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阁和夜雨阁这两觉醒教派战袍名谁好

惊河夜雨_起点中文网_小说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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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腊月寒天,一众山川皆覆了新雪,银装素裹,河山如带。  半坡上的茅亭外小雪纷扬,亭中的人不紧不慢地煮着茶,团球似的茶叶洒下去,沸水冲滚翻浮,如同潮来潮去的一番手法,那冲茶人一身纶巾素襦,拥着雪白的毛氅,打扮颇是文气,蜜绿金黄的茶汤从壶嘴高高倾出,注入白瓷杯里,又打成一个小小的漩涡,风吹起的细雪消失在蒸腾而起的热气中,面前的人目不转睛地看着,随即一笑,“你又甚么时候学了这手玩意?”  那人往后靠进椅背里,却是个世家子的模样,长得眉目清朗,甚是年轻,举手投足却又不似纨绔,掂茶杯的手势看上去磊落洒脱,“这冻顶乌龙,我大哥那里也甚少喝得到的。”  “那今日可真是便宜你了,这茶叶可是雪谷门人送我的,”那煮茶人说着,丝毫不理会对方迅速凝聚起来的目光,“雪谷的大弟子亲自为我煮茶,这‘潮声云起’手法便是他教我的。”  “你找到玄门雪谷了?!”那世家子目光疏忽清亮,眉眼之间满是意气飞扬。  “见是见到了,可惜谷主已闭关,他们那种人瑞级别的武林泰斗,闭关没个三五年不会出来的,时不待我啊,”文气的公子说是仿佛感慨似得微微叹气,“玄门雪谷的弟子倒还是客气,没你们江北的人传得那么神神秘秘,那大弟子也是蛮好说话的,谈了些医理,岐黄之术,要知道雪谷一向是医术名闻天下,唉,大弟子的那个四师妹也是温婉亲和,让人如沐春风哪,你们江左的人啊,就是太妖魔化南方的武林门派了,要我说,玄门雪谷一脉只是地方隐蔽又不喜抛头露面做事而已……”  “见着二弟子洛怀冰没有?”世家子有些无奈地打断他。  “没有。”  “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位谷主的人,大哥说过若能早了解一些也是好的,”那公子添了茶水站起来,深紫色的劲装衬得整个人愈发英武清俊,“雪谷在南方武林名望颇高,如有机会我也想去拜访,”他微微抬头,举目望去,山脚下一道青翠碧绿的河水,名唤若耶溪,河上吊桥积着厚厚的雪,有路过的淡淡的绯色身影,抱剑缓缓而行。“不是说这一代雪谷门下有两位弟子最为出众么?还有一位就是那个最近风头挺响的……”  “惊河夜雨司徒灼。”  “正是此人。”那世家子目光微微晃动,见到吊桥上的身影稍驻,又蹲下来,就着那一汪碧水洗剑。  “钱串子那里买过消息了,那姑娘虽出身雪谷,却不谙医术,倒是承袭了老谷主一身剑法,使得凌厉又漂亮,为人又聪巧爽利,爱打抱不平,江湖上才这么传出了名声。”  世家子啜茶听着,目光却一直投向山脚那个被银树环裹的溪流,洗剑的绯色身影有些滞重,微微抬手似是按了下胸前,便往前一倾,随即一声轻微的水响,那个绯色的影子便湮灭在了一池青翠中。  杯子猝不及防地从手里跌落下来,又被书生眼疾手快地接住,世家子死死地盯着湖面大声道,“掉下去了!”  “没有!接着呢!”书生不忿。  “要出人命了!封大夫!”那世家子一把拖过尚不明就里并且因为好友摔自己杯子有些生气的白袍公子,纵气便直奔山脚而去。  那一道宛如玉带的河流缓缓淌着,平静无波,封大夫被随手一搡,趔趄了两步站在吊桥边,便看到身旁的好友脱了鞋子,“合煦,你作甚!这天寒地冻的……”  话音未落便见到只穿了单衣衬裤的公子哥纵身跃入水中,仿佛击碎了一池冻玉,幸得他身形迅捷才免得被溅起的水花浇得通透,那封大夫在浮桥上揣着手炉跺脚,光看地上一堆脱下的衣物就冷得直哆嗦,好端端的,怎么就跳河了呢,说起来这个好友的脾性也是这样,平日里似乎持重警醒,一有个什么主意就风风火火暴露了少年心性。少顷,不远处的水面哗啦一声,合煦抱着一人游上了岸,随即又转头大声道,“衣服拿来!”  封大夫见真是出了人命,不敢怠慢忙递了他的衣服过去,谁知苏合煦脸一横,“我说你的!”  那一袭雪白的大氅被直接扒了下来裹在了救上岸的人身上,封大夫叫苦不迭,“我这可是上好的狐狸皮!”  合煦也不看他,自顾自地似乎想叫醒那个人,随即又道,“封白乐你过来看看。”  这回封大夫倒是意识到事态有些不寻常,那个姑娘裹在雪白的毛氅里,双目禁闭,整个人仿佛如冰雕一般没有生息,湿漉漉的头发贴在两鬓,已经结起了冰渣,漆黑的发色衬得双颊愈发苍白。  “怎么样怎么样?”苏合煦扶着人给他切脉,忙不迭地问,封大夫切脉的手顿了顿,略蹙起了眉头,“气息委顿,脉象微弱,而且看情形并不是溺水的症状,看看身上有什么其他伤口。”  苏合煦愣了愣,“我们两个大男人,不太好把。”  “做大夫的眼里没有男女之分的,即便是禽兽也一样治,”封白乐说这话时很是认真淡定,合煦已微微侧过眼避嫌,大夫拱手说了句“冒犯了”,便将那少女的衣襟领子往下拉了点,便看到一个掌印已经露出了指尖的部分。  封大夫倒吸了一口气,接下来已经不用看了,这手法看上去狠辣毒绝,不知道这姑娘了做了什么要遭此下手,内伤自然有内伤的治法,若是能知道是那一路江湖门派下的手对症下药自然好,只可惜现在对方昏迷不醒,也只得先暂且喂点药养养元气,等清醒了再做它计。  封白乐跟苏合煦这么说时,对方在马车上一边缓缓地运气护住伤者心脉,一边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头,“可是明日便要动身前往试剑山庄了啊,三天后试剑大会,大哥交代的事务必得完成。”  车窗掀起了帘角,皑皑白雪中远方露出村落的轮廓。  “不如我留些药与银钱,将这位姑娘托付给这边的农户照顾吧,等试剑大会过了再来探望,何况若是带着她,只得坐马车,赶到山庄怕是要来不及。”  苏合煦点头附议,二人便挑了户农家安顿伤者,小村落里的农舍虽简陋倒也温暖,屋里的炭炉烧的正旺,世家公子银钱使得利落,主人满口应承下来,只是再回头望那榻上的人时,苏合煦的心里蓦然流过一丝奇异的感觉。  那感觉促使他回到榻前仔细地又看了遍,伤者似乎恢复了些神智,额上已经渗出细汗,手指微微翕动,又不知嘴里嘟囔了句什么,头侧过去显出一丝痛苦的神色。  合煦将被子掖好正待离开,发现自己腰间玉坠的穗子竟被榻上的人无意间攥在手里,无奈抽也抽不出,只得用剑割了一截流苏。  封大夫看着那一幕神色颇为微妙,以至于一路上依旧在用意味不明的目光觑那一脸正色策马疾奔的人,腊月里的寒风裹挟着雪花扑面而来,苏合煦终于回过神询问般地瞥了眼并辔而行的人,封大夫摆手笑道,“平白无故不过来若耶溪赏个雪,倒惹得某些人红鸾星动了啊,这白雪皑皑中竟也有桃花含苞……。”  话音刚落,马屁股就被苏合煦抬过手臂狠狠地提鞭抽了下,封大夫一个踉跄俯身抱紧长嘶起来加速狂奔的马,回头咬牙切齿地狠狠瞪那个在后面冷笑的人。  试剑山庄于会稽郡内,已有百年历史,隔个三五年便会给江湖输送一柄神兵利器,成为武林侠士追捧的中心,而今年却是一改往常,据说此前庄主谢烟玉得了一块上好的乌金玄铁,绝世稀有,于是广发江湖令,将为这次大会拔得头筹者亲手锻造一把属于自己的趁手武器,名器常有,而量身定做却难求,于是江南江北的江湖客纷至沓来,有些来碰碰运气的,有些势在必得的,有些知道武功难敌众人赶着来看热闹的,当然也有一些各门各派的探子,趁此机会给崭露头角的新人们摸底,一时间试剑山庄的门前宾客如过江之鲫,络绎不绝。  而封大夫与苏合煦却是悠然地牵着马,从后门进去的。  管家毕恭毕敬地迎着二人,谢烟玉也已在内堂坐着,封白乐欢喜地一口一个世伯与许久不见的忘年交寒暄着,逗得众人眉开眼笑,试剑山庄庄主刚过不惑之年,蓄着一把长髯美须,一边听着封白乐念叨这沿途轶事,一边将目光留在了堂下那个紫衣青年身上,见他长身玉立,英武磊落,眼带笑意略略点头道,“封小友这位朋友倒是颇为不凡。”  紫衣青年执晚辈礼颔首笑道,“在下苏合煦,洛阳人士,这次是跟着封兄来碰碰运气的。”  “甚好甚好,年轻人就该出来历练历练,”谢烟玉千人过眼,已略微猜得出此人出身、师承当是不俗,却也只是拈须微笑,并不说破。  江南雪霁,晴好的日子,试剑山庄内疏梅横斜,枯枝覆雪,园内的湖面上早已架上了一座六七丈大小的圆形高台,湖水清澈见底,据说是山庄初建之时挖低地势引了山泉水灌注而成的水池,如今湖底清晰可见爬满锈迹的铁剑,山庄内打造失败的兵器皆沉于此,百年以来湖底剑光与湖面粼光互织,倒显得庄内不似一般的山水园景。而开山的第一任庄主曾是兵戎出身,如今武勋散去,清风拂过,湖底刀兵龙吟声声在耳,倒有些金戈铁马雄壮肃杀的意味。  这边谢庄主与封白乐已一边怀古悼今一边登上视野绝佳的高阁驻足等候开场,那边的苏合煦却依旧裹着被子在西厢客房里睡梦正酣,眼见得日上三竿,眼见得江湖大小门派代表皆陆续到场,眼见得庄主亲自搬出了那一块乌金玄铁,一支穿云响箭破开试剑山庄上空,苏合煦才一个鲤鱼打挺跃起。再待到他也登上专供主家观望的高阁,湖中圆台上已战过三轮。  若是封白乐的目光是利箭,他苏合煦想必早就在一出现的时候就被射的浑身窟窿。  苏合煦今日穿了一身玄色习武劲装,马裤束进了革靴中,腰间只系了条镶玉腰带,漆黑的长发用了墨绿的丝绦在脑后束高绑紧,整个人愈发的英气利落,仿佛一把出鞘的长剑,笔直锋利。在刻意忽略封大夫的目光后与试剑山庄的东家请安致歉,谢烟玉却是一笑置之,“苏贤侄养精蓄锐以逸待劳,想必心中已有计量,”随即又转身凭栏望向湖中,目有深意,“今年南北武林的人可都是改朝换代了。”  “长乐门、海沙帮、五灵剑派都在去年换了新掌门,”苏合煦一眼扫过便淡淡道,“江南武林格局大变,小帮派这些年倒是新秀群起,相比之下,一些武林世家与大帮却再无更多新亮点,”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高台上你争我斗,那一个杂色衣衫的武士将一双铁链铜环使得虎虎生风,逼得面前的双刀侠客难以近身,谢烟玉也拈须看着,脸上浮着一贯的微微笑意,目光却是深含,“只不过,小门小派掀的风浪再多,也比不得玄门雪谷那一对双璧的翻江倒海之力。”  