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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看不下去的一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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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之藩先生太喜欢《齐瓦哥医生》了。《在春风里》的序中他说他给在纽约的胡适先生寄了一本《齐瓦哥医生》英译本,胡先生回信说「看不下去」。陈先生说那是苏俄革命后最好的一本小说,还没出版就遭禁的书,第一页开笔一段对话已经够诱人了,「能不看下去吗?」他说。
牛津新版《在春风里》的新序在报上发表那天之藩先生还在波士顿休假,他给我写信,信上附了一张书上影印下来的小画,是《齐瓦哥医生》作者Boris
Pasternak的父亲Leonid
Pasternak画的爱因斯坦拉小提琴素描。陈先生说这是他看到的爱因斯坦画像中最传神的一张,「父是英雄儿好汉」,可怜儿子「饮恨以终了」!陈先生还
是不明白胡适怎么会不喜欢《齐瓦哥》,他说姜贵的《旋风》是最可读的反共小说,胡先生爱读,《齐瓦哥医生》他反而看不下去:「你想想,这是为什么?」
当代深刻认识胡适其人者是他晚年的秘书胡颂平先生;深刻认识胡适学术思想者是余英时先生;深刻认识胡适性情和趣味者,那是陈之藩先生了。我刚读完陈
先生送我的新书《大学时代给胡适的信》,书中收了一九四七年前后他给胡先生的十三封信,胡先生那时是北大校长,陈先生是天津北洋大学电机系学生。我做学生
的时候听过胡先生晚年的一次讲话,谈吐坚定诚挚,风度儒雅亲切,眼神偶尔流露的是他仁厚而寂寞的内心世界。这样一位长者是会关心年轻人爱护年轻人的,不然
大学生陈之藩也不会跟他有过那么许多来鸿去雁。
读了陈先生波士顿的来信,我依稀记得六十年代初台北一位父执的一番话。他是忠贞的老国民党人,经常拿老总统那部《苏俄在中国》送给年轻人读,去过苏
联留学,研究黑格尔。有一次,老先生跟几个朋友聊起胡适的信仰和学问,他说胡先生一生崇拜英美,跳不出赫胥黎和杜威的思维框架,对共产主义对苏俄只停留在
哲学上的假设和理念上的认识:「他基本是讨厌苏俄的,潜意识抗拒英美之外的思潮!」大家微微点头。
假如胡适真是那样,他不想看《齐瓦哥医生》跟他的文学品味倒是毫不相干了:「是谁写的书?」「帕斯捷尔纳克!」「噢,是吗?」「不是一般的苏俄小说家!」「噢,还不是一样。」胡先生对陈先生称赞的小说开笔对话也许会有这样的演绎。
在我印象中,《齐瓦哥医生》最动人的人物是Lara,文评家都说作者写的是他真实生活里的挚友Olga
Ivinskaia。小说是一九四五年开始写的,四六年他才认识她。她在《新世界》期刊编新秀栏,喜欢他写的诗,跟他一样有过两段婚姻,两任丈夫一个吊颈
自杀一个战死沙场。一九四九年给国安部抓去拷问帕斯捷尔纳克的反苏活动,送进集中营:"she vanished without a
trace and probably
died",小说里说。他为她日夜焦虑,五○、五二年两次心脏病发。五三年史大林死了她获释。六○年他辞世才两个月她又给抓走了,说她牵涉《齐瓦哥医生》
的版权费输送罪行,判她关进西伯利亚黑牢八年,一九六四保外监视。
我早年在伦敦报刊上读到一篇写Olga和Lara的好文章,明明剪存了,可惜找不到;适之先生读了也许会心动。
通识是闲人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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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昌华来信说张充和先生中秋前后在北京、苏州开书画展,现在在苏州九如巷里的张家老宅小住,有她弟弟张寰和一家陪着。张昌华专程去拜访她,还带了
我的旧文〈张家的三姐和四妹〉呈她一阅,她读了在书画展的小册子上为我签名钤印志念。老太太九十岁了,毛笔小楷还漂亮得可以下酒,难得极了。小册子封底注
明今年这两次展览一次是九月在北京中国现代文学馆,一次是十月在苏州市图书馆;几行小字还列出策划展览的四个单位四个人,波士顿、耶鲁、苏州三家大学的学
人之外,北京《收藏家》杂志的唐吟方也在里头。
我前天下午跟唐吟方通电话。他仰慕充和先生的书艺画艺,热心替她做了不少事,连重庆出版的《张充和小楷》他都出过力。谈起这本小册子选登的展品,我
说我一眼爱上一九八五年写的那幅隶书对联:「十分冷淡存知己,一曲微茫度此生」,联好字好,确是神品!唐吟方说充和先生也非常满意这幅对子,从美国迢迢寄
回苏州精裱。我还喜欢小册子封底上刊登的那一页诗画册页:「寒暖分明土最佳,及时培种洛阳花;归来见叶知花瘦,去后无人护短芽」,〈小园即事〉的画和诗都
写得这样疏朗,她的老师沈尹默看了一定又说「无纤毫俗尘」!
写到这里,一位教了好多年书的老先生、老朋友来电话谈香港最近酝酿修改学制的大事,说是其中通识教育之议来得蹊跷:「我理解中的通识是诗卷里的客子
光阴,是雨声中的杏花消息,」老先生有点激动。「他们要的通识,恐怕只是义勇军的进行曲和天安门的升旗礼了!」我经历过的学制正是初中、高中、大学的三三
四学制,香港回归旧制,在我,那是似曾相识的燕归来:大学女生大一娇、大二骚、大三拉警报、大四没人要,男生追起来兴味才浓,岂可轻易把要死要活的青春一
刀切短了一年!
