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爹大冒险 2017逗你玩儿只,叫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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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干文&赵乾乾&超搞
  致我们单纯的小美好
  作者:赵乾乾
  第一章
  老陈同志,即我爸,今年二月份正式退休,劳碌了一辈子的老陈在家呆了半个月后坐不住了,恰巧县里老人俱乐部招成员,他就去了。一去到才发现他五十几的年纪在平均年龄为七十岁的老人俱乐部中属于青年骨干级别,于是老陈久违的热情被点燃了,成天蹬着个自行车上俱乐部去组织老年人娱乐活动,那股热情,整一个激情燃烧的岁月。
  只是他激情还没烧着岁月,岁月就先给了他个下马威。他老人家爬凳子挂活动横幅时一脚踩空摔了。
  我接到我妈电话时正在大马路上看广告牌,大热天里吓出了一身冷汗,我小时候虽然老被老陈揍,我也曾想过等我长大了我要揍老陈,但我真的很爱老陈。
  赶去医院的路上我边哭边絮絮叨叨地跟计程车司机讲我爸的好,把司机堂堂七尺彪悍男儿讲得激动不已,一路油门踩到了底,付款时他主动把零头抹了,他说大妹子啊你记一下我的车牌号码,XXXX,下次千万别拦我的车了,我家里有个特罗嗦的老婆和老母,整得我一听人唠嗑就哆嗦,见谅哈,祝你爸早日康复。
  我哭着赶到医院时,我妈正边削苹果边数落我爸:“就你这付老骨头还骨干级别呢,再摔一次我就把你直接推去烧了,骨干晋级骨灰。”
  我抓着门框泪水汪汪:“妈,爸怎么样了?”
  妈抬头望我一眼,“得,眼泪收回去,哭什么哭,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拔你长大,不是让你一遇着什么事就一把鼻涕一把泪。”
  我把眼泪收一收,去慰问那长期被欺压的老头:“爸,你还好吧?”
  我爸眼巴巴地望着妈手中的苹果:“不好,你妈都削三个苹果了,一个都不给我吃。”
  我看从他们嘴里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就拎起热水瓶说:“我去打点热水。”
  我拎着热水瓶就直奔咨询台,也不管我妈在身后叫唤着:这死孩子,水是满的!
  可能是我面目太过狰狞,护士迅速找来了医生,医生面无表情地叙述了一遍我爸的情况,说是摔着腰了,脊椎压着神经了,总之就是得做手术,让我准备三万块。
  我追问了几句具体情况,医生瞄我一眼道,“跟你说你也不懂,你准备好钱就行了,其它交给我们医生就是了。”
  我又问:“那什么时候能动手术呢?”
  他不耐烦道:“排队,排到了就动。”
  我恨不得咳一大口浓痰吐他脸上,然后告诉他不好意思我有肺结核。
  但我不能,我只能从兜里掏出几百块,唯唯诺诺地塞给他,“那就劳烦您多照顾……”
  他瞪我一眼,推开钱:“你干什么呢你!你们家属的心情我能理解,但这样是不符合规定的!你要实在不放心,我抽空给你详细讲一讲就是了。”
  我惭愧不已,觉得自己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人家医生就是天生脾气不好而已。就在我深刻地检讨自己的人格时,那医生转身离开,离开前扬着下巴给我使了个眼色,我琢磨了很久他是抽筋还是别有意味,最后学他扬一扬下巴,才算是明白了,墙上装着监视器呢……
  我正要问护士刚才那医生的办公室在哪儿,手机响了,掏出来一看,心跳跟下坡踩油门似的飞快,我差点都想去心内科挂个号了。
  江辰,我的前男友。
  我哆嗦着毕恭毕敬接起电话:“喂?”
  喂了半天,只听到一堆杂七杂八的声音,看来他是不小心按到手机了,我正想挂电话,却听到了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她说
“医生,我胸口疼。”
  我这才想起,江辰是个医生,据说现在还小有名气。我挂了电话,纠结了很久,最终决定,与其在这里感受祖国医疗事业的黑暗,还不如转院到江辰所在的医院,至少冲着当年我帮他剥了数千个茶叶蛋,他多少得照顾点吧……
  回去跟我妈把这事一说,她问:“江辰是当年跟你早恋那孩子?”
  呃……您的记忆点真微妙。
  妈又问:“转到他在的医院去,他会帮忙吗?我是说你们现在还有情分在吗?”
  真是一针见血的问法,我结结巴巴:“帮忙是肯定会的,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这样好像有点剪不断理还乱。”
  老太太嗤之以鼻:“少跟我拽文,剪不断就剃光!你现在就跟他联系,你爸明天就转院,我再也忍受不了这里的王八蛋医生了。”
  我本指望着我妈能忒慈爱地跟我说孩子咱有骨气,前男朋友什么的咱不去招惹。我果然还是高估了我妈。
  江辰接到我的电话时并没有表现出讶异,我想当医生的都这样,见惯大风大浪的,尸体和内脏都没吓着他,哪能让我这前女友给吓着了。
  我结结巴巴地把情况跟他讲了一遍,最后说:“我爸转到你们医院好不好?”
  “好。”他回答得干脆利落,害我都不好意思提给他剥过茶叶蛋的事。
  他又说:“把东西都准备好,我马上找车来接你爸转院。”
  末了他沉默了半晌,问我:“你还好吧?”
  还好。
  挂上电话后我捂着胸口靠在走廊墙上大喘气,身旁一个年轻的小护士过来搀扶我:“你没事吧?”
  我摇头,我对于总算在这个医院看到了人性之光这事感到很欣慰。
  她接着说:“你刚刚给谁打电话了?好像要转院是吧?你认识哪个医院的高层啊?介绍我去好不好,我还有一个月就实习结束了,还没找到医院收我呢,你帮帮我好不,我成绩其实很好的,只是我不愿意陪医院领导睡觉……”
  我实在被她缠得没法,只好说:“其实我给打电话那人是中医院的清洁工,我答应了陪他睡觉他才答应帮我问问看能不能转院的。”
  三个小时后,江辰带着救护车呼啸到了我面前,三年不见,我却连抬头好好看他都不敢,只是一个劲盯着他外大褂的口袋插的那只大概很贵的钢笔,想着不知道他学会写医生字了没。
  念大学时,我一直很替江辰操心,生怕他那一手漂亮的小楷以后在医生界难以立足。为了让他练就一手即使开错药单也可以逃避责任的字,我曾经逼着他临摹我的字,很遗憾的是最终他还是未能学得我笔迹的真髓。
  出院手续入院手续江辰全部一个人操办了,我和我妈闲得慌,就一人一个苹果蹲在医院门口唠嗑。
  妈说:“小伙子不愧是我看着长大的,真不错呀。”
  我对于她将小伙子不错这事归功于是她看着长大的无耻行径,表示不齿。
  她又说:“这么好的货色,你当年怎么就错过了?明明就快成了的啊。”
  我咔一声咬一口苹果:“爸一人在救护车里无聊呢,你去吃苹果给他看吧。”
  妈长叹一声,颠颠往车上跑,边跑边嚷嚷:“老头子,你女儿让我来吃苹果给你看了。”
  江辰拿着大大小小的单据出来时正巧看到这一幕,笑着睨我:“你可真够孝顺的。”
  我仰头看他,他在我面前半俯着身子低头看我,低垂的发梢在晨光中泛着柔柔的光,他驾轻就熟地对着我笑,左颊挤出一个深深的酒窝,仿佛我们昨天才一起吃饭看电影。
  我撇开了眼,这是个万恶的酒窝,当年我那颗小芳心,就是醉倒在这个酒窝里的。虽然现在回想只觉得我就是被他脸上这个屁大的坑给坑了。
  自我有记忆以来,江辰的存在就跟巷口那根电线杆一样理所当然。他住我家对面楼,镇长的儿子,班长,长得好,弹钢琴,写毛笔字,成绩好,讲一口好听的普通话。
  电视和小说称我们这种从小家住很近的男女同志为青梅竹马,并且普遍分两类,一是相亲相爱型,两人间亲若兄妹,一起掏马蜂窝一起被马蜂蛰,一起偷地瓜一起挨揍,等到蓦然回首,才发现友情早已慢慢升华为爱情;一是相看两相厌型,两人间针锋相对,远远见到都恨不得冲上去咬对方一口,一逮到机会就拔对方自行车气阀,长大后猛然发现,啊!原来这就是爱。
  可惜我与江辰以上皆非,在很漫长的岁月里,我和他都只是对面楼的邻居。他每日叮咚叮咚弹他的钢琴,我津津有味看我的樱桃小丸子,偶尔忘记作业内容我会去按他家的门铃,他总是很讪,不耐烦地说你自己为什么不记。可能是因为有求于人,所以我从不与他计较,当然也可能是我从小不爱与人计较,我这人淡定中带点超凡。
  初二升初三的暑假,考完试后我们班瞒着老师偷偷组织了野炊,野炊中我和江辰被分配去洗番薯,班里四十个人,买了四十四个番薯,江辰把零头四给洗了,然后就在一旁打水漂儿玩。
  我蹲在湖边强压着怒火洗番薯,就在我越洗越火大时,一块小石片咚地落在我跟前溅了我一脸水花。我一抬头,江辰却是若无其事的样子,手起石落地在水面上削出一个漂亮的四连跳,水面上连着擦起大小不一的涟漪,相撞着荡开。
  按理说我应该骂他;泼他水;把他脑袋按水里;或者把他推进湖里淹死。
  但我都没有,我只是活生生看傻。
  微风掀动着他略宽大的白色校服,阳光在他睫毛与发梢跳跃出金黄光圈,微扬的嘴角在左颊抿出一个得意的酒窝。
  时间与空间凝固,只剩了我的心跳砰砰砰。
  第二章
  暑假之后便步入忙碌的初三,我这人向来以大事为重,儿女情长什么的,也就抛一边了,加上当时热播流星花园,我就改迷道明寺去了。
  让我确定坚决要花痴江辰的人生目标是半年后的事了,模拟考前一晚,我在我妈“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丢三落四的猪头女儿”的打骂声中匆匆赶往学友书店去买第二天模拟题涂卡要用的2B铅笔。
  学友书店虽说号称书店,但卖的东西很杂,上至书、文具,下至贴纸玩具,总之学生间流行什么它就卖什么。后来在外面混得多了,我发现“学友”二字是全国大小非连锁文具店和书店都爱用的名字,也不知是这名字实在让广大学生们感觉如同朋友般的亲切,还是大伙儿都懒得想名字。但若我哪日我决定了回馈社会,我也想开个学友,表面卖书卖文具,其实是学生缴费交友中心,专门卖女学生,若有特殊需求,也高价贩卖男学生。
  我进了学友,抓了一把2B铅笔,当时电脑改卷刚兴起,我觉得2B铅笔在不久的未来会涨价,我得囤货,而事实证明,铅笔虽然涨了一毛钱,但出了不少涂卡专用铅笔,当大家在用自动铅笔款的涂卡铅笔时,我依然可怜兮兮地用着刀削铅笔,先知都是寂寞的。
  而我握了一把铅笔准备付钱时江辰从门口进来了,大概是出于青春期诡异的偷窥心理,我下意识就从书架上抽了本书,挡着脸偷瞄。
  江辰进门直奔柜台,老板娘见了他,笑眯眯从柜台下抱起一叠书:“你要的绣像珍藏版四大名著,我特地到城里进的货。”
  江辰笑着说:“谢谢老板娘,多少钱?”