苏合煦与封白乐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面上都有意外之色,雪谷二弟子洛怀冰大名倒是如雷贯耳,只不过惊河夜雨司徒灼却还是去年崛起的新秀,竟也得了谢烟玉如此高的评价。眼下台中双刀侠士被击落水中,又换了一人迎战,二人激战正酣,谢烟玉呵呵笑道,“往年的试剑大会玄门雪谷是从来不会来人的,不知今年又如何。”  封白乐斜斜地倚着栏杆,那样子仿佛不是来观战,倒像是个凭栏喂鱼的,少顷又几轮站过,高台上那五灵剑派的侠士已击退数人,士气正盛。  苏合煦的目光依旧在席间、人群里逡巡着,随即有些疑惑,“湖州的武林世家天波山庄也没来么?”  谢烟玉顿了顿,语气有些慨然,“贤侄有所不知,天波山庄的庄主前日刚过世,想必一时无心问剑江湖。”  台上的青衫侠士又击退了一人,五灵剑派胜券在握,台下同门各个皆有些高兴得坐不住。  “如今武林世家凋零,我这一路过来也听说了不少,”封白乐惋惜叹道,“想不到天波庄也遭此变故,真是可惜。唉我说,”封白乐忽然转了语气,敲着栏杆歪头看着苏合煦,“你到底准备什么时候上,在这与我和谢世伯聊了快半个时辰了,怎地这么沉得住气!”  苏合煦袖手而立,“再看会儿。”  一旁的侍应搬了座椅服侍着谢烟玉喝茶,又架起了屏风挡风,封白乐索性也去坐着吃茶了,  阁楼下的水上高台金铁交击声不断,栏杆处只有苏合煦依旧站定了看,约摸两盏茶的功夫,封白乐只听得那边说了句“五灵剑派的下去了,”苏合煦头也不回,又接上一句道,“会稽人士谢云灯。”  封白乐呛了口茶,谢烟玉却是面不改色得吹着茶沫,随即笑骂了句,“这兔崽子怎地上去了,该不会是捣乱吧。”  “令郎的剑术精妙,比之之前的几个完全不是一回事。”苏合煦仍旧不动声色地讲评着战况,谢烟玉虽嘴上骂着,心里却是极看重这个儿子的,脸上的神色倒是一直温文自然,不看却只用听的便能知晓战况,一时不约而同无人再话,只不过片刻,栏杆前的苏合煦背影似是怔了一怔,随即大声道,“封白乐,你快过来!”  “又干嘛?”封白乐正喝茶被人打断,很是没好气,苏合煦指着不远处山庄门前渐渐走近的人,神色复杂,“你看那!”  似曾相识的绯色身影从容地跨过庄门,转过影壁,渐渐接近试剑大会的中心,封白乐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高台的谢云灯已然击落了又一个对手,少年人心境跳脱,正抱拳向四方行礼接受赞喝。  “还请各位江湖侠士不吝赐教!”谢云灯双手持剑,忽地挽了个剑花剑尖朝下,那是试剑山庄一贯的行礼方式,随即又促狭朝台下笑道,“总不会今日我庄中这块乌金玄铁送不出去吧。”  话音刚落,人群中那一身绯色罗裙便振衣而起,疏忽翩然落定高台,点尘未惊的身法一望便知不凡,少女在台上迎风而立,抱拳朗声,“雪谷司徒灼,前来领教谢兄高招。”  一语毕台下大哗,阁楼之上的玄色身影更是猛地震了一震,封白乐下巴要掉到地上,而谢烟玉也缓缓站起身,揣着手炉远远地看向水台。  台上的谢云灯一时怔忡,随即又很快回复了东家的样子笑嘻嘻道,“惊河夜雨,久闻大名,想不到司徒姑娘也会对这乌金玄铁感兴趣?”少年人眉目风流,又心性洒脱,司徒灼虽敬他一句谢兄,到底是东家的面子,不过看到面前这个正处于江湖风口浪尖的姑娘不过也只是与自己一般年纪,便有些同龄人的惺惺相惜之意。  司徒灼一袭淡淡绯衣,施施然站在水台边缘,微微笑道,“前日里不小心丢了剑,如今这把还是山村野地的打铁铺里随意买的,用着很是不趁手,”她说着抬了抬手中的长剑,平平无奇的一柄,连试剑山庄的护卫也看不上眼,却在剑柄之处系了个小小的颇为精致的流苏,与那长剑很是不搭。  封白乐塞了颗梅子在嘴里,鼓着一边脸饶有兴趣地观察苏合煦的表情,然后后者只是专心致志地盯着台上已然交起手来的二人,一言不发。  临水的高台之上,一青一红两个人影左支右绌,身形交错,衣袂翻飞,座中侠士鲜少有人开口,几乎都在屏息凝视地注意着眼前的战况,谢云灯出身会稽谢家,使得是试剑山庄世代相传的剑法,大开大合,起落之间气势非凡,而司徒灼乃得雪谷主人剑术真传,江湖人皆知雪谷谷主有“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之名,而其剑术却鲜有人知,就算年轻时领教过谷主剑术的,如今也都垂垂老矣亦或不在人世了。  “叮——”长剑未相交,便已发出了一阵脆响,司徒灼微微皱了下眉,谢云灯气势正盛,不管不顾地抢攻之下居然还分得了心说话,“司徒姑娘这剑的确不怎么称手啊”。  他的话一出,座下武林中人有眼尖的便已看到司徒剑身上已然崩裂出了许多宛如冰裂的纹路,司徒灼乍得新剑,又与高手相较,出手似乎很是掣肘。  封白乐嚼着梅子,不紧不慢道,“不知今日还能不能看到那一路惊河夜雨二十四式呢,这姑娘重伤在身竟也这么拼。”  苏合煦没有接话,倒是谢烟玉捋着长髯与封白乐问起之前与司徒灼有过短暂交集之事,听罢敛了神色淡淡道,“确实难得。”  台上一声清喝,隐隐带着惊雷的光芒,谢云灯一剑横削,剑气大盛,直逼得台下人都感到面皮生痛,司徒灼只轻飘飘地贴着剑势飞掠而起,宛如纸片般点在台边上,随即低头看剑,脸色微微一变。  “哎呀,没削断你的剑,倒是把这个削断了,”谢云灯捡起地上的一抹流苏,方才使出全力的一剑后,竟也有些脸色苍白。  “还给我,”司徒灼竟收起了剑势,不顾周身暴露的大片空门,居然颇为心急地迎上去,这意外的一幕使得台下的人顿时有些傻眼,打得好好的,怎地就争起个剑穗子来?  谢云灯更是玩心大起,看到司徒灼面露焦急,他却偏是恶作剧般不给,二人在台上一时争执不下,青衣少年一击一退,将那穗子掩在身后,引得座下众人有笑骂的,有叫着快还给人家,还有的不知道在喝什么采的。这谢家公子在会稽一带不仅剑术了得,也是出了名的玩世不恭,寻花问柳的风流事屡屡有,竟也在试剑大会上逗起了姑娘家。  谢烟玉更是一把胡子皆扯乱了,“我就知这兔崽子是上去捣乱的!”  “谢公子闹着玩呢,谁也没想到这司徒灼会如此宝贝一个剑穗子,”封白乐陪着笑脸哄道,又把那剑穗子三字咬的重重的,硬是惹得苏合煦回过头来翻了他一眼,再回过头时竟看到水台上司徒灼把谢云灯逼至角落,待接过那一截流苏时不知怎地被拍了一掌,竟接连倒退数步,晃悠悠地用剑支着地半跪在地上,脸色顿时煞白。  座下一些有眼色的已看出惊河夜雨带伤上阵,而谢云灯不知自己这平平无奇的一掌竟有如此之效,直低头愣愣地看自己的掌心有些不可思议。  苏合煦抓着栏杆的手不经意地紧了紧,看到那个绯色的人影颤颤巍巍地,像是又要坠入水中般,心里不由得一沉。  局面已经有些混乱,好在江湖人士什么阵仗没见过,司徒灼拄着剑身缓缓站定,台下喝彩的人渐渐收了声,竟未看到她是如何起身的,只见得那一柄灌注了内力的破剑陡然在绯色衣裙边一展,一瞬间宛如分光化影,竟看不出有几个剑身同时破空而来,谢云灯抬剑相隔,电光火石之间仿佛惊雷乍破,快得仿佛看不见形质的剑身流转出清光点点,不过是兔起鹘落的片刻时间,谢云灯停住时,已然感觉剑气森森地萦在后颈,而自己却抬剑相隔的面前竟空无一人。  座下落针可闻,司徒灼收剑入鞘,接过那一截流苏揣进怀里,又跟谢云灯互相客套了几句,谢家公子便神情狼狈地下了台,连自己怎么被制住的都没看清,喜怒哀乐全摆在面上的少年人顿时面色灰败,连上了阁楼见到谢烟玉后的那一声“爹”都叫的不脆生生了。  “人家姑娘带着伤,就用了一式竟将你打得不分东南西北了!”谢庄主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又忍着有客在场不便发作,只得挥挥手,“过去与苏贤侄他们一起看吧!”  谢云灯灰头土脸地接过封白乐的梅子,味同嚼蜡,封白乐宽慰了他几句,三人便一起继续观战。  台上的司徒灼似乎对着破剑渐渐找到了感觉,竟是愈用愈称手,接连又败了两三人下去,皆是各大门派的弟子,惊河夜雨二十四式也只不过使出了十来式,剩下的门派里又想着别人上去喂招,又暗暗想要与这位玄门弟子一较高下,进退两难,司徒灼在台上得心应手,绯衣猎猎,一时间竟无人撄其锋芒。  封白乐揣着手炉又连连啐道,“你们看你们看,那些个大门大户的,要不是来个名头响点的把他们都激出来,还不知在人群中缩到几时呢,亏他们沉得住气,兴许都想着到最后人都战疲了捡便宜,这个惊河夜雨倒真是厉害,竟是越战越精神,只怕到时候旧伤复发,便宜了某些袖手观战顺便捡漏的猥琐之人哟。”  苏合煦横了他一眼,封白乐不甘示弱,“有些人对号入座倒是心急得很。”  “我看你这张嘴也是越战越精神。”苏合煦一语毕,已振衣而起,竟直接从阁楼上凌空而下,玄色衣衫在风里翻飞开来,待落入台中时,司徒灼身形一展,转过身来,目光凝定。  起初只见过这个人闭着眼睛的样子,只觉得沉静脆弱,如今看到那一双清亮的眸子定定地看过来,苏合煦的心里莫名地鼓噪了一下,然而只是一瞬便又回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面容清丽的绯衣女子从容地行了个礼,依旧朗声报上自己的名号,微微一笑,又透出十足的英气。  “在下苏合煦,洛阳人士,前来领教司徒姑娘高招。”  剑出,清光一片,仿佛刺破了洪荒千古的寂静,空里搅起纷飞的流霜,周身似乎都隔得远了,人群不见了,高阁不见了,赞喝声与议论声也不再闻,仿佛只有一处水中圆台,玄色的衣衫飘零辗转,如同只是深秋的最后一片落叶。  剑尖破空连点,直逼他周身几处大穴,然而无形的剑气却在接近那一身玄衫之时被震散开去,消弭无形,苏合煦赤手空拳不用任何兵刃,并指弹剑,惊神指的手法使出的却是凝露指的内劲,短短一瞬便可见所学庞杂,所有的招数几乎在中途便又变幻了路数,让人匪夷所思防不胜防。  而这样的身手,武学杂糅,集百家之长,却也恰到好处地掩盖了自己原本的师承与真正的实力。  绯色身影快如急雨,织就的清光宛如曼妙凌厉的落网,二人相击之下,高台四周的水波一圈圈荡漾开去,震得湖底锈剑龙吟阵阵,座下无人再言语,绯色与玄色在交织的剑气中纵横相错,观者无不目眩神迷。  连谢烟玉都凭栏而立静默观战,一旁的封白乐倒是自得其乐,谢云灯看得目瞪口呆,方才明白司徒灼刚出场那会分明是让了自己数招,又适应了一会儿武器,不禁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却又无奈不能再次上场挑战。  “十招之内司徒灼就要输了,”封白乐揣着手炉连连摇头,“司徒灼有伤在身,又接连打了数战,已经是强弩之末,除非苏合煦自己放水……诶诶诶?