又難以啟口的恥事,你老人家肯定是無法幫助的。相反地,假若被你知道了,說不定馬上會被趕出師門呢!……。
老和尚經過坤鑾多次矢口否認之後,倒也沒有懷疑其他,不過,他總覺得事情必有蹊蹺,這個“唐人律實”內心一定被某些事情而纏繞著,不然,是不會這麼不正常的。或許他不滿意過著“律實”的生活?或許他在懷念舊人?或許他急切地想做點什麼生意……?總之,這幾個因素,其中必有一個是無疑的了。他回顧了這寺中從來所收留的“律實”,論工作態度及忠誠老實,要算只有坤鑾一人比誰都強,都超脫。特別是鑽石戒指的事件,更足以表現他的獨特人格。好吧!要做生意也好,要找親人也好,適當時自當幫助,俾以服從吾佛的慈悲為懷,救苦救難的宗旨。
坤鑾自從恍恍惚惚的情緒被師父窺出以後,心裏感到十分害怕!如果不幸有一天被師父發覺,那就非同小可了。雖然,自己並非受戒的僧人,但卻住在清淨的佛堂中。精神生活無一不受到佛家的感染和約束,要是不趕快把兒女私情儘快設法從心坎中排除出去,其結果不單會對不住師父,同時,還將污辱了神聖的佛祖爺!於是,為了避免和那暹羅少女碰面和接觸,他便把每天挑水的時間改換了。不是提早,便是延緩;他認為只要不再看見她,久而久之,一定會漸漸地把她忘記了。
果然,在他採用這個自我抑制的辦法以後,已經有六七天沒有看見那個叫人著魔的倩影了。然而,已被纏上情絲的心靈,卻不像坤鑾所想像那麼簡單。幾天沒有看見“番阿姐”,心情反而覺得十分痛苦和矛盾,就好似生活中驟然缺少了一件什麼東西一樣。每當他挑水回寺的時候,對那“梯頭”總是有些依依不捨。最使他感到奇異的是:偶然間若聽見一兩聲暹羅婦女的聲音,就以為是“她”來了!心中頓覺一陣劇烈的激動。
及至發覺並不是她時,精神遂感到無限頹喪起來,一切都不能使他感到興趣,除了番阿姐的聲音和影子。
&“難道我這個人的魂靈是中了什麼妖邪麼?”坤鑾獨個兒坐在寺裏一片曠地上,面對著一潭死池水,癡癡呆呆地在自言自語著。
(五十三)探視病中的番阿姐
在第九天的早晨,坤鑾覺得心頭很焦灼,就像快爆發的炸彈一般,格外難受,當他照例挑著空水桶往“梯頭”去的時候,雙眼不斷地東張西望。他想:或許有一個偶然的機會能夠碰見她吧?就在他把眼光投向“梯頭”的一?那,遠遠瞥見一個人影在晃動著,他的心房便不由自主地立刻忐忑跳動起來。“莫不是她也與我一樣感到不耐煩麼?提前到‘梯頭’來等待我?”坤鑾邊走邊想,邁緊了步伐。但他心裏老是很矛盾,一方面感到無比興奮;另方面又覺得很害臊;“要見見她,還是躲開她呢?”他的思想不斷地在激烈鬥爭著。
但當他走近梯頭,原來卻是一個老嫗,蹲在那裏洗荖葉,並不是她!此時,他又怏怏不樂,好像有些悵然若失。
他並不去注意那老嫗究竟是誰?在做些什麼事?只管自己提著水桶去汲水。
&“咦!你……是不是叫阿通?”當坤鑾剛要挑起水來,那老嫗突然仰首發問。
&“嚇!是!我正是阿通。”坤鑾定睛一看,原來卻是那天在佛寺認識的——是“她”的老母親呢!為什麼今天倒換做她母親來洗荖葉?他感到有些莫明其妙,便大著膽子問:
&“你老人家今天為……什麼自己來……?”坤鑾並不知道那個“番阿姐”的名字,不過,他這一問,老嫗立刻就明白了。
&“通,你是不是問我的女兒——‘素貞’嗎?哦!她……她這幾天……生病了!”那老嫗仍然低下了頭,慢慢地以老年人抖動的聲音回答。
&“……什麼?她生病了?幾天了?”坤鑾心中一怔,急忙繼續追問下去。
&“……不知什麼緣故,自從那天送人做和尚之後,回家就病倒了!唉!有人說是中了符咒……。”老嫗不斷搖晃著腦袋,好像感到很不幸。
坤鑾無意間接到這個令人擔心的消息,心裏既牽掛又思念,他斷然進一步地問:
“老人家,我可以去看看她嗎?”