过去替几位大学校长和校董写演讲稿写多了,我对香港教育界盼星星盼月亮的官式理念熟得不得了,匆匆落笔就是洋洋长篇;近年生疏了,反应麻木了,老先
生激烈的壮怀我联想的竟是秋扇的悲□。必修的通识课程,今日学生最应该修读的是信息技术,是information
technology,是IT。那是本科之外闲科之中最实用的科目,科技兴国的科目,比老先生忧心的进行曲和升旗礼更能体现爱国精神。除此而外,通识毕竟
离不开读读闲书聊聊天,听听音乐看看画,春暖花开的季节不妨搀扶着张充和这位满腹品味的民国仕女到大学里讲一堂课唱一段昆曲写一幅字。
四年大学真的是要沾点岭南校长陈坤耀鼓吹的博雅涵养和老先生梦里的杏花消息。耶鲁大学老早聘请充和先生到他们的美术学院里去教中国书法,从一九六二年教到一九八五年,期间,余英时先生好像也跟她做了好几年同事,偷闲唱酬,偷闲品茗,偷闲谈艺,也许还常常观赏老太太度曲。
张昌华信上说,他这次在苏州张府听了充和先生唱昆曲,满室雅趣,怪不得老太太年轻的时候主演《游园惊梦》轰动整个重庆文化界!唐吟方那天电话里说起
九月号《收藏家》写张充和收藏印章的文章,我说照片里那十三件石头件件稀世,我深深难忘的是清代赵穆刻的「作个闲人」。「作个闲人」正是通识的最高境界。
醉红的悬念
董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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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友人李侬回了一趟乡间旧居找出这份凌乱的资料影印了两份,一份给戴立克,一份给我。是她叔叔上世纪四、五十年代经手买卖东方文玩的纪录,七十几
张手写细目偶有脱页,十多件日本杂项之外,中国宋元明清文人珍玩为主,尺寸、年代、来源、色泽、价格、品相一一胪列,或加短评,或记搜猎经过,瓷器和角雕
最多,象牙、鼻烟壶、玉器、珐琅、铜器也不少,还有二十几件雕漆,三十几件竹刻,三批寿山田黄鸡血石章跟一些木制家具和砚屏箱匣。我早年在他们的古玩店里
买的竹刻笔筒是第二○六条;小李那时候课余在店里帮她叔叔,我和她就在那样狄更斯的氛围里相识。
从细目里看,竹木牙角来价偏低,犀角最贵,竹刻参差,青铜器、佛像、刺绣不便宜,几件干隆宫廷木器都上百英镑,瓷器几乎全是带款官窰,贵极了。来源
栏内一位简写H.D.M.勋爵的家藏出现了好几十次,还有几位小李说是南洋殖民地官吏的后人,其中五六条注明"East India
Company"的地毯和瓷器也许是这家英廷特许的殖民商务机关一八七四年解散了流入市场的库存。影印本里所附一些器物的小照片漫漶不清,小李说原件也好
不到那里去。我和戴立克格外留意带款竹刻和那些雕漆,张希黄吴之璠有五、六件,宋元明三朝剔红剔犀漆盒漆盘底部都有字,可惜叔叔没有译出来。戴立克说全部
藏品流传有序,来源栏列明不少藏品是一九一四到一九一八年第一次大战期间带进英国:「莫非那是中国文玩的西游盛世?」
常逛琉璃厂的老一辈人都说欧战期间中国各大城市的经济生活大受影响,百业艰辛,通货僵滞,囊中有些余钱的人都留备缓急,不敢乱花,古董业生意冷淡,
琉璃厂冰清鬼静,比民国元年更见萧条。我早年听徐伯郊老先生说,那时期流去日本和欧美的古物最多,前清豪门固然拚命变卖家当给东洋西洋,一些很负时誉的积
学之士明里暗里也都在做外国人买卖,不少名公巨卿生平所蓄历代精品纷纷捡出来善价外销。那天在座的另一位老前辈说,他七十年代初在伦敦和纽约先后找回他老
家在北平放出去的两件家藏,一件是尚均款的寿山石佛像,一件是明代剔红花鸟大圆盘:「锦盒是我爷爷的锦盒,题签也是我爷爷的手笔,真是似梦似幻似隔世!」
老前辈家里跟徐森玉、周肇祥是旧交,我那时候在读《琉璃厂杂记》,前辈说周肇祥家藏充栋,精美的古物其实不多,逛厂肆买些玩意儿过过手瘾心瘾而已。
徐伯郊先生却说周家所藏字画还是蛮不错的。听说前辈藏瓷器玉器最多,八十年代他辞世了我才跟他的一位公子相熟,看了他们家珍藏的五件明代剔红方盒圆盘和两
件希黄竹刻,太漂亮了!「家父的藏瓷几乎都转手了,」公子说,「我留着这几件做个纪念!」他们世代低调,我遵嘱隐了尊姓大名,每每赏玩明代剔红倒会想起他
我和戴立克翻阅这一叠资料难免抱怨我们晚生了几十年错过了那么多典雅的文玩。细目里那二十几件雕漆小李用铅笔勾出五六件说很像我藏品中的香盒印匣:
「明代就是明代,艺术品味比清代高出好几倍!」资料里的备注有一条说一九七三年替一位法国收藏家跟纽约古董商做成一笔交易:法国人拿时价四万法郎的全套干
隆剔红文房用具跟美国人换回一对明代剔红龙凤纹捧盒。小李说这对捧盒八十年代末转手卖了三十多万法郎,买主似乎是瑞士一位富商:「当然,那套干隆剔红文房
精品今天拍卖场一起哄也许也会叫出上百万法郎的杀人高价!」她说。
中国漆器向来是中国境外的买家追捧,二○○一年香港佳士得一件永乐剔红牡丹大圆盒卖了一千两百多万港元,创下漆器拍卖的世界纪录。伦敦香港去年今年
的拍卖会上,干隆御题剔红挂屏、笔筒都五六百万港元。中国大陆的收藏家也开始重视洋市场上的这些宠儿,明代盘子盒子这两年都拍得两三百万人民币。这些数字
游戏我向来不摆在心上:玩文玩毕竟只是品味的消遣,一旦燃起投资的野心,清淡的沉醉一下子会变成混浊的压力。「剔红那种红色英文没办法找一个准确的字,不
是樱桃不是苹果不是西红柿的红。」小李说。中文好像也说不准确,又像红枣又像红杏又像过年写春联的红纸,其实都不像:我情愿借个词牌唤她《醉红妆》。
寻找谢冰莹的爱晚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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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七年十二月一日我在《英华沉浮录》里推介一本奇书:《How to Become
Ridiculously Well-Read in One Evening》。那是E. O.
