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世界上,如果没有人做你的反面,ps怎么做正反面让别人知道你是正面呢!感谢那些能证明你的人,特别是反面人物

这个世界,没有谁应该为你做什么
没有谁应该为你做什么,所以生活中总是充满了小感动。你不能抱怨别人没为你做什么,那不是他的义务,你也没有这权利。当别人为你做了什么,哪怕是一句问候,一次帮助,你都应该感到感恩。时刻怀着感恩的心,你便不会觉得生活是这样的困难。你遇到困难了,没有人又义务来帮助你。只要别人没有落井下石,你就应该感到感动了。所以当别人好心的为你提建议,不管建议有没有起作用,或是起了副作用,你都不能怪别人,而是感谢别人,因为这只能怪你这个决策人没有选出好的决定。你伤心难过了,没有人有义务来安慰开解你。只要别人没有冷嘲热讽,你就应该感到感动了。别人的关心问候,不管有没有出自真心,你都应该感到感动。所以当别人好心来安慰你时,不管你的伤痕有没有抚平,你都应该感谢别人。人做为个体存在于这个社会上,感谢别人的一举一动,使你在群体中感受温暖。人作为群体存在于这个社会上,帮助别人的一举一动,使别人感受到群体的温暖。所以没有人应该在你孤单的时候陪伴你,没有人就应该听你诉说,没有人应该无私的为你奉献,没有人应该把你的话放在心上,没有人应该为你负责。但我们总是希望在我们孤单时有有人陪伴,烦恼时有人可以诉说。虽然我们付出不一定会有回报,当不付出便不会回报。当别人对你不好时,应当自问,你值不值得别人对你好。毕竟,这个世界没有谁该为你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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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评校花校草,体验校园广场  说很多大道理,都不如一个朴素的纪实。  中国震撼世界是出版的一本图书,作者杰克.贝尔登。讲述了中国解放战争的故事,主体部分是一个边走边看的记者眼中的解放区农村的生活,那些普普通通大字不识的华北农民,他们的境遇、他们的苦痛、他们的愤怒和他们的要求,以及革命是如何依靠这些农民取得成功的故事。  内容介绍  《中国震撼世界》其中穿插了很多访谈式的记述(这正是记者赖以吃饭的看家本领),上至军政首脑,下至贩夫走卒,通过他们的口来讲述作者无法直接观察到的东西。开始的几个章节非常细致,几乎是“边走边拍”式的流水账描述,然后由小见大,由一域至全国,由现象到本质,由经验到规律,逐渐描绘出中国革命的壮阔图景。就像涓涓细流一样,来自一个一个中国农村的造反呼喊一路会合,越聚越多,终于汇成滔天巨浪,冲垮了企图束缚他们的任何东西。作者蹲在山西河北的破破烂烂的小山村里,弄明白了那些坐在国会山的官老爷们想不通、搞不清、或者就是不愿意面对的问题:为什么中国会翻天?为什么卑贱的泥腿子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为什么干涉中国终将是徒劳无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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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品目录  编辑  第一章 进入红色中国  第二章 穿越大平原  第三章 一支军队的创建  第四章 一个政府的诞生  第五章 边区的社会  第六章 革命的前奏  第七章 土地与革命  第八章 深入游击区  第九章 人民战争  第十章 妇女的反抗  第十一章 内战  第十二章 独夫与人民之间的对立  第十三章 蒋家王朝的覆灭  第十四章 中国综述
  《中国震撼世界》序  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末及其后战火纷飞的岁月里,杰克·贝尔登在我的心目中是一位传奇式的人物。而且我认为,许多在中国呆得比他更久的人也觉得他是个传奇式的人物。他这个人了解中国的藏垢纳污的阴暗面,这是我们一般人(除埃德加·斯诺和艾格尼丝·史沫特莱外)所望尘莫及的。我们当中,有的人是在中国长大的,有的是去中国任职的,也有的是为研究学术而去学习中国语文的。而当年杰克·贝尔登出国的时候,却是当海员,一路做工,到了香港才离船上岸。后来他浪迹中国沿海城市,还几次去内地游历。看来他从一开始起就不信任知识分子,而同情中国的劳苦大众。他十分熟悉那些时常没有活计的农民、那些收入低微的工人和潦倒的士兵,了解他们嫖女人、酗酒和吸毒的情况。  一九叁七年日本开始大举侵华时,杰克·贝尔登已经在中国呆了五年。他到过中国很多地方,包括后来受日本侵略之祸最烈的地区,而且他粗通中国语。从他作品中的记述来看,他所熟悉的主要是那些文盲或文化水平不高的老百姓的语言,而不是文人和政客的语言。从贝尔登的整个作品来者,他显然喜爱实干家,而对知识分子怀有戒心。他对理论和意识形态问题有所了解,但未过多去探讨。《中国震撼世界》这本书里有一段记述很能说明这一点。他在书中描绘了一个农民出身的人。这个人上过中学,后来进了蒋介石的一个宪兵训练班。他对自己在那里的遭遇极为反感,于是就开了小差,投奔延安。贝尔登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是一位经验丰富的组织者、游击队的领导人。
  贝尔登写道:“这种类型的人在共产党地区绝非少有,他是其中一个最好的典型。在他身上,实干家和知识分子的气质得到了很好的结合。他那种沉着持重的风度使人觉得稳当可靠。我常想,如果共产主义运动由这一类型的人来掌握──共产党内部的权力问题还没有完全解决──那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如果让纯知识分子占了上风,那么个人迷信之风就可能统治中国。”  贝尔登报道了日本侵华战争初期的情况。当时豫北的农民被蒋介石的军队和官府横征暴敛,残酷压迫,逼得走投无路,竟然群起欢迎日本侵略者。首先把这个消息报道出来的就是他。(我现在还能记得,一九叁叁年在热河省发生的类似情况。当时,日本人十天内就占领了十万平方英里的中国国土。有一回,我同一群农民聊了起来,当时日本人已经推进到离当地只有几英里远的地方,这些农民正在等着日本人来。我问他们怎么办。他们满不在乎地说,“日本人怎么样,我们不知道。我们的省长怎么样,我们很清楚,我们恨不得吃他的肝,喝他的血!”)
  后来贝尔登亲眼看到了英、美、中叁国军队在缅甸的大溃败(见《跟随史迪威特军撤退》),以及盟军在北非作战和在欧洲登陆的情景(见《马革裹尸仍其时》)。他目睹了不少战争场面,是一个优秀的战地记者,却没有象其他人那样出名。原因是他所写的报道末被全部采用发表,也因为他不为政界和军界高级人士所欣赏,而那些人手里有权,能使一个记者红起来。  一九四六年底,贝尔登重返中国,这时蒋介石同共产党之间的最后一场内战已经开始。要报道这场战争,各国记者中只有他最胜任。他了解中国,中文较好,对美国人和蒋介石的军事思想都有较透彻的了解,也了解美国人对中国的看法。  当时在许多中国城市都驻有美国领事,许多中国军事机构都有美国军事顾问,此外还有许多传教士和各种救济机构的代表,都可以对中国革命的情况进行观察,可以说这场革命简直就是在美国决策人的眼皮底下进行的。但是美国的决策人却采取了一种不近情理的、愚蠢而顽固的态度,根本不愿意正视中国革命的实际情况。他们一味以为, 只要整天念叨“自由”和“民主”之类的辞句(再加上投入大量金钱),就可以象变戏法那样,变出一个象俄亥俄州的或者象新英格兰那样的政权,以挽狂澜于既倒。鉴于上面所说的情况,我们应该感到庆幸的是,报道这场革命的最佳着作也是由美国人撰写的。  这些作品涉及的范围很广,不能一一列举。不过在介绍贝尔登的这部着作时,还有两本书是必须一提的。
  埃德加·斯诺的《西行漫记》一书是在日本开始全面侵略中国时问世的。该书一直被尊为经典着作,这一方面是因为作者的记述忠实、严谨,同时也因为在叁十多年前,最早使我们了解中国共产党情况的就是他。当时中国共产党人刚刚结束长征,正在延安集结。斯诺引用中共主要人物自己所说的话,介绍他们本人和中国共产主义运动的情况。我现在还记得,多年以前曾经同一位共产党人谈起斯诺,当时蒋介石的信徒们正骂他纯粹是共产党宣传的传声筒。这位共产党人摇着头说,不是这么回事。他们盛赞斯诺十分诚实,说他所报道的情况是可靠的,但是他有他自己的“解释”,他不是中共的“发言人”,因为他并不真正了解马克思主义。  尽管如此,只有那些当时身在中国的人们,才能回味斯诺的《西行漫记》所产生的巨大影响。那时,国民党一再谈“赤匪”已经剿灭或即将剿灭,已经讲了十年。而另一方面,左翼刊物刊登共产国际的报告和热情洋溢的文章,传颂在“无产阶级领导”的鼓舞下,为“群众”的事业而战斗的农民英雄的事迹,可惜,这些英雄都象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而不是真正有血有肉的人物。我们这些人大都从来没有见到过那些左翼刊物,我自已当时也只是模模糊糊听说有这类刊物。我们这些外国人,在治外法权的庇护下,依旧比赛马球,参加鸡尾酒会,去北京西山野餐,或者利用中国货币的外汇行市进行投机。  当时大乡数外国人的政治词汇不外就是一些陈词滥调,说什么中国人,特别是农民,对政治不感兴趣。只要做到确保治安、赋税合理,他们是不会给任何人制造麻烦的。至于“阶级”和“群众”之类的说法,乃是“煽动分子”所用的术语。中国所需要的是“应天示运”一类的非凡人物。问题在于,蒋介石能否证明自已是足以“平天下”的铁腕人物──而同时又保证列强的利益。当时有不少在中国的外国人认为,日本“来强硬的一手”是件好事,可以叫“中国人识相一些”。
  韩丁所写的《翻身》是美国人记述中国革命的第二部经典着作。他在那本书里更加有意识地、非常具体地描述了领导和群众息息相通这一共产党领导的群众运动的特色。韩丁只写了华北一个范围很小的地区。他先简要地追溯了日本侵占这个地区以前的情况:由于多数地主附敌,国民党特权统治集团留下的人员又同侵略者互相勾结、狠狈为奸,当地自发的抗日活动起来又垮了下去。柱下他写人们如何重新坚定抗日的意志。这不仅是由于共产党八路军的武工队和干部不断进行鼓动的结果,而且农民相互之间的口头传闻也起了很大作用──这一点说明“群众运动”能够发挥越来越大的能量,这与“受人操纵的”革命不同。农民们奔走相告“怎么干起来”、“如何干才对头”以及“人家(八路军)就是这么干的”,等等传闻。  迎来胜利:日本驻军撤走了,远方传来了日军全部投降的消息。人民尝到了自己英勇斗争的硕果。  灾难临头:蒋介石的军队、地主、国民党的接收大员以及一心想升官发财之辈都回来了。抗日英雄不但无功,反而被当作“颠覆分子”遭到捕杀。  盼来了解放:但是,有两个方面的情况已经发生了变化。首先,有很大一部分农民曾经为自卫而斗争,并且也学会了互助。他们同甘共苦,不再是昔日那种听天由命、任人摆布的旧式农民了。同时八路军的主要任务已经不再是发动民族战争、抗击外国侵略者。不单八路军本身,而且还有同八路军紧密配合的外围组织、游击队和农村民兵,现在都准备支持农民的要求,使他们在决定自己命运的问题上,获得发言权──其结果是必然爆发一场阶级战争,于是“解放”一词不仅意味着政权的更替,还包含摧毁旧的阶级关系,改造整个社会。
  毕福剑还有这个功劳,也算是临死前为国家做点贡献了。  这个书比较客观,不过幸亏是边缘非主流,要不中国这些年的光就没法韬了,晦已经养不下去了。
  我们最好不要把农民(和其他部分人)的要求称为“民主”要求,因为不同的人对“民主”各有不同的理解。韩丁写的一件事足以说明此中的问题。为了节省篇幅,现在我用自己的话来把这件事转述一下,希望不至于走样。共产党开始是发动农民诉苦并提出该怎么办的意见。然后共产党干部在党内对群众所提的意见和要求进行研究:如果根据当时群众的强烈要求规定政策,那运动能得到多大的推进,会遇到多大的阻力?对此研究以后,他们连续召集全村大会,申明支持群众要求的总的态度,但提出一些修改意见。于是进行反复多次的协商。共产党绝不强令人接受自己的修改意见。如果群众明确坚持自己的要求,党有时也可以改变自己的意见。他们不断派人向上汇报本村讨论的结果──村的上一级就是区,一个区管辖好几个村。有一次,韩丁问一位区干部,这样没完没了的讨论,反复征求意见,难道农民不感到厌烦吗?这位区干部回答说:“他们不会厌烦的,因为他们是在决定自己的未来啊!”