苏合煦在干嘛?!”  密布如雨的剑光中,苏合煦却悠然自得地收了招,放缓了进攻的节奏,那一身的从容姿态,仿佛只是来这片剑气织就的冷冽清光中,赏一朵花。  司徒灼也放缓了节奏,照当下的情形却是以快打快最好,但局面由不得她掌控,这个玄色衣衫的青年气定神闲,无形之中操纵着水台上的一切变化,二人辗转腾挪之间,又电光火石般的交换了数招,皆是精妙缜密的身手,司徒灼凌厉,苏合煦却更显诡谲多变。  “封兄……”谢云灯扯了扯封白乐的袖子,“眼下你看,苏兄是在……”  封白乐吞了个梅子,“兴许是打得正尽兴,想在台上与司徒灼多留会儿,又也许是想调戏调戏这姑娘,不知道除了剑穗子可以抢还有哪里可以抢的。”  谢云灯一口噎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地,不敢再与这长舌的大夫多做言语。  封白乐却毫不在意,揣着手炉故意大声道,“苏小子,互相喂招也不是这么个喂法,这得打到天黑,还要不要吃饭了啊,还是说,”封白乐故意清清嗓子,换了副玩笑的语气,“惊河夜雨姑娘秀色可餐,你也不用吃饭了?”  座中侠士也有哄笑的,也有不动声色的,不过到底还是想快些看分个胜负的人多一些,一瞬间,剑芒带起风中雪粉,宛如吞吐乾坤之势,清光宛如星河倒悬,只听得铮铮交击,声音急挫,宛如烈雨倾覆,江河奔涌,然而就在那剑气纵横捭阖之下,仿佛有至简至拙的一笔,又仿佛弦张到极致的一记绝响,似是哗啦一声拨亮了天幕,细碎的星子从空中纷纷而落,一时间仿佛落花满庭,清光熠熠,那众人眼中落下的星芒,竟是碎成千万片的剑身。  那一袭绯衣站在万千清光中,一时有些怔怔,抬眼望去时,那玄衫的人也正看着她,目光里波澜不惊,仿佛两人只是共沐了一场星光,星芒璀璨之时,便一起看一看,待最后一点蓬勃的光芒散尽,便各自离开了。  三天之后试剑大会结束,乌金玄铁花落谁家已变成无足轻重的事,江湖人士皆在谈论的,便是第一天那最后一场比试,惊河夜雨与那个叫苏合煦的青年。  试剑山庄的山道上覆着的积雪已被清扫干净,二人打马而过,封白乐拥着雪白的毛皮大氅,苏合煦又是一身深紫的劲装,恢复了那副世家子的打扮,二人在山下驻马,前方山道上策马回来的人是庄内的侍剑弟子,朝他们一揖首,“封公子,苏公子,剑已送到了。司徒姑娘说多谢苏公子盛意,让我将一物转赠于你,说是来而不往非礼也。”  苏合煦皆过那物,一枚通体透亮的翡翠令牌,封白乐伸长脖子刚凑过来就是一阵惊呼,“青杏令!”  “原来这个就是青杏令,”苏合煦莞尔,“江湖传说的免死令牌,倒是实用。”  “玄门雪谷虽避世隐居,但每年都会派出一批弟子出山修行,悬壶济世,而青杏令江湖上只流落辗转着几枚,相当于玄门拜帖,凭此令者可入雪谷求医问药,做客拜访,唉,求也求不到的免死令牌啊,想必司徒姑娘竟赠与你这玩意,定已是把你当玄门之友看待了。”  “玄门之友吗?”苏合煦笑了笑,不知忽然想到什么,又不再言语。  二人拜别门人一路往北,离了众人谈话皆是轻松很多,封白乐直骂苏合煦小气连令牌都不给他瞅,乌金玄铁倒是说送就送。  “本来就没想得到的,顺便借花献佛捡个便宜好人当当对不对?”封白乐没好气道,“谢烟玉亲自锻造的剑,就这么送出去了,我都见都没见到一眼。”  “你又不用剑,我也不用剑,要那铁块何用?再说我折了人家的剑,好歹都是要还一把的。”  “唉对,谢烟玉还是没沉住气跟我打听你了,不过是通过谢云灯问我那场比试你用了几成力,我说你用了五成,只因司徒灼受了伤也不便使全力。”  苏合煦点点头,“如此甚好,反正他们也看不出我师承来历,我不过用了三成力,司徒姑娘也真撑得住,我见她下台之时脚步虚浮,也没作停留便走了。”  “她重伤在身,不会走太快,就怕被她揍输了的人心怀叵测,伺机报复……”  “你说的对!”苏合煦忽然浑身一震,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惊河夜雨风头正盛,若是有人趁人之危!”随即眉头一皱催促道,“走走走,快走!”  封白乐简直无语,只得跟着他一路赶着马跑起来,“我不过是随口这么一说,比起这个我倒是更在意那剑穗子的事情,你说要是拿你那坠子跟她的剑穗子相认,她会不会因为救命之恩再送我们一面青杏令啊,这样我就也能有一张免死金牌了……”  “对对对,快走!”  “……我觉得你根本没在听。”  
    二人不再多话,策马北上,直入湖州地界,又一路寻访着惊河夜雨的下落,两日后风雪又大了起来,眼见得已快行至太湖边上,天色渐暗四周又是一片荒僻,封白乐叫苦不迭。  好不容易寻到了处山村野店,也不过是一间小小的潦倒的茶棚,年过半百的佝偻老者见到二人冒雪前来不知受了什么惊吓,竟是躲在灶前一个劲的发抖。  苏合煦见此情状心下疑惑,便上前好言宽慰,封白乐冻得不行,自顾自地捡着干净茶碗倒茶,那老者满面皱纹,见到生人便瑟缩着,嘴里不停道,“他们往庄里去了,往庄里去了。”  那话听得苏合煦一时心生疑窦,此处若说有什么大的山庄,便也只有坐镇湖州,背倚震泽的天波山庄了,听闻老庄主病逝,天波庄作为江南一大武林世家,连试剑大会也无暇顾及,此时又是出了什么变故竟把这老者吓成这样。  “谁去了天波山庄?”  老者浑身一震,似乎又记起了什么万分痛苦的事,连连摇头,“风雷坞……”  “风雷坞与天波山庄在这江南地界上素来不对付,”封白乐喝了碗热茶,开始补充道,“老庄主一死,天波山庄群龙无首自然是趁火打劫的好时候,你我一路过来见此萧条景象,想必天波山庄地界已快被风雷坞踏平了。”  “可我记得风雷坞的掌门虽好战又暴戾,但到底算得上江湖白道,怎地做出这种趁人之危之事?”  苏合煦思忖之间,那位老者像是陡然明白了什么,忽然朝他们跪下来连连磕头,“二位侠士,二位侠士……老身曾受天波庄主大恩,求你们快去救救少庄主和老夫人吧,请你们救救他们……”  二人忙不迭把那老者从地上扶起来,又捡了处翻倒的长凳摆好请他坐下,那老者泣涕涟涟道,“二位侠士远道而来,有所不知,老庄主待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极好的,可他一死那什么风雷坞就找上门来,庄里的人全都被围着出不来,亏得前日里司徒灼姑娘来喝茶,听说了这事便上山庄去了,如今也不知是好是坏。”  “老伯认识司徒姑娘,可是那惊河夜雨司徒灼?”  那老叟擦擦眼睛,“正是正是,司徒姑娘与我们天波庄素来交好的,每年都会来的。”  苏合煦一时不知是喜是忧,忙安顿好老者,便要连夜上路赶往天波庄。封白乐一口热茶下肚也打起了精神,但迎上那扑面而来的风雪到底还是打了个哆嗦,随即顺便又朝前头的身影啐了一口,“你个雪地里滚大的,到底不怕冷!”  二人将马留在了茶棚,雪夜里沿着林间小路往天波山庄前行,四周荒野寂寂,竟是连一盏孤灯都没,二人锦衣夜行,未免打草惊蛇便一路避过好几处风雷坞门众的据点,再行至一处坡道口,不远处的雪地里传来打骂与折辱之声,竟是风雷坞的两名弟子将地上一个女子捆住,一面言语相污一面出手折磨。  苏合煦抬手示意封白乐噤声,随即身形一动,雪地里竟看不出一丝脚印,下一个瞬间已然略至其中一人身后,黑暗中只见的那两个身影接连倒下,连一丝惊呼都未发出,封白乐忙赶上前,给地上的女子松绑。  二人只当是天波山庄的弟子,未料到竟是老庄主夫人的侍女,原来夫人与二小姐已被暗中护送至不远处的一所破庙内,天波庄里只余少庄主陆南徵断后,欲牵制风雷坞主力。  苏合煦微微皱眉,“可是我们一路过来,也未见什么风雷坞高手……”他耳力极好,已觉察到庄中并无什么打斗之声,埋伏倒是有,却像是缓兵之计。  封白乐听得也是脸色大变,苏合煦与他对望一眼,便问那侍女“谁在护送夫人小姐?”  “除了司徒姑娘,再没有旁的人了,天波庄弟子大半都在外迎敌。”  苏合煦振衣站定,语速稍促,“白乐,你且换了这地上风雷坞弟子的衣饰混进山庄,看看陆南徵现下如何,今夜雪大,趁此夜色应当不容易暴露。”  封白乐呵着手开始解地上人的衣服,没好气道,“那你呢?”  “我去破庙那边看看,若情况安定,便立即回来接应你。”  苏合煦说完便不见了踪影,一身深紫色的劲装很快湮灭在大雪之中。  一路的树林渐渐变成一人高的芦苇丛,苏合煦迎着鹅毛大雪提气急奔,愈是走近心底却愈是发沉,直到看到远处隐没在蒿草之中的破败庙宇,再一看地下全是还未来得及被大雪覆盖的新鲜脚印,心下暗道不好。  再待上前,却陡然感到四周有内力鼓涨,雄厚的声音夹杂着气劲,搅得那漫天的飞雪化作簌簌的雪粉,先是一阵大笑,方听得那浑厚之声缓缓道,“小女娃娃倒是有意思,天波庄的人皆是缩卵,你这外人倒来保护这一众娘皮,若你不是护着天波庄,我白敬堂说不定敬你一个义字当头,与你把酒结交呢!”他说着又是一阵笑,那笑声中暴涨着浑厚的内力,只怕武功低微一些的人早已听得心脉俱震。  苏合煦身形未停,踏雪无痕的轻功只在石阶上轻身一纵,便如落叶一般轻飘飘地落在一处废弃的围墙之上,将破庙中的一切尽收眼底。  那风雷坞弟子整齐排开,足有百来人,簇拥着一个身形矮小的公子,而前方打头阵的魁梧男子便是出言叫阵的风雷坞现任门主白敬堂,与其对峙的,那庙檐之下抱剑而立的女子正是司徒灼,此刻她倒不以为意,冷冷笑道,“薛门主乘人之危,也敢与我谈义字当头这四字?!”  她说话声音不大,却字字咬的清楚,身后两位披麻戴孝的女子,一个瘦弱年轻,想必是那二小姐,一个两鬓花白,手中还紧紧地抱着白色的瓷坛,里头应是装着老庄主的骨灰,一老一弱在如此情境之下,皆毫无惧色,互相依靠着站在檐下,仿佛眼前经历的只不过是一场稍微急了些的风雪。  雪中的二人早已交上手,白敬堂招招霸悍,司徒灼剑走偏锋,隔开一击后仍旧中气十足道,“今日有谁敢动我司徒灼身后之人,我便教他来为我这口宝剑开开锋!”  白敬堂一声暴喝,长刀舞得风生水起,“口气倒不小!”  二人战得寸阴不让之时,风雪中忽然轻微的咔嗒一声,似是玑璜催动,那声音微不可闻,司徒灼猛然惊觉,风雪中那一蓬银光竟直取她身后天波庄陆家女眷!  扑救已经来不及,电光火石之间,那一蓬银光弹射至二人身前,却在瞬间被阻得一滞,像是有无形的手拉动,生生的停在了空中,连带着那飘落于院中的风雪,与切过自己发丝的长刀也是缓了一缓。  仿佛时光凝定了一瞬,既而又重新流转,那一蓬暗器没了准头哗啦啦地撒了一地,针尖上犹自透着隐隐的青色。  