Parrott编的文学名著压缩胶囊装(literary
encapsulations),连《查泰莱夫人的情人》都给压缩成两行诗:"Smart girls make passes / At
the working
classes."那本书一九八五年初版,翌年企鹅出平装本,吴霭仪先发现,我买不到,她说不必找了,她把她那本给了我。
上海陆灏最近翻阅我的一些旧书看到那篇旧文,要我影印那本薄书寄给他,说是想请陆谷孙那样的著名翻译家选译几则陆续在《万象》里刊登。我的书房是书
籍重灾区,读过用过跟翻了一下没细读的书堆满所有可以堆放的空间。这回真要看陆灏的造化了:万一我能在我的书堆里摸出那本小书,我一定邮寄送给他,不必影
印。人间妖娆,书楼藏娇,时下流行看书看春意(sexual meanings),披卷披淫念(pornographic
undertones),小书暗香浮动,怨不得陆灏动心。
渊博的境界总是惹人向往。杨绛的父亲杨荫杭那本《老圃遗文辑》收录他八十年前逐日在上海老《申报》上发表的文字,三五百字一篇,长的也不过千把字,
全书六七百篇文章写法律,写历史,写经济,写社会,写文化,写古代地理,写民族源流,百科都全了,渊博如海。李慎之说他通才博识,说他铁骨冰心;杨绛说他
「读的书都是嚼烂了吃到肚皮里的」;钱锺书说他笔下的引举「决不会记错」。荫杭先生那样的法学家留日留美留出大学问。
前些日子,台湾一位老前辈打电话跟我说起黄裳先生的古书题跋写得好,也说起最近他在坊间弄到一幅于右任写的「爱晚楼」横匾,挂在书斋壁上衬起窗外的
树影山影,格外怀念他故乡的爱晚亭:「你去过青枫峡吗?去过爱晚亭吗?」我只读过谢冰莹的〈爱晚亭〉。老前辈说他认识谢冰莹,读过她的《爱晚亭》文集,全
忘了书里写了些什么了!我也忘了,四十几年前的事,那本书怕是绝了版了。「我们读书都读到水沟里去了,」老前辈说:「悔了,晚了!」
读一个晚上的书竟然渊博而且博得荒唐,那是噱头;读一辈子的书竟然忘记而且忘得清光,那是罪孽。我有点失落,写信向台北的陈素芳求救。她先是查到
《文讯》社里存有《爱晚亭》,可以影印;过不了几天,她竟寄了一本小开本来了:「三民书局重出《爱晚亭》,算一算已经四十五年了,台湾这些老字号出版社真
不错!」素芳信上说。
我没有读过谢冰莹一九二八年参加北伐翌年写的《从军日记》,林语堂译介的英文本好像见过。我念初中读的是她的《女兵自传》,去了台南升学才读畅流版
本的《爱晚亭》。有一年寒假到台北师大看老同学,我们在长长的走廊上遇见谢冰莹,一派民初风范,旗袍长到小腿,鬓边夹着发夹,敦厚的嘴唇撑起一张敦厚的
脸。我同学叫了一声「谢老师!」谢冰莹犹豫了一下笑笑说:「天冷,穿暖和些!」她的国语带湖南乡音。
那天深夜,我终于重读了整本《爱晚亭》。真要把这本文集压缩成胶囊冒充well-read的话,杜牧的十四个字最贴题:「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诺贝尔奖不给奥茨
董桥(10/8/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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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旧金山午后秋阳的金光中开车去看简妮父亲的木头老房子。简妮在伦敦游学那年,我们学院几个朋友经常听她说起她父亲木头房子的藏书,她说只要我
金山她一定带我们去看。托比八十年代初先去了,老孙接也去过。我那次是路过,简妮说不去看看我会后悔。我记得托比说那是个wonderland。我也记得
老孙说浏览那些藏书是一次sentimental education。
简妮一路上跟我说了一些她父亲生前的故事,也说了美国小说家WillaCather那本《The Professor's
House》的寓意。翠绿的山乡那天翠绿得像梭罗的《湖滨散记》。木头房子的客厅挂十多幅美国经典作家的黑白照片,还有几幅作家原稿散页,连
EmilyDickinson那幅小诗也是一首山乡小诗。一间间大大小小的房间四壁全是书,全是精装本,只有靠后花园的那间书架上全是平装书。「别忘
了,」简妮说,「房子的主人是个做了四十几年旧书生意的旧书商,最好的版本都舍不得卖!」
窗边书架上几十本Joyce Carol
Oates的书排成一长排,好多本都签了名,有上款。简妮说她父亲喜欢奥茨那张古典的脸,喜欢奥茨的小说。我抽出那本一九六七年初版的
《AGardenofEarthlyDelights》。那是我读的第一本奥茨的小说,一九六九、七○年间的事了,我在美国新闻处的今日世界出版社工作,
上头决定给这本小说出中文本,邀请名作家刘以鬯先生翻译,书名好像就译为《人间乐园》,老朋友戴天是译本的责任编辑,我好奇找了原著回家读,觉得苦涩得不
得了;毕竟是写惯Gothicnovel的作家。
初秋的微风微微飘寒意,简妮从邻家后门端来两杯热咖啡和一盘牛油烤饼。我们坐在后园梨树下翻看不同版本的《爱丽思梦游仙境》和《爱丽思镜中奇缘》。