  现在回头来谈贝尔登。他采访的地区,有一部分是同韩丁重迭的,但是范围要比他大得多,包括东北(满洲)和长江、淮河下游。时间上同韩丁也有所重迭,写的主要是解放战争(日本投降以后爆发的内战),但也追溯许多历史背景,并提及其他地区内战进行的情况。因此,他所涉及的面要比韩丁广得多。 不过,他虽然也深入描写了几个地方所发生的事情,却没有象韩丁那样系统地集中叙述一个特定地区的情况。他的态度也比韩丁超然得多。他毕竟是新闻记者,他只是在进行观察,既不帮忙,也不参与。而韩丁却同学生和干部一起下乡去发动并参加农民闹翻身的斗争──这是“群众”推翻旧秩序,同时又进行自我“改造”的极不平凡的过程。韩丁同土改工作队员以及村里的农民打成一片。  贝尔登的经历有一个方面同斯诺和韩丁都不一样。在一九四七到一九四九年间,中国局势越来越乱,蒋介石的专制统治日益削弱。当时,一个美国记者可以在共产党(八路军)巩固统治的地区、共产党控制下的游击区(所谓控制,是指影响所及,而不是建立了政权)以及国民党地区之间偷偷地来来去去。贝尔登利用了这种机会。由于国民党完全依赖美投,一心指望美国继续提供援助,所以尽管他们对记者很不放心,但是也无法完全限制美国记者的活动。至于共产党,他们对记者开放的做法,充分说明他们对于自己、对于自己的事业信心十足。他们心中有数,知道在当时情况下,一般的美国人在国民党地区亲眼看到垂死挣扎的蒋政权蹂躏百姓的情景之后,再穿越前线来到共产党地区,必然会对所见所闻产生好感。
  《西行漫记》早已是一部脍炙人口的经典着作。《翻身》也不容置疑是一部经典着作。我认为《翻身》极生动地揭示了那个时期的毛主义的“行动方式”。例如,当时甚至实行这样大胆的方针,允许群众召开大会,把干部和党员叫来,不客气地质问他们,不但可以对他们的工作和执行政策的情况提出批评,而且也可以对他们的个人品德加以指摘。《中国震撼世界》在这两部书之间问世,但是至今仍是一部被埋没的杰作。这该作何解释呢?  《西行漫记》发表以前的十年正是世界多事之秋──日本侵占满洲、意大利侵占埃塞俄比亚、西班牙内战、日本大举侵华以及幕尼黑事件等等接连发生。由于这一连串局部侵略战争所造成的后果,世界大战的危险正在明显增长,这场大战将给人民带来空前巨大的破坏、恐怖和苦难。究竟到哪里才能找到可以团结的反法西斯和反军国主义的力量呢?德、意、日叁国大肆宣扬共产主义对世界的威胁,这把保守派和无数“温和派”或“自由主义分子”都吓昏了,他们将信将疑,莫非法西斯分子和军国主义分子果真在遏制“布尔什维克的赤化浪潮”?突然,斯诺使人们看到,原来还有一个共产主义运动是吸收无数非共产党人参加的,它并不拘泥于那些脱离群众的教条,它的领导人走在延安街头时不带警卫员,他们以民族团结为重,营救了自己那个不共戴天的仇人蒋介石的性命。现在回顾起来,很显然,斯诺起下具有重要世界历史意义的作用,因为他推动美国以至世界舆论接受共产党作为盟友参加反对国际侵略的斗争。
  正是由于这种情况,值此越南战争时期,现在阅读贝尔登的这本书,甚至比阅读埃德加·斯诺或韩丁的书有更加重要的意义。在这本书里,一页又一页地记载了美国政治和军事当局在中国所犯的许多不应有的、愚蠢而明显的错误,如今美国在越南又犯了,并且还在继续犯同样的错误。  这些错误难道还需要一次又一次地详细指明吗?其实,对于当前的局势及其中存在的严重问题,美国人民早已比那些当权派看得更清楚。这是因为那些当权派因循苟且、墨守成规,陷在官僚主义的泥坑里不能自拔。这种状态,只能由人民对政府进一步施加强大的压力,才能加以改变。如果有人想要进一步了解在这方面还必须做些什么工作,那么杰克·贝尔登的这部着作可以提供极其可贵的启示。本书所述的很久前在遥远的中国所发生的情况,概括地说明了任何一个亚洲国家所存在的各种问题。这些国家一方面受到过去殖民地传统的束缚,一方面又正在争取自立于二十世纪。不仅如此,这部着作还说明,一个国家要是被帝国主义偏见蒙蔽了眼睛,那么它所产生的政府,不管是民主党政府也好,还是共和党政府也好,决不可能实事求是地观察问题,更谈不上实事求是地解决问题。   《中国震撼世界》--杰克·贝尔登[美]
  不到四年之后,当我写这些文字时,蒋介石的处境已经急转直下。他已经逃离他的首都,退居原籍乡下。他的政府的行政院长恬不知耻地敦促美国恢复不平等条约,在中国设立陆、海军基地。他的妻子跑到美国来,哀求美国官员帮助他挽回颓势,也许到头来还要挽救他的性命。  这时,恰恰就是那些一度被人轻视的共产党游击队,已经拿下整个满洲和华北,毅然决然地渡过长江,攻占了国民党的首都南京,大有横扫全中国之势:不但要彻底推翻蒋介石的二十年王朝和西方帝国主义在东方的百年统治,而且要完全改变中国超过二千年的几乎原封不动的生活方式。  除非这一切那是虚假的,否则,正如俄国革命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最大副产品那样,中国革命也大有可能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最大副产品。  这是历史上少有的急剧变动,要知道这里涉及世界五分之一的人口。没有几个人曾预见到中国内战这种戏剧性的转新。
  我一九四六年再次来到中国时发现,在华的外国观察家对蒋介石和他二十多年的仇敌打仗的结局大致上有三种估计。  少数西方军界人士认为,蒋委员长不出一年就会击败共产党,迫使他们投降,或者把他们消灭。更少的人(被认为思想非常激进和左倾的)认为,如果没有外国的干涉,战争将继续二、三十年以至五十年。绝大多数人认为,蒋介石即使不能完全消灭共产党,也能把他们包入山中,打通铁路线,重新统一中国,谁也无法与他争雄。  事后看来,应该说这些看法之缺乏见识,就象那些搞民意测验的人员曾经预告,美国人民在投票中将使杜鲁门总统落选一样。从根本上说,这些预言之所以落空,那是由于未能掌握一些极普通的人民的心理。  这全是老生常谈,无需多加发挥。但即使在今天,当中国共产党到处战胜蒋介石的时候,这些重大事件的原因,不是未得到正确的理解,便是受到蓄意的歪曲。于是我们看到,象前大使蒲立特、众议员周以德、陈纳德将军、艾尔弗雷德·兰登等这类一些高级人士,以及为蒋介石的覆灭而哭丧的形形色色的政客,都把这个所谓痛心的结局归罪于马歇尔的错误政策、俄国人的阴谋、共产党的宣传以及天晓得的共他原因。这些中国问题专家左看看,右看看,还惶恐地抬眼朝天上看看,却从来不肯抱着同情心地朝上看看。他们找到造成蒋介石失败的各种各样的原因,可就是没有找到真正的原因,即中国革命。是这场革命,而不是任何别的原因,造成了奇迹,把那个骄横不可一世的中国独裁者打翻在地,使东方的力量对比发生如此深刻的变化,以致整个世界历史都可能为之而改观。
  好书,标记。  
  我并不想过份强调心理上的因素,但人们不能不认为,蒋介石之所以在这时被打败,是因为在一九四五至一久四九年间中国绝大多数人民的人心向背发生了急剧的变化  这种人心向背的变化不是在冷静的学术性气氛中,而是在激情十分高昂的情况下发生的。在一九四五至一九四九年达段期间,激情在中国内战中起了主要作用。我并不否认,这种激情是以前就存在的外部条件所造成的。但是只有当中国人民的激情冲破束缚它的一切牢笼,并对中国社会的客观环境发生作用时,共产党及其同盟者才能乘势夺得天下。  蒋介石是被激情、而且主要是被激情搞垮的。中国农民投入战争与革命中的热切的希望和刻骨的仇根,化成巨大的激情的能量,象在中国社会中爆炸一颗原子弹似的,几乎把中国社会炸得粉碎。从农民们蜂拥着冲进地主宅院的脚步声里,从一个其土地被农民分掉、其身躯也被乱棒砸成肉酱的大地主垂死呼号中,从一柄杀猪尖刀向着其祖宗牌位平素受到农民拜祀的族长的心窝猛扎进去的闪光中,从一个被自己的母亲引来助蒋介石特务砍掉脑袋挖出肠子的姑娘的惨叫声中,从阴沉沉地念着“蒋介石来了”的摆香案降神的巫婆的喃哺咒语中,从妇女们用剪刀剪割一个恶霸身上的肉时发出的咔嚓咔嚓声中,从过去在丈夫拳脚下呻吟、如今在村里组织起妇女会的新媳妇们把她们所痛恨的男人又打又抓又撕时发出的凶狠的复仇叫喊声中,可以感到、看到、听到这种激情的广度和深度。在中国辽阔的国土上,在平原、山区以及田野里,这种激情到处都高涨起来,成为一股势不可挡的新力量。  在内战和革命中,主要的任务就是如何因势利导这些巨大的激情。
  那时几乎没有什么先例可遵循,没有任何航海图可作指南。过去蒋介石之所以能够维持其对中国人民的统治,是因为群众的失望和仇恨还不足以激发他们摆脱麻木状态。当出现了新的局面,激愤的农民起来的时候,蒋介石本当理解这种新局面和农民的激愤之情;但这两件事他都没有做到。事实上他根本不想去了解人民的心情。这就是蒋介石失败的一部分内因,也是美国对华政策失败的一部分内因。美国政府、美国报界、美国人民以及美国在远东的各使馆、军事机构和商业办事处,部只顾本国或本身的狭隘利益,而看不到苦难的中国农民的心情,这些农民虽然目不识丁,但心情极度激愤。
  二.内战爆发了  一九四六年中国爆发内战时,我正在关国,象很多人那样正想把被多年的战争彻底打乱了的生活安顿一下。我离开中国已有四年,在这期间中国虽然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有一种情况却没有变,那就是没有和平。抗日战争刚结束,中国人民就被投入了内战。这场内战比中国四千年的曲折历史中的任何一次冲突都范围更大,更惨烈,更具重要性。  一个素称是和平的民族,刚从一场外敌野蛮入侵的浩劫中幸存下来,又陷入兄弟阋墙的惨剧,此情此景实在令人触目惊心。马歇尔进行调解所达成的停战协定墨迹未干,国民党和共产党又在华中和长城内外大打起来。到了一九四六年中,中国遍地烽烟,双方厮杀之激烈,就是在对日抗战中也是少见的。