  “八百五十三,算你八百五好了。”老板娘接过他的钱,“我可是倒贴了车费。”
  江辰笑着点头:“谢谢老板娘。”
  那时我们的学费一学期两百,江辰用两年四个学期的钱去买几本破书,有这么多闲钱还不如……其实我也不知道还不如干什么,我没拥有过这么多钱,所以我很不明白。曾经有人给我讲过一个笑话——记者问深山里一个老妇:给你十万块要做什么?答:每天吃菜馍馍;又问,给你二十万呢?答:每天吃肉馍馍;最后问:给你一百万呢?答:每天一手菜馍馍一手肉馍馍。我其实对老妇人的处境很感同身受。
  “哥哥,哥哥。”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小孩拉着江辰的裤管叫。
  江辰蹲下去,摸摸他的脑袋,眨着眼睛问他:“小朋友,你是男生还是女生?”
  小孩吸着小拇指,很认真地说:“男生。”
  江辰嫌弃:“我不喜欢男生。”
  他说着要起身,小孩忙拉他的衣服:“我是女生。”
  江辰笑了:“原来是女生啊,好吧,你叫我干嘛?”
  小孩从背带裤的大兜兜里掏出一盒彩色笔和两张皱巴巴的一毛钱,举得高高的,示意他够不到柜台,“我买这个。”
  江辰接过来,站起来递给老板,“老板,多少钱?”
  “十块。”
  江辰掏出十块钱,付了钱又蹲下来递给小孩,拍拍他的头说:“喏,你的彩色笔。”
  小孩笑呵呵地接过,“谢谢哥哥。”
  江辰说完不客气正准备直起身子,小孩又扯了扯他的裤脚,他只得又蹲了下去。小孩笨手笨脚地打开彩色笔盒,挑出一支粉红色的,说:“画画很漂亮。”
  “我不会画画。”江辰笑着说,“你自己留着画画。”
  小孩摇头,指指他手里的书,说:“不是,我画。”
  江辰愣了一愣,荡开笑来,抽出一本《三国演义》,递到小孩面前。
  小孩捧着书坐到地上,低头很认真地在上面画着什么,嘴里念念有词,最后拍拍小手说,“好了。”
  我踮起脚探头偷看,那图案咋一看像兔子,仔细看又像狗,神韵中又透露出它是只老虎。
  江辰接过来很认真地看了一下,认真地说:“你画的狗很漂亮,谢谢。”
  小孩扑扇着圆滚滚的眼睛,说:“是猫。”
  江辰一愣,笑:“原来是猫啊。”
  我看着他的酒窝,好像又深了些,真想上去戳一戳。
  所谓惊艳,所谓秒杀。李碧华说过——当初惊艳,完完全全,只为世面见的少。但我却不,在往后的时光里,我在脑海中不停的为这两个场景润色,如同影视后制剪辑,调整画面角度,加入光影变化,配上音效……
  “你要在医院门口蹲多久?”
  “啊?”我影视后期制作大业被打断,一时有点迷茫,望着江辰略带不耐的脸,又“啊?”了一声。
  “起来。”他伸手,一把将我从地上拖了起来,拉着我走向救护车,我其实很想问他是不是忘了松手,还有是不是身体太虚了,手汗那么多……
  上了救护车,司机和我妈同时露出抓.奸在床的表情,我无奈地翻了翻上眼皮,有点忐忑地偷瞄江辰,他倒是丝毫不受影响,往我身边一坐:“小李,开车。”
  然后转过头来对我妈说:“阿姨,我已经跟骨科的同事说过了,到了医院再拍个片,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下午就动手术,您请放心,我同事是业内数一数二的骨科医生。”
  我妈忙不迭点头,笑得忒慈母:“真是麻烦你了。”
  “不麻烦,我应该做的。”江辰也笑得忒孝子。
  “吵死了!”我爸突然大声说。
  我爸自从被告知我们要在江辰的帮助下转院,就一直闹脾气,后来我妈一走开,他把我臭骂了一顿,内容不外乎两个字——骨气!他认为当年江辰妈这么对我之后,我就该离得他远远的,最好见面时吐他一脸口水以示不屑,居然还接受他的恩惠!
  三年前,我从X大的艺术设计系毕业,江辰医学系本硕连读得读七年,但由于表现好,第四年就已经开始在X大附属医院各大科室实习。
  那时江辰对我可真好,一看我拿到了毕业证就说要娶我,当然主要也是因为我在他忙得水深火热之际老是凭空臆造了一堆所谓社会精英分子去吓唬他,比如说,每天帮我开门的主管(原型是我们公司的保安,我老忘了带大门出入卡);老给我送花的经理(原型是楼下卖花的,晚上我加班加得晚,回家老遇到他在丢卖不出的残花,再我的强烈暗示之下,他就把花送我了);请我看电影的客户(原型的确是客户,我也的确看了电影,只是看完要给他们写宣传文案)……艺术创作需要原型。
  江辰一听我如此受欢迎就急了,他说他大学送了四年的早餐不能白送,还是结婚吧。
  我恬不知耻地答应了。我的心思很简单,X大医学系全国排名第一,江辰年年拿一等奖学金,丫就是一毫无悬念的潜力股,我得尽快将他拿下,待他成了绩优股之时,我就是共患难的糟糠之妻,敢让我下堂我就敢分他一半财产……
  当然,其实最简单的心思是我很爱他,我怕他被人抢走了。有次我去他实习的医院找他,一个小时内看到三个病患给他留了名片,其中一个还是男的。这个社会太可怕,而江辰的魅力又似乎男女通杀。
  只是那时的我被电视剧和小说荼毒得差不多了,以为我的爱情所向披靡,而江辰他妈让我知道,我的爱情一经胡搅,随便转移。
  江辰他妈在某个风和日丽的中午,拜访了我妈,我妈作为一名职业家庭主妇,在我家的地位堪比武则天,但我第一次,见到我那彪悍的妈妈如此手足无措,如此不自觉地低声下气。平心而论,江辰他妈并无什么过分的言论,也没掏出一张支票说你离开我儿子,要多少钱你说。她很淡然地和我妈商量着结婚的一些习俗,只是态度中流露出的屈尊降贵让我妈战战兢兢,我在一旁看着我妈搓着手说我们都配合都配合,心里跟泡了老陈醋似的酸软。
  江辰他妈又单独找我聊了一会儿,给了我几页纸说你好好看看,同意的话就签个名。是一份婚前协议书,大概内容是什么我与江辰结婚不是为了他家的钱,离婚的话也不能分财产之类的。
  我当时就纳闷了,他爸也就一小镇的镇长,是能有多少钱啊?至于跟演电视剧似的吗?只是后来我才明白,官不在高,会贪则灵。
  我已经忘了我当时想了什么,有可能是爱情和自尊之类伟大的东西,后来实在拿不定主意,就去问了我爸,我只能说,这是历史性的错误。
  江辰他爸是我爸的非直属领导,我爸觉得平日里被这些领导欺压得够窝囊了,领导家属竟欺压他的家属,这是极其无法忍受的事情,于是他说你敢签我就跟你断绝父女关系。
  于是我又做了另一件蠢事,我把协议书拿给了江辰,让他还给他妈,江辰勃然大怒,回家跟他妈吵了一顿,他妈后来给我打了电话,大意是,你敢和江辰结婚,我就敢死在你们婚礼上。当时我社会经历尚浅,立马被她唬住,完全没想到有别的解决方法,比如说不举办婚礼,让她找不到地儿死……
  结婚的事就这样不了了之,后来也不知怎地,大概开始工作起来忙,我忙着被经理骂,江辰忙着上课和实习。而且大概是心里有了芥蒂,我不停地找江辰麻烦,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无理取闹,用试探他的容忍度来试探我们的爱情。
  当我说,江辰我们分手吧。
  他沉默了很久后说,你不要后悔,然后砰一声甩门离去。
  我以为要相爱的两个人分手,至少要有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比如说第三者;比如说突然发现我是他爸的私生女;比如说他或者我得了绝症……但其实不用。不安、忙碌、疲乏,就够了。
  我们就这么分了,挺奇妙的,原本说好一生一世的两个人,瞬间就毫不相干,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怀疑是不是谁将我们按了快转,害我漏掉了一些非分手不可的情节。
  我和江辰的分手,我爸是最乐的,他大概觉得这是他与领导阶级对峙的一次完胜。但后阶段我一直找不到男朋友这事使他觉得胜利的果实有时也是苦涩的。
  所以我猜我爸对江辰的感觉是复杂的,一方面他希望有人接手我这个滞销品,一方面他又觉得宁愿让我滞销也不愿卖给江辰,他的内心大概跟中学政治课本里大萧条时期将牛奶倒入河里而不分给穷人的资本家一样煎熬。
  我没有告诉我爸,其实人家压根也没想跟你买。
  第三章
  我爸第二天一早就动了手术,江辰推荐的是位女医生,姓苏,长得具有知性美,搁江辰身边一站,整一个郎才女貌。
  我妈开始很不相信苏医生,她觉得美女一般都没用,为了她这个执念,我曾经很长一段时间以为我在我妈心中是个美女。
  苏医生指出,她曾经徒手把一个流氓揍到肩关节脱位,又徒手把肩关节给他接了回去。我们纷纷表示十分信任她的医术。
  江辰陪着我们在手术室门口,我妈紧紧地拽住我的手,我安抚地拍着她手背。
  坐了十来分钟,我妈开始忘记了不安,她先是眼睛骨碌碌地在我和江辰间打转,后慈祥一笑:“你看,当时你和小希处对象时我们没来得及坐下叙叙,反而是现在……”她顿一顿,长叹:“造化弄人呀。”
  我基本上处于僵硬并且想挖洞钻的状态。
  江辰笑一笑,说:“当时不懂事,不知道珍惜小希。”
  我忍不住偷瞄一眼江辰,好美丽的客套话。
  我妈呵呵一笑:“哪里,是我们家小希福薄。”
  时间在他们的虚与委蛇中过得飞快,大概也因为并不是什么复杂的手术,或者是因为苏医生医术了得,总之手术室的灯暗了,苏医生带着口罩出来。
  我妈一下子又抓住我的手臂,指甲掐得我很想问候我外婆。
  苏医生慢悠悠地掀下口罩,露出弯弯的嘴角,“手术成功。”
  我妈松开我的手,扑了上去,一副想和她拥吻的样子。幸好她只是拉住了苏医生的手,不停地拍着:“太感谢你了,太感谢你了。”
  我沉醉在这妙手有情天里十分感动,一旁的江辰用手肘轻撞了我一下,小声说:“你再不拉开你妈,苏医生的手就废了。”
  我一看,果然苏医生手背红了一大片,我妈最近每晚跟着湖南台里的老中医学拍痧,颇有成就,有天做饭拍蒜头时找不到刀,于是徒手将蒜头拍碎在砧板上。
  我忙过去拉开我妈,“妈,你快去看看爸吧。”
  我妈挣开我的手,呵斥了我一句:“你爸麻醉还没退呢,有什么好看的,我得好好感谢一下苏医生。”
  苏医生倒退了两步,连连摆手:“阿姨,您别客气,这我应该做的,我待会还有手术呢,我先走了。”
  啧,好一个落荒而逃的白衣人。
  我妈很失落地转向江辰:“江辰啊,这次多亏了你……”
  江辰两手往身后背,俯在我耳边小声地说:“救我。”
  我忍不住缩了一缩肩膀,压下澎湃到想咬舌自尽的念头,推着我妈说:“你快去看一下爸啦,江辰他待会有门诊。”
  恰好护士推着我爸的病床出来了,我妈就跟了上去。
  就剩下我和江辰了,我吞吞口水,抬头笑着对他说:“这次谢谢你了。”
  他点头:“没什么,我先走了。”
  我脱口而出:“啊?”