苏合煦淡然立在墙头,拢手入袖,迎着院墙下数道看过来的目光,那位被众人簇拥着的矮小男子神情最是惊疑不定,庙中尚有几星灯火,而苏合煦的位置却是逆着光的,司徒灼只是微微侧目,知道墙外有人,只当是来助阵的天波庄弟子,便不再分散注意力,只尽力将白敬堂阻挡在庙檐之外,到底还是那矮小男子按捺不住,又抬起弩箭射出几蓬淬毒的长针,皆被苏合煦掌风化去劲,那个男子情急之中往后退了半步,风雷坞的弟子一拥而上,百来人拔刀出鞘,苏合煦一言不发,纵身直下便入七星弟子阵中。  穿云裂石般的一声,灌注着真气的长剑将刀身狠狠地削了出去,白敬堂退开三步,一脚踏稳,脚下竟踩出一圈雪坑,司徒灼半步未移,剑光映着苍白清丽的脸,却扯出一个颇为自得的笑容,“白门主,你若再往前一步,我下一剑可不再是削你手中兵刃了!”  白敬堂索性扔了手中断剑,“惊河夜雨果然胆魄过人,有意思”,他说着便大步抬起,这回不再是往庙檐的方向,竟是加入风雷坞弟子的浑天阵中。  司徒灼心下一惊,也毫不犹豫冲入中心,与那之前只匆匆一瞥的人并肩而立,这回浮光掠影,白雪纷纷中看清了那人的脸,蓦然脱口而出,“是你!”  苏合煦也不作答,仅是微微一笑,便挥掌拍开一人,又并掌为指点得第二人的兵刃寸寸碎裂,与司徒灼一前一后将那浑天阵硬生生撕出了一个缺口。  “不知前来助阵的是那方朋友,”白敬堂那浑厚的声音又从阵中不知哪处传来,“若你有半分眼力,该知勿要插手此间事!待我将这司徒小娘皮好好收拾了,再与阁下过过招也无妨。”  浑天阵急剧收缩,苏合煦眼观鼻鼻观心,听得司徒灼在身侧低声提醒他道,“白敬堂与薛焘皆在阵中,薛焘身段矮小,隐于人群,不善武功但深谙毒药暗器,千万小心。”  “是了,多谢姑娘提醒,”二人陡然加快了身形,将那浑天阵撞得越收越小,阵中弟子不断变换着位置,苏合煦眼睛忽然一亮,纵身往前,竟看不出他是如何起身的,下一瞬便出现在一个蓝衣人身后,隔空一掌将那人拍近司徒灼身畔,司徒灼会意,长剑挽起个利落的剑花便接住了此人,二人于百人群中擒贼先擒王,竟将薛焘如同蹴鞠般转圜接替,司徒灼的剑尖停留在薛焘的脖颈之处,似乎下一秒便要切进肉中,惊得那小公子丢盔弃甲,直喊罢手罢手。  他这一喊,浑天阵竟真的停了下来,白敬堂一脸咬牙切齿却又似乎苦忍,直视着阵中心三人,知道这薛焘在风雷坞中身份非凡,司徒灼手底又紧了一紧,“半盏茶的时间,我登上这庙顶,若是再看见一个风雷坞弟子,你们的小公子……”  白敬堂皱着眉头一言不发,薛焘见他脸色竟然不管不顾地骂了起来,“怎么,白敬堂,你想害死我吗?!”随即脸色渐渐发白,也不知是害怕还是生气,“白敬堂你敢不退,我,我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赔付得起吗……!”  苏合煦依稀听说过,这薛焘是风雷坞前任门主之子,只是素来不喜习武只爱研究毒药暗器,门众上下皆宠着护着,由着小公子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儿,之后老门主去世,而新任的门主正是薛焘一力举荐的首座弟子白敬堂。  白敬堂一身勇武,霸悍暴戾,而薛焘软弱阴鸷,二人在帮中大小事务上皆有摩擦,只是薛焘恃宠而骄,放纵惯了,又是薛家单传,身为门主的白敬堂也只得忍着。  司徒灼的剑刃又不着痕迹地切进去了点,那小公子吓得腿都软了,脸色煞白似是要虚脱般,又是求饶又是骂骂咧咧地对着白敬堂,而后者眉头深锁,胸口起伏,似是仍旧拿捏不定。苏合煦听得司徒灼喝了一声“闭嘴”,知她对之前薛焘暗箭伤人想取陆家女眷性命之事颇为怀恨,而风雷坞的一些弟子似乎也有些看不下去,只不过门主未发话大家都不敢动作,司徒灼望着薛焘冷笑一声,“这剑刃还未见血呢,薛小公子便叫得如丧家犬一般,也着实难看了点,”随即又望向白敬堂,目光扫过一众风雷坞弟子,“风雷坞怎么说也是江南武林同盟一大势力,怎地也会出如此猥琐之人,我看今日,不如替风雷坞清理门户了罢。”  她这一句清理门户,显是越俎代庖,却将白敬堂与薛焘二人之间的关系彻底撕开了个大口子,薛焘又气又急双眼似乎要烧起来了,才听得白敬堂一挥手,咬牙切齿道,“清理门户不必了,我现下就带人走,别忘了你的条件。”  “那是自然。”司徒灼不以为然。  风雷坞的一众片刻之间便出了破庙,消失得干干净净,此时天际已微微透亮,风雪却依旧未停,苏合煦也来不及去管他们是不是朝着山庄的方向奔去了,便点了薛焘的软麻穴,才见得司徒灼慢悠悠地放下剑,猛地一个倾身,身前的地上已是殷红一片。  “司徒灼!”苏合煦脱口低呼,明白她方才乃是力竭强撑,正待上前却见破庙里有人急急地跌跌撞撞奔出来扶起司徒灼,那姑娘清瘦纤细,站都站不稳,倒成了司徒灼扶着她。  司徒灼一双清丽的眉眼之间又是虚弱又是焦急,“璎璎,你怎地跑出来,风雪这么大……”  那姑娘摇摇头,似在强忍,苏合煦护着二人在庙中将息,那薛焘被点了软麻穴后在地上哼哼唧唧,众人皆不管他,亦无暇去管,司徒灼重伤未愈便捡了个干净地静坐调息,陆家母女不好打扰便只好去谢苏合煦。  那陆璎璎一直咳得很厉害,苏合煦本以为喉疾发作,却又隐隐觉得不像,便想着出言问一问天波庄老夫人,身边的司徒灼却恍然睁了眼睛,目有忧色,“璎璎出生便是三阴逆脉,大寒体质,这种天是连门都出不得的,”她说着站起来,朝苏合煦微微一揖首,“今日多谢苏公子,待眼下风波过去,司徒灼必定再拜谢公子赐剑与相助之恩。”  “司徒姑娘不必客气。”苏合煦回礼道,“苏某也是仰慕姑娘高义方起了惺惺相惜之意,不知司徒姑娘与陆家夫人小姐接下来作何打算?”  他这话刚问完,却听到陆家夫人抱着女儿一声声地喊,似乎情况很是不好,陆璎璎已从咳嗽变为急喘,浑身颤抖着,唇色发紫,显是寒症发作了,司徒灼匆匆上前,抵着她的后心想输些内力给她护住心脉,却忘了自己也是重伤之身,只消片刻便有些支持不住,苏合煦看在眼里,便将她拉到一边,运气为陆璎璎驱寒。  半盏茶的时间已过,庙中三人皆是离不开身为那薛焘解穴,只剩陆老夫人有一丝余力,她一手抱着那骨灰坛,满身威仪走进院中,对着地上的薛焘将他斥骂了一阵,方解穴放人了。  这陆老夫人年轻时也是个雷厉风行的角色,而从她口中,苏合煦已明白了风雷坞此次突然发难天波山庄的经过,据说是风雷坞两名弟子惨死天波庄之手,白敬堂便上门寻仇,而薛焘却是冲着陆家二小姐来的,只因陆璎璎的三阴逆脉体质,嗜毒成性的薛焘丧心病狂,竟早就想着要将她做药人,便拉着白敬堂先来寻陆二小姐,只是没想到保护陆家女眷的人竟是惊河夜雨司徒灼。  而苏合煦在意的地方却是,“天波庄素来与风雷坞不合,却也不至于残忍地杀害他二名弟子。”  “苏公子有所不知,那白敬堂虽未亲历,却一口咬定是我们天波庄的人做的,如今死无对证,再说什么也是枉然。”陆老夫人说道,苍老的眉眼间有些凄怆,“那些歹人不过欺我天波山庄一时群龙无首罢了。外子走得仓促,竟给了那风雷坞的宵小们可趁之机!”  苏合煦似是想到了什么,迟疑了以下,便问起,“老夫人恕苏某无礼,苏某虽刚来这江南之地,却也是一直听说天波庄主的威名,敢问庄主生前又是得了什么急病?”  “公子有所不知,外子并非急病,而是重伤致死,”老夫人说着,似是戳到痛处,一双凤眸里泪光斑斑,“可是说来也怪,那贼人重伤外子,外子竟完全不记得交手经过,更不用提看清此人面目来历了,只说是被暗算,外子走前神志模糊,也未说完便……”  老夫人话至此便已再也说不下去,只是紧紧地抱着怀中那一坛骨灰,满目哀恸。  苏合煦也不再说话,催动着内力一刻不停地为陆璎璎驱寒,倒是一旁的司徒灼将目光投过来,似是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看了苏合煦一眼,朝他点点头,便又闭上了眼睛静坐调息。  此刻已至卯时,苏合煦耳力极佳,略微听得远处又有打斗之声,估摸着兴许是少庄主的人马与风雷坞正在交火,而另一侧有个脚步匆匆逼近,一毫不差地向着破庙的方向过来,司徒灼也稍稍睁了眼,想必也是听到了,待得那脚步声穿过庙门又寻着痕迹出现在院中之时,司徒灼的长剑已然跃至掌心。  “司徒姑娘且慢,”见到那袭绯衣站起,苏合煦淡淡制止她,倒是院中那人三下五除二脱了外头风雷坞的罩衫,露出里头一身书生文士打扮的白衣,一眼扫过众人,道,“我先治谁?”  陆璎璎的情况似是好了些,封白乐为她行针走脉,推宫过血,一套手法极是娴熟温柔,如春风化雨。封白乐是武陵封家后人,封家亦是杏林名门,陆老夫人听至此处微微点头,似是大为放心。  司徒灼仓促调息完毕,俨然恢复了些许血色,便一心担心起山庄中的情况来,这边陆家女眷又不好交给两位萍水之交照理,一时间两头都放不下,便有些左右为难。  苏合煦看出她心中所想,温声宽慰道,“司徒姑娘放心,我来的路上听说天波庄弟子皆在外迎敌,想必少庄主也是有所准备的,我耳力好,已听得外头争斗之声渐息,人群有退散之意,想必不消半刻少庄主便会前来相迎。”  司徒灼神色稍缓,又迟疑了一下,苏合煦知她有话要说,便不动声色地坐近她身侧。  “我之前听到公子与陆伯母谈及庄主的死因……”她顿了顿,轻声道,“公子有所不知,我在前去试剑大会之前曾受人重创,现在想来也是完全不记得当时是如何与人交手,也许是我多心了……”司徒灼说着,神色有一瞬间的疑惑,苏合煦认真听着,思忖之间,方觉自己与司徒灼挨得近了,四目交汇,气息可闻,顿时反应过来,一张素来沉静俊逸的脸上红了一瞬,便又不着痕迹地微微错开。  司徒灼却是丝毫未觉,犹自沉吟。  苏合煦见她神情内敛,不开口时只觉得眉目温柔可亲,眼波只是微微流转之时,眼角眉梢之处便灵气非凡,那时天光乍破,风雪停驻,熹微的晨光从她身侧的窗口透入,衬得那张素丽的脸顿时明艳起来。  苏合煦只看了一瞬,破庙的院墙外便奔进来几个人,最前面的那个男子不过弱冠年纪,一双凤眸与老庄主夫人极是相似,见到庙中状况便整个人仿佛虚脱般的松了口气,随后又立即奔上前对着老夫人纳头便拜,“母亲,南徵来迟,让您受苦了!”  陆家老妇人泪水涟涟,忙扶起儿子,二人拥作一处。  “好孩子,你可将风雷坞的人赶走了?”  陆南徵点点头,眼眶透着微微的红,“白敬堂输了我半招,他承诺暂时退出天波山庄地界。”  “好,好”,陆老夫人噙着泪水,颇是满意地看着陆南徵,二人随即又望了下陆璎璎的情况,陆南徵一番拜谢过众人,又与司徒灼温声说了几句话,听得陆家少庄主似乎颇是熟稔地喊着“小灼”,司徒灼也是一口一个陆大哥,苏合煦便有些恍神,再细细看去,二人芝兰玉树,容光相映,倒是颇有几番江湖年轻侠侣的味道。  