  这个消息不很确切,但有几点值得注意。共产党、八路军受到蒋军驱赶,不坚守阵地也不迎战,放弃了所有的大城市、铁路枢纽和重镇。可是,他们跟抗日战争时期一样,不仅在蒋介石的后方保持游击基地,而且在各地农村发展自己的势力,逐步把国民党军孤立起来。结果,虽然蒋介石仍然步步推进,可是进展已经缓慢下来,看来要成为一场持久战。面临着这种黯淡的前景,蒋介石的一些将领暗中设法促进停战,认为只有采取政治方式,才能解决问题。与此同时,大批青年学生不堪蒋介石文化专制的压迫,倒向共产党一边,去领导农民。更令人惊奇的是,工商业者承受了沉重的捐税负担,有些人的工厂被蒋介石搞所谓国有化而归于乌有。他们对国民党政府极度不满,以至于积极设法把美国武器弹药输送给共产党。在这种爆炸性的局势中,共产党改变了他们过去十年所执行的改良主义政策,而突然发动一场革命,这件事就象对准蒋介石的脑袋扔去一颗炸弹似的。  美国报刊上关于这场革命一个字也没有报导。这似乎是很难以置信的。美国政府官员、情报人员以及中国问题专家,也都丝毫没有谈到这场革命。我感到奇怪,任何人要是不知道共产党对他们区域的人民做了些什么,怎么可能了解中国的事态呢?当然不可能。看来,不但新闻报导,而且对华政策也是以完全错误的前提为根据的。这真叫人不安。
  三.一九四七年的中国  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不持护照而在一个外国登岸的。我并非有意吹嘘自己有什么本事,但我确曾不只一次,而是两次在中国登岸,都没有任何人要我出示我的美国护照。这至少反映了远东的一般情况。  我第一次在中国登岸是在一九三三年。那时,我根本没有拿护照,我是“约翰逊总统号”轮船的一名水手。这船很旧,是一九O四年造的,木质甲板还漏水。我口袋里只有一毛钱,但我那时才二十三岁,有着浪漫主义的性格。船到香港我就上了岸,决心在东方逛一逛。我原打算呆两个礼拜,但渐渐喜欢了中国,结果呆了九年。  第二次到中国时,我其实有护照,但是没用着。我们的船经过四十二天令人疲累的航程,越过太平洋,到达天津外面肮脏的港口塘沽。那是在一九四六年十二月,中国的币值象当时的气温一样下降得很快。普通老百姓拿着这些不值钱的纸币,买不到柴和米,挨冻又挨饿。所以,当一位圆滑的海关关员乘艇登上我们的船,一面宣称他不能让我们上岸,因为这是违反规定的,一面悄声对我们说,他家里子女多,不忍让他们挨饿时,我们并不感到意外。他的话很罗嗦,但没有中国人惯于采取的拐弯抹角,所以我们很快就猜到他的来意。他见我们懂得他的意思,便改变了态度,毫不客气地向我索取一件皮夹克  (他没有得到)。他还向一个乘客要二百块美元和一个金手表  (他得到了)。这个乘客带着一大箱染料,他自己估价值一千美元(但我相信在染料短缺的天津市场上其实可以卖一万五千美元)。之后,这位有七个子女的关员,干脆把海关条例抛到九霄云外,让我们在华北一处空旷的田野里登岸,于是我们和他双方都免除了办理海关和入境手续的麻烦。
  我阔别中国四年以后,就这样又回到那里,这丝毫没有夸张的成份。这件事是我得到的头一个印象:蒋介石的官吏一如既往,仍然是贪污勒索的能手。  我们交了好运,驻扎在那里的一支美军怜悯我们的处境,把我们送到他们在塘沽的司令部。如果我没有记错,那里驻有一连美军看守着一处军火堆,这些军火四散堆放在田野里,而那里正处于共产党民兵出没的中心地区。那些美国兵思乡心切,十分窝火,觉得受了一种自己并不赞同的美国政策的愚弄。后来事实证明他们的担心并非完全没有根据。几个月后,当这支美军正要调离中国之际,共产党的民兵以为这个军火堆将被移交给蒋介石,便进行袭击,打伤了一些美国兵。美国当局勃然大怒,宣称这些军火本来准备丢进海里的,既然共产党的民兵欺人太甚,美国就要把这些军火交给蒋介石了。用这种办法整共产党是骗不了人的,几乎每一个人都认为,不管怎样,美国终归是要把这些军火交给蒋介石的。  离开了塘沽那些思乡的美军后,我经天津前往北平,在一九四六年除夕进入城墙上筑有雉堞的北平城。我上回最后一次看到北平时它已处于日本占领下。我是在一九三九年和史迪威上校一家人离开北平的。史迪威那时正要回美国向陆军部情报处汇报工作。他跟情报处闹意见,因为情报处不重视他关于日本越来越成为美国心腹之患,因此美国应该援助中国的报告。
  坐等更新  
  那是多年前的往事了,我之所以旧事重提,是因为一九四五年日本投降后不久,史迪威将军(那时他还在冲绳岛)要求中国准许他去北平作最后一次访问,但获介石对他记仇,不准他入境,史迪威只好回美国,不久就死了,永没有机会再看到他如此热爱的北平。  假如这次他能够同我一起重回北平的话,他会看到这个城市在外表上没有多大变化。在华北的寒冷的晴空下,这座故都仍然如此令人神往留恋。在昔日皇宫的许多园林里,服饰华美的青年男女在已封冻的护城河上溜着冰,使人根本想不到在那巍峨宫室之外,  中国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处于内战和革命之中。已有许多老中国通回到北平的胡同住所重操*他们的旧业。他们隐处恬静的宅园里,重温以前的悠闲的生活,好象完全不知道,在那高高的城墙之外,一出历史剧正在血迹斑斑的中国大地上展开。  然而在新年假期中,中国故都的深池厚墙已经不足以把战争与革命的气氛屏诸于城外了。这种气氛,从哈尔滨到上海,从黄海之滨到内蒙,笼罩着全中国。在圣诞节假期间,据说两个美国海军陆战队的士兵在东交民巷外面的操场上强奸了一个中国姑娘。北平成千上万大学生的民族情绪本来就很高昂,这个事件起了火上加油的作用。
  一九三六年的时候,我曾经目睹上万名北平学生,不畏军警的棍棒殴打,上街游行,高呼“坚决抗日,  反对日本帝国主义分割华北,“等口号。现在,在一九四六年底,就在这同一的古老城墙下,我又看到新一代的中国学生,显然继承着他们前辈的政治和精神传统,再次举起当年的民族主义旗帜上街游行,这次喊的口号是;“美国兵滚回去,  我们要自由!打倒美帝国主义!“  这两次示威游行的特点.倒不在于它们都是由北平学生发动的,也不在于它们都是反对外国的,而在于它们都是违反蒋介石政府的意愿的。时间相隔已十年,学生已是换了一代,然而两次游行都是反对蒋介石,要求民族解放的。此中意义,明眼人是清楚的。  人们无需是一个国际间谍也能看出,北平许多在政府圈外的中国知识分子,都认为美国对中国内战的继续应负主要的责任,因为是它武装了游介石。人们也无需是一个先知也能断定,美军在中国土地上留驻越久,就越利于共产党向人民宣传蒋介石已成为美国的走狗。
  英国人的《剑桥中华民国史》是以一个俯视的角度来看待民国的,而美国人的《西行漫记》《中国震撼世界》是深入到底层来说的,看待问题更尖锐  
  由于上述以及其他许多因素,美国调停中国内战的全部工作正在迅速崩溃,似乎没有一个人知道应该怎么办。北平军事调处执行部的美国军官们更是不知如何是好。他们的办公处设在用洛克斐勒基金创办的协和医学院里,他们工作得如此狂热,以致对此感到钦佩的中国学者们很快就结执行部起了个外号,叫“万睡上校宫”。  那些上校们是否上班时睡觉,这并不重要,因为到了一九四七年初的时候,中国内战的所谓停战已经被破坏无遗了。当国共双方的代表在南京、上海及北平谈判的时候,双方军队正在满洲及华北的战场上互相厮杀。  中国有句谚语说:“台上互相敬酒祝福,台下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这句话可谓是对一九四七年一月时的中国局势的最好写照。  这句讽刺话所反映的悲剧,美国调处特使马歇尔并非毫无所知,他在一九四七年一月中旬承认失败,收拾行装回国了,行前发表一个怨气冲冲的声明,对国共双方各打五十大板。  在马歇尔发表上述声明以后,人们无需具有特别敏锐的眼光也能看出,中国那早已广泛展开的内战,即将变成一场争夺中国大陆的全面冲突。鉴于交通随时可能断绝,我决定马上动身去解放区。
  四.搭乘“联总”的便车  要去解放区,怎么个去法,却是有些问题。十年前,当埃德加·斯诺冲破国民党的封锁,成为第一个访问红色区域的外国记者时,共产党偏处西北一隅,还不难找到他们。如今他们在苏联边境和黄海之间的广大区域里驰骋,茫茫大地,如何才能与他们接上头?  我本来可以搭乘那时还定期飞往共产党首都的美国联络飞机去延安。但是延安已经有点象是一个旅游中心,在中国的每一个外国记者都争着飞到那里去看共产党主席毛泽东和共军总司令朱德一眼。我不想去凑这个热闹,因为这种方式不能深入了解中国人民、中国内战和革命。  我本来还可以去满洲。但是东北是在传统的中国生活的主流之外,那里没有轰轰烈烈的反封建主义斗争,没有严重的土地问题,因而不存在突出的革命形势。另外,和许多人的见解相反,满洲不是决定中国内战胜负的地方。我想正是这后一点促使我决定另找去处。
  当时最关键的战区是华北。这里是一片广大的平原,人口九千万,位于蒋介石的首都南京和满洲之间。蒋介石据守平、津和华北一些地方,但除非他能在这个平原上打开一条通路,使他的孤处华北的部队同他的首都连成一气,否则便休想统一中国。横亘在蒋介石南北两军之间、挡住蒋介石北上道路的,是共军陈毅和刘伯承两部。陈毅将军的总部设在上海以北、北平以南的滨海省份山东。独眼将军刘伯承则驰骋于晋冀鲁豫边缘的广大地区,时而横扫平原,  时而向西退入高扼平原的山西丛山之中。于是我决定进山去探访这位名将。  刘伯承不但是共产党最骁勇善战的将领之一,而且关于他的传说也是最多的一个。他早年追随过孙中山,一九二七年举行起义,反对蒋介石,参加毛泽东在华南井冈山创建的中华苏维埃政权。他一度做过红军的总参谋长,并曾在苏联高级军事学院学习过。一九三四年,红军举行两万五千里长征时,他是开路先锋。他同彝族首领歃血为盟,使红军得以安全通过这个骠悍的少数民族地区。在战斗的岁月中,他的一只眼睛被手榴弹炸瞎,所以得到了“刘瞎子”、“独眼将军”等外号。有时人们叫他“独眼龙”,因为在中国的传说里,龙是象征权力和机智的。他身上多次负伤,但都不是伤在要害处,因此人们称他是“福将”。那时,中国军界有一句话,说中国有三个半战略家,而刘伯承被认为是其中的一个半。