  他笑一笑,“我有门诊。”
  目送着江辰走远,我揉一揉耳朵,傻笑。
  那时大一,江辰考上X大医学院,而我以艺术考生的身份勉强也考上了X大艺术学院。江辰他们学院迎新会,我以他多年单恋未遂者的身份死皮赖脸求着他带我去了,主要是我听说迎新会上吃多少东西都是师兄师姐买单,我对这个做法很满意。后来我当了师兄师姐,一有迎新会都肚子疼不能去参加。
  那天人挺多的,在学校北门的小餐馆包了八张桌子。我和江辰去到的时候已经没有多少位子,我和他就被分在两个桌子,我遥遥望着他,觉得真好,吃太多也没人会管我了。
  酒足饭饱之后,师兄师姐们领着师弟师妹们到操场玩游戏,有一个不知从哪个鸟地方流行到全国的游戏,叫真心话大冒险。
  那酒瓶子转啊转啊就转到了一个小姑娘面前,鉴于她前面选择了大冒险的同学必须拉着路人说你看,这是我的肝左叶,这是胆囊,这是肺右叶,这是肾,这里有一条直的叫输尿管……于是小姑娘选择了真心话。
  一个大灰狼似的师兄循循善诱道:师妹,你有男朋友么?或者有喜欢的人么?是谁?
  我心想这问题也太温馨感人了,好歹问个你内裤什么颜色之类的啊。然后那姑娘红着脸点头,眼睛若有似无地瞟向江辰时,我忽然就觉得这问题也太犀利了吧……
  大家开始起哄让江辰表态。一直站在我身后的江辰忽然俯身在我耳边说:救我。
  我一时有点发懵,觉得他那两个字的气流挠得我脖子痒痒的,挠一挠脖子后急中生智地说:“我……我……肚子疼……”
  江辰在我身后长叹了一口气,扶着我的肩膀说:“大家不好意思,我女朋友肚子疼,我送她去校医院。”
  我被江辰拖着走了几步,才回过神来刚才他说的是女朋友,我就抖啊抖地问他:“我那个……那个……刚刚好像……听到你说女朋友了……”
  我似乎看到他的脸诡异地红了一红,然后理直气壮道:“对,怎样?”
  我瞬间心跳加速,几近呕吐,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怎样,那个……欢迎你。”
  每当我回忆往事的时候,能够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不因碌碌无为而羞耻,却为在关键时刻讲了一句类似女性特殊服务行业的欢迎词而很想去死。
  晚上我留在医院里照顾我爸,让我妈回我那儿歇着了,老太太刚开始不同意,后来我跟她讲了几个医院的鬼故事,她说她忽然觉得身心俱疲,还是回去歇着,明天才有充足的精神照顾我爸。
  今晚苏医生值班,她巡了两次房之后就赖在我爸的病房,硬要拉着我聊天。
  碍于她恩人的身份,我只好强撑着眼皮陪她聊天。
  她问:“你跟江医生怎么认识的啊?”
  我答:“同学。”
  她喃喃自语:“我还以为是男女朋友呢,不过看他今晚没留下来陪你也猜到了。”
  她自语完又问:“什么同学?”
  我答:“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大学。”
  她认为很值得惊讶,并且指出这是种难得的缘分,她说:“唷唷唷,青梅竹马,从小看着对方生殖器长大的,真有缘分。”
  我打着哈欠的嘴吓到半天才合起来,揩一揩打哈欠挤出来的泪,正想说什么,苏医生又发问了:“他有没有女朋友啊?”
  我老实回答:“不知道。”
  她神神秘秘地凑到我耳边:“我跟你说你可别告诉江医生。”
  我点头。
  她笑得三八兮兮,“我们都怀疑江医生是同性恋。”
  我惊讶地望着她,她又解释道:“他从来不带女人出现,而且跟女医生女护士女病人都保持距离。不过干我们这行的有这样的毛病也不出奇,对女性的身体太了解了就没神秘感了。”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好像你们这一行的对男性的身体也很了解吧?”
  她怔怔地想了一会儿,拍一拍脑袋恍然大悟说:“也对哦。”
  于是我们分别沉思了几分钟,在这几分钟里,我一直在沉思,到底怎么才能打发她走,我好困。可惜苏医生又问了:“你认识他这么久,看过他交女朋友么?”
  我瞌睡虫一下子跑了,干笑了两声:“看过的。”
  “呀,真可惜。”她失望地叹息。
  我小心翼翼地刺探:“可惜什么?你喜欢他呀?”
  她笑得娇羞:“没啦,我有对象了。我对象在X大念博士,他修心理学的,毕业论文选题方向是同性恋心理分析,主要想研究社会精英分子的同性恋心理。他正烦着找不到研究对象呢……”
  我想了想后建议道:“不然你上网找些小说给他看吧,现在不是流行什么耽美小说么,里面那些男主角总裁医生律师军人,什么精英行业都有,艺术来源于生活,让你男朋友看看能不能找到有用的。”
  她摆摆手道:“我早就想到了,也研究过了,觉得不靠谱,那些小说几乎都是女人写的,在女人心目中男人就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两个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凑在一起,除了使用下半身就是频繁过度地使用下半身,对学术研究没什么帮助。”
  我想了想,觉得挺有道理的,就哦了一声表示我同意。
  她又说:“你看江医生他有没有同性恋的倾向啊?我看那些小说都说可以把不是gay的男人变gay,学名叫什么来着?哦,叫掰弯,不然我把他掰弯了如何?”
  我嘴巴张张合合,结结巴巴地说:“这样……不好吧……”
  她拍一拍我的肩膀:“别紧张,我跟你开玩笑的,你不懂我的幽默。”
  “对了,你猜猜我为什么选择学医?而且选择骨科?”她突然很兴奋地要求道。
  我还没从她上个幽默中缓过来,有气无力道:“你一家都是医生?”
  她摇头。
  我又猜:“你小时候见到了谁因为骨头有病而很痛苦?”
  她还是摇头。
  我认真了起来:“你立志悬壶济世?你跟男友约好了考医科?你高考的时候不小心填错志愿?”
  “都不是。”她得意洋洋道,“我家里卖猪肉的,我每次看到我爸砍猪骨就觉得很兴奋。”
  我嘴角抽了一抽,“呵呵,耳濡目染。”
  她又用力一拍我肩膀:“你又相信了,你真是不懂我的幽默,我们一家除了我弟都是医生。”
  第四章
  昨晚苏医生跟我促膝长谈到凌晨五点,然后神采奕奕地拍拍屁股说,我可以准备交班了,我今天休假。
  我过了睡觉的时间点就再也不知道自己睡着还是没睡着,迷迷糊糊中面前好像站了一个人,我还问了他是人是鬼,似乎还跟他解释了一下冤有头债有主的因果关系。
  这种恍惚的睡眠最可怕,我大脑急速地运转着,前尘往事巨细靡遗。我分不清是在做梦还是在回忆往事。很多人说往事不堪回首,我的往事挺堪的,是一积极向上活泼开朗鼓舞人心的倒追史,可以叫《明朗少女求爱记》。
  我那时看上了江辰,深思熟虑了一个星期,结合了小说、漫画、电视剧,我整出了三个计划:情书;传话;当面表白。又用了一个星期对这三个计划进行了全面的分析。情书的弊端:一是我字丑,二是江辰常收情书却不常看;而传话的弊端:一是容易传错,二是众多爱情阴谋论的小说和电视剧集告诉我,传话的那个最终都会和主角修成正果;于是到头来我只剩了表白这条路。
  我们总以为人生有无数可能,怕这个,怕那个,到最后也就剩了一个可能而已。
  我翻了翻黄历,挑了个宜动土安葬的好日子,向江辰表白了。当时他正在做值日,我跟在他身后叫了句江辰,他转身,手上的扫帚也跟着转了一圈,扬了我一嘴的灰。
  我说:“江辰我喜欢你,呸呸呸。”
  他先是一愣,后皱起眉道:“呸什么?”
  我很懊恼,忙解释:“我不是呸你,我刚刚吃了一嘴灰,我说我喜欢你。”
  他持续着皱眉的动作,眉间被他拧出两道肉坨坨,像刀疤,真好看。
  他说:“我不喜欢你。”
  那是个全民爱搞暧昧的时代,当时并没有一首歌说暧昧让人受尽委屈,所以大部分人即使不喜欢也要说:我不适合你你值得更好的,我们年纪还太小,我们应该好好读书考上好大学之类的废话,所以江辰斩钉截铁的拒绝让我觉得他的冷酷无情是多么与众不同,于是更坚定了我要喜欢他的决心。
  于是江辰就被我死缠烂打上了,我每天一大早等在我们家中间的那条巷子口,江辰一来我就挤出春光灿烂的笑容说,这么巧,我也上学。下课铃还没响我就把书包收好,铃一响我就冲到楼梯口,等江辰走过我就说,这么巧,我也放学。
  迷糊中我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下,醒过来眨巴看了两眼天花板,又开始恍惚起来。我才看到我在楼梯口对着江辰笑呢,一转眼我又在楼梯口拽着江辰的书包带哀求:“你等我十分钟好不好?我把作业交给英语老师。”
  他扯回书包带:“你刚刚上课干嘛去了?李薇在楼下等我。”顿了一顿他又说:“我们要去买班会的东西。”
  也许是扮贤良恭顺久了心里有点反弹,也许是怒火攻心,总之我瞄准了他的小腿骨踹了一脚:“去找你的李薇吧。”
  他大概没料到,单脚跳了几步吼道:“陈小希你这个疯子!”
  之后我趴在栏杆上,看着江辰和李薇往校门走去,日近黄昏,天地间一片橙黄,像是有谁慌乱打翻了一瓶新奇士,给世界染了一身橙。
  那时我16岁,人生第一次感觉到悲凉。
  梦中场景切换起来倒是很随意。教室门口我堵住了江辰:“我有话跟你说。”
  他双手环胸,瞟了我一眼:“说。”
  踹了他一脚后,他比以前更不爱搭理我了。我放任爱情和自尊交战了几天。几天后,爱情把自尊活活打死了。然后我就来道歉了。
  我低着头低声下气地说:“我那天不应该踹你,对不起。”
  他半晌没回答我,我抬头,见他正心不在焉地张望着楼下的篮球场,我又来火了,大叫:“江辰!”
  他低头看我,“我还没聋,对不起是吧?没关系。”
  说完转身就走。
  我望着他的背影,突然心里涌起一股浓浓的悲伤,像是我妈烧焦了的焖鸡翅,浓烟呛得我鼻酸。
  我下意识地揉了揉鼻子,叫:“江辰。”
  他回头。
  我苦笑着说:“呵呵,你是不是觉得,被我喜欢上很倒霉?”
  他怔怔地看了我一会儿,说:“我只是想下去打球。”
  我不说话,内心有股哀大不如心死之类的悲壮。
  他似乎在我面前站了很久,最后略带着急地说:“我真没那意思,我们队快输了。”
  我点头表示理解,“你快去吧,加油。”
  他转身就跑,跑了几步突然停下来,回过头叫我:“陈小希。”
  “干嘛?”