陆南徵又回到陆家小姐的身侧,封白乐这一遍针已行完,只听得陆少庄主道,“有劳封大夫照料舍妹,还请先休息片刻吧。”封白乐依言点点头,收起针囊,陆南徵便敛襟危坐,一双手暗上陆璎璎的后心,运起全身的真气为其驱寒,陆南徵一直以来便是修习的纯阳内劲,双掌之间吞吐内劲如猎猎炽风,与陆璎璎的三阴逆脉体质恰恰相反,也正是这样,以往每次妹妹发病之时,哥哥陆南徵便是最得力的郎中。  而正待庙宇中的众人皆放下了心中大石之际,忽然听得陆南徵吐出一声低低的闷哼,随即勉力撤回手,整个人顿时歪倒在一边,撑着地面大口大口地吐出血来!  离他最近的封白乐最先探指上前切准脉搏,并指点住了陆南徵身上几处大穴,陆南徵在地上挣扎着,看样子极是痛苦,封白乐稍稍检查完毕,便神色一变,“少庄主中毒了。”  司徒灼急着上前查探情况,只见陆南徵的一双手指甲已渐渐发灰,目光亦浑浊起来。  苏合煦眉头深锁,怪不得风雷坞一开始咄咄逼人,似乎恨不得对天波庄除之而后快,而在最后关头却又撤得如此干脆利落。可是这毒是什么时候下的,之前陆南徵与白敬堂在外头不远处交手之时,被放走的薛焘该是没赶到才对,而白敬堂又不是擅用毒药之人……  “司徒姑娘你帮我按着他!”封白乐语气急促,鬓已微微生汗,“我先给他放些血,这毒下的厉害,沾毒之时未觉,刚刚他为二小姐驱寒,一运真气便流窜进了全身的筋络,显是那凶手料得有此一出,果真好狠毒的用心!苏合煦,你也过来搭把手!苏合煦!唉,你在干嘛?!”  陆家老夫人抱着那骨灰坛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自己中毒垂死的儿子与仍旧昏迷不醒的女儿,抬头又看到苏合煦朝她上前一步道,“陆夫人,苏某无礼,恳请老夫人赶快将这件孝服脱下,让晚辈检查!”  陆老夫人不知这个青年作何打算,却被他一瞬间散发出的不可抗拒的冷冽气势震住,便脱下来外袍递给她,一旁的司徒灼似是也想到了什么,脱了自己的衣服给老夫人披上,随即又与苏合煦一同看那件外袍,“在这上面吗?!”  “你别碰。”苏合煦头也不抬便喝止她。  他迎着光抖开那件孝服,果然在袖口处透着隐隐的银色粉末,几乎微不可辨。  “原来这这样……之前陆伯母给那姓薛的小公子解穴,定是在那会儿在伯母的衣服上下了毒!”司徒灼咬牙切齿道。  “对,之后我们这里没人与老夫人接触,除了刚刚进来的少庄主。薛焘知道陆小姐寒症发作,而已沾了毒的陆南徵定会为她运气驱寒,只待他一运起内劲便会立刻毒发。”苏合煦脸色一沉,将那孝服给封白乐递过去,“封大夫,能弄清楚是什么毒吗?”  “给我点时间。”封白乐一刻不停地抢救着陆南徵。  “是……炽天焚心……”陆南徵颤抖着,似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薛焘……专门用来对付……我的。”  陆南徵的纯阳之劲已臻至化境,至阴至寒的自然不怕,忌讳的便是这至阳至烈的毒,一旦走入全身经脉便与体内的纯阳之劲相容相合,却不相谐,又很难拔毒,自然痛苦万分。  “这毒我倒是听说过,”封白乐略作沉吟,“炽天焚心这毒难配,解药更难配,我曾在书中看到过需要一味至阴至寒的青鸾草,这草别说世间罕见,连听说过的也没几个。”  “风雷坞会不会有解药?”苏合煦微微蹙眉。  “薛小公子下毒,从不留解药,”司徒灼摇了摇头。转身看了看身后不远处的陆夫人,见她失魂落魄,更显苍老之态,便忽然想到什么神色一展,随即从衣襟里掏出一个系在脖子上的小囊袋,将那蜡丸掰开,里面是一颗小小的赤色药丸,晶莹剔透,封白乐定睛一看便发出一声惊呼。  “这这这是玄门雪谷的雪魄丹?!”  每个雪谷弟子出谷之前都会得到的唯一一颗救命良药,即便不能起死回生,却也真有逆转乾坤之力,只要伤者还有一口气就能救,而又因为材料稀少难以配制所以无比珍贵,不到生死关头雪谷弟子不会轻易拿出示人。  陆南徵灰败的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奄奄道,“小灼……别用这个……”  “陆大哥,眼下情况危急,我不能见死不救。”  司徒灼拿着药丸正要起身准备什么,却听得身后人道,“司徒姑娘,陆少庄主说得对,用不到这个,此药虽能续命却无法解毒,即便你让少庄主活蹦乱跳了几天到头来他还是一样要接着毒发,此举又有何用?”  司徒灼听闻一时有些颓丧,“那该怎么办,陆大哥难道真的无药可治了吗!”  她这一声音虽不大,却听得奄奄一息的陆南徵似乎神志清明了些,怔怔地看着静立在堂中,低着头胸口急剧起伏的少女,目光黯了黯,又噙起一抹恍惚的笑侧过头看着仍在昏迷的陆璎璎,又像是放空了眼神不知在看什么,“小灼……你不必太过介怀,命数有定,我过不了此劫,天波庄能过也是好的,只愿你将来得闲了……能替我来看看娘亲与璎璎……”  “我不会替你看,也替不了你,伯母与璎璎须得你自己照顾!生死还未定便说什么颓丧话……!”  司徒灼说话时也不看他,只偏过头去避着众人,苏合煦瞥见那眼角里有一星细碎闪亮的光,心里仿佛有无数个念头划过,顿了顿,最后便问封白乐,“若找到那一味青鸾草,你能配解药吗?”  “可以试试,据说天波山庄的药库也是材料充备的,其他药材应该不难找,”封白乐一边回答着一边继续给陆璎璎推宫过血,又忽然反应过来什么脸色大变,“你不会是想去寻那味虚无缥缈的药草吧……?!”  封白乐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皆齐刷刷地看向苏合煦,然而后者仍旧面不改色又继续问,“你能续陆少庄主几日的命?给我个时限。”  封白乐一时呆呆地没吭声,晃了晃神便道,“最多两旬。”  “我尽量。”苏合煦点点头,看了看庙里的众人——神色委顿却朝他投来感激目光的陆南徵,有些怔忡老泪纵横的陆家老夫人,以及抱着怀中长剑正抬眼望着他的司徒灼。  “事不宜迟,我顷刻便出发,”苏合煦说着便弹了弹衣袍往外走,“天已大亮,你们最好先转移到庄内整顿……”  “等一下,苏公子。”出声的人正是司徒灼,她刚开口时苏合煦便已站定了转过身来,似乎早就料到一般,“司徒姑娘无需多说,姑娘的朋友便也是苏某的朋友,若是姑娘也想前去寻药,那便随苏某一道去牵马吧。”  
    江南的雪不似北方干燥,一踏上去便会踩出一个湿漉漉的脚印,马蹄飞溅起潮湿的冰渣,江边枯败的芦苇如同写意的笔墨勾勒在一幕湖光水色中,而如此清绝之景无暇观赏,亦无心观赏,二人只是策马急奔,从覆了白雪沉寂的天波山庄到人迹罕至朔风扑面的湖边荒滩,再到渐有人烟的郊区村庄,沿着官道,又一路奔进毗陵震泽最大的湖州城。  一路上二人并未说话,司徒灼一心一意地跟随着他扬鞭策马,全然信任并不多问。而直到他们在人声鼎沸的闹市中牵马步行,周身皆是寻常人家的烟火气,这雪谷的弟子才露出了一点点迟疑之色。  “苏公子打算如何寻那味药草?”  “我并未听说过青鸾草这味药,自然是要找人去问的,司徒姑娘可有听说过‘钱串子’?”  “江湖上买卖消息的组织,听说过,却未见过。他们在这湖州城吗?”  “‘钱串子’在各大州镇皆设有分舵,姑娘说未见过,定是游历之时从他们面前经过却并不知道罢了。”苏合煦迎着她的目光月朗风清地淡淡一笑,不知不觉已走到一家银号门面之前,苏合煦一抬手便取下屋檐下吊着的并不起眼的一枚铜钱,与司徒灼一同踏进了铺子。  掌柜的头也不抬,似在做账,苏合煦将那枚铜钱从小木栏地下递过去,那掌柜才微微抬头瞥了一眼,“客官是买消息还是卖消息?”  “面文在上,自然是买消息。”  掌柜的略一点头,“客官请随我来。”  苏合煦在前,司徒灼在后,二人随着那掌柜的进了内堂,司徒灼见那银号平平无奇,做着兑换钱银的生计,与其他钱庄并无不同,却未料到这闹市之中还藏着如此玄机。  那内堂没有窗户,一踏入便是全然黑暗,而就在眼睛还未适应这种黑暗之时,机关声音咔咔作响,一面墙壁打开了,背着光坐在椅中的人戴着白玉面具,看不到面目。  “贵客,”听得那人轻轻一笑,竟是有些许妩媚的男音,“公子的朋友前不久才从我这里买消息……”白玉面具背后的目光微微一晃,似是看了司徒灼一眼,“今日又要来照顾生意了。”  “封大夫并未告诉我,前不久坐镇于此的钱串子有如此多话。”苏合煦拱手一礼,面不改色,“想必之前那位已然调去别地了吧,江南这方最近出了太多事,贵号收集的情报也是需要汇总更新了。”  钱串子呵呵笑道,“公子睿智。”随即又似乎放松下来靠近椅背里,目光便停留在司徒灼身上,似乎要将她看个通透,“公子与惊河夜雨一同前来,是要问何事?”  司徒灼正待上前,苏合煦却回头微微使了颜色示意她交给自己,便转过脸对钱串子道,“苏某此次前来,是为求一味奇药青鸾草的下落。”  “噢?”钱串子收起了风情万千的语气,“那种片羽吉光般的珍奇草药,苏公子是传说志怪听信多了,竟也相信有这种奇珍异草的存在……”  “开个价吧。”苏合煦知道他说得玄乎,不过是在抬价,倒也不想多费唇舌。  钱串子轻笑了声,“五百两。”  司徒灼一时间神色微怔,定是未料到钱串子竟如此狮子开大口,然而苏合煦却已点了五张银票过去,钱串子笑称公子爽快,便开口道,“这青鸾草长于昆仑山阴绝壁,至阴至寒,世间罕见,数年前昆仑派覆灭,派中仅存的三支青鸾草一支为乌孙国所得,一支为乌孙国献与我朝皇室被充入国库,一支则被幸存的昆仑弟子带至中原,几经流落,如今嘛……”  “苏某并未打算去乌孙或者盗国库,还请钱串子长话短说。”苏合煦语气肃然地打断他。  钱串子哼了一声,懒懒地靠在椅背里,把玩起自己的指甲,“你们出了湖州城,往西走,过饶山,再往南,去找一个叫棋盘谷的地方。”  “棋盘谷?”司徒灼神色一亮,“那是妙工圣手班穆老先生的地方。”  “不错,那最后一棵青鸾草便是在他手上,不过那老东西脾性古怪,只一心沉醉于机关术,奇门遁甲,河洛堪虞,指不定那株不起眼的仙草被他养死了也有可能。”钱串子说着轻笑了一下,又将二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遍,便拉响了铜铃喊人送客。  二人走出银号的时候,天色已近正午,刺目的白光照得人一瞬间有些睁不开眼睛,司徒灼忽然停下了脚步,朝苏合煦拱手行了个大礼,“公子义举,司徒灼定铭记在心。”  苏合煦见她颔首垂目,语气甚是严肃感佩,便连忙扶住,“苏某不过使些银钱,倒是司徒姑娘为好友以命相抗奔走营救,此等侠义心肠苏某也只得望其项背。