  刘伯承的总部设在邯郸附近,从北平前往那里要穿过平原走三百英里路程,其中至少三分之二的路程须乘大车,绕过国民党占据的几个城市,而且是我自己一个人,没有译员同行。但我中国话讲的还可以,同时这样可以有机会现察共产党的后方地区而不受中国译员的监视,所以我不很在乎此行的艰难条件。  虽说前往刘伯承的总部并不十分困难,但第一步是要设法进入解放区,这却不是易事。为了解决这个因难,在北平的几位共产党人土跟联合国善后救济总署洽商,让我搭乘他们运送救济物资的便车前往解放区。  在天津,我和“联总”的人员一起过了几天,颇受启示。在那以后的一年时间里,我又在各地和其中一些男女成员混得很熟。当我回顾过去十年战争期间我所见过的许许多多卑鄙  的事件时,不得不说“联总”在中国的工作是最不象话的了。“联总”在华人员包括美国、英国、涣大利亚、加拿大、南斯拉夫、法国、奥地利等二十几个国籍,他们无不对蒋介石政府在“联总”物资上营私舞弊的行为感到惊骇。然而更使我在“联总”的朋友们气愤的,是美国政府如此纵容蒋介石,任他肆无忌惮地处置“联总”的物资,而这些物资是五十二个国家的人民捐赠的,其目的在于减轻饱受战祸的人们之困苦。
  “联总”的一些较年轻的工作人员的愤概之深,也颇使我惊异。他们当中有许多人在美军中服役过,另外一些人则在欧洲参加过反希特勒的地下斗争。他们过去斗争时目标很明确。他们反对蒋介石如此刁难他们的国际事业,横加阻挠救济物资运入华北,不让救济在抗日战争中受难最深的华北人民。正好这时“联总”天津办事处想开辟一条路线,把药品和医院用的病床穿越战线运往共产党地区。这是一体件冒险的事。双方部队的防线不断变化着,又没有公路,而双方的士兵有时还向“联总”的汽车乱放枪。但是这毕竞是通过前线的最好办法。等到以后蒋介石完全切断“联总”的运输线路时,那就得自行设法偷越了。  经历了几桩小小的冒险之后,我到了沧县,这是国民党在华北这一带据守的最后一个城市。在那里我遇到一位名叫乔治·巴克莱的年轻美国人,他正要把三卡车的廉价病床运交给共产党。这批货物并不十分有价值,但是巴克莱非常认真负责。不过,对他轻易冒风险的做法,我认为无论是他自己的上级还是共产党,都不会赞赏的.至于蒋介石的官员们就更不用说了。  我对巴克莱说我愿跟他同行,并说明我非去不可。他想出一个主意,叫我冒充一名“联总”代表。他交代我;“上车后请坐在我身边,不要说话。”
  五.进入解放区  下午四点钟的时候,天色开始暗下来了。我们知道我们必须赶紧动身,才能在天黑前到达战线那边的第一个共产党城镇——泊头,路程为三十英里。我们匆忙地把铁床、药箱等货物装上卡车使出发了。我们的车子开出沧县城门叶,在铁丝网路障后的国民党岗哨挥手叫我们停车。  巴克莱笑着对端着枪向驾驶台走来的哨兵打招呼说;“你认识我吧?我上次来过。“哨兵点了点头。  “那人是谁?”他眼睛盯着我道。  “也是‘联总’的。”巴克莱回答。  我坐在驾驶台里,默不出声,装着不懂中国话,并努力装得象个国际救济工作者的模样。  那哨兵带着一种不在乎的好奇心端详了我一会,在我们的药箱上敲了几下,就拉开路障,挥手让我们的车开出去,进入华北大平原。  出城不远,我们过了大运河,进入无人地带。车子定在高低不平的大车道上,额得很厉害,路面有时与田地一般高,有时突然深陷入铁轮  大车所碾压出来的坑洼里。四面是一望无际的平展展的田野,在阴晦的冬日中,显得光秃秃、褐色和毫无生机。  我们行驶了十英里—十五英里—二十英里,没有看到一个共产党、一个军人或一条枪,
  镇里的街道黑幽幽的,看不到什么生物,也看不到一个人。我们的车子停在一座石砌的房子旁边,民兵们下了车,我们呆在车里,等着看会发生什么情况。不一会儿,街上前前后后的门都开了,一缕缕灯光射到街上,一群群的人出现在车旁。  “啊……哈,人声嘻杂,许多双手伸过来,把药箱拾入黑暗之中。  一个人走道来,把我们领到当地的商会。大房子里生着个炭火盆,虽然烧得很旺,也驱散不了寒气。借着两盏油灯的微光,我看到有四个人。他们自我介绍是泊头的镇长、副镇长、解放区救济总会在当地的负责人和联络处秘书。这位秘书姓陈,是个腼腆的青年,会说一点不流畅的英语。我向他们一一点头。有人推一个凳子过来,让我坐下。我说明我是一个美国记者。他们听了面面相觑。  难道他们没有接到通知说我要来?他们说没有接到通知。没有派一名译员来接我吗?他们说没有。  我把八路军参谋长叶剑英将军给我的介绍信和路条拿出来。镇长、副镇长、救总负责人和陈秘书一个接着一个到另一个房间里去查验这些证件。他们如此慎重地到另一个房间验证的做法,不禁使我猜想那些证件上莫非有什么暗号。  我知道介绍信上指示泊头当局把我送到西北二百英里外的刘伯承将军总部去。我原以为他们看了介绍信后会向我说几句欢迎的话。不料他们回到大房间时一言不发,拿眼睛盯着我。巴克莱凭着同他们有一面之交,想替我说项,但那镇长咕哝着说:“介绍信倒是写清楚的。”就不往下说了。
  老实说,受到这样的冷遇使我感到意外,当时甚至有点气愤。回想一九三九年,我第一次访问共产党地区时,新四军军长项英将军,翻过一座山走了十英里到半路上来迎接,亲自带我到他的总部去。一路上还在树上和岩石上张贴着欢迎我到共区的标语。同现在相比,真是天渊之别。这些官员的态度好象是说:“我们不需要你。”我从他们的神态及对我的探问的支吾回答中懂得,他们对我这个美国人有所怀疑。我担心,如果各处都这样对待我,此行就不会有收获了。第二天早上,我心中更不踏实了。我起床时,巴克莱已经返回国民党区去了,周围没有人,于是我自己一人走到泊头街上。我看见我们服务员爬在梯子上,在商会墙上画的中国共产党主席毛泽东的巨幅肖像下面,忙碌地刷写标语。我用照相机把画像拍了下来。一个过路人立刻停下来,质问我拍照有没有得到批准。我想说:“你们可以画画,为什么我不能照相?”但我还是装作听不借中国活,以免与他发生争吵。  沿街走到拐弯处,突然一个小孩在我身边一面跑一面喊“MeiKuofantung”。MeiKuo就是美国,至于fantung,就我当时所理解是“饭捅”。叫谁饭桶就是骂谁什么也不会只会吃饭,也可用来骂人肥胖。由于我身穿飞机驾驶员的皮夹克,一定显得很臃肿,所以我不大在乎人家说我是一个美国饭桶。可是,再往前走了几步,在一堵墙前练唱歌的一群民兵,忽然转过脸来对着我露出讥笑的样子,
  口中唱道:“打走了日本鬼子,又来了MeiKuofantung“。”我没完全听懂,但意思显然是不很客气的。过了一会几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是骂我“反动派“。我是镇上唯一的外国人,受到公开助辱骂,很不是滋味。但我自我安慰说,现在才体会到,在美国的华侨洗衣工被小孩们追逐辱骂“中国佬!中国佬!”时,心里是如何想的。其实,我来到共产党区域第一天早晨所经历的,同某些外国人在中国乡村中的遭遇相比,算不了一回事。后来,战争越打越激烈杜鲁门总统日益推行反共政策,美制飞机轰炸中国乡村,很多中国农民对当地所有的外国人部十分不客气。我举目无亲,感到很孤独,回到商会便找服务员聊天。他是迄今与我打过交道的人当中最懂道理的。他说,日本人在泊头驻军近八年,打人杀人,无恶不作。日本人走后,国民党军队在泊头驻扎四个月。他们也无恶不作,喝茶不给钱,还抢东西、砸家具。最可恨的是,他们在一九四六年扒开运河大堤,淹了老百姓的房子。为了核实这一点,我走到镇外,亲眼看见有些民房还泡在水中。水退后,镇上的火柴厂还灌满淤泥。后来,我又亲眼看到国民党制造洪水的战术。国民党军官为了军事上的利益,不惜扒开任何地方的河堤,哪管老百姓死活。这位服务员说,他喜欢八路军(即共产党领导的军队),因为他们不闯入老百姓的屋子,不抢粮食。现时泊头一带没有八路军,部队开拔已有几个月,镇上只有民兵。至于共产党员,他说不上来。没有人跟他讲过共产党员的事情,他也没有见过一个共产党员。那天晚上,副镇长陪我吃顿时,谈话内容与此差不多。  “咱是无党无派的人,”他说,“咱不一定要照俄国人的样子干。“
  第二章.穿越大平原  六.冒雪赶路  “打倒喝农民血的地主!”  “反对蒋介石把中国出卖给美国!”  “我们不当日本军阀的奴隶,也绝不当美帝的奴隶!”  我住处的墙上贴着这些令人有些紧张的标语。第二天早上醒来时,我冷得发僵。我把游介石的四十万元法币兑换成八万元共产党的边币,准备开始穿越华北平原的旅行了。  那天是阴历除夕。  几天来地己冻得梆梆硬。昨晚,西边刮来大片乌云,  雪下了整整一夜。一群小孩跟着我走出泊头城墙外时,雪还在下着。在一所倒塌的房屋的土墙边,一挂北京式的骡车等着我。一个手拿鞭子的少年,  从骡车的一边走到另一边整理着绳套。那骡子好象嫌冷似的,在地上刨着蹄子,咧唇鸣叫。我的行李袋捆在车后头篷布外面,照相机和打字机放在车篷里头。雪花闪烁着,飘到地上,只见白茫茫一片。那些小孩的头上,落了一层蓬松的雪。雪俏悄地下着,周围的一切似乎都静止了。街上空荡荡的,只有一群小孩在我周围。一个身穿泊头保安队制服的青年定过来,说明他来当我的警卫,要护送我一站到邻县阜东。他围着骡车转了一围,检查我的行李和绳套是否弄妥了。他朝我望了望,我站在那里,雪花已经把我弄得一身白。他说:“上车吧,在车篷里躲躲雪。。
  我迅速地上了车。这车就好象安在轮子上的小屋似的,用蓝布蒙在一个木框架上固定住,框架上部呈拱形,两旁插入车帮里,车蓬里可以避雨雪。这蓬子三面都挡住,我朝车前方看出去,就象是在隧道里往外面看似的。  车板上铺着一块很脏的垫褥,我坐在上面身子靠在车后背,两只脚伸出外面。这车似乎小极了。  警卫员也爬上车来,坐在车前方我伸出来的脚边。车把式吆喝一声:  “准备好了吗?”  小孩们尖声喊叫:“美国反动派,再见!”  我们出发了。骡车缓慢地走了一段路,轮子就陷入雪窝里,车身略吱咯吱地响,骡子打着滑,累得直喘气。车把式不停地响鞭子,一左一右地猛抽在骡子身上,那骡子使尽全力才把车拉出雪窝。天色越来越灰暗。漫天飘着棉絮般的雪花。空中暗云低徊,阴沉沉的一片,一缕阳光也透不过来,看样子这雪还得下好几个钟头哪。我把身体略往前靠一下,在风雪交加的凄凉光线下看着我那两个伙伴。  警卫员坐在前面,  两脚在车外悠荡着。他身穿深蓝色衣服,还披着一件棉袍,给他那粗犷酌外貌增添了一点满不在乎的神气。从他那鸭舌军帽底下,散垂着长而卷的黑发,厚实的嘴唇不时露出一丝带讥讽的微笑。他那模样有点象电影演员约翰.卡拉代思,但年轻得多。  他二十四岁,在八路军部队呆过。他很熟练地摆弄着他那支驳壳枪,只要一见雪地里有四、五个以上的人时,他就悄悄地把枪从盒子里掏出来,放在膝上,用棉袍盖着,不露出外面。