&“這個……看她?當然可以,她也曾經問我,是否遇見了你……我說沒有哩!”老嫗收拾了洗好的荖葉,佝著腰,邊說邊站起來,示意著坤鑾,可以跟著去看望病中的女兒——素貞。
坤鑾喜不自勝,忙將裝滿河水的水桶挑到梯頭一戶人家去寄放,然後,跟著老嫗,一齊到她家裏去看望那個曾使他“日思夜夢”的素貞了。
大約走了十五分鐘的崎嶇小道,終於到達他家了。坤鑾那激動的心情,撲通通地亂跳,呈現在眼前的是一間既殘舊且“高腳”的“櫛葉厝”,他小心翼翼地跟著老嫗爬上了進門的小木梯。接著,老嫗就大聲呼喚著她女兒,大意是告知她:“兄通來訪了。”
素貞穿著一條褪色的舊紗籠,上身只掛著一件暹羅婦女日常所用的“吊肩衫”,袒肩露臂。她,好像周身無力,懶洋洋地睡在木板地面上,不過,地板倒是擦得很乾淨、很滑。
當她聽見“兄通”來了,精神為之一振,勉強地坐起身來。顯然,她的臉龐已經沒有十多天前那樣紅潤,頭髮蓬鬆,整個身軀也消瘦了許多。
&“啊!你……怎麼樣了?請醫生看了嗎?”坤鑾驟然會見意中人,十分歡慰,一時忘記了羞怯,關心脈脈地詢問著。
&“兄通,謝謝你!沒問題,不知為什麼,那天從寺裏回來,身體就發熱,媽向鄰家討來一點藥吃,現在已經比較好些了……。”素貞往日那麼天真爛漫,此刻都變得有點忸怩羞澀起來。
一會兒,她母親端來了一盤檳榔和荖葉,請坤鑾受用,這是她老人家對貴客唯一的應酬禮品呢!但坤鑾從來不曾嚼過荖葉,只好謝絕了。
&“喂!阿通,做律實好嗎?師父對待你怎樣?”那老嫗一面自己嚼著檳榔荖葉,一面對坤鑾問寒問暖,表現出對他的生活非常關懷。
&“師父嗎?做人很好,時常用佛經開導我,教我怎樣做人,所以,做他的律實倒也不錯……”
她忽而喃喃地說:“……我曾見過不少唐人阿兄、唐人阿叔,都是滿好的,他們勤做工、樂做生意、不偷懶……所以,他們有的還發了財……”
他們三人,坐在光滑的地板上,就像多年的“老相好”,互相傾談,興致盎然。尤其是坤鑾,年紀雖不算大,但由於經歷較多,他講到自己過番以來的種種遭遇時,更使素貞母女聽得出神,有時為之頻頻嗟歎,有時又不禁流下了滴滴同情的眼淚。他們簡直不相信,像這樣的年輕人,就已備嘗了人生的一切痛苦了。
雖然,他們曾經看過一些“唐人”兄叔,赤手空拳來“過暹羅”,在經過一番周折和刻苦之後,居然便能做起“頭家”或“座山”,甚至回“唐山”耀祖揚宗,買田地、建新房,但也曾見過無數的人……拚死拚活,勞苦一生,結果同樣是一無所有,無聲無息地靜悄悄死去,被人們所遺忘。然而,往往一些人卻只看見前者,而沒有看見後者,老嫗和素貞,當然希望坤鑾是一個前者。
(五十四)老和尚來支持
坤鑾自從認識了素貞的住居後,每天外出挑水時,總要設法抽出一點時間去看看她的病,有時還悄悄地把自己在寺中吃剩下來的生果或其他食物拿去送給她,說是自己買的。
光陰荏苒,歲月如流,坤鑾在佛寺充當律實,倏忽已經二年有餘了。由於他有著勤儉耐勞的精神,吩咐他做什麼事,都能順利完成。老師父對此感到十分滿意。他已決定設法助他一臂之力,使其生活可以自立,讓一個年富力強的青年,得到發揮的機會。於是,在一個晚上,當他正是工餘之暇的時候,老師父就叫坤鑾去見他。坤鑾猜不出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有點誠惶誠恐。
&“師父,你好!不知有何事使喚?”坤鑾戰戰兢兢,蹲跪在老和尚的面前,小聲詢問。
&“嗯……沒有,沒有什麼大的事……”老和尚頓了一下又說:“阿通,二年多以來,我已經看出了你的人格、品行,你的身世,師父也很同情。所以,我想……”老和尚的話音未了。坤鑾打了一個寒噤,以為師父要勸他落發為僧了,他顫抖著聲音,叩了幾個頭,吞吞吐吐,像是求饒似地說:“……師父,弟子曾經說過,弟子不想當……”坤鑾的話尚未講完,老和尚突然仰首呵呵大笑起來說:“阿通,你別誤會!師父並不是叫你做和尚!這事情完全依靠自願,不能有絲毫勉強,更何況你是一個唐人子弟?放心吧!”老和尚的話立刻把坤鑾心中的石頭搬開了。“那又是什麼事呢?究竟師父的葫蘆裝的是什麼藥?”坤鑾不斷在進行著種種揣測。
&“我坦白地告訴你吧!阿通,你喜歡做什麼事呢?師父將盡力幫助你解決……。”他一面說,一面吸著濃郁的香蕉煙,像在等待答復。
坤鑾驟然聽到了這些意料不到的好消息,心中萬分激動和高興,他懷疑自己的耳朵不知是否聽錯了。一會兒,老和尚又張開佛口說:
&“咦!講吧!大膽講出來,用不著怕!”