简妮说 她在普林斯顿上过奥茨的创作班,听她说她小时候一边背诵Lewis
Carroll的句子一边满屋子走。「美国一些带犹太悲情的作家都得了诺贝尔文学奖了,」简妮说。「我常想,象徵美国人恳殖性情的文学,史坦贝克和福克纳
之后该数奥茨了。」
那年我读了不少昆德拉,尽管不敢十足信任英译本的译笔,他耀眼的才情倒是惊人的。文学要的是那样的气魄。我对简妮说从文化的视野看文学的功能,英国
的邱吉 尔和罗素得诺贝尔文学奖在先,美国的Susan
Sontag有足够的深度和厚度戴上当代文化思潮的桂冠:「奥茨颠之作是她三十岁写的《Them》!」简妮拨了拨散在鼻尖上的几绺金发尖声说:「天!我老
爸就是这么说的!」一对湖蓝的眼睛泛起金秋的波涛。
远山树丛中传来几声鸟鸣,也许是云雀。夕阳缓缓倾斜,风越起越大,简妮带我走进那间最小的藏书室找出JamesJoyce签名的
《Ulysses》:「奥
茨说她十五岁读这部书,太年轻了,只觉得这部书会改变她的一生。」前些天,报上说今年诺贝尔文学奖的热门作家都是女的,奥茨的照片也登出来了。我忽然又闻
到旧金山木头房子那些旧书的香气:我惦念简妮。
董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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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代书画家爱在北平中山公园里开展览卖字画,黄宾虹的学生石谷风劝老师也拿些画去卖,老师淡然说:「我的画很苦涩,不合时人口味,不易出售,留
着送朋友吧!」学生不听,拎着两个扇面三幅画去挂,果然只卖出一幅三块钱的扇面。老师硬要学生拿三块钱去买鞋袜:「看你的鞋后跟都坏了,走路不跟脚,你一
进巷口我听声音就知道了!」石谷风一时感怀身世掉下泪来。黄宾虹的画中年严谨用笔,晚年精心用墨,八十五岁到九十二岁的作品元气磅石薄,意境奇崛,艺术地
位又稳又实,市场价值也节节高升。我家只有「八十五叟宾虹」很小一幅枯墨山水,密得深邃,干得淋漓,连我这样不懂画理的人看久了竟如读破半卷经典,未必神
会,恍然心领,仰慕不已。
南洋老朋友罗门这两年也迷恋黄宾虹,卖掉两三幅南洋画家的油画去买黄宾虹的精品,先买中年的几幅山水花卉,越看越欢喜,托人在大陆拍卖会上重金竞购
三五幅黄宾虹八十以后的作品,静静关在家里朝夕相对,发愤苦读画理画评,若有所得,暗自开心。前几天他路过香港给我看了几张藏品彩照,中年那几幅细致里很
见气派,老年之作真深奥,不看原画墨韵我不敢妄下断语,题在画上的字倒是十分老辣,骗不了人:黄宾虹的书法功力一向深厚。
罗门说他在大陆听过人家批评黄宾虹早年替故宫博物院鉴定书画鉴定错了害惨了院长易培基:「黄宾虹年谱查不到这件事,一九三七年七十四岁一条里只提了
一句为易培基盗窃故宫书画案提出审查报告!」易培基盗宝案是一桩冤案,他抗战爆发那年死在上海,发泄私愤栽赃给易培基的国民政府司法院副院长张继胜利后死
在南京,涉嫌同谋的张继的夫人崔震华七十年代初也死在台湾了。我找出一本方继孝前年出版的《旧墨记》送给罗门参考。
方先生在北京潘家园旧货市场书摊上买到马衡一九三六年写的《关于鉴别书画的问题》论文抽印本,抽印本的封三里有马衡一九五○年亲笔补写的一纸〈附
识〉,严正说明「此文为易案而作。时在民国二十五年,南京地方法院传易寅村不到,因以重金雇用落魄画家黄宾虹审查故宫书画及其他古物。凡涉疑似者,皆封存
之。法院发言人且作武断语曰:帝王之家收藏不得有赝品,有则必为易培基盗换无疑……」。这几百字的声明显然是一段珍贵的资料。
马衡是浙江鄞县人,早年在北大研究所的国学考古研究室当主任,二十年代起供职故宫博物院,先任理事再接易培基任院长,大陆易帜不久当文物整理委员会
的主任委员。他善书,工篆刻,研碑史,张充和先生有他写的一幅隶书横披非常漂亮,得了《曹全》之浑润也得了《熹平石经》之端整,多年来我遇见过他几幅书
件,都嫌没有张先生那幅好。张继是张溥泉,辛亥革命得孙中山器重,跟章士钊结拜兄弟一起办报,在法国又跟李石曾办杂志,做过司法院副院长,国史馆馆长。他
的妻子崔震华在北平创设产科学校和医院,退居台湾还把张继旧藏顾亭林《日知录》原抄本付梓行世,听说是老国民党里有名的河东狮,凶极了,吴稚晖挽易培基上
联那句「最毒悍妇心,沉冤纵雪公为死」骂的就是她。
故宫盗宝案复杂得很,先是为了应付「九.一八」事变文物南迁掀起纠纷,接着是处理药材绸缎皮货的职员涉嫌私下图利。南迁之议张继一派主张迁西安,易
培基一派主张迁上海,一闹结仇;变卖宫里非文物的杂货牵连易系秘书长李玄伯贪小便宜夸大折扣,张继夫妇贿买人证指控易、李监守自盗。马衡于是认定古画鉴定
漫无标准,连董其昌那样的大鉴赏家都没有把握,黄宾虹封杀疑似之作正好给法院找到藉口钉死易培基。马衡仗义撰写的〈附识〉未经发表盗宝案似乎先就含糊收场
了;黄宾虹的鉴定既把真伪可疑之作列为「疑似」,那是谨慎的学术态度,法院借题咬定易培基掉包黄宾虹管不了。
中国南方向来捧黄宾虹比北方热烈,罗门怀疑那跟黄宾虹在盗宝案中帮凶的误会不无关系。我不知道。我留心的是黄宾虹的艺术饱藏孤绝的气魄,那股高寒襟