  车把式手握鞭子,走在骡子旁边。他脸颊红润,牙齿焦黄而不整齐,一幅机灵样子。他十四岁,个子稍矮,但已经是满脸皱纹,好象是饱经风霜的三十五岁的人。他那鞭子很小,是用两尺长的木棍系一根同样长的细绳做成的,同他的身材倒还相配。  我们出了泊头,上了大车道,穿过田野往前直奔。路上不见行人。大雪和严寒足以使人闭户不出,何况已届年关,人们在家里忙着结账、敬灶王爷,准备过年。这一天出远门的人极少。  我们的车子颠簸着穿越一片广大的荒原。举目四望,都是平展展的,  远处地平线才有树木。脚下的土地显得古老而衰蝎,叶子掉光了的树枝丫搓,直耸天际,衬托出满目荒凉的景色。这些树与美国的有些不同,有点女性的形态,比较纤细,伎干上长出许多头发似的细长枝条。  雪不停地下着,盖满那难看的褐色平原,最后只见白茫茫的一片,我们的车轮象是在白云上面奔驰似的。有一次,一群鸟儿从我们头顶飞过。  啾啾唧唧地清脆得象铃声一样叫着归巢;这阵悦耳的声音在雪茫茫的寂静中,听起来就象一曲绝妙的仙乐。  这种不期然的宁静为时很短。身处如此宽广的华北大平原,使人不禁心神不定。我们走得很慢,已经好几个钟头了,风景似乎毫无变化。不久我就觉得被这一望无垠的平原所吞没,凝视着它就象凝视着大海那样,使人迷茫。我感到象是流落异邦的游子,不知身居何处,也不知去向何方。面前既无路标,也无道路,甚至看不到太阳,无法判定行进的方向。  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我们来到一个大村庄,车把式停下来给牲口饮水喂料。我们走进一家茶馆,屋里蛛网密布,泥地上有粪污,墙角垛着一袋袋粮食,说明这店主有不少余粮过年。我们上了土炕,盘腿而坐,从小炕桌上拿起茶碗来,大口大口地喝。
  在我的背后,烧着一柱香,屋角墙上贴着灶王爷的神像,面前放着几碗油饼、小米饭之类的简陋供品。灶王爷垂着长长的胡须,仁慈地默默望着这些供品。缕缕香烟缭绕在他的脸前,他也不眨一限。我曾听到过中国共产党反对宗教的种种传说,可是这家店主依旧供着他的灶王爷,毫不担心有谁会把他墙上神像撕掉。  我们又上了路。傍晚的时候,我看到一种奇异的现象。我坐在骡车前部,头顶着车篷,两脚垂挂在外面,忽然火光一闪,先是右边,然后是左边。我以为是闪电,但一想不对,这闪光太靠近地面了。我坐在车上,等着这闪光再出现,但什么也没看见。这时近处树丛里忽然出现一团桔黄色的火球,在昏暗的暮色中闪亮了一下,就渐惭熄灭,使得那处树丛比刚才更加黑暗。这景象使我毛骨悚然。突然火球又出现了,  闪亮一下,又归于黑暗。就在那亮光的一刹那,我瞥见几个人影晃动了几下。这些人影都紧贴地面,火球好象就在他们那里忽亮忽灭的。  快到树丛跟前时,我眺下车来,拨开外面的小树,看见几个坟头,前面有两个男人和一个老妇人,每人手里拿着一串纸钱,点着后扔到坟头上,然后跪在雪地里在坟前磕三个头。我这才意识到人家是在祭祖坟,然而这种简朴的祭祀使我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因为它与我的世界和我的精神毫无共同之处,而富有莫名的神秘味道。我回身走了。一路上看到田野里火光点点,处处有人在自家祖坟前磕头。  我们又到了一个村子。在两排土屋当间的小巷里,有一座用松柏枝扎成的牌坊,装饰着黄纸条儿,正当中用小纸花缀成“恭贺新禧”四个大字。
  我们停下。一个农民过来问我是哪国人。“美国人,”我答道。他友善地笑了笑。在他的笑脸后面的屋墙上灰浆刷写的大标语:  我们不当日本的奴隶,  也绝不当美国的奴隶。  我凝视这标语好一会儿,觉得很奇怪,怎么在这个穷乡僻壤里,离开美国、离开马歇尔  及杜鲁门总统那么老远的地方,会有这种政治口号。我那警卫员看到我这种神态,微笑道;  “没啥,不要紧张。”  我问村里人,这天晚上干哈。有人回答说:“我们有玩的,还有吃的。“这人还装模作样跳一跳说;“我们还要跳跳呢。”我很想在这里住下,看看这村里的人是如何欢度除夕的,我想凑个热闹,也参加跳几下。可是大概因为我是外人,暂时只许同官员和骡车夫打交道。  天色己黑,道路看不见了,寒气袭入篷车里,冻得我脚发疼。我们朝着远处有火光的地方走去,到达建桥镇,穿过它的土墙进入镇内,却见不到任何灯光,好象在战时通过一个备遭破坏的德国城市的情景一样。
  再往前走也没有用了,于是我们在一家大车店前停下来。车把式把骡子牵进院子里,卸下套,喂它吃料。屋里有人亲热地招呼我进去。我走进一间矮屋,借着一盏油灯的微弱亮光,看见有七、八个人极好奇地望着我,他们的面孔好象是从中世纪直接冲着我跳来似的。大车店掌柜的是个留着长长的络腮胡子的愉快的老汉,他招呼我坐在一只粮食口袋上面。  我的警卫员显然觉得这个大车店不够高级.不好让我这个“外宾”在这里住宿,于是出去给我另找地方过夜。不知怎么的,也许人家没有向他交代我的身份,更可能的是他根本不懂得记者是个啥,所以我这位警卫员对人说我是联合国善后救济总署的代表,是前往邯郸巡视,为运入粮食和药品作准备的。我心想,经过这番介绍,我准会受到人们的另眼看待,我满心以为人们会跑来诉说没饭吃,恳求我给予救济。没想到他们却对我说他们有足够的吃的,说由于实行了减租减税,他们生活过得比以往十五年都要好。他们告诉我,政府每亩只征收十七、八斤粮食的税,而过去是苛捐杂税名目繁多,什么杀猪税、干菜税,就连殡葬也要上税,还要支应各种差役。大家都认为现在的税制公平合理。
  我的警卫员回来带我穿过衔镇来到一个院子里,那儿特别为我生了一堆篝火,几个青年和一位长者聚合在那里,邀我吃东西。我的警卫员自命通晓我的各种习惯.郑重其事地说:“他只爱吃甜食。“我不知道他是从何得知这点的,但是人家不管这一套,照样端来一盘盐水煮肥猪肉和—碗油腻的青菜。我觉得难以下咽,可是一看这些人很穷,他们是竭诚款待我的,我只好勉强吃下去,差点没呕吐出来。  过了一会儿,县政府派驻建桥的一位代表前来看我。他是本镇人,一九三七年日本侵华时,他在这里教书。蒋介石的军队被日军赶跑后,他带领一批学生组织了一支游击队。当时出现了很多支游击队,但多数是挂着抗日的招牌,趁乱打劫的盗匪。建桥镇一带,一度出现过十二个自称领导本区抗战的游击司令。一九三八年,八路军一个营的部队从山西境内的山上下来,开赴沿海途中到达这里,号召各支游击队整编为统一的队伍来除匪安良。本镇人民响应这个号召,很快成立了自己的政府,这个政府在艰难的环境中存在了六年。一九四五年日军撤出这一带后,这个政府便进来接管城镇。这位青年人看来很为他所属的这个政府而自豪。  “我们的政府,”他不无得意地说,“是由包括共产党员、国民党员、民主人士、无党无派人士等各方面的人组成的,有老有少,有男也有女。“
  七.吃地主的肉  天刚蒙蒙亮,雪还下着,我们又上路了。上午十点钟左右,我们到达阜东县,我的警卫员护送我这一程的任务便告完成而将与我分手。阜东是我的旅途的第一站,这里的景象使我颇为吃惊。不错,阜东四周有城墙,但是城内却是空荡荡的。城里原先有五百多户人家,日本人一九四五年从这个地区撤走时,放一把火把房子都烧光了,所以现在这里荒凉得象一个冰窟似的。  我的警卫员把我送到一座马厩里避雪,那里挂着一张破旧的列宁像,地上很脏。他把县长找了来,这位县长是位眼神和善的人,他领我穿过城里的瓦砾场来到他的办公处。那是一间小土星,屋里用一九三九年的旧金山报纸接糊着以御寒风。这些美国报纸是如何来到华北平原的这个原始城镇里的?是日本人带来的呢,还是哪个地主老财去北平、天津一类大城市旅行后带回来的?这是我搞不清楚的谜。墙上还贴着满脸胡子的马克思和思格斯的画像,还有中共主席毛泽东的画像。没想到还有国民党及蒋介石奉为国父的孙中山的画像。县长告诉我说,这些画像是从南面三十英里外的“繁华”城市衡水的书店里买来的。  这位县长在抗战前也是当教员的。日军入侵后,他把老婆孩子托付给邻居,  自己参加了当地的游击政府。“那时十分艰苦,“他说,“我们常常一天要转移三、四个地方。政府就和现在的一样,不过还要精干一些。“他说他眼前主要的问题是对付水灾。去年铁路沿线的许多村庄被水淹了,淹死了一些人,饥民吃了几天树叶子,但没有饿死人,现在情况有所好转。  洪水过后,联总送了一点救济品给这个地区。数量不多,也不顶什么用。其中竞有破丝袜和女人的高跟鞋。“也许你老婆或女朋友用得着,“他笑着说,“我们这里的乡下妇女却用不着。“我望着屋外的雪地和残破、古老的城墙,心想这类挖苦“联总”的笑话在中国各地不知重复过多少遍。
  我喜欢这位青年县长。他淳朴、有朝气、有见识,看来很接近群众。下午,他招待我吃过饭后,给我弄来一挂双骡大车。起车的是一位乐呵呵的老农,他脸颊象小孩儿一般红润,我见到他就咧嘴对他笑起来。  护送我这一程的是一位年轻愉快的干部,他跑在大车旁边,吆喝着牲口,“驾,得勒儿—得勒儿,”他一面高兴地喊着,一面赶着车跑,等那骡子奔起来时,他才跳上车,跟车把式坐在前面,一左一右地挥动手中的长鞭,放声喊叫,车把式则用一根树枝敏捷地敲打着辕骡的屁股,我们的车子在路上颠簸着疾驰。从奔跑着的骡子背后朝那灰色天空望去,经受着车轮的激烈震动,使人有一种随时都会飞离地面的感觉。  “这两头牲口真好哇”我对车把式说,眼睛看着他衣领上露出的一截干净的红脖子。  老汉回过头来,露出爽朗的笑容,说道:“是不赖。不过还比不上咱在抗战前的那头骡子。那头呀,爬山象头虎,涉水象条龙,你信不?“他对着护送人说:“它飞奔起来,真叫你气都喘不过来,一天能跑一百五十里,不止一回,有那么十几回啦。只是有一条,吃得太多。喂它吃草料时,好家伙,就象侍候一个火车头。多棒的骡子啊!它死时,咱都不忍吃它的肉.而是象人死了一样把它葬了。你想想,那骡子活了十七年呢。那身子骨呀,喝!“  “您的身子骨可硬朗哪,老乡!我说道。