坤鑾幾次想把要求的話講出來,但都不敢冒昧講出來,盡在那裏搔腦袋。
&“阿通,你不說,我也知道,你是不是想做點什麼生意?”老和尚伸長頸項,微笑地問。
關於做生意這個念頭,埋藏在坤鑾心中,時間已相當久了,只因屢失機會和碰壁,故難啟口。今天,既然師父主動提出願意幫助,那就再好也沒有了。然而,當他一想起師父這樣熱心關懷律實的前途時,便反過來關心師父說:
&“師父,如果我辭別您老人家去做生意,那……寺裏的工作怎麼辦?”
&“噢!這個你用不著掛心,我會另外找人代替!”老和尚的一片慈悲心腸,毫不保留地獻了出來。坤鑾聽了這句話,有如吸進一口清新的空氣,沁入心脾。他歡歡喜喜地接受了師父的善意幫助許諾。這的確是一個極好的時機啊!要是將來做得好,萬事順利,求取成家立業的希望,那一定就不會落空了。
&“阿通,你打算做什麼生意才有把握?不妨告知師父,怎樣?”稍隔片刻,老和尚又問。
&“唔……我想買一條貨船,專門做山巴和曼谷的生意,師父你看怎樣?”
&“難道你不怕沉船嗎?”老和尚笑嘻嘻地故意開了一個玩笑。
坤鑾不好意思地低著頭,在思想領域中立刻便勾起過去一段既可怕又可恥的回憶來。但很快就泯滅了。因為他還有一股向命運挑戰的信心和決心。他抬起了頭,面向老和尚說:
&“師父,我相信這回不會再沉了!因為現在要買的是大船,總比小船仔妥當哩!”坤鑾邊說邊攤開雙手,比劃著大船的形狀,唯恐老和尚聽不懂。老和尚又呵呵地笑起來並點點頭答:
&“我懂,我懂,是運載稻穀的大粟船,也叫大駁船。”
終於,老和尚答應了坤鑾的要求。他勸坤鑾要好好經營,如果做得有成績,他將會進一步給予更大的幫助!坤鑾對師父這麼多番照顧,真是銘感五內,頻頻叩首跪謝。
(五十五)行駛貨船
坤鑾把這個好消息立刻轉達給素貞和她母親,她們倆同樣感到十分興奮。認為這個未來的“乘龍快婿”,一朝若能拚個出頭,自然不會放棄她們。兩年以來,雙方的感情,在密切的往來中,漸漸地建立和鞏固起來了。坤鑾幾乎把她們當作像自己一家人一樣看待,而她們則把希望也完全寄託在他身上,真可謂到了“魚水相依”的地步。可以說,如果坤鑾有什麼進一步的表示或要求的話,那老人家可能絲毫沒有猶豫地將女兒許配給他的。更何況自己的女兒對坤鑾一開始就心懷好感呢?
在坤鑾方面來說,心裏早有這種要求了,儘管她是一個“番阿姐”,有著一雙“鵝腳掌”,走起路來,不像“唐人妹仔”那麼歪歪扭扭,但卻顯得格外天然而活潑。他想及早得到她,這是不可否認的事實,只是多方面條件尚未成熟,現在只得暫時埋藏在胸中,未敢說出而已。因為他覺得婚姻是人生一件大事,怎可隨意自己啟口呢?何況目前還只是一個“律實”,事業未見端倪,這種過急的要求,顯然是不切合實際的。於是,只好暫且擱置下來再說。
如今,老師父大發善心,已經答應幫助他做點生意了,無疑,這是給他們三人的眼前放置下一盞明燈,大家仿佛已看見自己光輝燦爛的前程了。
說到就做到,不久,坤鑾在師父的資助下,果然購買了一艘木制的大貨船,同時,通過別人的介紹,雇用了一個“行船人”作掌舵,他的名字叫王金福,人們都稱他為“行船王”,他拜別了大恩師老和尚,又暫時辭別了素貞和她母親,在佛國的蜿蜒溪流中,往來穿梭做運輸生意。他無形中擔負起了溝通城鄉商品的任務,經常從邊遠的內地運載了滿艙木柴、木炭、稻穀,以及各種各樣的土產出來曼谷,又從曼谷運載了許多日用品到內地去。在烈日和風雨的曝曬吹打下,不分白晝和黑夜,撐著長篙,把著船舵,不斷地勞動著。“滴滴汗水滲雨水,點點寒星伴孤帆。”雖然,主觀上,他辛辛苦苦為的是生活,為的是個人的前途,但客觀上,他所支付的力量,卻有著無比深遠的社會意義。
一個月色朦朧的夜晚,百鳥歸巢,群山靜寂,坤鑾的大貨船適逢退潮,只好暫時停擱在岸邊。行船老王,舒一舒周身酸痛的筋骨,他感到有點無聊,便貓著腰爬進艙裏抓了一枝船上的唯一樂器——“大管弦”,然後,盤著腿坐在光滑的船頭上面,悠閒自在地拉著弦子,同時,口裏哼著:“尺工六,工尺上……”的潮州弦詩樂曲,弦音果也委婉動人,坤鑾坐在他的身邊,沉沉地凝神欣賞,隨著曲子的高低旋律,淒切哀怨仿佛在?述一個不幸的人的身世,從而,挑起他對往事種種的回憶……
也許是行船王的弦音所挑動,對岸有一船篷裏,卻傳出了若斷若續的潮州歌謠來:
&“天頂一隻鵝,阿弟有牡(妻)阿兄無,阿弟生仔叫大伯,大伯聽著無奈何,打起包袱過暹羅,欲來暹羅牽豬哥,牽豬哥……”
坤鑾聽到這裏,若有所感地頻頻唏噓歎氣。雖然,他還沒有受到一個先娶老婆的弟弟來叫“大伯”的刺激,但作為一個以東奔西走、四海為家的流浪船民來說,何時才能得到一個安定而美滿的家室呢?這歌謠無形給了他一些沉沉的感觸。
&“金福兄,你的弦子拉得真好聽!不會輸給對面的‘歌仔’哩!”他強裝著精神上的鎮靜,稱讚起興致勃勃的行船王來。
&“唉!這算得什麼?亂拉一陣而已,有什麼好聽?我還會唱戲哩!如果我唱起潮劇‘王金龍’,你准會為我的好喉嚨喝彩和鼓掌!”王金福回過頭來,既謙遜而又驕矜地回答。
&“金福兄,你來過番多久了?我看你這個架式,像是一個十分老練的行船人一樣?”