  “帮我去小卖部买瓶水吧。”他笑着说,酒窝盛满了夕阳。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就三步并作两步跑下了楼梯。
  我还是去了小卖部,在益力和农夫山泉之间摇摆了半天,最终选择了农夫山泉,因为便宜五毛钱。
  篮球场边围了不少女生,我还看到了李薇,她手里拿着一瓶脉动,比我的农夫山泉整整贵了两块半。
  中场休息,李薇咻一下给江辰递上水,我愣愣跟在她身后,感叹着她的星驰电走、疾走如飞。
  江辰没接她的水,看了我一眼,有点尴尬地说:“我刚刚让陈小希帮我带水了。”
  “我买的是运动饮料,补充盐分的。你不喝也没别人喝,挺浪费的。”她笑得可温柔可温柔了。
  我想我也不能让她为难呀,于是我将手里的农夫山泉往江辰手里一塞,夺过李薇手里的脉动,拧盖,仰脖,咕噜咕噜灌了一大口,抹一抹嘴说:“不浪费不浪费,我刚刚从小卖部跑着过来的,流了好多汗呢,真是谢谢你。”
  她含羞低头,像徐志摩笔下那个水莲花很害臊之类的,我可喜欢看了,真是美呀美呀。
  “小希,小希,小希!”我妈催命似的叫声将我从水莲花的娇羞中唤醒。我揉一揉眼睛,打了个大哈欠,“妈,医院里不准大声喧哗。”
  我妈睥睨我一眼,“你刚刚说梦话才丢人呢。”
  “我说什么了?”我边揩眼屎边问。
  “荷花,害羞什么的。”她说。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徐志摩的诗,我们小希像我,有诗人的情怀。”我爸在病床上搭话,显得得意洋洋。
  我转了转脖子,胡扯道:“我梦到高中语文老师了,她让我背《再别康桥》。”
  我爸脸一下子黑了下来,“这不是《再别康桥》!这是《沙扬娜拉》!”
  我妈在一旁掺和:“张娜拉是吧?我知道,韩国人嘛,棒子棒子。”
  我讶异地看着我妈,她挺起老胸膛:“自从我们家安上了互联网,家庭妇女就解放了。”
  作为一个长期潜水党,我某次心血来潮登陆天涯,发现我竟然回复了不少帖子,而且还大部分是民间帅哥什么的,我以为我在梦游中诚实面对了内心的渴望,后来才发现原来我不小心将老家电脑设置成自动登录天涯。人世间最悲哀的事莫过于有个天涯党的妈……
  吃完午饭我那个天涯党的妈把早上我爸同事来探病的水果往我怀里一塞,逼着我去找江辰道谢,我想于情于理我都该正正经经跟江辰道次谢,就拎着一大袋的水果去了。
  到了医生的办公室才开始有点紧张,刚才光顾着傻乐白捡了一袋水果送人,没顾得上反应这是我和江辰三年来的第一次单独且正式的会晤。
  敲了敲门,里面回了句请进,我推了门进去,江辰正埋头在办公桌上写着什么,也就抬头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说:“自己找椅子坐。”
  作为一个前女友,面对一个如此落落大方的前男友,我感到压力很大。
  我把水果往桌上一放,拉了把椅子和他隔了一张桌子面对面坐着,讨好地说:“我妈让我带点水果来给你。”
  他抬眼瞄了一瞄水果,说:“替我谢谢阿姨。我早上去看过陈叔了,情况很稳定,估计两三天后就能出院,一个星期后回来拆线就可以了。”
  他话讲完了就低头写东西,一付老子很忙的样子。我尴尬地坐了两分钟,然后起身告别,还顺便表达了一下对他的感激,最后虚伪而客气地说了句,“谢谢你这次的帮忙,我真的是不知该怎么报答你才好。”
  他这回倒是停下了那唰唰的笔,笑着看着我说:“给我介绍女朋友吧。”
  我仔细观察的他的神色,竟也没开玩笑的样子。我就郁闷了,让前女友介绍新女友这行为也忒不厚道了点,就好比跳槽还让老板写推荐信;作弊还让老师给答案;再婚还请前妻当伴娘……
  我内心那个百感交集呀,在他心目中,我的人格究竟是多伟大呀……
  我暗叹了口气,干笑两声道:“你想要什么样的女朋友啊?”
  他偏头打量了我一会儿,我心提到了嗓子眼,脑海中闪过无数的台词——像你这样的就好;不然就你好了;其实我一直没忘了你……
  “比你高一点,瘦一点,就差不多了。”他说。
  我那自作多情的小心肝瞬间恢复了正常跳动,僵硬地笑了一笑,道:“要求不高,我帮你留意看看。”
  他手中的钢笔在手指间漂亮地打了个旋儿,他说:“那就先谢了。”
  第五章
  我爸两天就出院了,手术刀口也养得挺好的,后来嫌来回太奔波,就在老家的医院拆了线,据我妈说,他拆线第二天又上老人俱乐部折腾去了,我通过通讯工具,遥远地对他战士般的精神表达了崇高的敬意。
  今早我醒来,身上睡衣大半都是湿的,换了衣服匆匆往地铁赶,进了地铁,空调的凉风一吹,发现身上的衣服又汗湿了大半,穿的是白衬衫,一湿就有点若隐若现了。我左右看了一看,这节车厢里长相猥琐的大叔不少,但都没有要多看我一眼的意思,我坚决不承认是我没有魅力,是天气太热了,猥琐大叔都懒得猥琐了。
  一进办公室,傅沛就迎了上来:“陈小希,今天你去拍产品目录吧,你不是爱拍照么。”
  我望一下窗外白晃晃的日头,不禁悲从中来,有感而发道:“我爸说陈小希这个名字象征了人生总是有希望的,希望无论大小,总是好的。只是他没料到二十几年后出了个男青年叫陈冠希,也没料到该青年是一摄影爱好者和行为艺术爱好者,更没料到陈先生以一套作品走红大江南北,引领了一系列‘门’的潮流。这证明了人生总是出乎意料出人意外的,所以你不能因为我叫陈小希就以为我爱拍照。”
  傅沛从抽屉里摸出计算器,“顶撞老板扣2%工资,请假扣3%,迟到扣1%……”
  我点头,“行,你扣吧,先把上个月的工资发给我。”
  他默默收回计算器,“小希姐,您歇着,今天的产品目录就交给我了。”
  我点点头,坐到空调风口下吹风去了。
  我来了这公司两年多了,当时跟江辰分手时就火速换了住处换了工作,我不是怕他来找我,而是怕他不来找我。人能有多犯贱,我表现得淋漓尽致。
  公司一共三人,老板傅沛,财务兼文案的司徒末,我是设计。我们属于小设计公司,公司主要靠傅沛接单来维持正常营运,原本在业内口碑不错,但前阵子由于傅沛与一个女客户交往分手后,女方怀恨在心,大肆渲染我们公司是靠潜规则在业内立足的,导致最近的订单数量一落千丈。至于潜规则这事倒是污蔑,虽然我和司徒末多次鼓励傅沛出卖肉体以达到抢到订单的目的,但傅沛宁死不从,对此我们一直很不理解,因为以我们对他爱情观的理解,这实在是双赢的买卖。
  傅沛出去了,司徒末孩子发烧已经请假了近一个星期,于是整个办公室里就剩我一个人,我给自己泡了杯茶,才慢悠悠踱到电脑前开机。我边喝着茶边等待一切开机自动登录的程序,QQ、MSN、SKYPE……都是聊天软件,人与人之间,可以讲话的工具愈来愈多,能讲的话却愈来愈少。
  MSN上首先跳出来的是庄冬娜,她是公司的一个客户,年底的时候我们公司替她的公司设计了一套礼品,有台历、杯子、贺卡等。我们合作得很融洽,也算半个朋友。我上个星期把她介绍给了江辰,她是个很不错的女人,比我高、比我瘦、比我美、脾气比我好、事业比我成功,唯一比不上我的只有鞋的号码没我小。
  我听说他们进展得不错,江辰还主动约了她几次,这以我的经验看来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我听说之后还一度心情十分压抑,甚至想棒打鸳鸯,但给忍住了。
  我点开庄冬娜的对话框,她重复了发了好几个“在吗”,我发现她没打问号,太对不起我们伟大的标点符号了。
  我缓慢地敲了:“在了。”
  我特别把句号用红色标出来还加大了一个字号,希望她看到了能由衷地感到羞愧。
  庄冬娜说(10:16):
  帮我个忙成不?
  我看到了问号,感觉到很欣慰,就很快地敲了回去:说说看。
  庄冬娜说(10:20):
  今晚江辰的一个病人庆祝痊愈出院开宴会,他得去参加,而且还得带女伴儿,但是我下午就要去上海出差了,你能不能帮我陪他去?
  我犹豫了一下,敲了:这样不好吧?
  庄冬娜说(10:24):
  为什么不好,我都跟江辰说了,他也同意了,实在是那种场合携伴参加比较好啊,听说那病人是什么大人物,想给江辰做媒呢,你也不想我们才开始发展就迈向结束吧……
  我看着那对话框就彻底无语了……当时介绍时我也和她说过我和江辰交往过这事了,她表示并不介意,再不介意好歹尊重一下前女友这个伟大的称谓吧。有句话怎么说来——善良就是别人挨饿时,我吃肉不叭唧嘴。你不但叭唧嘴,还让我拿纸巾替你抹嘴,太不厚道了吧……
  庄冬娜说(10:25)
  小希拜托拜托拜托拜托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你看这人,一着急又不用标点符号了,有没有考虑过标点符号的感受啊……
  我叹了口气,敲下:好吧,既然你们不介意。
  庄冬娜说(10:28)
  小希我太爱你了,谢谢谢谢谢谢
  下班江辰会过去接你,到时他会带你去买礼服,都记他帐上哈
  我喝了一大口茶,用食指在键盘上戳出一个:好。
  按了回车键,我觉得我这辈子就栽在一颗好心肠上了。小时候也这样,我还记得小学时大家都讨厌的班主任生病了,大家都不愿意去看她,我是唯一去的,她可高兴了,把病房里的水果鸡蛋什么的都给我吃了,把我给撑得,顶着个肚子不平衡,连走路都摇晃。这一切都是善良惹的祸。
  于是我这一天大概都是在浑噩中度过,傅沛拍照回来的时候举着相机顺便拍了坐在位置上的我两张照片,放上电脑时让我过去看。我一看,拍得挺好,挺迷茫挺艺术的,有点走失的失智老人气质。
  快下班时我的手机就响了,而我正蹲厕所里呢,我这人有个毛病,一紧张就爱往厕所跑,当年高考前十五分钟都我都厕所里蹲着了。
  我提起裤子,从兜里掏出手机,果然是江辰。我深吸了一口气,猛然发现这地儿实在不是个适合深吸气的地方。于是只好捏着鼻子说:“喂?”
  “是我。”
  “我知道。”
  “你说话怎么瓮声瓮气?”
  我推开厕所门走出去,松了鼻子说:“没呀。”
  “你刚刚在厕所?”他突然笑着说。
  我吓得一哆嗦,上下左右看了看,才说:“你怎么知道?”
  “猜的。你下班了没?”他说。
  我没好气:“你那么会猜你接着猜。”
  “我在你们公司楼下,你下班了就下来吧。”他说。
  我简单收了收东西就下了楼,脑袋左转右转都没看到江辰,心想他不是事隔三年才决定报复我当年约会老迟到的事吧?