姑娘不必再言谢,我说过的,姑娘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  司徒灼看着他微微顿了顿,便点头一笑,“好。他日公子若有驱策,司徒灼一定全力以赴。”  她这般说,虽豪气干云,到底是透着一丝淡淡的疏离,苏合煦也不多在意,却总是想到司徒灼在陆南徵面前的情态,又摇摇头,怎么会陡然就想起这些。  湖州城里依旧下着细细的小雪,苏合煦与司徒灼分头去采办长途跋涉要带的干粮及必需品,半个时辰后便在城西一爿茶肆碰头,二人皆行囊备足,又将马匹喂饱,细细地研究了下线路,计算了天数,而苏合煦回来之时还带了一件成衣,只因司徒灼之前将外衣给老庄主夫人披了,这一路过来一直着单衫,她自己未在意,苏合煦却看在了眼里,这雪谷弟子披上新袄的一瞬神色有些局促,终于透出一丝小儿女的情态来,却终究又不好计较,又因时间紧迫,二人未再做停留便一前一后,迎着小雪出城直往西去。  二人披星戴月地赶路,几日里只投过几次客栈,一直都是在马背上颠簸,再进饶山之时已都显疲色,大雪将至山中封冻,苏合煦一记手刀劈晕了只野兔,便带回来架起木柴烤,雪地里捡来的柴火皆是湿的,烧得烟熏火燎,二人呛咳不止,只得尴尬地相视而笑。  眼下晚餐未有着落,远方的好友生死未卜,前路未知,连日里又辛苦奔波,这一笑到底终于如同春阳破冰,将满身的风霜驱散了些。  那野兔显是不能吃了,苏合煦只得摇头苦笑,便撇了摊子,一振衣袍煞是大气磊落地坐到了避风处,司徒灼从行囊里掏出几个梅花糕给他,又递了些水,苏合煦接过一摸竟是热的,想到定是司徒灼驱了内力热水,不禁淡淡一笑。  “你笑甚么?”司徒灼随口问道。  “苏某笑自己内里不够精纯,不能烤野兔。”  司徒灼怔了一怔,立即会意,也跟着笑起来,她笑得时候眼睛清亮,颊边印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即便烤不了野兔,余下的干粮也能撑到你我二人过这饶山的,不用担心。”苏合煦听她宽慰道,“只不过今日怕是不能走了,天色已晚山路陡滑,夜行恐有不便,我们还是先寻个避风处过一夜吧。”  苏合煦点头附议,二人在山中跋涉片刻,便寻至一处山洞,将马匹牵至洞口,生了火,司徒灼取下毛氅裹在身上寻了个干净地闭目养神,约摸是太累,又因重伤未好全,这一闭目便睡了过去,再睁眼时见月光映雪,清辉满目,万籁俱寂,洞口的人像一片剪影,静静坐着侧头望向洞外的群山。  苏合煦听到声响便知她醒了,转过头看到司徒灼拿着大氅似要给他披上,感觉心头微暖,便点点头对她道,“我自小便在雪里冻惯了,耐得冷,司徒姑娘还请继续休息吧。”  “休息够了,换我来值夜。”司徒灼一笑,不以为意,便在他身旁坐下,苏合煦也不起身,只是靠在一侧的岩壁上,微微闭上眼。  大氅还是被披到了身上,司徒灼无意间垂下的发丝轻轻扫过他的额角,苏合煦动了动,抬眼看她。  “抱歉……吵醒你了。”  “还没睡着。”苏合煦莞尔,耳边听着火堆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只觉得周身甚是安宁平和,一时间竟有些希望此夜能长些。  “苏公子,其实我一直有一事……”司徒灼低着头绞着剑柄上那一枚流苏,似是迟疑了数久才开口道:“罢了……苏公子侠肝义胆,又身手不凡,想必出自名门大家,此等雪中送炭之谊定不会忘,只不过我司徒灼……平生最怕欠人人情,苏公子若是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开口……”  苏合煦听她有些磕绊地说着,从字里行间猜得出,面前这个人对他的武功来历以及出手相助的动机很是好奇却又不好再问,虽谢过好几次,却总是因为承着情而放心不下。苏合煦噙着一丝笑意,想着该如何解释一番,可仔细想来,自己为什么会不知不觉地就接近这个雪谷弟子——试剑大会的惊鸿一瞥,亦或是若耶溪旁的初次相见,直到如今助她寻药,在大雪封山的夜里拥衾看雪,这此间的种种心绪,已经不太好琢磨的了。  “姑娘既然这么说,那苏某便不客气问姑娘讨一枚物什。”苏合煦迎着她有些讶然的目光,“苏某见姑娘剑柄上的流苏颇为小巧,又玲珑可爱,想必是姑娘手作之物,不知姑娘可舍得割爱……”  司徒灼愣了一愣,神色有些为难地低头把玩着那流苏,“苏公子,实不相瞒,此剑绦乃是我救命恩人留下的信物,实在不方便转赠,若是苏公子喜欢,回头我再编几个给公子把玩。”  苏合煦听罢只是笑,也不多问,点头道,“甚好。”  一夜再无话,翌日天明,二人各牵起马上路,山中积雪深厚,赶路颇为费时,待到终于出山之时天色已暗,又寻到一处农家安顿了一晚,再上路之时天气渐好,官道两旁皆是薄雪覆枯草,远山一线时闻乌啼,走过半日便到了一个小镇,补给一番又匆匆上马赶路。  二人一路走一路问,两日后终于在几个樵夫的指引下到了传说中棋盘谷的所在之地,可放眼望去之时却双双心头一沉,这群山苍茫,绝壁陡崖下挂一道飞瀑,山脚下隐隐有人家,却真未见到什么平整的谷地。  苏合煦略一迟疑,估摸着是不是走错了路,却听得身旁的司徒灼转身道,“山势陡峭,怕是我们寻错了路。苏公子稍候,待我先去前头问一问便回。”  她拍马便迎了出去,一身素袍很快隐没在山林之间,苏合煦见那山脚人家也不远,便放心驻足等候。  恰逢新雪,松柏皆翠,山腰处云雾缭绕,这崖壁飞瀑之下更有竹林掩映,好一派清奇风光,远山连绵宛如淡墨晕染,苏合煦一面赏景等人一面思忖着这一路过来的线路。  这一等竟等了有半个时辰,他心生疑虑,不知是司徒灼迷了路还是在这山中遇到了什么物事,便催着马进了山林之间,静心凝听四周声响,循着那一丝若有若无的人声寻到了吊桥处,再往前走人声便更清楚,再过一条石溪,下了马,便至瀑布之下的山泉,竹林掩映深处人声越来越多,再仔细听去,似乎有三四个人语,竟都是在争吵的语气。  原来这五个人皆围着竹林深处僻出的一张石台,司徒灼正低头靠着那石台凝神皱眉想着什么,身旁五个男女皆争辩不休,苏合煦忽然觉得这情景又是蹊跷又是滑稽,便纵身上前,探看那石台,上面竟是一盘棋局。  那四人里右边一个长脸男子最先觉察,似乎因为争辩被人打断,神色愈发不忿,只张口便道,“你是何人?”  司徒灼这才回过神来,忙招呼道,“这位是苏合煦苏公子,我的同伴。”旋即又忙轻声致歉,“抱歉让你久等,不过我找到棋盘谷啦。”她一面拉着苏合煦走到那棋盘前,一面引着他看棋局之旁的字——破此珍珑即可入谷。  “找到又如何,难不得二位也如同我们两家这般在此地长居就为个破棋局,”左边一位樵夫打扮的年轻人轻哼了一声,随即又被他身旁的女子打断,“师弟,莫要与他们多说,这棋局你我二人看了三年都未参透,岂能便宜了随随便便过来的路人?”  “哼,”年轻人略一扬眉,挤开那二人,招呼着对面的长脸男子,“老曾老曾,刚争到哪儿了?你说这十三路……若我自填一子,反其道而行之……”  那长脸男子拈起白棋,与他又厮杀起来,二人互相走了十余路,皆是不得破解,又各自将落下的棋子悉数收进了奁中,皱着眉头各有所思,片刻又争辩起来,皆争得面红耳赤。  司徒灼也一刻没闲,远目望着那棋局将这石台旁的情形与苏合煦介绍了,原是她探路到此,见竹林中石台一张,这左边师姐弟乃是弈剑门的传人,而右边的三个男子竟然是江湖中传说以奇门遁甲之术见长的洮中三魈,此五人皆想入得棋盘谷求师学艺,只不过被这谷口珍珑所阻,两家人皆不依不挠便在这瀑布下以山泉为界住了下来。一住便是四年,这其间江湖中人路过也有想要来寻班穆老先生求艺的,到底不如他们五人诚心,竟十年如一日地在这珍珑棋局中对弈厮杀寻求破解之法。  “姑娘似乎也对这棋局感兴趣?”苏合煦回想起之前见司徒灼对局思忖之色,便问道,“可有想出什么对策?”未料司徒灼只是连连摇头,忙解释道,“我对棋艺不甚精通,只不过我的四师妹对这手谈之事欢喜得很,老是拉着洛二师兄与他对局,二人经常不相上下。”  苏合煦莞尔,“玄门雪谷的弟子个个皆是风雅之人。”  “公子谬赞了,如今这愚痴的可是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呢。”司徒灼飞快地接了句,她的话还未完,那头便有人猛地抬头问道,“这位姑娘是玄门雪谷中人?”  问话的是弈剑门的师姐,虽早已习惯了村妇打扮可依旧透着隐隐的江湖气,目光审视地上下打量了一番,似乎颇为审慎,“雪谷中人不应都是医者么,姑娘怎么束袖佩剑,何时这南武林第一大山门竟换了做派?”  苏合煦想到这几人一直久居深山,不知惊河夜雨大名也是自然,司徒灼却是淡然一揖,“在下的确是雪谷弟子,只不过承袭了家师的剑法,却对岐黄之术不太精通罢了。”  那弈剑弟子也不再问话,略一点头便继续观局去了,似乎对司徒与苏合煦二人略微放松了戒备。苏合煦抬目望向那不远处的瀑布,见水流奔涌如玉山倾塌,万斛珠落,水声盈然在耳,顿生清绝壮阔之感,再见竹林郁郁葱葱,不远处的松树下正有个矮瘦的人半枕着松根打盹,身旁的酒葫芦翻到在地,一筐子冬笋也零零散散地洒在地上,似是又潦倒又邋遢。不免心中一惊,那人在那处甚久,自己竟一直未觉察到他。  “那个疯老汉是个猎户,住在这山中的。”司徒灼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向他解释道,“之前他们五人在此对局之时,苏公子你还未来,这老人家便在这边挖笋,与这弈剑弟子与洮中三魈五人皆是相识。”  苏合煦听罢点头,又隐隐感觉到什么,便多留意了那疯老汉几眼,司徒灼倒是丝毫不觉只是环顾着四周,神色忧虑,“这棋盘上说破此珍珑能入谷,可我也未见什么山中谷地……难不成班穆老先生在这石台上设了什么机关,破棋局便能破机关,就能找到棋盘谷了……?”  她自顾自地沉吟着,未觉苏合煦微微变了神色,目光里倏忽透出少年人的意气飞扬来,对她道,“司徒姑娘,可否借剑一用?”  司徒灼欣然递上那柄玄铁宝剑,苏合煦接了便至石台前,向面前的几个人一颔首,“几位同道可否稍微退开些,让苏某也观一观这珍珑棋局。”  那几人面露不解,到底还是克制着不乐意的神色让开了几步,苏合煦未待他们站定,便猛地抽剑出鞘,一剑劈向那石台!乌金玄铁打造的剑刃径直将那棋盘劈得粉碎。  众人皆是目瞪口呆了一瞬,洮中三魈的长脸汉子最先反应过来,暴怒而起,一掌直逼苏合煦面门,“奸顽狂徒!竟坏我珍珑棋盘!”  