&“咳!鄭通老弟,不!我的小頭家,無妨對你說吧!我九歲就跟阿爸來過番,到現在整整已經二十年了!我爸先前是行漁船的,我從小就跟在身邊出海捕魚啊……”
王金福生動地?述自己以往的一段不平常的生活故事來。
(五十六)一個行船人的事蹟
&“原來,過番人所遭受的千波萬折,並非只是我一個人啊!”坤鑾聽了王金福一段飄泊生活的?述,心中感慨萬分,同病相憐,脹紅的眼睛,幾乎就要掉出眼淚來了。
&“那……你阿爸此時在哪里?做些什麼事呢?”坤鑾用手揉一揉濕潤的雙眼,又關切地問。
&“你問我爸麼?唉嗨!伊老早去見閻王伯了!”王金福暫時煞住弦子,長噓了一口氣,低沉地作了回答。
&“什麼?你爸爸死了?他怎麼會死呢?”坤鑾驚愕地用手緊推著王金福的大腿,他急切地想知道這個捕魚人是怎麼死去的。
&“……我爸的死,難道還不是和大家一樣,為了生活?為了肚子?記得我十七歲那年,跟著他一起到北攬海外捕魚,俗話說:‘天有不測的風雲’,船離岸時,天氣還不錯,誰知出海不久,天色驟然大變;烏雲濃濃,狂風大作,接著,像碎石子般的雨點,直向我們周身亂射,大家亂成一團,眼睛無法張開,只是亂叫亂吼,……喲!老兄弟呀!說來叫人害怕!一個浪花有五、六層樓那麼高,迎面向我們壓過來,把我們的魚船一拋就半天高!結果,全船七、八人,像螞蟻一樣,都掉進海裏去了……那時候,我想:這回死定了,准是成了海龍王的點心了……誰知命不該亡,苦債未完。當時,我和另一個同伴,幸得都抓住一塊破船的木板,在海裏翻滾,隔天,才被人救了起來。但是,阿爸和另外幾個同伴,不幸都被海水刮得無影無蹤去了,所以,我每年逢到阿爸的忌辰,總要備些紙錢、香燭和祭品到北攬海邊去祭拜,以慰阿爸的亡魂,鄭通小頭家,咦!你看,慘不慘?”王金福一提起這些悲痛的往事,便皺著眉頭,酸著鼻子,似乎還很傷心。
&“積惡,真積惡啊!”坤鑾被這感人的往事引出了幾滴同情的眼淚,不斷搖首歎息。
&“我就是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麼積惡啦!阿爸死到無魂無影,俺要哭父,也無法找到他老人家的屍體啊!”王金福忍不住也垂下了眼淚。
&“唉……。”兩人靜默默地低著頭,好像在追悼著無數過番而身死的前人血淚事蹟。天上的月亮忽然被一團雲霧遮住了,四周像蒙上一層薄薄的黑紗,遠近漆黑無光,王金福又徐徐拉響了弦聲,音調悲哀而淒切,如怨如訴,一切仿佛沉浸在憂鬱哀愁的氣氛中。
須臾間,坤鑾轉了話題,問王金福說:
&“老王,你來過番這麼久,娶老婆了嗎?”