怀在中国画史上确然是重要的一章。一位研究汉学的英国年轻学者当年对我说黄宾虹的冷僻其实不输石涛、八大,作品传递的是「来世洪荒的信息」。石谷风回忆黄
宾虹送画给朋友常常嘱咐不必装裱,折叠收藏最好,还说他手头那幅明代恽向山水不装不裱才能流传几百年而纸墨如新。罗门听了赞叹那是黄宾虹追慕洪荒的另一份
固执,或许更是滨虹草堂主人审美的圭臬。
董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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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千的摩耶精舍和庄慕陵的洞天山堂都在台北外边的外双溪,相距不到一华里,要不是山坡树丛遮掩,两家屋顶可以相望遥呼。台静农先生收在《龙坡杂
文》里的那篇〈伤逝〉说,他每去外双溪,若是先到慕陵家,那一定在摩耶精舍晚饭;若是由摩耶精舍到洞天山堂,庄慕陵一定留他吃饭吃酒:「其实酒甚不利他的
病体,而且他也不能饮了,可是饭桌前还得放一杯掺了白开水的酒,他这杯淡酒,也不是为了我,却因结习难除,表示一点酒人的崛强,听他家人说,日常吃饭就是
这样的」。
后来庄慕陵病情加重,不能起床,台先生到楼上卧房看他,他还要庄夫人下楼拿杯酒给台先生吃,夫人不在他也要台先生下楼自己找酒:「当我一杯在手,对
着卧榻上的老友,分明死生之间,却也没生命奄忽之感。或者人当无可奈何之时,感情会一时麻木的」。台先生写伤逝的篇章总是写得这样澹泊这样萧疏;他写的其
实并不多,《龙坡杂文》里那几篇我读了又读几乎可以默诵了。台先生性情如此,忧患如此,笔墨如此,当今已然绝响,将来也难再有:民国杳然,斯文真是越去越
庄慕陵是庄严,是庄尚严,是六一翁,一九二四年北京大学哲学系毕业进清宫善后委员会做清点故宫文物的工作,四十年代末带家眷从大陆护送故宫古器物到
台湾,在台中任故宫古物馆馆长,外双溪故宫博物馆落成改任博物院副院长,一九六九年离休。慕陵先生一生一袭长衫徜徉在古今书画的历史长河中忘却名利忘却荣
辱,跟他的瘦金体书法一样散发着文化贵族的泱泱清气。他在台湾大学教过书法,一位台大朋友给过我庄老师写的一小张小楷,毕业那年南北奔波失落了,至今熟读
的只剩老先生那部《山堂清话》。
庄家四位公子庄申庄因是学者,庄喆是画家,庄灵是摄影家。庄申在港大授课多年,我只见过一两面;庄因娶林海音何凡的长女夏祖美,长住美国,我编杂志
的年代经常和他通信也经常刊登他的大好文章。庄喆的画我很熟,人反而不熟。我看过一些庄灵的摄影作品,他写他父亲和故宫南迁的故事写得饶有兴味,家学渊
源,一一崭露。林文月怀念慕陵先生的那篇〈记一张黑白照片〉插图是庄灵的黑白摄影,拍台静农先生叼着烟斗坐在书房案前提笔作画,慕陵先生站在旁边俯看画
面,右手指间还夹着半截香烟,「嘴角的微笑分明流露出愉快的心情」。这张照片是一九六九年的作品,听说上个月还在上海展览,题为《一生至友》:「照片里的
两位长者,都曾饱经中国近代历史的种种忧患,他们在中年时期毅然离开家乡,转徙来台湾定居,贡献毕生精力于此地的文化教育;他们的晚年素朴而丰饶,应是无
所遗憾。放大的黑白照片,无须任何注解,正说明了一切」。林先生这样写。
我没有那张照片。上星期我有缘得了一张台静农为庄慕陵八十岁生日画的墨梅。墨梅又苍老又遒劲,圈圈花瓣带着冬心的影子,下端题的是「丁巳六月初八日
写老干奇葩为慕陵吾兄八秩寿。静农于台北市悦宾楼」。丁巳是一九七七年;到了丙寅一九八六年,也许是应庄家兄弟的要求,台先生又在画的上端补题八十多个
字:「此慕陵八十寿宴于酒楼醉笔。昔年北京常维钧兄寄言慕陵与静农能相守岛上,殊慰衰年枯寂。今维钧慕陵并先后下世,静农今八十五矣,视此片纸,尊前笑
乐,恍然如昨,为之怆怀。丙寅岁暮静农记于龙坡丈室」。
常维钧早年在文物维护会跟台先生庄先生都是年轻的委员,还有圆台印社他们也一起当社员。台先生说庄慕陵一生穷而多嗜好,好古玩也好今玩,秦汉印他
要,菜油灯他也要,农历三月初三还不忘学王羲之山阴故事临河修禊,找瓷器厂订做白瓷羽觞。毕竟是上一辈的老书生,看看这次庄家后人送去北京拍卖的六十七件
字画看得出慕陵先生的平生兴趣。洞天山堂的旧藏香港上回也拍过一批,我想要的都要不到。这回一心怀想这幅墨梅,怀想我求学时代的老台湾有过台静农有过庄慕
陵那样的学问大家,我实在很想供养这样一纸清芬:为一段黑白的旧梦,为两张劫后的酡颜。
脂砚斋里的刘旦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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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不久在上海《新民晚报》上看到一
则消息,说是着名画家刘旦宅精心绘成的《红楼金钗十二图》由上海市邮电管理局发行十二枚一套电话磁卡,上海市红楼梦学会编号发行一千套珍藏型《红楼梦》电