他这一吼,其他人也都回过神,个个皆是恼羞成怒,弈剑的两个弟子拔剑而出,挽起剑花便直刺过来,苏合煦执剑一封一退,恰好与司徒灼并肩,却见这雪谷弟子也是一脸讶然,却又瞬间仿佛做出了什么决定,露出决然而坚定的神采来。  “各位同道且息怒!”她竟迎着长脸男子的掌风上前一步,“乌金玄铁剑乃是我借与苏公子!破此棋盘的罪责有我司徒灼一半!”  苏合煦的身形滞了一滞,竟是未想到她会这样说。他转过脸看了她一眼,神色里不知是喜是惊,兴许更多的还是赞叹,只是这时的自己并未发觉。  洮中三魈的掌风未收,司徒灼不避不让,竟是要代他承这一击!苏合煦身形微展避过弈剑弟子的锋刃,随即长臂一捞便带过那个素色人影,又瞬间鬼魅般的探手,与那长脸男子硬生生地对了一掌!  然而洮中三魈岂是泛泛之辈,这一掌未停其他二人已轮番连上,苏合煦一手护着司徒灼一手悉数接下三魈数招,一路退至碎裂的石台处,电光火石之间,却听得身后有人惊呼了一声。  这呼声既怒且惊,听得洮中三魈也是愣了一愣,苏合煦收招便立即道,“几位且慢动手。苏某……”  他尚未说完,便看到疯老汉惊呼完对着那一地的石台碎片吹胡子瞪眼睛,苏某这才看清这位矮瘦的老者面目,鹤发童颜,乱糟糟的白头发用葫芦藤在头上结成一个小髻,衣饰也是颇为凌乱散漫,看上去竟像个顽童般有些滑稽。  “疯老汉,让开点,”长脸汉子不耐烦道,“小心我们收拾这搅局的误伤到你。”  那疯老汉似乎没听到一般,不为所动地生着气,随即又气鼓着脸盯着苏合煦与司徒灼,一字一句地问,“你们干的?”  “不错,前辈,棋局已破,”苏合煦指着那一地碎片,“可否让我们进谷?”  他的话一出,众人皆是一番错愕,唯独那疯老汉气得胸膛起伏,随即又捶胸顿足一番,这姿势若摆在平时定是滑稽可笑无比,但此时竟无人再有暇注意这些,只是齐刷刷地盯着苏合煦与疯老汉,苏合煦对疯老汉的气愤视若无睹,竟又开口问了一遍,“这珍珑棋局,已被我‘破’了,可否放我和司徒姑娘进谷?”  司徒灼未想到苏合煦竟然用如此简单粗暴的方式破了棋局,慢慢回过神来之时竟有些哭笑不得,再望向那弈剑弟子和三魈,皆是面面相觑震惊不已。  “行——”疯老汉长叹一口气,瞥着那二人像是很不高兴,“既然破了棋局,那随老朽来。”  林间的几人皆是猛地一怔,这与他们毗邻而居数年的疯老汉竟认识棋盘谷的路,而且听其口气,似乎还与班穆老先生颇有渊源的样子,不免个个心生疑窦,又见司徒灼与苏合煦神色各异地在疯老汉身后亦步亦趋,便顿时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等一下!”弈剑派的弟子横剑一栏,对着那三人凛了神色,“苏公子以非常手段破此珍珑棋局,我等难以信服!何况我与师弟在此地为入谷求见老先生,已待了数个年头,每日不是殚精竭虑苦心孤诣地研究棋谱,如今竟被这路过的不明来路的人搅散了局!我实在不服!”  “对,我们也不服!”洮中三魈也挥拳相应。  那疯老汉眉梢一挑,慢悠悠道,“你们在这里住了这些年,不就是向班穆那老东西学点什么么,难道他没教你们吗?”  “不过是每日对个破棋局!也不知是解不解的开,说白了不就是来刁难人的么!”弈剑派的小弟子不满意地哼哼。  疯老汉突然一阵怪笑,笑得头上的葫芦藤儿一阵乱颤,“弈剑派对弈与剑技不分家,竟也看不出老朽这珍珑局中的方圆动静,杀伐决断,死活先机,与你弈剑剑法中的尖,飞,关,挑字诀相应之处,老朽且问你这几年古谱残卷可是白看了?倒比不上你这师姐,虽棋力不如你,却也潜移默化中领悟了些个中玄机,方才我见你二人出招,师姐弟同样的招式,效果却已大相径庭,竖子!倒来怪班穆不教你!”  “至于你们!”那疯老汉未顾及那被一顿教训之后已面红耳赤的弈剑弟子,转向那早已目瞪口呆的洮中三魈,“棋中一语乃自填其缺,你们三人,心浮气躁鲁莽冲动,偏偏还打着会些奇门遁甲之术的名头,若是将那几颗缺了的心眼填上了,理数法术尚可精进!班穆将这棋局摆在此处,你们未参透此举用意也就罢了,竟每日就是吵吵嚷嚷地下棋厮杀,真是……孺子不可教!”  “可是……明明棋盘上写的是破此珍珑即可入谷的呀……”那长脸汉子低着头嗫嚅道。  疯老汉一张老脸气得更红,“我若是写个吞此珍珑可入谷!你们便会去吃吗!”  苏合煦与司徒灼一时语塞,总觉得疯老汉说得有道理,但却似乎又毫无道理,不忍互相交换了个眼神,便默默低头。  
    疯老汉斥完那五人,便自顾自地离开竹林,沿着泉水拾级而上,苏合煦与司徒灼一丝不苟地跟在身后,疯老汉未迎他们,亦未赶他们,三人便来到那一处飞瀑之前,听水声呼啸,一时间竟是嘈杂难闻人声。飞瀑之下石潭清澈见底,疯老汉信步踩在那几颗露出水面的石子上,背着双手似是颇为轻捷地漂在那一处水潭之中,司徒二人忙不迭地跟上,踩着石子前进了几步,便被空里的水珠洇了个湿透,二人运起内劲避寒,再一看疯老汉竟已至瀑布底下,足底便是水流湍急的深渊。疯老汉置身于悬瀑之下竟意态悠闲地拨开了水帘,那双掌中似乎有无形的气劲分开水雾,随即身形一晃,竟消失在瀑布之中。  那破开飞瀑的动作,就像是推开自家院门前的篱笆一样随意。  苏合煦与司徒灼对视一眼,便也加快了步伐上前,苏合煦手抬到一半仿佛又想到什么,又收回去,转头拉起司徒灼,二人迎着水帘一鼓作气冲了进去。  飞瀑之后竟是一处石穴!长长的昏暗甬道尽头有摆弄着什么咯吱咯吱的声音,苏合煦夜视能力极好,见疯老汉摆弄了一阵石穴中的机关,便听得轰隆一声,头顶上洒下一些石屑与灰尘,眼前透出一丝明亮的光线,那束光渐渐强烈,逐渐放大,到最后机关咬合的声音响起,那竟是一扇石门,两人看的发怔之时,听得疯老汉没好气道,“进谷!”才回过神来匆匆迈过那道门。  过石门后自然别有一番天地,棋盘谷虽然不大,却也是平整开阔其中更有溪水蜿蜒,四周皆是高耸入云的悬崖峭壁,二人跟着疯老汉走过一座木桥,河里有些木甲做的水鸟嬉戏,远远望去竟如同活物,河岸的水车缓缓转动,灌溉着一小片田地,那水车下面接了根竹子做的长长的管子,直一路架设到苏合煦一行驻足的竹庐庭院内,那庭院内架了个醒竹,便取自这来自竹管的山泉水,待竹竿一头的水钵蓄满,便一头敲击在池沿上,一做计时刻漏用,二则驱赶庭院内的鸟雀,苏合煦看了半刻便觉得颇具意趣。  这满院纷繁新奇的木甲发明几乎让人看花了眼,疯老汉见二人目不暇接,便露出一丝得意又不屑的神色,稍稍清清嗓子,便道,“这位是雪谷弟子?”  司徒灼忙执晚辈礼,“在下正是玄门雪谷门下三弟子司徒灼,到此只为求见妙工圣手班穆老先生。”  “你见我所为何事啊?”  此言一出,司徒灼似是没多大惊讶,想必之前种种已隐隐猜得到,而苏合煦亦是,此刻后者也振袖揖首,“晚辈苏合煦见过妙工前辈。”  “甚好,”班穆老先生一双精气饱满的眼睛打量着二人,“心思奇谲,异想天开,看上去持重冷静,却是个性子冲的,但这冲动兴起却又不多做解释的个性将来指不定会坏事,”班穆说着脸色拉下来,点评道,“至于丫头你,好事助人侠肝义胆乃是义士,就是莫要多揽罪责,容易钻了牛角尖一时想不开。”  这似乎是在下判词般,二人低着头仔细听了,不敢所做言语连连称是,司徒灼这才将话题转到正事上来。  此刻班穆老头已经拈了三个杯子出来倒茶,正要问询他们可想于自己学什么技艺,却见得司徒灼行了个大礼恭敬道,“晚辈司徒灼此番来棋盘谷,无作他想,只为向班老前辈讨要一枚草药。”  听得不是向自己求艺的,老者脸色中掠过一丝不悦,“雪谷那种地方出来的人,竟要问我这木头匣子里讨药?”  “前辈有所不知,我与司徒姑娘二人此行便是为求青鸾草,此前已向钱串子打听过消息,知道前辈有此药便斗胆前来问询。”苏合煦补充了一句。  “我可没那玩意。”班穆老头呷了口茶,也不看他们,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苏合煦一时错愕,却见司徒灼又行大礼叩拜,只当他是不肯给,便神色决然,“老先生,晚辈的朋友危在旦夕,只求青鸾草活命,知道这不情之请让您为难,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先生若肯赐药,司徒灼必将结草衔环以报大恩。”  她说着深深叩拜下去,苏合煦看着她的背影一时怔忡,他不知司徒灼与天波庄有什么渊源,只是又忽然想起之前破庙里头此二人种种,便觉得心中即是苦闷又隐隐动容。  “丫头,即便你磕破头我也拿不出那劳什子草!”班穆将茶盏重重地放回案上,没好气地站起了身,“你们若早几个日子来我倒是能给!”  “那青鸾草已被前辈送人了么?”苏合煦问道。  “送人?”班穆狠狠地啐了一口,随即又似乎想到什么露出不甘又狠戾的神色,“老狗东西!烧了我的机关房!掳了我的天工谱,顺带还卷走了我静心培植的花草!”说到这里不知又想起了什么越来越气,猛然站起身来朝二人道,“你们跟我来!”便又风风火火自顾自地走出了屋子。  苏合煦与司徒灼二人不敢多说忙跟上去,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司徒灼皱着眉头忐忑不安,苏合煦略略猜到那一句“老狗东西”骂的是谁——妙工圣手班穆在江湖上素来有个死对头,便是他的师弟,如今的天机楼当家乌冶,二人同门之时便互有摩擦,不服彼此,你争我斗地过了几十年,到现在岁月催老,关系也竟未有分毫缓和,只是愈演愈烈。  班穆将他们带至一座竹楼前,跨进屋子的一瞬便听得裂帛的声响,苏合煦只顾思忖这时才回过神来,自己肩头的一片衣料已挂在门前一颗怪模怪样的树枝上,那树长得奇矮,枝干上皆是细密的倒钩,他从未见过如此奇异的草木便多看了一眼,班穆回头道,“忘记提醒了,这鬼爪柳刺儿多,仔细被勾破了皮。”  苏合煦也不管那破布了,径自打量了下四周,见屋内一片狼藉,花花草草被摔地满地都是,狼狈不堪,显是班穆来未来得及打扫,司徒灼跟着那矮瘦的老头走到一处角落,班穆望着碎了的琉璃瓶道,“之前那青鸾草便是我用雪水养在这里的,老狗东西倒是识货!”  苏合煦见司徒灼语塞了片刻,约摸是觉得不太好过问他人师门中之事,天机楼虽不是什么名门大派,乌冶却是个厉害的角色,如今班穆只将这一方泰斗老狗东西地称呼来去,司徒灼作为武林后辈亦不便多说什么,只是问,“那青鸾草于他有何用?”  苏合煦听她语气似乎是要去天机楼继续寻那草药的意思,见班穆哼了一声,气鼓鼓道,“不就是收进他的玲珑阁,好引我去抢着了他的道,除了挑衅,炫耀,嘲讽,还有几个意思?!”  “既然如此,我便去天机楼求药,”司徒灼说得斩钉截铁,冷不防被班穆扫了几刀眼锋。  “老狗东西阴险狡诈又诡计多端,他知道你们是从我这谷里出去的,还会遂了你的意赐药吗?!”班穆气哼哼道,“他夺我的东西,多半便是收在那玲珑阁,里面机关遍布险象环生,就等着你们这种要问他讨东西的人呢!”  “还请先生明示,”一直未说话的苏合煦淡然开口道,“我与司徒姑娘有必须要得到的东西,而先生您又想杀一回天机楼的气焰,如此说来,这玲珑阁肯定是要闯一闯的了。先生作为乌冶楼主的师兄,又与他争斗数十年,想必对彼此的套路都有所了解……”  “我懂你的意思,”班穆打断他,难得地平心静气道,“我年事已高腿脚不便,恐怕无法陪你们一起去玲珑阁,不过呢那厮在那破楼子里整些什么幺蛾子我倒是能猜到一些,不妨告知于你们,可惜你们二人之前并未接触过机关术以及奇门遁甲之术,贸贸然前去只会送命,我领你们去书斋,你们且看看书,瞧瞧图纸,做做准备,等个三日后再去,”班穆捋了捋胡须,目光扫过那二人,却像是在自言自语道,“好歹也是从我棋盘谷出去的人啊……”  班穆的书斋是这棋盘谷中最大的一间屋子,临溪而建,幽竹掩映,屋内除了林立的书架,更到处堆叠着图纸,有些画着水车,木船,各种轮轴,有些则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演算推理,苏合煦环顾四周,见颇多算学相关典藏注疏,《周脾》《九章》《四元玉鉴》《星海云图》,他随手捞起一张散落的图纸看了看,见上面是对《缀术》的一些注疏,提到开立圆术,便跟着注解一边细看一边思索,未觉时光蹉跎,待理清其中义理之时,抬头便见户牖之间已铺上了一层月光。  他记得刚入谷之时已是午后了,一读书竟读了一个下午,薄雪映得月色愈亮,小轩窗下司徒灼正埋头在几卷书册中,苏合煦留意了一眼,却是用新墨写就的考工格物甚么,神机星图甚么,才恍然察觉这些定是班穆自己所著之书,若是要破玲珑阁中阵,自然是要对班穆乌冶一派所学有所涉猎才好,自己一时糊涂竟舍本逐末,白白费了大好时光。  司徒灼似乎觉察到身边人的动静,抬眼有些疑惑地望过来,见苏合煦身前一摞算经十书,一时眼光竟亮了亮,“苏公子也对算学感兴趣么?”  苏合煦愣了一愣,点头道,“小时候学过一些,倒没有深究过。”又问道,“司徒姑娘对算学有研究?”  “非也非也……”司徒灼讪讪地笑着,不知想起了什么,“雪谷中算学藏书也多,但我一见那些……就颇为头大……从小没少被大师兄耻笑过,他对算学却是颇为精通的。”  苏合煦向来只知道玄门雪谷中司徒灼与洛怀冰二人名头甚响,而后者更是被看作玄门下一任的接班人,却甚少听到过有关大弟子的传闻,只记得封白乐曾经在若耶溪畔赏雪时提过,雪谷大弟子江禹,此人亲和疏淡,嗜茶,通医理,如今又听说了精通算学,又一想到司徒灼说得没少被耻笑一句,觉得有趣,不禁哂笑。  司徒灼见他神色微变,有些不明所以,“苏公子笑什么……”  “不过是所思之惑有所进益,豁然开朗心中高兴罢了。”苏合煦不假思索一笔带过。司徒灼也不生疑只是盯着他的肩头忽然哎呀一声,便道,“我竟忘了,苏公子这一片衣服还破着,我这就去找些针线来。”  苏合煦捧卷微怔,那身影已经匆匆地出了书斋,他自己倒是会一些粗陋的针线活的,只因少时无人照顾起居,一切都需自行料理,却不知道司徒灼只一心把他当成了个养尊处优的武林世家子,相遇以来颇多照拂,而这些细枝末节便是她逮住了可以略尽心意的机会。  他不由自主地噙起笑意,将案前的灯火挑亮了些,此时月色正好,一丝若有若无的埙音幽幽地传来,仿佛静夜中弥散开来的雾气,飘渺幽柔。  只不过几个音调,便听得他神色忽变,起身便寻了出去,踏着庭院的月色一路走到溪头,淙淙流水之畔,班穆正盘腿坐在一块大石头上,闭目静静地吹着那曲埙乐,那曲子沉静动听,清清漫漫,似是流萤明灭,浮萍聚散,来无来意,去无去处,忧思寂然,一曲吹毕后,班穆便看到苏合煦静静地立着,眼底一丝红痕。  “老前辈的这支曲子,是叫做幽草无思?”  班穆点点头,似是慨然,“不错,南塘一带的乡曲,斯人已去,空留半阙曲谱了,”班穆说着干笑了两声,却又不知想起什么不再笑了,转头审视着苏合煦,“你怎地知道这曲子?”  “晚辈有故人也会此曲,今日听得老前辈吹埙,又是另一番意境,念及此处,顿时怀念起故人罢了。”苏合煦淡淡道。  班穆仰首只瞅着天上的月亮,也不看他,只是冷笑了下,“没想到竟遇到知音了。”随即又忽然沉默片刻,才慢慢道起,“我家小师妹当年便是最喜欢唱这曲子。当年我和乌冶斗得太厉害,她劝不过,气得走了。后来听说嫁了人,也不知如今是好是坏。”  月色中的老少二人各自静默,眼前唯有溪水淙淙,班穆坐了片刻,忽然又跳了起来,皱起眉头没好气道,“真是奇了怪了,我竟跟你小子说这些!”随即啐了一口,不知是尴尬还是恼怒,看都不看苏合煦便背着双手飞快地踱走了,苏合煦看了会溪流,便又回了书斋,外头似乎有些响动,他也懒得分神去留意,只是门帘掀开之时,扑面而来裹卷着一阵清新的霜雪之气,苏合煦抬眼看到司徒灼有些心急地走过来,似乎觉得透进屋子的月色亮了一亮。  那些精密复杂的运算推演好像也无法使他静下心来了,那些巧夺天工匠心独运的图纸画册也好像吸引不了他的目光,他只觉得自己掠过几个字,便想侧过头看一看那个正在低头认真缝补的身影,灯烛的暖光勾勒出她姣好柔和的侧脸轮廓,眼底有淡淡的阴影,是眼睫覆下的影子,亦或是这一路风霜苦旅奔波留下的憔悴青影,但这些好像也不那么重要,只是侧过脸去看一看她,便觉得心中似乎有什么正在静悄悄地破壳而出,如此陌生却又如此心甘情愿地期待着,能长成一株参天大树。  院子里的醒竹啪地一声敲击在池壁上,雪夜寂寂,油灯渐渐燃枯了,苏合煦在天明之时打了个小盹,只因这连日奔波风餐露宿实在疲惫,又加之看了一夜书伤神,而紧接着,半梦半醒之间,又被一个声音猛地惊醒。  原是那槅上的西洋自鸣钟在响,铛铛地敲了几声,将靠在书架前小寐的司徒灼也一并震醒了,茫然四顾之后便注意到了自己身上披着苏合煦的衣服,未等她说甚么,书斋的门便被猛地推开,班穆背着手扫视一圈,哼了一声厉声道,“才第一个晚上就如此倦怠!如此待到夺回青鸾草,那天波庄的小儿早就一命呜呼了!”  他的话说得毫不客气,让二人如当头棒喝一般,苏合煦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司徒灼神色一凛,眉目间爬满忧心,又疏忽转为决意。  班穆吼了这一出,才将笼在手里的一屉热腾腾的蒸糕果饼搁在案前,“洗漱完了来吃!”  知道这避世不出的老人虽脾气乖戾,极爱动怒,到底心肠还是软,二人谢过之后,班穆点点头当是应了,正撩帘要走,却被司徒灼忽然叫住。  “班老前辈,”司徒灼顿了一顿,“其实晚辈一直不太明白……为什么我们不与乌冶楼主直接交涉,毕竟要救的人也是天波山庄的少庄主,天波山庄在湖州一带到底也算个武林世家,我想……”  她的话未说完便被班穆一声冷哼打断了,司徒灼有些悻悻地觑着那板着脸地老头,把“乌冶楼主大概不会拒绝”这最后半句给吞了回去,班穆瞥了她一眼,“瞧你是个聪明脸蛋,没想到也是个榆木脑袋,乌冶与我素来不和,你们从我棋盘谷出去,脑门上就已贴了我班穆门生四个字,我在这棋盘谷几十年也就许了你们二人进来,话已至此,还不明白?”  苏合煦心中大震,这是要收他们二人入门下的意思,妙工圣手班穆与乌冶同属神机一脉,乌冶早已自立门派天机楼,神机老人的首徒班穆却至今未收任何弟子。  苏合煦忖度的片刻,却看到司徒灼早已叩下大礼,“晚辈已是玄门雪谷弟子,此身不会再另投门派,请老前辈见谅。”  班穆看她说得决然,倒一点也不恼,只是颇有兴致地笑了笑,“料你这丫头也会这么说”随即又转向苏合煦,“那么你呢?”  苏合煦振衣而起,微微颔首道,“前辈恕罪,晚辈亦无法再投师门。”  一时间书斋中静得出奇,唯有那西洋自鸣钟依旧滴滴答答,班穆眉梢一挑,“倒一直未问你,师从何门何派啊?”他这一句问出,司徒灼转过头来看着一旁静默不语的苏合煦,显是也颇为好奇。苏合煦立于堂中,只觉得周身两道火辣辣的视线,随即沉下了神色,闭了下眼,淡然道,“家师不方便告知,请见谅。”  又是一阵静默,班穆冷冷地笑了声,似是气极反笑的样子,却夹杂着无奈苦闷的复杂情绪,“也好也好,我随便指点两个人,便能将那老东西的玲珑阁破了,这不是更能显得我班穆技高一筹?”  见得他如此宽慰自己,苏合煦二人默默对视了一眼,发现彼此都是心下有愧,而这样的情绪在班穆开始所谓的“指点”之后便烟消云散,妙工圣手班老前辈,教导起晚辈来当真一丝不苟严厉非凡,甚至带了一点儿成心撒气的劲。  班穆对这半路出家的二人分毫不客气,饶是苏合煦再颖悟周全,饶是司徒灼再刻苦谦逊,到底还是时而被骂的狗血淋头,时而又被机甲榫铆一类磨得没了耐心。直到炼狱般的突击学习几日结束,二人皆是脱胎换骨,狼狈不堪。  这几日都未出这书斋门,班穆皱着眉头一脸嫌恶地将二人从书堆里扒出来推出门去,司徒灼走之前递了封信给他,方跟着前头的苏合煦一同出了院子。  净月郎朗,苏合煦在那露天的温泉里泡着微微发烫,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才换上干净衣服回了书斋,庭院的竹廊下司徒灼早已洗完回来了,正坐着低头认真擦剑,又细细地理起剑柄上那一枚剑绦,苏合煦看了看她,只觉得那样清丽的容色在月光映照之下愈发的剔透,甚至空气中还透着一丝清淡的甜香。  似乎能感觉的心脏的砰砰跳动,苏合煦对自己的反应有些错愕,忖着到底是不是该上前的时候,司徒灼已注意到他,抬头一笑。  “怎不见班穆老前辈?”苏合煦好整以暇地往庭院中的石台旁一坐,盯着那汩汩流淌的清泉正往醒竹之中灌水。  “前辈出谷了,我之前托他送了封信,没想到他刚拿到,便出谷去邻镇上寻信差了。”司徒灼说着又指了指书斋内,“走之前还点了香说要熏熏味道,让我们都先不要进屋子。”  反应过来自己之前闻道的甜香,苏合煦恍然,却又忽然想到她说送信之事,便猜得到大抵是给天波山庄送信,如今动身在即,定是要知会那一头的,一念至此,苏合煦又想起了陆南徵之事,一时间心情百转千回,滋味莫辨。  “不知陆少庄主怎么样了,”苏合煦看着那醒竹灌满了水,啪的一声敲在池台上,“司徒姑娘很担心他吧,说起来,姑娘与天波山庄似乎渊源颇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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