&“……要娶什麼老婆?我的阿通小頭家,過去,行海船,生命早晚未蔔,誰要嫁給你?現在,行內河船,雖然比較安全些,但收入只夠自己填肚子而已。加上自己平時喜歡飲幾杯,還不敢抽鴉片,身上的甲包(錢袋)也就空空的了。”他咽下一口涎沫又繼續說:“俗話說,有老婆錢,無老婆米!你知道嗎?一個人,刻刻苦苦,要湊集一筆錢來娶老婆,那還不算很難,難的是天天要找米來養老婆、養孩子,那就致命了……”
坤鑾聽了王金福一席話,覺得很有道理。是的,一個人有了家室,那就比單身漢複雜得多了。王金福的話匣,似乎還不想蓋上,緊接著,他又以帶著幾分諷刺意味的語言,對坤鑾進行了一番揶揄:
&“鄭通喲!我比不上你,走著好字運,不但碰上和尚頭來‘多隆’(幫忙),還娶了一個番妹仔,真真是……嘻嘻……”說到這裏,王金福好像忘記了自己痛苦的往事,直笑著向坤鑾不斷打趣。
坤鑾一時按捺不住,臉部頓覺一陣熱辣,急忙爭辯說:“喳!老王,你越說越離題了!請你勿誤會,那個番阿妹,只是一個熟人,並不是什麼……。”
&“哦?是你的熟人?那對不住,是我說錯了!不過,熟人也好,我連這樣的熟人都沒有哩!”王金福依然嘻皮笑臉地拉著“大管弦”。對岸船裏的潮州歌謠好像還沒有唱夠,音韻悠揚地在夜空裏蕩漾,使人斷斷續續地可以聽到:
&“海水迢迢,父母心梟,老婆無娶,此恨難消,此恨難消……。”
(五十七)未來的好女婿
&“行船人”的生活,可說是“四海為家”。所有衣、食、住,全都在貨船裏幹。今天漂到哪里,就在那裏過夜。有時在小港,有時在大溪;有時在山巴;有時又在曼谷……。像一個“散仙”,永遠沒有一塊固定的地方。
由於受到這種廣大而多方面的生活磨練,使坤鑾的鬥爭意志變得更堅強,對紛紜的世事在處理上,更富有經驗了。堪稱:“少年老成”,他看過分佈在暹羅各地“唐人”的各種各樣的生活,也見過成千成萬當地人的奇風異俗;他吃過甜,也嘗過苦;總之,他所接觸的一切事物,是跟著消逝的日子一樣,逐漸增加起來。至於他個人的生活水平,在經過一番苦心努力之後,已漸漸地好轉了,他勤儉節約,除了日常必須支付的生活費用外,還有多少餘裕。但是,如果以這一點餘裕來對比他所付出的精神和氣力的話,則還相當微小,何況那條貨船的本錢還未能償還老師父呢?只有一點不能被否認的事實;那便是:生活不但已經可以“獨立”,而且,比較“穩定”了。這不能不說是他眼前所感到相對滿足的地方呢!
貨船每次周轉到曼谷,坤鑾暫時的去處有兩個地方:一個是佛寺的老師父;第二便是素貞的家裏了。那老師父十分關心坤鑾的運輸生意。當坤鑾到佛寺拜謁他的時候,他總是問長問短,關懷備至,尤其是當他親眼看到自己幫助扶持起來的“唐人子弟”,竟然能夠這麼真心珍惜援助的資財,苦心孤詣,刻苦經營,這對自己來說,覺得也很有光彩。同時,更難得的是:坤鑾很懂得禮貌和情理,每次去見他的時候,總是買了不少僧寺所需的用物或食品,進行虔誠的所謂“添汶”(敬佛或辦善事)作為對於幫助他的一種酬謝。
素貞和她母親,每逢坤鑾到曼谷的時候,總是想挽留他在家裏住宿。但是,坤鑾對於她們的好意,總是以種種藉口予以謝卻了,原因是她們家中只有母女兩人,男人早已去世。在禮義上言,實在不能這樣做法。於是,他每次總是堅持到貨船中去住宿,減少各種流言蜚語。另方面,要是自己一走開,只剩下王金福一人在守船,偶若發生意外事故,那就得不償失了。所謂:“行船開鋪,不離寸步”,是每個做生意的人一貫遵守的金科玉律。不過,他卻時常利用空閒的時間,和素貞一同到幽靜的“萱園”去談心。
遺憾的是,坤鑾並非一個讀書人,不懂得怎樣談情說愛,最多只曉得問問幾句“拾眉哩”(安好)的暹羅話。因此,長時間總是低著頭,抿著嘴笑而已。另方面,他認為就目前自身的條件,還未充分具備,雖然,有一艘貨船在溪河川走,但是,在未曾償還老師父的貸款之前,這艘船實際上還不是自己所有。說到底,仍然屬於一個“賺食子弟”,這怎可大膽地直接提出“娶妻”之事呢?人們常常說到什麼“成家立業”這麼一句話,在他看來,“富人子弟”固然大多數是先“成家”,然後才打算“立業”。但他並不敢這樣想,以眼前自己身份來看,應該是:先“立業”,而後才可考慮“成家”。現在,家室物件,他自信已經找到了,為了使“成家”的目的能夠早日達到,無形中便促使他更加落力于生意事業了。