话卡折,供应红学会员之外,少量问世。消息说,七月二十七日,刘旦宅、诗人胡邦彦、上海红楼梦学会会长孙逊为卡迷收藏者签名。我不迷《红楼梦》,只迷刘旦
宅先生画的《红楼梦》作品。我先结识刘先生,后来连他渊源家学的公子天炜也成了我的好朋友。刘先生好几年前给我画过一幅《宝钗扑蝶》;我一向怕宝钗,正派
得发闷,可是刘先生这幅画太好了,到现在还挂在我的客厅里。  七十年代人民美术出版社印过一本刘先生的《石头记人物画》,郭沫若题籤,周汝昌配诗。我实
在喜欢书中那幅《平儿理妆》,写信恳请刘先生割爱让那幅原画给我。刘先生回信说原画不在手头了,改天找到画稿给我另画一张。我等了好久。有一天,天炜来
港,约我一叙,当面交下刘先生给我画的《平儿理妆》。画不大,粉彩淡里透艳,平儿侧着身子调粉既罢,簪花髻上,腰间束一条枣红双环四合如意条;纤细的手
指,水灵的眼睛,一袭薄纱绿衫几乎飘起幽香。画上题识云:“予绘红楼珠翠甚夥,而桥公独锺平儿一人,数函索求,历经春秋,乃检得旧稿,依样为之,窃喜似符
广告术语所谓今年二十明年十八之调耳。公以为然否?望笑纳。甲戌小雪刘旦宅”。另有一纸是刘先生行书抄录周汝昌咏平儿的那首诗:“辛酸荼毒费寻思,调粉簪
花浣帕丝;半响倚床悲喜尽,数痕痛泪避人知。解味道人诗。海云生书”。一画一字,加上那样一段风趣隽永的题识,裱好之后我终於不舍得挂,生怕狎客偷香,轻
薄了这般俏丽的平儿!
  文化果然如此醉人。看到《新民晚报》的消息之后,我跟刘先生通电话,说我想买那一套电话磁卡。刘先生开玩笑说,你要买,我得加个零。接着说会马
上寄一套给我。刘先生夫妇这几天去了欧洲,天炜很快替我办好这件大事,我也很快收到《红楼金钗十二图》。元春观灯、宝黛戏囊、宝钗掣签、湘云拾麟、妙玉品
雪、凤姐逞威、探春结社、李纨掌坛、惜春构图、迎春读经、巧姐夜织、可卿展衾,十二幅通景屏印在折叶上半截,底下一个个玻璃纸袋分插十二张磁卡,一张一个
题材。“缘起”上说,此画原稿去年为台湾私人藏家以巨金购得,这次有限印刷,编号发行一千套。我这套是第零五五二号。刘先生现在任上海师范大学教授、美术
系主任。读书多,有胆识,笔下一草一木都由心造,一洗陈陈相因的传统画规,是画家中的脂砚斋。他这些精品断非说部的绣像,而是磅礴的眉批,言雪芹之不能
言;无怪乎浸淫数十寒暑,作品居然今年二十明年十八。
文字不可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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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字像人,有的俗气,有的不俗。偏
见的人一口咬定畅销作品必是俗气,其实并不尽然。Edmund Wilson说:不少有品味的人都劝他认真看待毛姆(Somerset Maugham)
的作品,可是他始终觉得毛姆顶多是二流作家;他说毛姆在美国名望甚高,《人性枷锁》原稿居然奉献给国会图书馆庋藏,简直是文学之坠落,令人胃口大倒,无心
写作。他说毛姆的文字越白越好(“Mr Maugham writes best when his language is plainest”),作
品流畅,饶有趣味,可惜始终是杂志货色(“but these stories are magazine commodities”)。毛姆小说故事铺
陈生动,畅销多年,发了大财,严肃作家多不顺眼,总是说他庸俗。我觉得看毛姆文字来打好英文基础还不失为良策,起码故事引人入胜,不沉闷。巴尔扎克、福楼
拜、莫泊桑都在杂志上登小说,“to damn a story because it is a magazine story is 
absurd”,毛姆辩解说。
  说文字俗,与文言白话无关;作者的胸襟和品味举足轻重。冒襄的《影梅庵忆语》自有历史与文学之价值,但论笔墨则有的地方清雅,有的地方俗气。
“舟泊江边,时西先生毕今梁寄余夏西洋布一端,如蝉纱,洁比雪艳,以退红为里。为姬制轻衫,不减张丽华桂宫霓裳也。偕登金山,时四五龙舟冲波激荡而上,山
中游人数千,尾余两人,指为神仙。绕山而行,凡我两人所止,则龙舟争赴,回环数匝不去。”这样的段落未必是文字俗气,可能是蝉纱轻衫不够庄重,也可能是比
姬为张丽华显得平庸,又或许是说出人家指他们为神仙肉麻。另一段说:“鸳鸯湖上,烟雨楼高。逶迤而东,则竹亭园半在湖内,然环城四面,名园胜寺,夹浅渚层
溪而潋滟者,皆湖也。游人一登烟雨楼,遂谓已尽其胜,不知浩瀚幽渺之致,正不在此。”这的确是高洁得多了。自己的儿女私情恐怕真是不可随便描绘出来,怎么
写格调都高不到哪里去。《浮生六记》也如此,幸好悲剧成份够浓,芸娘又不是什么大美人,否则糟糕。
  前几天看到萧乾新写的《昆明偶忆》,想到那里写到那里,文字像标致的村妇那样清爽,真是一点不俗气的文字了:“那时,收容我和小树叶的杨振声、
沈从文两先生住在北门街。每放警报,我们就一道外逃去躲避。战时,死神随时可以光临。相对而言,在大后方要算踏实多了。我们都是从烽火中逃出来的。对於昆