  我在那儿鬼祟了半天,一辆小轿车停在了我面前,还按了下喇叭。我低头看了一眼,黑漆漆的玻璃什么都没看清楚,正想凑近看一下,叭又按了一下喇叭,我吓得退了几步,火冒三丈正想破口大骂,车窗慢慢摇了下来,江辰侧着头下命令:“上车。”
  我开了车门坐进去,他皱着眉道:“你怎么这么拖拉,不是听说你们五点半就下班?把安全带系上。”
  我木着脸,自顾自地说:“陈小希你下班了啊?今晚真是麻烦你了,谢谢啊。”
  江辰瞪了我一眼:“不客气。”
  我撇撇嘴,“真有礼貌。”
  我偷偷打量了他两眼,剪裁合身的黑西装,宝蓝色领带,帅得惨无人道。
  忽然,他俯过身来,我迅速地把安全带一拉一扣,急道:“我系好安全带了。”
  他啪一声按开了我座位面前的一个抽屉,从里面掏出一瓶水,递给我时凉凉地瞟了我一眼,冷哼了一声。
  我手里拿着那瓶矿泉水就特别想死,我想我一死,江辰大概会在死因那一栏写上:自作多情,羞愧而死。
  车缓慢地上了路,我小口小口地啜着矿泉水,我其实不渴,但就是喉咙干得慌。
  车里弥漫着诡异的沉默,我无聊地撕着矿泉水瓶上的标签,撕下来后又发现不知道往哪儿扔,只好问他:“扔哪儿呢?”
  他偏头看了我一眼:“刚刚那个抽屉。”
  我按开那个抽屉,瞄了一眼后把标签往里扔。但由于自己手贱,所以难免有点心虚,我就没话找话地问他:“你还喝农夫山泉啊?”
  从我第一次给他买农夫山泉后,后来见他喝矿泉水都是喝的农夫山泉。我那时觉得挺自豪的,虽说我是为了省五毛钱才给他买农夫山泉的,没想到却真买中了他的心头好,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心有灵犀一点通。
  他随口应了我一句:“过节医院发的,后座还有一箱。”
  我转头看,果然后座放了一箱农夫山泉。我就随口赞扬了一下他们医院:“你们医院挺不错嘛,过节还发东西。哪像我们公司啊,过节老让我们加班。”
  他没搭话,专注地开车。
  我看他不是很想搭理我的样子,也就消停了。年纪大了,热脸贴冷屁股的事不爱干了,这点冷淡搁当年对我来说还真不算什么,那时我就是一热脸贴冷屁股爱好者,风雨无阻无坚不摧,势用我的热脸将他的冷屁股捂热!但现在不行了,随着年岁的增长,血液循环大不如前,冷屁股贴多了怕给脸留下病根子。
  第六章
  江辰的车停在了LV旗舰店前,我吓了一跳,基本上这个牌子我只在某知名作家的书里见过,现实生活中我还是对AV比较熟。
  车门中控叩一声开了,江辰说:“你下去等我,我去停车。”
  我下了车待在原地等他回来,不时贼眉鼠目地透过玻璃橱窗偷瞄LV店里,大概是心理作用,总觉得橘红色的灯光显得特别的纸醉金迷。
  “走吧。”江辰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我身后。
  我吓了一跳,结巴道:“还是不要吧,好贵的,况且里面好像卖的都是包包,我都没看到礼服。”
  他顺着我的视线看去,“你以为我要带你进LV?”
  “不是吗?”
  他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我:“你又不是我老婆,我干嘛给你买LV!”
  他领着我绕过LV,进了一条巷子,来到一家服装店门口,我抬头一看,这店名太实在了——买不起LV。
  我指着招牌对江辰说:“你看,它讽刺你。”
  他抬头看了一眼,“讽刺你吧。”
  我撇撇嘴,“等我有钱了,我去各大名牌店里,就对着店员说,这件不要,这件不要,其它通通包起来。”
  他摇了摇头,说:“你干脆说,这件和这件包起来,剩下的打包寄给红十字会。”
  道行比我深呀……
  店主是个年轻小伙,长得不错,我瞅着总觉得眼熟,大概是我潜意识里想跟一切帅哥混熟。
  小伙子迎了上来:“江医生,带女朋友买衣服啊?”
  江辰把我往前一推,说:“帮她搭配一套可以参加宴会的衣服。”
  小伙子眼睛把我从头到脚扫了一遍,说:“行,美女这气质跟我店的衣服特配,我立马搭几套让你选。”
  敢情我的气质就是一买不起LV的气质……
  趁着店主在挑衣服,我问江辰:“你跟他认识啊?”
  江辰点头:“他是苏医生的弟弟。”
  苏弟弟耳朵特好使地加入了我们的对话:“我叫苏锐,我姐待会可能会过来。”
  我低头看他,他蹲在地上挑鞋子,屁股撅得高高,低腰牛仔裤使他腰露出一大截,挺小蛮的。
  “陈小希。”江辰突然叫我。
  “啊?”我收回停留在小蛮腰上的眼神,回过头看他。
  他指一指我的脚,我低头一看,一只类似蜥蜴的绿色生物停在我脚边,长长的尾巴微微摇摆着。我条件反射地用脚尖飞速地挑开它,然后高频尖叫着躲到江辰背后。
  绿生物在地上滚了一圈,翻出颜色稍浅的肚皮,四脚在空中乱蹬。
  苏锐直起身走过来,笑眯眯地拎起绿生物,摆在手臂上,对我说:“别怕别怕,这是我养的蜥蜴。”
  我从江辰背后探出头来:“它有没有毒,会不会咬人?”
  “不会不会,它很乖的。”苏锐把手臂伸了过来,很热情地邀请我:“摸摸看嘛。”
  我盛情难却,手颤悠悠地伸过去,才到了蜥蜴跟前,它突然嘶地吐出一条肥厚分叉的舌头,吓得我迅速缩回手,又躲回江辰身后去了。
  苏锐哈哈大笑:“小蜥不要吓姐姐,她刚刚不是故意踢你的。”
  “小蜥?”江辰重复了一次,也笑了起来。
  我愣头愣脑地回答了他一声后才反应过来,相当义愤填膺:“它也叫小希?”
  “也?”苏锐很兴奋,“还有谁叫小蜥?这真是个好名字。”
  有一个好名字的我缓缓举手:“我,陈小希……”
  “太有缘分了!”苏锐绕到江辰身后停在我面前,摸着蜥蜴的头说:“苏小蜥,姐姐跟你名字一样呢,你们太有缘分了,跟姐姐打个招呼,来亲姐姐一个。”
  我干笑着绕到江辰面前,探个头挥一挥手:“你好你好,男女授受不亲,不用亲不用亲。”
  苏锐露出被侮辱了模样:“小蜥是女孩子。”
  江辰拉开躲在他胸前的我:“去换衣服。”
  苏锐这才放下苏小蜥,从衣架上拿了几件衣服递给我:“你先试试,你穿几码的鞋?”
  基本上我的脚小得畸形,被问鞋码对我来说是一个耻辱……
  于是我说:“35。”
  江辰偏头看了我一眼,说:“33号半,34加一个半垫也可以。”
  苏锐挠一挠头对我说:“我得找找看有没有34码的鞋,你先进去换衣服吧。”
  我捧着衣服进去换,却在换第一套时就出了麻烦,背后的拉链被头发绞住了,卡在半腰上拉不上也拉不下,无奈之下我只好对着外面求救:“苏锐,拉链卡住了,拉不动。”
  帘子被掀开,进来的却是江辰,我愣愣地看着他。他没说话,直接绕到我背后,一手把我头发挽成一把握高,一手哧啦一下就把拉链拉上了,拉上后掉头就走。我对他的手艺万分佩服。
  我换了好几套衣服,最终苏锐替我选了一套浅绿色纱质礼服,穿在身上轻飘飘,让我有一种没有穿衣服的恐慌。
  苏锐千辛万苦搜出了一双34码嫩黄色高跟鞋,加了个半垫之后我勉强能穿稳。
  苏锐对我的新打扮夸得天上人间美丽非凡,虽然我看着镜子丝毫没找他所说的惊艳感,但是我觉得他说得实在太对了,我真诚地要交他这个朋友。
  苏小蜥几次试图接近我,都被我用一种“你敢过来我就用高跟鞋碾死你”的眼神吓走了。
  江辰坐在店里沙发上,不时懒懒地打量我两眼,当然我不敢指望他会露出电视或小说里常出现的屏住呼吸惊为天人之类的样子,但好歹也别一付看新闻联播的样子。
  “好了没有?”他从沙发上站起来。
  “好了,你付钱吧。”我低头研究衣服的领子,V字领边缘折了很漂亮的小褶子,像绿色的麦浪。
  苏锐嚷嚷着:“算了算了,太有缘分了,就算小蜥给小希的见面礼。一共八百,裙子五百,鞋子三百。”
  我瞪他,宰人啊,一样的衣服淘宝八十就能搞定,还包邮。
  苏锐对我笑:“你别一付我是无良奸商的样子。我这衣服可不是满大街都有的,都是我自己设计自己做的,仅此一件。”
  江辰倒是没说什么,付了钱说了谢谢就拉着我走了。
  我在行驶的车中艰难地化着妆,幸好路况还不错,基本上化完之后五官还正常。
  等红灯的时候江辰突然笑起来,眼睛盛满了促狭,说:“你的化妆技术进步了不少嘛。”
  我白他一眼,我知道他在笑什么。
  那时高三,我们没日没夜地跟高考厮杀,在遥远的地方有几个同样与高考厮杀着的同仁不堪压力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这消息从在各大部门之间辗转,辗转了许久才流落到我们这个遥远小镇里的学校,校长紧急召开了会议,然后在高考前一个月,老师们决定替我们这群水深火热的孩子举行一场晚会,晚会的名字叫“走向明天”。我个人觉得这个名字很没意义,除非死掉,不然谁都得走向明天。节目都是由高一高二的学生准备的,朗诵、合唱什么的,总之让人看了一点也不想活到明天的一些节目。
  晚会举办之前,老师们被一件事难倒了,学生们要上台,总得要化妆,学校里会化妆的老师就那么几个,一个合唱队化下来,天都亮了。于是学校临时决定美术班的学生来分担化妆大任。作为美术班的头牌,我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没料到人脸和画布原来差挺多,每一个被我化过的女生在照过镜子后都哭了,并且表示如果要她们这样上台,她们选择告别明天。而江辰当时正好路过那间教室。我教室里被一群师妹围着哭得手足无措,他在教室外笑得手舞足蹈,而学妹们因为被风云人物嘲笑而哭得更加声嘶力竭了。
  虽然岁月久远,可一回想起来我额角还是突突地跳着,耳边仿佛又萦绕满了高低起伏抑扬顿挫的哭声。
  “到了。”江辰说,车缓缓地靠边停下。
  我揉一揉额角,叹了口气抱怨道:“你以后别害我回忆一些不堪回首的事情了。”
  车在原地停了好一会儿他都没有打开车门,我疑惑地转过去看他,他紧皱着眉,眼睛注视着远方,下颚绷紧,双手握在方向盘上,指骨泛白。
  我知道他在生气,但我对他突如其来的怒气却有点摸不着头脑,呐呐地问他:“怎么了?”