素貞對於自己未來的終身伴侶、包括其他一切事情,素貞似乎也有所準備。她自從結識坤鑾以來,對於賴以生存的“噠叻”(市場)擺攤小生意,同樣更加賣力了,經常總是早出晚歸,忙忙碌碌,省吃儉用,不知底細的人,時常稱讚她已經擺脫了孩子氣,儼然變成一個很懂世事的“坤多”(成年人)了!過去,她還不時混在小孩群中一同玩耍,現在呢?她已開始感到沒有什麼興趣了。這裏,套用一句目前文化人的話來解釋:那就是愛情改變了他(她)們的人生觀,也給男女雙方一種積極的鼓勵。
坤鑾深深地愛慕著素貞,已經是一個不容否認的客觀事實,不管他是有意與無意,願想與不願想,素貞的輪廓和倩影,老早就埋植在他的心田中了。這種感情,他再也無法以理智去戰勝它。
(五十八)探望親人阿叔
不過,他總以為:“娶老婆”是人生所必經的道路,只要自己有了比較隱妥的經濟生活,正正當當、大大方方。相信沒有人敢作非議的。雖然,對方是“番人”,自己卻是一個過番才幾年的“唐人”,但是,坤鑾卻親眼見過不少來暹羅過番的唐人“阿兄”或“阿叔”,如果是長期無辦法回鄉,抑或因基業所羈絆,那一個不是都在這“番畔”娶個老婆,就是生根和“創祖”呢?而所謂“番人老婆”,她們同樣是一個人,同樣有著人的感情,同樣會生男育女,同樣會做工,同樣也懂得人生的歡樂和痛苦……只不過在某些生活習慣、風俗禮節與“唐人”有些不同而已。如果能夠長期生活在一起,共同切磋,互相學習和照顧,相信這類種族的隔膜,久而久之,就會漸漸地消減了。更可貴的是,番人對待唐人,絕大多數都表示出了十分友好和親善,不論男女,碰面時總是稱呼唐人為“阿兄”或“阿叔”,好像充滿著真摯的好感,毫無疑問,這種好感,實際是對唐人兄、叔那種勤儉和耐勞的精神表示崇敬和愛戴,有的甚至認為自己的女兒能夠嫁給唐人阿兄而引無上的光榮!
從此,為長遠計,坤鑾對於做生意所得的收入,除了逐漸攤還師父外,剩下多少,便積蓄下來,準備做些其他生意或抹出一些來,留作未來娶老婆之用。同時,他還有一宗未了的心事,那就是等待時機成熟,準備拜訪一次親人阿叔,把以前向他借的錢,還個一清二楚。了卻親戚關係上所結欠的債務,這才不辜負他曾出力幫助過自己的一番功勞。
時光似流水,日月互追逐。
幾年來的行船生活,坤鑾儉食省用,從師父借來的購置貸船款,漸漸地快要償清了。他眼看著那艘龐大的送貨船,很快就要成為自己的財產了,心中感到無限愉快,雖然,眼前顯得有些陳舊,但只要略加修整,又將變成一艘新船呢!說實際,如果把他幾年來花在老師父僧寺中所“添汶”的款項加上去,則他的債務應該是老早還清了。然而,“添汶”是“添汶”,債務是債務,兩者絕不能混淆,何況師父時常對他說過:多“添汶”,對自己有著莫大的好處的,不但可保今生有難必遇貴人,同時,又可修積來生的幸福……。坤鑾極端相信老師父的話,他甚至有時寧願自己少吃一些,把節省下來的錢財,買些珍貴的東西,捧去寺裏“添汶”,這樣強大的信仰力量,已經牢固地左右著他的一切行動,對一個過番不久的唐人子弟來說,實在令人驚異!
最近以來,有關探望一別數載的親人阿叔的意念,不斷在坤鑾的腦海裏呈起伏波動。他覺得實現這個願望的條件,看來基本成熟了。可是,由於一連多年不曾登門拜謁,讓他老人家長期背著無故失蹤的包袱,作惡之罪,實在難以寬赦。此次驟然見面,恐怕他不會輕易原諒自己以前的過失吧?若是他變起臉孔來,弄得“叔侄仔”不可下臺,那還了得?想到這裏,他難免又感到躊躇不決起來。然而,不儘快去見一見親人阿叔一面,卻又不可。如不主動登門對他老人家把從前的不幸遭遇實情道破,那不但自己冤沉海底,給他老人家誤解一世,而且,說不定今後會在什麼地方碰上了他,那時候,就更難解釋了。想到徹底,他覺得無論如何,應該冒昧去見他一面才對。
決心已下,坤鑾托人找了一個吉日良辰,馬上準備出門了。啟程那天,他特地買了九件見面禮物:二條大海魚、二斤鮮豬肉、二罐好茶葉,再加上二瓶進口的“紅毛”好酒。一概裝在一個大花籃裏。然後,換上一套新衣服,向看船的王金福叮囑了幾句話,便提著頗為沉重的大花籃,昂然闊步地走了。
坤鑾開始是雇了一輛人力車,但由於地名忘記了。只好在接近親人阿叔的路段下車,然後,憑記憶步行或查詢,幾年來不曾走過的道路,似乎變得很陌生。因為有些賴以辨認的樹叢被砍除掉了,有的園溝被填平了,有的地方又辟成小石路,甚至還出現了一排排的新房子。真個是:“多年不見,天變地變哩!”