  那老汉满面红光,浑身是劲,乐呵呵地说;“谢天谢地,是硬朗啊,怎么能不呢?咱吃得饱饱的。政府一年给咱一百斤小米,我兄弟贩卖豆子,老婆和妹子做衣服,一家过得不赖  呀。您信不信咱过年还吃上肉呢,吃得可好呢。“我故意把共产党的一个口号反过来,说道:“您是不是吃地主肉啦?“  老汉一听,把鞭子搁在膝上,脱下手套,揩了揩嘴,把脸一沉,很不高兴地说:“您这位同志说到哪里去啦。咱不吃人肉。可是咱不敢说这一带没有人吃过地主肉。您说呢?“他转脸对着那护送人。  “怎么样?”我问道,拿出一支香烟递给老汉。我等着老汉用火镰敲打火石燃着火绒,点燃了香烟。  “他们是怎样吃地主肉的?”  “是地主先吃老百姓的肉的。今天吃这个,明天吃那个。这一带有个柿子沟村,那里有个地主叫穆世安。这人可歹毒啦!您听我说,他是个国民党。鬼子来时,他拉我们参加联防  团,说是要打鬼子和八路土匪。可是他马上投降了鬼子,逼着游击队员的家属把子弟叫回家来。他说,‘要不,  鬼子杀你们全家。‘他保证回家的人生命安全。八路的一个区干部回来,他把人抓去杀了,却又给开追悼会。真是两面三刀啊。从这以后,没人回来了。他就抓游击队员的家属去杀,那里一百多户人家,每家都有一人被杀。他看到鬼子得势,便强迫我们几千人  背石头给鬼子修碉堡。碉堡的每块石头上都染着我们的血呀。这狗地主把我们不当人看呀。一天晚上,一个当了民兵的贫农偷偷回村来看他媳妇三花。三花知道男人天未明就得走,立刻和他睡觉。大伙儿都知道他回家了,谁也不说,只有那村长跑去报告地主穆世安。这汉奸地主把三花的男人从炕上拖出来,五花大绑抓走了。三花苦苦哀求那地主开恩放他男人。但是她穷,又没有人放过问这案子。她跑到拘留所,浑身哆咳,哀求道;‘让我见见我男人一面吧。’穆世安的狗腿子说:‘你到街上去,就见着了。‘她一听,以为放了人,马上跑到街上,果然见着了。碉堡地上一根木杆上挂着他男人的头。这碉堡是狗地主强迫大伙儿磨破手流着血修起来的。那颗人头血淋淋的,服睛被抠出来了。三花一看就疯了。她爬呀爬,想爬上去取那人头,被大伙儿拉住送回家了。那天夜里下了大雨,人头掉在路上。天明鸡叫后,三花出门来到街上,看到男人的头,捧回家去。她把人头抱在怀里,躺在炕上三天王夜,又是亲又是摸,好象她男人还活着一般。她凶得象一头母老虎,又象一头下了仔的母狗,谁都不能挨近她跟前。我们说什么她都不听,一直紧紧抱着那颗血淋淋的人头,一刻也不松手。  车把式话音停了一下,戴上手套,拿起鞭子,气呼呼地接着说:  “这不是把老百姓不当人吗!”他朝者骡背上猛抽了一鞭,  “这不是吃老百姓的肉吗!”
  护送我的干部在老汉讲到半截时跳上了车,聚精会神地听着,这时插进来说道:“你们不是也吃了地主的肉吗?”“那个汉奸的事我记得最清楚,”干部接着说,“四百多人控诉了他。全区有二万人参加了清算他的大会。很多小脚女人不能来开会,于是人们押着汉奸先游村,让大伙儿都有报仇雪恨的机会。我忘不了那次游斗的情景。那天我参加押解犯人。快到第一个村子时,我跑在头里,汉奸刚刚过了头一所房子,就有一群人手拿钢叉、锄头、长矛、棍棒朝他捅来。一个手拿剪刀的妇女高喊:‘我恨不得吃这汉奸的肉’干部们一看群众的来势,知道没等到这汉奸到达会场堆要被就地打死。于是规定大伙儿可以打他,但不许把他打死。  “他被押着一村串一村地走了五、六十里路,每到一处都受到群众的愤怒控诉。老乡们遵照干部的规定,不动家伙,但还是把他揍得半死。  有的人拿着菜刀要求道:‘让我割他身上四两肉吧!‘我们费了很大劲才拦阻了他们。  “穆世安开头还挺得住。可是到了一个村子,他当街停下来,满脸淌着血和汗,象娃娃一样哭叫:  “我在这里为大伙儿办事八年了…“难道没有一个人可怜我?请行行好给我一块手巾擦擦脸吧……脏手巾、红手巾都行。”  “我痛恨他,但他哀告的声音象一个可怜的小孩。他十分狼狈,四面张望,向人求助。他象小孩向人乞讨一块饴糖那样,一再哀求:‘给我一块布吧,什么烂布条也行。’但是人们都站在那里,对他怒目而视。后来有谁说了一声:  ‘给他一块骑马布吧。‘逗得大家笑起来,接着又揍他。我喊道:‘别往死里打,要留活的开大会。‘我费了好大劲儿才把他拉开,但还是有一个妇女从村里一直跟到野地里,不断抓穆世安的脸。  “我们把他挨村游街示众后,在一处松林旁举行控诉大会。附近的墙上画着他的罪恶历史。一棵棵树上贴着纸,纸上写的都是被他害死的人的名字。那天早上,政府宣布要处决汉奸穆世安,参加大会的有两万人。穆世安一被押上台,就有十个人朝他冲来。一个人喊道:‘你杀了我儿子。’另一个人把他推开,说;‘别跟他废话,揍他狗日的!’众人齐呼:‘对,不用跟他多说,揍他狗日的!‘人们开始往台上跑。这时,大会主席站起来,摆手叫大家安静下来,说:  ‘要揍也得分批来,得有个秩序才行。‘  “第一批就有七、八个人揍他,跑上台来的人越来越多,有拿剪刀的,有拿刀的,朝他身上乱扎。我在台下,只听人们呼喊:‘别把他打死了,我们还没轮到呢!’我被人群推呀挤的往前靠,哎呀,真是……“  那干部的话音停了一下。  “别忘了三花的事,”车把式高声说,“我也参加了那次大会。您大概不认得我,我是去了。我不吃地主的肉,谁的肉我都不吃,但是我还是去了,我看得一清二楚。我忘不了三花那天的模样。她走了三十里路来参加大会,头一天半夜里走着来的。她早先是个大门不敢出的差差答答的小媳妇。可是那天,哎呀,变了一个人。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她上台扑向穆世安的情景。  “好哇,你这狗汉奸,你也有今天!‘她喊道。三花一出现,群众就楞住了,因为大伙儿都知道她的苦情。人声静了下来,只听那汉奸回答说;  “你也看出,我活不成啦。“  “你对大伙儿说你是怎么害死……‘说到这里,她哽住了,使劲抓自己的胸,下面的话虽然说得极轻,但是最远处的群众  都听到了:‘是怎么害死抗日战士我的男人的。’  “不是我杀他的。‘  “不是你是谁‘三花厉声问道,“是谁?”  “是鬼子。‘  “就是你!是给你害死的……,  “这时三花解下腰上系的皮带,在众人面前抽打那汉奸。那个喊叫声啊,她打一下,大伙儿就叫‘打得好!打得好!’我也跟着人喊起来。看着三花报仇,真叫人解恨啊……她几下就把穆世安打趴在地上了……哈,我忘不了……“  车把式摇摇头说:“忘不了啊。我可不吃地主的肉,三花做得对。  老汉跳下了车,赶着骡子走。  “控诉会后来怎么了?”我问那干部。  “三花打过后,又有一些人跑上台来用棍子打他。他躺在地上装死。大会开了三、四小时,  只有四十人轮得到打穆世安。这时主席叫停一停,向大家说:  ‘谁受过这汉奸害的站起来!,五百人站了起来。这时要维持秩序很难了。大伙儿争先恐后往台上挤。干部们没办法,只好把穆世安拉出去枪毙了。他的家属把尸体领回去,用席子裹着。群众知道了,从他家里把尸体抢出来,揭开席子,继续用棍子打他。一个男孩儿用梭标在他尸体上连戳了十八下,边戳边喊:  ‘你砍了我爹十八刀,我也戳你十八枪。’  “最后,人们把他的脑袋揪了下来,  一连几天有很多人来看。有人指着他的脑袋说:‘你从前当司令好不威风,许多人要来见你。现在你死了,还是有那么多人来看你。“  干部说完后,舌头发出啧声。  “真残酷阿!”他说。  “残酷?”车把式说,他原先走在后面,这时走到我们旁边。“穆世安害死了一百多条人命,现在杀了他一个,这有啥残酷?我自己是不愿杀人的。不过你怎么能怪咱那些老乡呢?咱只杀了他一人,他家的人都和我们一样活着。这也叫残酷?不说是什么世道!“  他不作声了,阴沉沉地只管瞅着他那两头骡子。  我们继续赶路,谁也不说话了。天快黑了,我们还没有到达目的地。寒风彻骨,我跳下车来走着,想暖暖身子。我看到右前方有个村庄,便说:  “太冷了,咱们别急急往前赶了,
  不如在这村住一宿吧。老汉,您那牲口大概乏了,让它们也歇歇脚。“我们在村里找着地方借宿。被平原上的朔风吹了一天,冻得够呛,进了这土屋感到又温暖又舒服。泥地上散发着粪便的臭味,房东宏大娘一手往灶里加柴禾,一手拉风箱,锅台上发出烧焦小米的酸味儿。我同老大娘拉家常。开头她不大愿意谈。她一个儿子在抗战中被打死了,一个儿子参加了八路军打国民党,老伴儿参加了反抗地主的暴动。说着说着,她不再拘束了,把肚里的苦水倒出来了。  “您说这是什么世道!鬼子在这儿时,我老伴儿交不起租  子,硬叫那狗腿子陆华斋打了二百板,屁股都打烂了。您以为这回他老实了吧?没那事儿。  八路军一来,他就要参加斗地主。我说;‘记住你的屁股,下一回你的脑袋也保不住啦。’这  倔老头儿!您以为他听我的啊,才不呢!我们两口子吵了一宿,他发起火来,把我打得  青一块紫一块。媳妇儿为他好,他反倒揍媳妇儿,您说有这样的道理吗“  “您不让他自由嘛……”那干部说了一句。  “啥自由不自由!小伙子,  别给我来这一套。我知道你们华轻人咋想的。鬼子在这儿时,我大儿子叫地主给打死了。打完仗后,二儿子要为他哥报仇,  他带来几个干部……我一看就知道他想干啥,心里凉了半截。‘给我滚开,你这不孝儿子!你哥死了还不够,现在你也要去找死,扔下老娘不叫她活!‘那小子冲着我乐。做娘的反倒叫自己儿子笑话了。他干脆拔腿就走,参军去了。“  “大娘,您不明白,”干部劝解道,“咱要和平,可蒋介石他要进攻解放区,他要杀咱大家呀。“  “蒋介石这忘八蛋。太欺负咱老百姓啦。”大娘放下柴禾,站起身来,老眼被烟蒸得直眨巴,“你们咋不干掉他过太平日子?这仗啥时打完啊!“  “快啦……您放心好了。”  “快?到底多快啊?别尽哄我。这日子真难熬呀。”  “大娘,别唠叨啦,大家烦死了,人家这位外国客人也会见怪的。“  “我不信人家外国人象你说的那样。”大娘顶了一句。  我从中调解了双方的争论。大家吃完小米饭后,房东大娘到隔壁屋里喂她的毛驴去了。车把式、干部和我三人挤着睡在炕上。半夜里我醒了,睁着眼睛躺着,身旁的车把式鼾声雷动。我望着他,又联想到三花的遭遇,以及房东大娘和干部的谈话。中国人民的悲惨生活,使我越想心里越沉重。车把式又鼾声大作,我终于推了他一把。他哺哺几声,醒了,用手揉揉脸。  他“唉唉”哼了几声,翻身接着睡,鼾声又起。