明这个大后方大都怀着感激之情。”我一向喜欢萧先生的笔,早年当过记者毕竟不同,人情世事看得细,落墨写实,没有废话。他写的信也这样,短短的,要说的都
说了,又有情致。
哭吧,王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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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蒙在八月号《读书》杂志上发表
《美丽围巾的启示》,说明珠台电视播放广告的时段,经常插播一个短片:画面是陈旧的城市,字幕是“一九四八年,上海”。一个中国小女孩手拿着糖稀吹成的凤
凰图案向一个白人小男孩挥手。两个孩子一起游玩,一起吃糖稀玩具甜品。他们撑着木船,两岸风光怡人。长长的铁轨上有孤独无依的情调。小女孩捂着嘴咳嗽。男
孩子连忙解下漂亮的围巾围在女孩的脖颈上。接着画面是崭新的城市,字幕写明是今天的上海。一个白人老头子满脸风霜在寻找着什么。一个同样饱经沧桑的上了年
纪的中国女人显得纯朴优雅,身边带着一个小女孩,年龄跟她一九四八年的时候差不多。她的目光跟老头子的目光相遇了。“是微笑还是伤悲?是矜持还是超然?”
她从口袋里拿出完好如新的绒毛围巾给身边的小女孩围上了。外国老头子(“英国──该是英国吧”)看到了那条围巾潸然泪下,脸上同时绽出欣慰的笑容。小女孩
说了一声“拜拜”。这是唯一的台词,抒情的钢琴小品乐曲却贯穿全片。这时,荧光屏上出现字幕:“The beautiful things in 
life never change"(生活中的美好事物永远不变)。王蒙为这一两分钟的短片感动得沧然泪下。他说起初以为是英国围巾的广告片,居然那么
精练、完美、动人,“一句话没说却饱含着多少惊心动魄的历史”。后来听说是香港政府的教育片、宣传片,觉得“相当沮丧”。他於是想到意识形态:一九四八年
阴郁的画面也许是国际资本主义失去中国的悲伤;白人男孩给中国女孩围巾也许是表达殖民者对土着的恩惠;永远不变的美好事物也许象徵英国人居高临下的怜悯和
爱惜;一九四八年到现在的跨度也许是对中国的历程的不怀好意的悲鸣乃至诅咒;悲怆的情调也许是“九七”日落的輓歌。
  “横看成岭侧成峰”,王蒙借这个短片阐释他对艺术与商业与政治的观点:“什么时候我们能够不仅看到政治意识形态、商务、艺术、道德,与人的本性
间的冲突,又看到他们相互交通、相互激励、相互补充与整合的可能呢?”王蒙的企盼是对的。政治、商务、艺术、道德,天生都具有任人阐释的无限空间;阐释既
可以实事求是,就事论事,也可以无限上纲,无限上线。赵树理的《李有才板话》可以“提到政治原则性的高度”去批判或歌颂,也可以用文学理论去肯定或否定它
标举民族形式与风格的价值,更可以结合两种或多种角度去探讨赵树理遵守《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的程度和忠於艺术的分寸,当然还可以只当小说阅读和感
动,别的都不管。可是,谁都不可以把赵树理整死斗死。王蒙觉得电视上那个短片动人,则王蒙有权沧然而泪下。
进士第里的几声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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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伯母和母亲都喜欢养花,就在院子
里开了两处小花圃,一处在北房前,一处在西厢房的窗下。里面种些四季应时的花花草草,垂花门边上的内院墙下还种了爬山虎和牵牛花。母亲还在墙角两侧种植了
一棵柳树和一棵枣树。我上了初中后,又去一个同学家移来了一丛竹子,就种在我住的卧房的窗外。”这是叶嘉莹教授写的一段小品,题为《我与我家的大四合
院》,怀念她早岁在北京察院胡同的故居。叶教授现在是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荣誉教授。这所四合院是她曾祖父购置的;曾祖父叶联魁是满清的二品武官,祖
父叶中兴是满清的翻译进士。她家大门上悬着一块“进士第”的黑底金字匾额,两侧各摆石狮子,磨砖影壁墙上刻着“水心堂叶”四个字。她的伯父是名医,就在
“进士第”的东厢开了个脉房,上海邓云乡先生小时候常去送药方请大夫改方子,后来认识叶教授,才提起这一段旧缘,写了一篇《女词家及其故居》。去年邓老来
香港的时候我请他吃饭,谈了一些“水流云在之室”的琐语。叶教授以前给我编的月刊写文章,通过不少信。她研究词学成家,笔下倚声也很了不起,写散文小品自
然更见情致了。
  听说“进士第”已经拆掉,成了一片断瓦颓垣。叶教授虽然同意国家大规模的拆迁改建计划,心中难免有点惋惜之情。“我所惋惜的,还不仅是这所庭院
而已;我所惋惜的乃是这一所庭院当年所曾培育出的一种中国诗词中的美好的意境”。时代更新,旧梦依稀,在文化的夕照中,我永远怀念前辈知识分子的学养和情
操,相信当今一代的文化人已经无缘在“进士第”的深深庭院之中接受传统治学境界的薰陶。我常常不甘心那样的岁月一逝不返,笔下不断流露怀旧的輓歌。最近看