最後,親人阿叔的住居終於被他找到了,當他遠遠地瞥見烏豬叔的家門時,整個心房就像在擂鑼鼓一樣,撲通撲通地撞擊得十分厲害,他的眼睛略向左右一掃,只見四周的景物,雖然稍有改變,但親人阿叔的家門都仍保持著過去那個老樣子,兩旁依舊貼著二副紅對聯,只是已經褪色而殘破了!按照唐人的習俗,每年除夕,祭拜神鬼之後,就要換上新對聯。但暹羅的風雨烈日毫不留情,過不了多久,新對聯便變成舊對聯了。
坤鑾很純熟地推開了大門,伸頭向裏面一望,咦!不見一個人影,他知道,此時或許大家正在屋後勞動或做工吧?“阿叔!阿叔呀!”坤鑾放開喉嚨在叫喊著。
(五十九)阿通,好運氣要來了!
忽然間,屋裏跑出了一個赤身露背的大男孩,臉龐似還有點熟悉。他一見有人來訪,便用暹語高呼:“阿爸!有人來了!”
果然,屋後立刻有一個很純熟的聲音回應著。坤鑾心裏明白,這聲音肯定就是親人阿叔無疑了。這時候,他心裏覺得有些局促不安,不知要如何應付這個久別重逢的老親人。
&“噢!阿叔,阿叔你身體好!”
當親人阿叔走出來時,坤鑾立刻向他作了深深一揖。
&“咦!你,你就是……”烏豬叔驚訝地向坤鑾作了一番端詳。他的眼睛好像已變花,鬍子也已斑斑有些蒼白了。
&“我……我就是阿通呀!”坤鑾解釋說。
&“哦?你就是阿通麼?我一時倒認不出來!”開始,當他知道是親人侄兒時,心中的確歡喜異常。但是,很快卻變得毫無表情地只顧擦幹周身的汗水。烏豬叔這種片刻的沈默不語,使坤鑾不免感到忐忑不安起來。顯然,他的怨恨還沒有完全消失啊!這時候,坤鑾竟像啞巴一樣。不知要講些什麼話?要從何講起呢?內心裏交織著無限懊悔和焦灼。
&“嗯……你拿什麼東西來?來坐就可以了,要花錢做什麼?難道發大財了嗎?”過了一段時間,烏豬叔的態度似乎略有變化。不過,他的語音仍然像以前那樣生硬而洪亮。
&“沒有,沒有什麼貴重的東西,只是一點小意思……。”坤鑾掀開花籃蓋,一宗宗一件件地拿了出來,放在桌子上。
&“怎麼樣?阿通,自從那年划船去後,就找不到你的影蹤!哼!你到底流到哪里去?當時我想:你也許已……。”烏豬叔慢騰騰地坐了下來,伸手倒了兩杯茶,搖頭慨歎地發問。
坤鑾趁此機會,盡情傾吐,恨不得爹娘給他多生一張嘴巴,把前後經過和一切遭遇,具體、細膩地進行?述著。有時候,他緊皺著眉頭極力地追溯;有時候,又激動得兩眼通紅,滿臉涕零。
這一段段有聲有色般的申訴,真的把親人阿叔感動得頻頻搖首慨歎,怨恨漸漸地轉化為同情。最後,當他獲悉這位一別數載的親人侄兒目前居然能夠摸出了一條生活道路,還賺存一點錢,又有一艘川走山巴和曼谷的貨船時,內心不覺油然而感到無限快慰。他禁不住暗暗地想:“這難道是唐山風水變好麼?”接著,他才笑盈盈地說:
&“阿通,照我看來,衰運就要過去了呀!好運氣就要來了!”他用手捋一捋嘴邊的鬍鬚,但眉頭緊蹙,忽而回憶地說:“唉!真是作惡……我一想起當年你劃小船去後,就無回來時,心裏就跳個不停喲!你知道麼?你阿嬸為你借了一條船仔,幾乎全條曼谷溪都被她劃透了。結果,連個影子都看不到……那時候,我的內心,又怕又急!阿通,你想,你是住在我家,阿叔是有責任的。如果把個親人阿侄白白丟失了,試問:我將向人怎麼交代呢?”說到這裏,親人阿叔的聲音好像越來越大,怨氣並沒有完全消除。
&“是,阿叔說得對……都是我害死人。”坤鑾默默地認錯。其實,今天他是準備挨?而來的。
&“阿通,你還知道麼?自從你失蹤後,每夜我都睡不著,就是睡了,有時又常夢見你給大魚吞去!給大風吹去!”
(六十)話入正題
接著,親人阿叔語帶責備繼續說:
&“唉!阿通,不是我在嫌你,做人怎麼可以這樣?當時,是好是壞,是禍是福;你總應該回來一下,免得使人日夜擔心,日夜艱苦哪!”