  他似乎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放开方向盘,转过头来对着我笑,也许我不该称之为笑,他只是把嘴唇抿成一条线,左颊挤出深深的酒窝。他说:“没有,胃痛。”
  “啊?那怎么办?”我一紧张就有点颠三倒四,“怎么会胃痛呢?你没吃东西吗?有没有药啊?我们去医院吧……”
  “没事了。”他说。
  “怎么会没事呢?你知道胃痛有可能是胃出血、胃溃疡、胃穿孔、胃癌……”
  他看着我笑:“还有什么?”
  我不是很确定地说:“胃破掉?”
  我有加重语气说:“不管啦,我们快去医院,你有可能下一秒就会死的!”
  他忽然伸手过来推一推我的脑袋,笑着说:“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
  我对他突如其来的好心情深感不解以及困扰,只是一再确认他的胃不会破掉这件事,他也一再对我保证已经没事了,最终十分无奈地表示若是他的胃有个三长两短,手术由我操刀。
  我听到他愿意死在我手上,也就安心了。
  第七章
  进入宴会大厅之前,一直走在我前面的江辰突然停了下来,倒退几步走在我身边,弓起手肘,看着我。
  我疑惑地看回他:“需要摆pose吗?有谁在帮我们拍照?”
  他瞪我,我忙眯起眼睛笑:“跟你开玩笑的。”
  说完将手伸入他臂弯中,轻轻地挽住:“电视里都有演嘛,进场都要手挽手。”
  我低头看一看我搭在他黑西装上的手,胸口忽然好像梗住什么似的,忍不住就抓紧了他的手臂。他垂眼看一看我,低声安抚道:“你就当参观拍电影好了。”
  我环顾宴会大厅,天花板垂下大型的水晶灯闪烁着流光溢彩,灯底下游离着觥筹交错的男男女女,长长的桌子铺上了香槟色的桌布,上面摆满了让我狂咽口水的食物……美食电影啊这是。
  “陈小希,别看吃的了,微笑。”江辰突然俯身在我耳边说,热热的气喷得我耳朵发痒,我忍不住瞪他。
  “微笑。”他又重复了一遍。
  我随着他的视线看去,一群人簇拥着一个有点面熟的老人正缓缓向我们走来。
  江辰半拖着我朝他们走去,我边挤微笑边问他:“哪个是你的病人啊?”
  “中间的老人。”
  我看那人红光满面,不像大病初愈的模样,又问:“他什么病?”
  “心脏病。”
  江辰话才说完,我们已经到了他们面前。
  简单的寒暄握手,我听江辰叫他张书记,这才明白了面熟从何而来,我在本地新闻上看过他,而且不止一次,结合我一年看新闻不超过十次的概率,他出现的概率必然十分之高,由此可以推出,他是一个很想红的统治阶级。
  张书记笑眯眯地看着我:“小江的女朋友?”
  我看了一眼江辰,心想送佛送到西吧,就微笑着点头说:“你好,我叫陈小希。”
  张书记也点头,这个年纪的男人多少有点慈祥,笑起来更是得道成仙的模样:“陈小姐长得真是漂亮,男才女貌啊,我本来还想着给小江介绍我孙女呢,看来我孙女福气不够啊。”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赔笑。江辰笑着接过话头:“张书记厚爱,是我不敢高攀。”
  张书记笑了一笑,突然朗声道:“各位。”
  他的声音不是特别大,却有一股奇异的召唤力,满大厅的人静了下来,朝着我们的方向看来,我挽着江辰的手下意识地收紧,他另一手伸过来,轻轻拍一拍我的手背。
  张书记高举手里的酒杯:“这是我的恩人江医生,请大家和我一起,以一杯酒感谢江医生和他的女朋友。谢谢!”
  他话音一落,我们的手中就被塞进了酒杯。
  江辰举杯:“只是我分内的工作。”
  老实说我吓坏了,我这人没见过什么世面,在我印象中我所面临过最大的场面也就是小学合唱比赛,当时我混在一群人中合嘴张嘴,脚抖得跟小儿麻痹似的。
  现在一堆人齐刷刷地往这边看,还个个社会精英、巨头权贵的模样,我想说我就一普通老百姓,今天是来看拍电影的,你们别看着我呀。
  幸好风头只是一时,大家酒喝完了就各归各位,我这才发现我一紧张都撒了满手的酒。
  只是张书记似乎还不准备放过我们,他又换了一杯酒对着我们举杯。
  “小江,结婚记得发请帖给我。”
  “请帖一定发,但是酒不能再喝了,你心脏受不了。”江辰笑着说,语气里带着医生独有的强硬权威。
  张书记竟然就笑着把酒杯放下了。我心想逃过一劫,就低头安心地盯着身上的裙子看,研究用哪个部位擦手比较不明显。
  “陈小希,去洗手间。”江辰说完这句话就被那个张书记领着不知道朝哪儿去。
  洗完手出来,我远远看到江辰跟张书记在一群人中说着什么。我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待在长条餐桌旁吃东西比较有趣,反正我来挡书记孙女的功能已经发挥了,现在可以发挥胃的功能了。
  我餐桌旁观察了片刻,发现这些食物对他们来说形同摆设,来来往往几乎没有人在桌前停留超过十秒,于是我放心地拿了个大盘子,准备从桌子头吃到桌子尾,以满足我剥削统治阶级的欲望。
  只是我才吃了四道菜,就遇到了障碍,当然不是我饱了,我对我的胃信心十足。
  面前多了一群女人,她们站在桌旁聊天,穿得自然都是很宴会,而且都我买不起的牌子。长相美不美不好说,鬼斧神工的化妆技术下,人类早就没了本来面目。
  由于桌子是靠着墙摆的,她们这么一站,一付要到天荒地老的样子,也就意味着我有可能在宴会结束前都无法把每一样食物都尝遍,我一想到这,就恨不得放火烧眼前这群女人。
  于是我默默地绕过她们,准备先去把桌尾的菜吃了。走过她们身边的时候却被一个女人叫住了,她说你好,江医生的女朋友。
  我转身抬头,说话的女孩长得漂亮,虽然一样也是浓妆艳抹,但胜在艳而不俗,挺有几分中学世界史课本上埃及艳后的味道。而且长得老高老高,脚上还蹬一双目测超过十厘米的高跟鞋,一付不把宴会大厅的屋顶捅破就不甘心的模样。
  我对她笑:“你好。”
  她过来拉起我的手:“我爷爷这次可真是多亏了江医生。他老人家生病时我在医院照顾,江医生对病人实在是尽心尽力,那么半个月里,我几乎都没见他离过医院,真是幸亏有你这样明白事理的女朋友。”
  我承认我很明白事理,但这事还真跟我无关……
  我一手还拿着大盘子,另一手被她拉着,无奈之下只好盯着她拉着我的手,软若无骨,十指芊芊如削葱,指甲上涂了一层淡粉色,仿佛淋上一层卤汁就是上好的港式凤爪。
  她大概也发现我的尴尬,松了我的手道:“我看江医生还被我爷爷拖着,你一个人也无聊,和我们一起聊聊天吧。”
  我只好把盘子放下,装出兴致勃勃的样子听她们聊天。她们的话题我刚刚就听到了一点了,国外常春藤名校,渡假圣地,名牌……我都不是很听得懂,所以也就没什么兴趣。
  这会儿她们从谁家千金养了名字很长的名犬,谁家千金养了一匹马驹……之类的动物话题转换到食物话题。
  一个涂了血盆大口的女人说:“XX餐厅空运了一些法国松露来,我昨天才去吃过,很不错。”
  “真的么?那我明天就让我男朋友带我去吃。”
  “我听说YY餐厅的黑鲔鱼也不错。”
  “真的么?改天我们一起去吃。不过我还是比较喜欢吃神户牛肉。”
  “我若想吃松露会飞法国或者意大利,法国的黑松露不错,意大利的白松露也还可以。黑鲔鱼我不吃的,神户牛肉也只有去日本的时候会勉为其难吃一下,不过我倒是挺喜欢吃鱼子酱的,要最新鲜的鱼子酱,并且要是粒粒饱满无损的,然后不加任何调味料或其他食物,用冰镇过的玻璃碗盛着,然后用象牙勺子一勺一勺地吃。”一个柔媚的声音奇异般地让这群千金小姐们奇迹般地安静下来。
  我看向说话的女人,她懒懒地倚着桌子,似笑非笑,很美。她的美不是那种天仙下凡不食人间烟火的美,她的美具有侵略性,甚至可以说是艳俗的,是那种男人见了忍不住想入非非,女人见了恨不得泼硫酸的美。
  她穿着红花青底的改良式旗袍,旗袍并无开夸张的高叉或者低胸,但却跟长在她身上似的紧紧贴着她的&#9633;曲线,我生平第一次看到有人能穿着衣服却表达出没穿的诱惑。
  而我发现她一说话,周围的女人纷纷露出不屑的神情,甚至有人还低声说了句狐狸精。
  我一听那句狐狸精心里就彻底释然了,这才对嘛,长成这样不当狐狸精也太浪费人才了。
  也许是场面冷得太僵了,身为主人的张书记孙女张小姐突然转向我,笑着问:“陈小姐平时喜欢吃什么呢?”
  我被她问得一愣,不知道她是在救场呢,还是想让我难堪,于是就搪塞道:“我没有特别喜欢吃的,平时就随便吃。”
  “我看陈小姐刚才吃了不少东西,想必是对美食很有研究,不要藏私嘛。”
  “这样啊。”我摸了摸脖子,有点苦恼,“我觉得出前一丁的鸡蛋泡面挺好吃的,康师傅的也还行。而且我觉得泡面煮的比泡的好吃,煮的时候下个鸡蛋,最好是两个,一个弄碎了溶在面汤里,一个卧成荷包蛋,快起锅的时候才加调味料,也别加多,一点点提味就好,加点盐巴加点酱油,特别好吃。”
  死神来了一般的肃静。
  你看,非得让我分享经验吧,我都说不要了。
  第八章
  得到我宝贵的泡面经验之后,那群大小姐们忽然对谈天失去了兴趣,纷纷找借口离开。我觉得这行为不好,是一种过河拆桥的行为。
  然后我准备端起大盘子继续吃这长桌上的每一道菜,发现狐狸精小姐还倚着那长桌,她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杯红酒,她轻轻地晃动着高脚杯里的红酒,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左右看了一下,确定不是自作多情之后回答她:“陈小希,希望的希。”
  她朝我举了举杯,把手中晃了许久的红酒一饮而尽,然后说:“胡染染,跟人有染的那个染。”
  我左右看了一下,没找到酒可以跟她聊表敬意,只好把盘里的寿司拿起来朝她挥了挥,一口吞下,差点没被噎死,最后擦着眼角的泪跟她说:“很高兴认识你。”
  “你也不用感动得热泪盈眶。”她递了一张纸巾给我,这使我十分惊奇,主要是她手上并无任何宴会包之类的,而她身上的衣服又紧绷得如同第二层皮肤,别说塞纸巾,恐怕深呼一口气都会爆裂开来。
  我接过纸巾,擦一擦眼角:“谢谢。”
  然后她就斜靠这那桌子,看着我快快乐乐地在长桌旁来来回回地吃东西,她说:“好吃么?”
  “好吃啊,你要不要吃点?”我指一指盘子里的小蛋糕,讲完才想起她的鱼子酱理论,觉得自己真是多此一举。
  她指一指身上的旗袍说:“吃了会崩开。”
  我点头,“你那衣服太恐怖了。”然后摊开手掌,掌心中是被我揉成一团的纸巾,问:“你纸巾放在哪里啊?”