  八.旅伴  春天到来时,黄河与运河涨水,洪水浇灌了大片的低洼地整个华北平原就象是个一望无际的大花园,麦浪滚滚,绿树丛丛,千百万人民生息在这片大地上。  田野里展现了一幅动人的农村生活的图景,到处都可以看到身穿蓝布褂子的农民在勤奋劳作。夏天,太阳一个劲地曝晒,海上又没有风吹来,村舍泥抹的屋顶干裂了,第一场雨下来,就滴滴嗒嗒漏水。夏天骄阳当午时,其热难耐,人们都呆在自家土星里.周围一片寂静。  秋天,高梁红熟了,地里人又多起来,收割了庄稼,打谷场上喧闹欢乐。进入隆冬,寒冷的平原上不见人影满目荒凉,一片寂静。高高矮矮的树梢,在严冬白茫茫的天空下,象一根根灰色的电线杆。田野里只有几只野兔奔跑着,在无人行走的雪地里寻找安身之处。  我一站一站地穿越这个荒凉的平原,朝着西南方向,直奔晋冀鲁豫边区总部所在地邯郸。晚上投宿农民家里,访问地方官员,第二天换一部大车继续赶路。第三天,我来到边区政府的一个地方办事处,有一部美国军用的中型卡车等在这里载我去邯郸。我喜出望外,因为几天来坐着骡车,慢慢腾腾,一天只能走二十英里路,弄得我焦急难耐。  可是这部中卡已经破旧不堪。美国人开着它从印度经过缅甸来到中国;蒋介石的军队接收后把它开到华北;如今,它在作战中被缴获,落入共产党人之手。  这部车子真可谓历经战火,万里跋涉之后,迫体鳞伤。挡泥板已经撞坏,都快拖到地上了。车蓬早已没了,后面的横木横七竖八地乱晃着,乘客要是不小心,眼珠就会被捅出来。  为了开动这部老爷车,配备了整整四个人:司机、机械师以及两个助手。那两个助手象马车夫那样,袖手坐在驾驶室两旁延伸出来的车板上。
  一百多个老乡跑出来看我这个“洋鬼子”坐“汽车”。这是难得的瞧热闹的机会,大家看得十分带劲儿。当那位机械师摇车把,摇了五分钟还发动不起来时,老乡们大声起哄,好象是说:  “干吗不找一头骡子来拉呢?”  司机感到面子上难看,便从方向盘后的宝座上跳下来,戴上手套,从机械师手里夺过摇把,熟练地摇了几下,马达轰然发动起来了。周围的群众喝采叫好。那司机脱下手套,回到驾驶座上,踩下离合器踏板,挂上挡,神气十足地向群众招招手。松开离合器踏板。车子往前一冲,但走了一丈多路就灭了火。  这样又折腾了几次,  我们的车子才算开出村,走上了公路。这条路是日本人修的,虽然有很深的车辙,但路面冻得硬实,我们的车子很快加速到每小时二十英里。读者可能会说车速太慢,但连日来我已经习惯于每天走二十英里,现在这个车速就象是飞似的了。  “真快啊,太好啦!”我听到一个清晰的北京口音在说。  说话的人是一位年轻的政工干部,他和我一样也是前往刘伯承将军总部去的。他身穿大褂,头戴呢帽,这种装束在这一带农村地区显得很不协调。事实上,他告诉我,这项呢帽有时给他惹来不少麻烦。老乡们看他这身打扮很象乡间的劣绅或国民党统治的城市里来的骗子,常常耻笑他,骂他“汉奸”。但这人很固执,把这呢帽当宝贝一般坚持戴着。  为了遮挡风沙,他戴着一副风镜,还用一条大围巾兜住他那顶宝贝帽子,把面部和颈项包起来,活象本世纪初期美国驾驶汽车的人。  我这位旅伴七年前是国立北京大学的学生。一九四O年,他跟着一百多个青年同伴潜逃到游击区来。一路上,白天在麦地里藏身,夜间偷偷穿越田野,好容易来到太行山。当他第一次看到穿中国军装的人时,不禁高兴得热泪盈眶。但紧接着日本人进山扫荡,实行“三光”政策。几乎全部房屋被烧毁、牲畜被宰光,粮食被抢空。生活变得极端困苦,他常常产生跑回北平去的念头。他总算熬过来了,如今被派下乡从事政治工作。
  我和他攀谈一阵后,便问他结婚了没有。他双手一甩,苦笑一下,急促地说:  “哪有条件呢?哪有时间谈恋爱呢?我们不断转移,没有自己的房间,没有地方和女朋友幽会,没有时间找爱人,没有机会接吻。“接吻一词他是用英语说的,还用舌头拖长尾声,好象对一种外国佳肴回味无穷似的。  “这里的生活苦哇,”他沉思地说,“我们没有精力谈情说爱。最糟糕的是没有漂亮的姑娘。你找不到漂亮的女人干革命工作的。“他的话音带有一点情绪。他讥讽地说:  “到处是小脚女人。“他向我坦白说他从来没有同女人谈过恋爱。他同我说话时声音很小、很快,老是弓着背,不停地用谦卑的眼光觑着我。  “将来恢复和平时,”他说,“我要去北平……”他没往下说。他的眼神流露看孤独哀伤,但又严酷得可怕,象一匹负伤野兽的眼睛似的,使我不忍心看他。他耷拉着眼皮,强作笑容,忽然脱口说出几个字;  “月儿……情人……接吻!  这几个字他是用英语说的,似乎他是在很久以前看电影时听过的,当时偷偷记在心里,现在随着惆怅的思念脱口而出了  完全是一派知识分子的孤独情调!我不客气地如此断定,同时心里想,在这一带落后的农衬里,还有多少这种学生出身的人,渴念同城里的窈窕淑女悠闲地谈情说爱。  我们的车子颠簸着走了不知多少时候。我的旅伴一会儿哼一支歌曲,一会儿长时间沉默,进入梦境。  下午我们到了邯郸,这是座落在现已不通车的平汉铁路线上的一个有四万人口的城市,也是我离开国民党统治区以来所见到的第一个真正的城市。但是邯郸只有一半的生气。市长解释说:“美制”的飞机炸毁了发电厂,使得城里的电灯不亮了。市长担心其他设施统统会被炸毁,所以把棉纺厂、铁工厂及其他一些小工厂连同五百工人迁移到山里比较安全的地方去了。  与工业转移的同时,边区总部也进了山,所以我的旅行尚未完结。留守在城里招呼过往人员以及象我这类客人的,是一位姓蔡的交际处官员,待人很热情。  “你好!我好,。谢谢你!欢迎你光临邯郸。”他见了我,没等我开口,就一口气用英语说了这一串。
  这位蔡同志同我那位同车的旅伴一样和善,但他忙的不亦乐乎,毫无感到孤独的样子。他已婚,妻子年轻漂亮,他称妻子为“我的爱人”。他有个五岁的儿子,这孩子跟着妈妈学扭秧歌,又学唱反蒋歌曲。蔡同志夫妇是抗日战争时期在游击区相识和结婚的。他们的小孩生下没几天,日军就大举进攻他们所属的游击队。两口子都逃走了,走前把孩子托付给一个相熟的老乡,两年后才能回来接孩子。  我后来了解,有很多的八路军干部把自己的小孩藏在老乡家里,但日后并非所有的人都有幸能骨肉团聚。有时老乡惨遭敌人杀害了,有时逃往他乡了,孩子便从此下落不明。有的孩子只肯喊抚养他们长大的老乡为“爹”,而不认前来接他们的亲生父母。也有些老乡需要养子的劳动力,不愿交还这种孩子。最后,有的干部觉得拖儿带女干革命是个累赘,干脆把孩子送给老乡。  邯郸是铁路线上的重镇,又是平原的粮食和山区土特产的集散中心,城市有一定规模,因而有一些生活服务设施,于是我经过长途跋涉后第一次洗了个澡。  当我和市长从澡堂回招待所时,有个穿军装的人从一个房间里跑出来,十分激动地向我们打招呼。他指着我们右边那个房间,压低声音说:“法国人!”市长听了大吃一惊。他挨近我,用右手的食指在左手心里写了一个“法”宇。接着他诡秘地指着自己的嘴,摆了摆手指,示意:“不要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匆匆走进我房间,带着歉意向我解释道,联合国善后救济总署的一位法国籍代表刚从南方来到这里,如果知道我是去刘伯承总部的,恐怕他也会要求一同去,那就难办了,因为总部所在地要保密,只有“十分可靠的外国朋友”才让去。  这个事件过后不久,蔡同志拿着两个玻璃瓶来到我房间里,瓶里装着象是血一样的液体。
  他解释说:“联合国善后救济总署的一位叫哈里森的美国医生两天前在这附近的地方死去。这一瓶是他死前吐出来的,那一瓶是他死后吐出来的。“蔡同志举着两个瓶子叫我看,他的表情十分严肃。事情有些蹊跷,市长暗示,哈里森之死恐怕是一宗谋杀案。后来我查阅了哈里森的日记,才弄清真相。不久前他押运一车皮的物资前来开封,打算送往解放区。国民党官员故意把他这个车皮调到黄泛区一条偏僻的支线上去。货车厢里不能烤火,也没有吃的,那里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求助无门。整整一个礼拜时间,他蜷缩在贷车厢里,又冻又饿,可又不敢离开他所押运的物资。朋友们听到他所处的困境,终于说服国民党官员把他这个车皮拉到开封。这时哈里森患了病,身体己很虚弱,但他决心完成自己的任务,于是把这批物资用渡船运过黄河,送到了共产党地区。由于挨冻受饿过度,他倒毙在那里。押运物资来解放区的许多“联总”人员都遇到蒋介石官员的这类捉弄,但哈里森是我所听到的被用这种手段整死的唯一的人。  我在邯郸住了一宿,第二天一大早乘一辆烧木炭的日本卡车离开这里。同车的有一个女青年,她的八路军制服象一只麻袋似的套在她身上。她的名字叫任旗,英语讲得很不错。同车的还有一个带着好几百万元的押款员,他把这些钱放在一个杜松垮垮的白布袋里。这一带治安情况较好,用不着担心会遇到土匪或强盗。即使碰上了,个把盗匪也无法背着这么一大袋钞票跑掉。  我们的车子很快驶出了平原,进入太行山麓,开始嘎嘎作响地缓慢爬坡,车后面拖着烧木炭产生的青烟。  这一带傍山梯田里种的冬麦苗露出了冰冷的地面。石子铺的公路,有时笼罩在峭壁的阴影里。一堆堆残雪湿漉漉的,产生一股寒气。但是人们一见那生气盎然的青翠麦苗,寒气不觉为之一消。  一路上我们遇到一队队满载山货下平原去的骡车。在山间隘道错车,减缓了我们的车速,也给那些赶车的老乡造成麻烦。牲口听到我们汽车马达的轰隆声,一受惊就乱了套。有一回,我们的车与迎面而来的一辆骡车相错,双方的轮子勾住了。我们的司机不顾任琪的劝说,还一味往前开,结果把人家的骡车弄翻了,骡子也被拽倒在地。两位知识分子—任琪和我那位北平大学生朋友—尖锐批评汽车司机,这样做不对,会使政府脱离群众。但那位无产阶级司机却直咕哝。
  楼主,还有吗?  