坤鑾只是低著頭懺悔,他認為:只要得到原諒和寬恕,就是再激烈的語言,他都可以忍受下去,但就今天的情況看來,比他估計的還要好得多哩!他等待親人阿叔的怨氣發洩得差不多的時候,才漸漸抬起頭來說:
&“……阿叔,百句五十雙。說來說去,都是我的過錯,請你老人家多多原諒!我相信以後不會再這樣的了!”說到這裏,坤鑾便從衣袋裏掏出一包東西來,原來,那是他準備償還以前借親人阿叔一筆做小生意的本錢的。他面帶笑容恭恭敬敬地呈了上去說:
&“阿叔,這個……是小侄送給阿叔闔家大小平安如意……請收下吧!”
親人阿叔早就猜透這筆錢的意思了。他堅持不肯接納。但經過坤鑾再三說服後,他才勉勉強強地接過了手。誰知這位烏豬叔竟是以退為進,當他一轉身,又敏捷地把那包東西仍舊塞進了坤鑾的衣袋中去了。並說:“這一點小錢,阿叔再轉贈給你去做大生意!還有,你的年歲也不小了!也應該積蓄一點錢,留做將來娶老婆之用呢!哈哈。”親人阿叔從來就很少這樣樂意地笑過,坤鑾覺得一切氣氛已經逐漸趨於緩和,心中同樣感到無比爽快!不過,一提起娶老婆的事,他卻像個大姑娘似的,羞羞澀澀地低下頭了。
&“哇哈!阿通,你怕羞麼?這有什麼可羞呢?你豈沒有聽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待阿叔有時間,一定代你探問,富、雅、賢的俺不敢想,只要眉、目、嘴和鼻生得端正就可以了。但更重要的還是會做工,不懶惰……你看怎樣?”提起親人侄兒的婚事,這個做阿叔的,好像特別感興趣,話不斷口,滔滔不絕地講個不休。
可是,他卻萬萬沒有料到,坐在旁邊的坤鑾,此時倒變成一尊木菩薩,呆呆端坐。可以說,他的外表已道出了自己的內心世界正處在心事重重、悶悶不樂之中。他要如何向這位關心自己終身大事的親人阿叔道破本身目前已經有了物件了呢?
當他正在感到左右為難的時候,不料那個過去曾經朝夕照拂過自己的“番人阿嬸”,突然從門外跨了進來,當她一見走失多年的親人侄兒時,特別驚奇地高聲叫了起來:
&“哦!喂歹!(驚歎)阿通!你……到哪里去?現在變成‘坤多’(成人)了啦!”
坤鑾連忙站起身來,雙手合十,向這個印象頗為深刻的阿嬸行了一個暹羅禮。這時候,他已學會講許多日常普通用的暹語了。只是由於不是讀書出身,所以咬音還不標準。
當番人阿嬸正和坤鑾娓娓?述離別多年的情景時,親人阿叔卻感到有點不耐煩地打斷了他們的談話說:“阿通,俺還是來和阿叔談正經話吧!”他閉上眼睛,想了一想繼續說:
&“唔……大概是十多天以前,我遇見過李老三,據說,屬於他家鄉房界內有一個親人的女兒要出嫁,現在托人到處‘放聲’呢!你看怎樣?聽說女的生來不錯!白白胖胖,有一副頭家娘的福相!但是,不知道要多少聘金?如果是差不多,我看,去找老李商量。老李嘛,你又很熟悉,包管一談即成的。”親人阿叔講到這裏,握著拳頭輕輕向桌上一擊,表示滿有把握。
&“喲!阿通,你要‘訂昂’(結婚)了嗎?好呀!好呀!”站在旁邊的番人阿嬸,一聽說坤鑾要辦婚事,便笑嘻嘻地表示贊同。
處在這種情況下,坤鑾著實不知要向阿叔怎麼交代才好。最後,當他一想起那個結識多年的番人阿妹——素貞的時候,覺得從感情及道義方面來說,無論怎樣,總不能輕易放棄的。於是,便鼓起勇氣,把幾年來與素貞的往來秘密,詳細地暴露出來,以便爭取同情和支持,不料親人阿叔遽然聽了這個消息,倒被嚇得目瞪口呆,臉色驟然顯得有些怏怏不樂。
&“……原來你自己竟已……”他簡直想不到這個新唐侄兒,在離別幾年中,居然什麼事都做了出來。別的不說,連男女之間的事,也不請示長輩,而是靜悄悄地在外面獨自處理!他曾聽人說:老實人碰上男女私事,便不老實了。現在看來,絲毫無錯。開始,老人家對親人侄兒自找物件之事,很不贊成。雖然,他並非親生父母,但在眼前能夠過番到暹羅的鄉親們看來,只有他,算是房界內的近親了。這些事,他若不管,叫誰來管呢?總之,他總認為自己是長輩,婚姻大事,必須由他打理才對。要是讓這“稚牛仔”在外面糊裏糊塗,到頭來,不但會弄得聲名狼藉,而且,身居親人阿叔的,也難免將來受到鄉親們“說長道短”啊!
(六十一)說親
經過坤鑾再三解釋,闡明自己並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越軌行為。對那“番人妹仔”,多年來,一直保持著朋友關係而已,並未因感情而喪失了理智……。今日此來,實不相瞞也附帶著另一個寄望,想借助阿叔老人家一臂之力,完成這宗大事哩!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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