  她指了指两腿间,说:“贴在大腿内侧,还有手机。”
  我望着她光滑并没穿丝袜的腿,嘴角抽了一抽,看着掌心的纸巾扔也不是拿也不是,一想到我刚刚抹脸的纸巾是从人家光滑的大腿内侧拿出来的,我心里就那个五味杂陈呀。
  胡染染哈哈娇笑:“逗你玩儿的,真可爱,桌上的餐巾纸。”
  我摸摸脖子也跟着笑:“我光顾着看吃的了。”
  于是在她的注视之下我坦然地吃完了五十八道菜,抽了张纸巾学胡染染倚着桌子,前 凸后翘的,风情万种的,擦嘴。
  胡染染偏着头看我:“你是那个医生的女朋友?”
  我摸摸鼻子,“算是吧。”
  心里暗暗地加了句曾经。
  她把头发捋到耳后,若有所思道:“张倩容会跟你抢的。”
  “啊?”我勉强把目光从她深棕色的大.波.浪长发上收回,愣愣道,“谁?”
  胡染染的发型是我最喜欢的大.波.浪,大学的时候我就曾想去做这种发型,但那时江辰跟我说他觉得我短发的样子很清新自然,于是我就顶了一顶蘑菇短发过了四年,等到分手后我一气之下才留起了长发。现在仔细琢磨,清新自然哪里是夸人的,压根就是空气清新剂的广告语。
  她扬一扬下巴道:“张倩容,张老头的孙女。喏,现在朝着你男友走过去了。”
  我随她视线看去,张倩容缓缓朝着江辰和张书记走去,腰肢扭得像艺术体操表演的那条彩带。
  “张老头真老。”胡染染突然感叹。又若有所思的样子道,“我看也再活不了几年了。”
  我诧异地看着她,她笑了,说:“我是他的情妇你信不?”
  我说信也不是说不信也不是,只好干笑。
  她又说:“我以前是他们家的保姆。”
  我忍不住脱口而出:“那怎么……怎么……怎么……”
  怎么个半天我也找不出个委婉的词来表达我的问题,还好她好心地接了话:“怎么爬上老头的床的?只要他一个人在家,我就穿低胸睡衣拖地。”
  “这样啊……”我拉长了声音道。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接话,说你真厉害也不是,说恭喜你成功了也不是,说你怎么这么无耻更不是……真是为难死我了。
  她似乎对我的窘态感到十分满意,娇笑个不停。
  真高兴我能取悦你……
  “你男友过来了。”她掩着嘴说。
  “啊?”我才抬头,江辰就已经站在我面前了,我忍不住称赞他,“你走路真快。”
  江辰朝胡染染礼貌地点了点头,然后看了我一眼说:“走吧。”
  说完就径自往外走,我跟胡染染挥一挥手就颠颠地跟了上去,在他背后小跑着问:“可以回去了么?宴会不是还没结束么?”
  他停了停脚步等我走到和他并肩才又往外走,边走边回答我的问题:“回去了,我明天还有手术。”
  “哦。”我跟着他往外走。
  他去开车,我在酒店门前等他,突然想起他好像什么都没吃,宴会前还犯胃疼来着,于是又想偷偷倒回宴会里去偷渡点吃的给江辰,才转身走了两步身后就响了喇叭,我转身开车门,探身进去跟江辰说:“你不是胃疼?我看你刚刚都没吃什么东西,我去给你拿点吃的,马上回来。”
  我说完转身就要往里面走,江辰在后面陈小希陈小希地叫着我,我只好又倒回去跟他说:“放心啦,里面的东西很好吃,而且都没有人在吃,我去拿点人家不会介意的。”
  “上车。”他说,手指不耐烦地敲着方向盘。
  我猛然发现重逢之后他对我常常表现出一种诡异的不耐。我可以打一个比方来描绘这种不耐,这就好比是,你养了一只狗准备养肥宰了吃,但这狗一直不长肉也就算了,它还误以为自己是宠物,缠着你撒娇,你说你能不烦么。
  我默默坐进车子,关好车门,系好安全带,笑着说:“我家在XX区XX路,你要是不方便就找公车站放我下去,我自己搭公车回去。”
  他定定地看了我好一会儿,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于是我盯着他的窗户看了许久,只觉得他的黑眼圈有点重,但这就跟牛牵到北京还是牛的道理一样,帅哥长了黑眼圈,他还是一个长黑眼圈很累的帅哥。
  我最终还是没从他的眼睛来看出个所以然来。眼睛的确是心灵的窗户,但有些人的眼睛是防盗窗,技术不够就只能扼腕。
  江辰还是把我送到了家楼下,我简单对他表达了送我回家的谢意,但他却没有对我表达我陪他去应酬的谢意,不过我不准备跟他计较。
  我下了车,要关车门时却还是忍不住再瞄了他一眼,这是当年单恋他太久的后遗症,就算在一起了四年,那四年里我还是老下意识地偷瞄他,以致他在上《眼科学》时还一度怀疑我是隐性斜视。
  他右手搭在方向盘上,左手压在胃上,皱着眉似乎凝神在等关车门的声音响起。
  我最终还是没把门关上,我探身进去,以一种哀求的口吻道:“来我家好吗?我给你下碗面吃,很快的,我十分钟就能做好。”
  他摇头:“不用了,我回去吃药就行了。”
  我一屁股坐进车里,双手环胸道:“上我家吃面!不然我不下车了。”
  江辰侧过头瞪了我一会,最后叹口气道:“走吧。”
  我笑眯眯地跳下车,带着他爬了四楼到了我租的房子。
  我给他倒了杯水就进厨房忙活了,我想泡面不健康,就给他煮了挂面,还下了两颗鸡蛋,等到我把面端出来的时候却发现他倚着沙发扶手睡着了。
  我把碗摆在桌子上,蹲在他面前犹豫了很久到底要不要叫醒他,甚至犹豫了很久要不要像电影里的演的偷亲他一下,或者用手指描绘他脸的轮廓,或者静静地看着他的睡颜泪流满面……
  最后我只是拍了一拍他的肩膀说:“江辰,面好了。”
  有些事情就像参加比赛,你既然选择了退赛,就没资格再下场,就只能忍痛观望。所以,刘翔,你奥运退赛的苦,我能明白……
  江辰眼皮动了一动,微微掀开迷蒙地看了我一眼,又闭上了。
  我只好又推了一推他:“起来,面快糊了。”
  他啧了一声,闭着眼拨开我的手,道:“别闹,我很累。”
  也许是他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我竟隐约地觉得有几分亲昵。
  我抱着腿在地板上坐下,呆呆地看着他,或者是看着某个角落,一瞬间觉得自己可悲到如入无人之境……
  等我可悲完,抬眼见江辰已经端着面在沙发角落边吃面边看电视。电视声开得很小,但他看得很专注。
  我转过头去看了一眼电视,电视里正播着篮球比赛,一个黑人冲上去,脑门狠狠撞上正在投篮的白人的胳肢窝,白人被撞倒,在地上滚来滚去装死。
  我要是那黑人我就告那白人,胳肢窝对脑袋,这是明显的种族歧视。
  江辰把面吃完,跟我要了张纸巾擦嘴,然后就说他要走了。
  我想了想没什么借口可以留他多坐一会儿的,只好说:“好吧,你开车小心。”
  他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看我,似乎在暗示着什么,我无奈只好站起来,边朝他走去边说:“我就送你到门口吧,我穿了一个晚上的高跟鞋脚都快断了,送你下楼还得多爬一回四楼。”
  江辰倚着门口,待我走到他面前,他突然说:“陈小希,难道你就从来没觉得对不起我过?”
  我想这是个典型的反问句,反问句的特点是答案是藏在问题里的。经过短暂的分析后我断定,江辰他认为我应该且必须要觉得对不起他。只是不知道他这个问题针对的是三年前分手那件事,还是我懒得送他下楼这件事。
  我考虑了一下,觉得无论他针对哪个问题,我都是错的一方,所以道个歉也不是不可以,于是我并拢了脚跟,双手贴裤缝,准备以一个标准军姿真诚地跟江辰道歉。但江辰没让我完成这一系列的动作,他最后看了我一眼就下楼了。
  这回我倒是读懂了他的眼神,无非是讨厌、厌恶、恶心之类的。这个我可以理解,我也挺恶心我自己的。
  第九章
  过了几天,出差回来的庄冬娜打电话来致谢,大意是她知道了江辰没有对我好好表达谢意,她觉得她们家江辰不太懂事了。她的原话是:“你知道的,我们家江辰不是很care人情世故,不过这也是他的优点,I
kinda like it,呵呵。”
  庄冬娜是英语专业毕业的,讲话老爱夹英文,以前网上聊天也爱夹英文,比如说:“我这个周末要出差,回来再开会”,她会打“我这个weekend要出差,回来再开meeting”。
  后来有次司徒末说她实在受不了了,就天真无邪地问庄冬娜:你老是切换输入法,不累啊?庄冬娜从善如流地改了切换输入法的毛病,司徒末对此深感欣慰。
  庄冬娜提出为了答谢和赔礼,他们想请我吃顿饭。我婉转地回绝,但可能是我太婉转了,以致她完全没能听懂我的不情愿。总之她自顾报了时间地点就把电话给挂断了。
  由于我将要被霸王硬上弓地请吃饭,所以我心情很不好,所以做为同事的傅沛和司徒末莫名其妙的被我辱骂了好几次,气得司徒末说她要辞职回家让老公养着,我针对她搬出老公当靠山这事又辱骂了她一番,最后逼着她承认自己对不起祖国对她的栽培,是丧尽天良的寄生虫。我心情才勉强好了一点。
  下班之前我接到苏锐的电话,我们在宴会后莫名其妙地成了朋友。
  那次宴会的衣服被我丢到洗衣机里,出来之后我怎么看都觉得像一团烂菜叶,于是我拎着衣服去找苏锐,他用一个长得像吸尘器的机器把衣服烫回浅绿飘逸的模样,他告诉我那机器叫挂烫机,我告诉他在我心目中那就是吸尘器。然后我们就吵了起来,他说我不尊重他,我说他大题小做,吵到吃饭点他就带我去吃饭,吃完饭我付了钱,他就宣布我们不打不相识地成了朋友。
  苏锐说他在我们公司附近办事,问我下班后要不要一起吃饭,我跟他说我要去跟江辰和江辰的女朋友吃饭。他对我表示同情,并且自愿陪我去,他说他是想去帮我壮胆,我觉得他是想去蹭饭。
  我考虑了一会儿,觉得孤身一人去见前男友贤伉俪实在有点凄凉,就捎上苏锐了。
  我们俩到餐厅时他们还没来,聊了一会儿天发现话不投机差点打起来,于是苏锐就跟服务员借了两支笔,我们各自摊开餐巾纸画图,他画服装设计图,我画插画。画完后江辰他们还是没到,于是我们就交换画作评价,苏锐说我的插画幼稚,是给小孩看的;我说他的衣服丑陋,不是给人类穿的……幸好在大打出手之前江辰和庄冬娜到了。
  “你们总算来了。”我笑着埋怨,强迫自己把眼睛从她挽在江辰手臂上的五爪移开,“再慢点就赶上替我收尸了。”
  庄冬娜笑着解释:“我说我们分头过来,可他非得绕去公司pick up
我,就绕多了一段路,sorry。”说完她顿一顿,看向苏锐道:“这位是?”