  我们继续前进,这位司机的某些古怪动作增添了旅途的乐趣。他不时把车挂到低档,扳下手闸,然后跳出驾驶座,从地上撮起一摔雪,跟着汽车跑几步,把雪撒入车首边上的一个水箱里。这是为了把燃烧木炭产生的热度冷却呢,还是想往散热器里注水,直到今天我还没弄清楚。  我们的车子一路上吞着雪冒着烟,开进了武安,这是位于山麓高地上的城镇,再往西就是壁立的大山了。城中心有一座天主教堂,教堂的尖顶和附近一座古代宝塔的塔顶耸立在全城房屋之上,好象互相争夺这一带居民的侍奉似的。  我们的汽车对天主教堂和佛寺都不屑一顾,却驶离大路,开进一个基督教堂的院子里。从前这院里一定是收拾得很整洁的,现在到处是破汽车和机件,还停放着四、五十辆大车。骡、马和人横七竖八躺在满地的草料和粪便之中。  我们的木炭车马力不足,前面的坡爬不上去,于是我们换乘一辆吉普车。车上要坐五个人,还安装上全部行李。任琪挤在后座两个行李卷中间,我坐在一个行李卷上,她拽住我的大衣,使我不致掉下车去。  任琪有一段极不平凡的经历,后来我逐渐与她相熟,对她颇为钦佩。在刘伯承总部期间,她一度当我的译员,我常常问起她的身世,这里不妨介绍一二。  她本是邯郸城里人,父亲是一个地主。一九三七年日本发动侵华战争时,她刚十五岁,在北平念初中。她不愿在日本人统治下读书,而当时蒋介石的教育部长号召所有大中学生撤到内地去,那里可以免费上学,于是她回到家里,带着第弟妹妹逃离日占区。她在华中流浪了好几个月,尽管教育部许了愿,但她一再发现,没有钱还是上不了学。后来她坐船离开汉口前往重庆,逆长江而上,全程九百英里。船上挤满伤兵和难民,也有一些逃难的宫人。但只有任琪一个人不嫌肮脏而主动照料路上的伤兵。有几个记者赞许她这种见义勇为精神,给她作了推荐,她才进入南开中学。  据她介绍,南开是个“贵族”学校,她在那里为那些有钱有势的少爷小组看不起,很难找到朋友。学校中缺乏自由空气,三青团特务看到谁读进步书报,抡起棍棒手枪就打人,任琪对此非常气愤。她听到关于共产党、八路军总部所在地延安的情况,十分向往,便在抗战第四年投奔延安。到延安后,她学习英文,现在英语讲得不错,只是慢一些。她在那里结识了一位刚从英国留学回来的年轻工程师。此人已经娶了英国老婆,并且生了孩子,但是一九三七年抗战爆发后,他抛下了妻子,奔回中国,参加了共产党。任琪很同情这位工程师,对他一见钟情。  抗战结束后,工程师随部队开往东北。任由想跟着去,从西北跋山涉水一路走到内蒙古,企图穿过长城去关外。但是蒋军封锁得紧,她过不去,于是又辗转几个月,回到家乡邯郸。  当她历尽千辛万苦,风尘仆仆,身穿破军装,踏进家门时,她母亲惊喜交集,喃哺半天才进出一句话,‘“儿呀,你也该找个婆家啦!“
  现在言归正传。我们的吉普车越往前走,石子路越崎呕不平。后来根本没有路了,车子开进一条于涸河床,七弯八拐,来到一个树木稀疏的山谷里。这一带的村子都有石墙,象碉堡一样,外表比山下平原村庄的土坯房屋深沉一些。  傍晚时我们到达冶陶。这是晋冀鲁豫军区总部所在地。刘伯承将军这时不在家,上鲁西视察部队去了。  军区副政委薄一波将军带着他的能讲英语的秘书李棣华先生来迎接我。寒喧几句后,他问我对解放区有何观感。我对他说,一路上不许我拍照,这位我很恼火。他请我原谅。  “地方干部不懂得新闻记者的任务。你放心好了,在我们解放区,你要照什么都可以。我们没有什么秘密。我们欢迎任何记者来解放区参观。你要看什么都可以,看到任何东西部可以写。“  我对这种痛快表示有些半信半疑,但是后来共产党真的让我看了很多东西,并且向我介绍他们自己的情况,好的坏的都讲,很使我出乎意料。我发现只要通过军区或政委的渠道办事,就可以享有意想不到的自由去参观并调查边区的任何东西。只有当我脱离共产党的渠道,落到非党人士,即所谓进步学生—特别是能说英语的沙文主义学生—手里的时候,才会遇到麻烦。  不过暂时还没有碰到这种倒霉事。我被安排在一所石屋的一间干净的房间里住,自己睡一个炕,室里生着一盆炭火,有一个从阎锡山部队里俘虏过来的战土当我的勤务兵。室里还有一面镜子、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以及一幅杜鲁门的画像。
  里面有说到地主是多么的该死  
  越来越多的事实被挖出来后,再回头看看土共,不得不越来越佩服这群人的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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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对薄提的主要问题,都是有关他们在敌后坚持八年抗战的经历,以及他们是如何生存下来的。他并没有试图把这一切都归因于共产党的“魔法”。  “你该知道,”当我们坐定之后,他说,“这一地区的自然环境对我们有利。我们边区位于华北的中心,面积二十多万平方公里。只要看看地图,你就会发现,这一地区是个很有利的战略整体。它的形态象一个四方盒子,下边是黄河,上边是正太铁路和石德公路,左边是同蒲铁路,右边是津浦铁路。  “为了便于管理,我们把这一区域划分为五个行政区,下辖二十四个专区,每个专区都有平行的军事和行政机关。下面又分一百二十六个(这个数字常有变动)县政府和自卫大队。  “边区一半是中国最大的华北平原,或称黄河平原,另一半是太行和太岳山区。  “这些山区地处要冲,虎视华北平原。不论是对本地军阀还是入侵的外寇,这里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山脉蜿蜒三干多公里,横亘中国直至西藏。正如谚语所说:  ‘重门叠户,里山外山‘。“  在此我想冒昧地打断一下薄的谈话,仅就这些山脉补充几句。美国那些干涉主义者以为,只需为蒋介石提供十亿美元,就能征服共产党。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这些山脉的险峻。我和薄一波身处其中的山岭,属于雄伟的昆仑山脉的一系,源起印度边境,跨越整个中国,直抵日本群岛。这些山脉在军事上意义极为重大。不妨设想一个旅行者从接近苏联边境处入山,可以沿着山路穿越数省,渡过黄河、长江,跨过西藏这个世界屋脊,最后到达印度,在漫长的四千八百多公里的旅程中,几乎不涉平地。  山里自成局面,对于一支穷困之师,这里是理想的藏身之所。只要守住险关隘道,便可纵横来去,更能随时下山袭击不备之敌。要想完全控制这一片祟山峻岭,远非人世间的军队力所能及,这倒是值得那些以为出动几师美军就能替蒋介石征服中国的美国议员们好好想一想;可是只要控制这些山脉的一小部分,就往往能发生举足轻重的作用。
  十.建立根据地  要创建晋冀鲁豫边区,仅仅具备了山岭平川的自然条件还是不够的。最初,这里尚未建立政府。三千万人口只有一支六千人的军队。经过八年抗日战争,边区人民建立了自己的政府,军队也扩充成为拥有三十万人的正规部队。这不仅是一部丰功伟绩的史篇,而且是前所末闻的艰难困苦和雄心壮志的记实。  在抗日战争初期,日军横扫华北,如入无人之境。中国军队往往在失却指挥的状况下,如乌合之众仓惶溃逃。国民党的将领们一心只想尽快撤到黄河以南。在所有的大小城市中,一时汉奸蜂起。中国处于危亡之中。  到一九三八年,除了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之外,日本人在华北几乎荡平了所有正规部队的抵抗。  薄一波继续讲道:“过去,  蒋介石诬蔑八路军为‘匪军’;而在抗日战争的最初年月,唯一留在华北坚持抗日的,正是这些所谓的‘匪军’。  “除了八路军以外,  当时在华北也还有其他的抗日武装。一九三七年夏天,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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