  “我是苏锐,小希的朋友,我姐和江医生还是同事呢。今天本来是要约小希吃饭的,她说约了人,我就死皮赖脸跟来蹭饭了,你们不介意吧?”苏锐抢在我面前回答。
  “Of course no,人多热闹嘛。”庄冬娜说,回头对正在替她拉椅子的江辰嫣然一笑。
  都坐定下来点完菜,突然谁都不再开口说话,场面有一瞬间的冷凝。我看向对面的两人,似乎都没有想要救场的意思,作为一个面对冷场会背脊发麻的人,我只好求救地看着苏锐。
  苏锐顺手抄起桌面上的餐巾纸递给庄冬娜,说:“我刚刚替小希量身定做的设计图。”
  庄冬娜接过,仔细瞧了一会儿赞道:“You are so
talented,这衣服很漂亮很fit小希呀。”说完还推到江辰面前说:“你觉得呢。”
  江辰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点头道:“嗯,不错。”
  作为几分钟前才侮辱过这衣服不是人穿的我,面对这样的夸奖只好含泪干笑着附和。
  苏锐摸一摸头,羞涩一笑:“我随便画的。不知道为什么,小希很适合我设计的服装风格,上次江医生带她上我那儿买衣服我就发现了。不过那时我还以为他们是男女朋友呢。”
  我忙跟庄冬娜解释:“你让我替你陪他参加宴会那次。”
  庄冬娜笑而不答,倒是江辰抬头扫了我一眼,这是他进来到现在第一次正眼瞧我,我大概多年被他欺压惯了,一见他看我就忙不迭地露出讨好地笑,笑完后换来他漠然的目光就觉得我他妈的怎么这么奴颜婢膝……
  江辰的点的餐是最先上来的,七分熟的牛排在石板盘子里滋滋响着,他拿叉子挑破旁边还荡漾着的荷包蛋,蛋黄缓缓流进冒着烟的盘子,热油滋一下噼啪乱溅。江辰顺手拿起手边的餐巾纸挡住飞溅的油星,完了还用纸巾把盘子边沿擦了一圈。
  我知道那餐巾纸是苏锐的设计图,看着江辰随手把那纸揉成一团,我心里就莫名的痛快。
  苏锐和庄冬娜天南地北的扯着,我有时也搭几句,而江辰几乎是不说话的,即使话题转到了他身上,他也会不冷不淡把话题扯开。
  但这顿饭我还是吃得无比堵心,江辰虽然不说话,但庄冬娜却不时俯在他耳边说悄悄话,说时眼睛骨碌碌地望着我,似笑非笑。
  苏锐气不过,也学着俯在我耳边小声道:“她明显刺激你呢。太没品了。”
  我一掌推开他:“别在我耳边说话,恶心。”
  苏锐好脾气地笑:“难道你还会害羞?”
  我端起玉米浓汤,“你可以试试看我会不会恼羞成怒。”
  苏锐忙摆手:“我错了成不?”
  我满意地把碗摆回原位,这才发现庄冬娜正盯着我们看,笑得一脸饶有兴味。我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江辰,他若无其事地切着牛排,沉默熟练优雅。
  他的表情突然让我想起大学时我常陪他在宿舍里用猪皮和猪小肠练习缝合和打结,他那股沉默认真劲儿总让我觉得像在看变态外科杀手之类的电影。
  “小希,我看苏锐对你挺好的。”庄冬娜笑着说,还寻求支援似的偏头问江辰:“是吧?”
  江辰用一种看诊的眼神扫视了我们一遍,不冷不热地吐出一个字:“是。”
  苏锐丝毫不知羞臊,手舞足蹈地附和着:“陈小希,你看都说我好呢,就你一人不识货。”
  我不知为何忽然失去了和他斗嘴的兴致,有气无力的回答他:“我也觉得你特好。”
  不知道是我的语气在空气的传播被扭曲了,还是苏锐耳朵里耳屎之类的障碍物太多导致声音失真。总之他似乎当真了,他先是一愣,然后忽然双眼柔情似水地盯着我,对着我羞涩地笑,脸就蛮不讲理地通红起来了。
  我吓得手脚发凉,摸着脖子说:“你无缘无故脸红什么,别对我笑,你笑得我心里发噱。”
  苏锐笑盈盈地看着我手足无措,我看着他脸上的红晕跟退潮似的神奇地唰唰退去,狐疑道:“你耍我吧?”
  他瞟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低头安静地吃起海鲜烩饭来。
  他那突如其来的娇羞让我浑身不自在,像是一群蚂蚁列队从脚底板缓慢地爬上我的身体,爬上我的头皮……
  我几乎是狼吞虎咽地把剩下的意大利面给吞完,期间还差点呛到,苏锐很好心拍着我的背说:“你小心呀,别被噎死。”
  我刚想说有你这么说话的么,江辰突然开口了,“放心她死不了,面从鼻子喷出来都死不了。”
  我挥开苏锐的手,恶狠狠地瞪江辰。
  他说的是我和他第一次正式约会发生的事情。我们那时去的是学校附近唯一一家西餐厅。我当时心里特紧张,即有天上掉馅饼恰好被我捡到的侥幸,又有怕那往人间丢馅饼的人后悔了来跟我要回去的忐忑。
  我发着懵点了一盘意大利面,然后就一直埋头吃面。就在我吃得热火朝天时,坐对面的江辰突然冒了一句:“陈小希,你今晚陪我吧。”惊吓过度导致我呛得眼泪鼻涕横流,最可怕的是,一个剧烈的咳嗽让我把嘴里的面从鼻子里喷了出来……
  我看着那根挂在玻璃杯边摇摇欲坠的面条,心里万念俱灰,哭着求江辰跟我分手,并保证以后再也不纠缠他。
  江辰边用纸巾帮我擦眼泪鼻涕边安慰我说:“我什么都没看见,真的什么没看见……”
  我哭倒在他怀里。我们舍弃了牵手、搭肩、搂腰等循序渐进的步骤,在首次约会直接跃进到相拥,也算一个收获。
  后来江辰说他只是想让我陪他去通宵教室看书,因为他们很快就要考医学“四大名补”之一的《病理学》,这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江辰攻击我思想肮脏的论据。
  我狠狠瞪着江辰,江辰冷冷瞟着我,空气中好像有火苗在噼噼啪啪的烧着。
  “不好意思,我们家江辰开玩笑呢。”见气氛不对,庄冬娜忙出来打圆场。
  “没关系,我们家小希不会介意的。”苏锐像是要帮我争口气似的说。
  ……我眼角抽了一抽,得,都成一家了。
  我想,也只有我们小时候流行的一首爱国歌曲能够解释他们这段对话中感情的亲疏程度了——“我们都有一个家,名字叫中国……我们的大中国呀,好大的一个家……”
  第十章
  吃完饭,庄冬娜以女主人的身份大方而客套地提出让江辰送我们回家。考虑了一下地点时间点以及打车的费用,我和苏锐大方而无耻地接受了这个恩惠。
  我以为庄冬娜会全程陪送我们,但没想到身为医生的江辰以其医生实事求是的办事效率,根据我们仨住址的地理位置规划了一条最省事的路线。于是在苏锐下车十分钟之后,庄冬娜也到家了,她下车前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我把她这一眼臆想为:你离老娘男朋友远点,以及都是你这死电灯泡,害老娘不能跟男友吻别!
  当车里只剩我和江辰时,为了避免晚餐时的剑拔弩张,我只好闭上眼睛装睡。但不知道为何,车停在路边迟迟不开,让我装睡装得很不安稳。
  就在我挣扎着究竟是要死装到底还是醒来问清楚情况的时候,江辰的声音突然传入我耳朵,他说:“陈小希你少给我装死,车死火了,下去推一下。”
  由于我笃定我这辈子买不起一个车轮胎,所以我对车的品牌和构造只存在最浅薄最字面的了解。比如说,宝马是所有车里最贵的,因为它名字里有个宝字;奔驰是所有车里跑得最快的,因为它叫奔驰;上海大众是最平民化的汽车,因为它的名字很亲切,并且这个城市的计程车都是上海大众;而其它品牌的车子都是出来打酱油的。
  江辰的车子,是酱油车。
  电视里也常演车子死火,所以我坦然地接受了江辰的酱油车死火了这一事实,边下车边小声嘟囔着破车破车,死火死火。
  只是不知道是我力大无穷还是酱油车死火也死得酱油,总之我随便一推,它就腾腾腾地往前进了,搞得我连成就感都不好意思有了。
  我小跑上去要去拉开车门,却发现江辰把车门锁了,我瞬间火大,用小人之心猜想着江辰肯定是故意骗我下车耍我玩儿来着,于是就掉头就走,走得异常缓慢,走是只是为了走个气势走个自尊,不能真走,实在是这地方真不好打车。
  幸好江辰倒着车跟上来了,我琢磨着他现在不是我男朋友,难得他还愿意给我台阶下,有台堪下直须下,莫待无台空跳脚。于是我赶紧去开车门,门还是锁着的……
  我忍不住破口大骂:“我说江辰,不带你这么糟蹋人的,你要不想送我回家你就直说,你不开车门是什么意思!”
  前门的车窗缓缓降下来,江辰的头从里面探出来:“陈小希你他妈有病啊,坐前座来!”
  我摸一摸耳朵,讪讪地开了前车门,坐进去系好安全带后很语重心长地对江辰说:“我刚刚那是跟你开玩笑的,但你骂人就不对了。”
  江辰不理我,一脚把油门踩到了底,我摸着安全带一阵庆幸,幸好这安全带系得快,不然我早就从挡风玻璃飞射出去,十分钟后警察叔叔就该带着粉笔来画我的尸体轮廓了。
  江辰呼啸了一段路,大概开始想起生命诚可贵了,速度才慢慢缓了下来。我这才舒了口气,收起贪生怕死的嘴脸,换上一付老娘见惯大风大浪的淡然面孔。
  一路无言地到了我家楼下,江辰踩下刹车,“到了。”
  我边解开安全带边道谢:“谢谢你请吃饭和送我回来。”
  他只是微微点一点头,丝毫没有要和我寒暄的样子。我便开了车门准备下车,只是脚还没跨出车门,手机就响了,于是我边下车边从袋子里掏手机,踏上马路时刚好手机也找出来了,是苏锐。
  “喂。”
  “陈小希,你到家了没?”苏锐的声音含含糊糊的。
  “刚到。”我转身关车门,只是我才把车门碰上,准备跟车里的江辰摆手示意时,车就跟离弦的箭似的咻一下绝尘而去。
  “……形了。”耳边传来苏锐一大串含糊的话,我苦笑着收回悬在空中的手:“你好好讲话,我听不清楚。”
  苏锐说:“我吃着冰淇淋呢,我说我还怕江医生把你送去毁尸灭迹呢,医生杀人最无形了。”
  我撇一撇嘴:“你也太娘了吧,居然吃冰淇淋。”
  “谁说吃冰淇淋娘的!”苏锐大叫,“我爸也吃冰淇淋的!”
  我大笑:“那只能证明你爸也有女性特质。”
  “喂,讲到我爸就伤感情咯。”苏锐的声音可以听出来他也在笑,“虽然我一直怀疑他娶我妈生了我和我姐只是个幌子,我还让我姐夫把我爸抓去研究一下呢,可惜他不敢。”
  “生你还真不如生块叉烧。”我边说边在包里捣腾大楼的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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