到报上说国内谢泳的《旧人旧事》一书遭禁,心里也有说不出的感伤。这位三十几岁的作者因研究当代报告文学而发现当今知识分子跟他理想中的形象非常不同,终
於改为研究储安平和《观察》周刊。他说:“无论从哪一方面看,今日的不少教授、作家、诗人都赶不上他们的前辈,就精神气质和学术水平而言,他们的前辈都有
值得学习的地方”。
  听说,《旧人旧事》是三、四十年代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的颂歌,作者对陈寅恪、傅斯年、张东荪、储安平、钱锺书、胡适之等旧学人充满了敬仰之情,全
书弥漫着怀旧的情调。我还没有读到这本书,却已经浮起“燕子归来”之感,隐隐约约听到宁静的“进士第”里花木丛中的几声啁啾、几声呢喃。
古书上小故事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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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叔湘先生谈古今语言变化,举《战
国策》里《邹忌讽齐王纳谏》一篇的一段话为例:邹忌修八尺有余,而形貌昳丽。朝服衣冠,窥镜,谓其妻曰:“我孰与城北徐公美?”其妻曰:“君美甚,徐公何
能及君也?”城北徐公,齐国之美丽者也。忌不自信,……旦日,客从外来,与坐谈,问之:“吾与徐公孰美?”客曰:“徐公不若君之美也。”吕先生说,这段文
字用现代语言说一遍,差别显然很大,比如说男人“美丽”,翌日说成“旦日”,“我孰与城北徐公美”,“忌不自信”,“客从外来”,“与坐谈”等等。“不若
君之美”的“之”字也多余。从语文角度看这段话固然有趣,从人情上看这段话似乎更好笑。邹忌是战国时人,以鼓琴游说齐威王,终於任为相国,封於下邳,称成
侯。他劝威王奖励群臣吏民进谏,主张修订法律,监督官吏,并选荐得力大臣坚守四境,从此齐国国力日强。这样有才有德的人,居然这样在乎自己长得漂亮,未免
滑稽。他顾影自怜之余,还要问妻子说:我和城北徐公相比谁漂亮?妻子竟说:你漂亮得很,徐公怎么比得上你漂亮?邹忌听了还不放心,又问来客同样的问题,等
客人再给他一颗定心丸:徐公没有你漂亮啊!如此男人,确是少见。
  古书上一些小故事都好玩。吴霭仪日前找出几篇查先生写的旧社评,想温习一下金庸文字的特色,其中有一篇题目叫《坐不垂堂 曲突徙薪》。社评规劝
中国把大亚湾核电厂搬得远一点,以策安全。“坐不垂堂”语出《史记˙袁盎传》,说袁盎劝文帝不要驾六匹骏马驰下斜坡,因为千金之子不坐在屋簷之下,恐怕屋
顶上的瓦片忽然掉下来打中头顶,百金之子不坐在马车的横木上奔驰。社评说:“以香港在政治上、经济上的重要性,比之为『千金之子』,当不为过。”“曲突徙
薪”则是《汉书˙霍光传》里的故事。突是烟囱,薪是柴。有人见一家人家烟囱是直的,旁边堆满柴草,劝主人说烟囱应改为弯曲,以防火星迸飞;柴草应搬远一
点,免得火灾。主人默然不应。后来果然失火,邻人共救之,幸而得息,杀牛置酒,谢其邻人,烧伤的坐上座,其余依出力多寡而排下来坐,独不请那个劝他曲突徙
薪的人,有人提醒主人,主人乃悟而请之。
  政论时评十之八九沉重沉闷;机缘凑泊,适度引用一些小故事说明道理,往往大为可读。查先生借用古书上的材料通常都不直引原文,而是译成白话化入行文之中。他会写小说,译起古文来格外传神,对白尤其生动。这一技巧,别人真是“不若君之美也”。
毛泽东会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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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泽东白话文写得漂亮。一九五八年
七月一日致胡乔木的一封短简说:“乔木同志:睡不着觉,写了两首宣传诗,为灭血吸虫而作。请你同《人民日报》文艺组同志商量一下,看可用否?如有修改,请
告诉我。如可以用,请在明天或后天《人民日报》上发表,不使冷气。灭血吸虫是一场恶战。诗中坐地、巡天、红雨、三河之类,可能有些人看不懂,可以不要理
他。过一会,或须作点解释。毛泽东,七月一日”。胡乔木一九四一年当毛泽东的秘书;五○年起当中央宣传部副部长。信中文字简洁得很,又有气势。白话信写成
这样,值得学习。宣传诗是指《送瘟神》七律二首,拖到十月三日才见报。诗有后记,说余江县基本消灭了血吸虫,十二省、市灭疫大有希望,“我写了两首宣传
诗,略等於近来的招贴画,聊为一臂之助”云云。诗的序文则用文言写:“读六月三十日《人民日报》,余江县消灭了血吸虫,浮想联翩,夜不能寐。微风拂煦,旭
日临窗。遥望南天,欣然命笔”。他的文言也可诵。这两首七律的第二首开句是“春风杨柳万千条”。记得当年陈之藩先生告诉我说,他有个在大陆的朋友喜欢毛的
诗,陈先生也说对毛只喜欢诗,但他认为“春风杨柳万千条”是整句抄来的,不是杨万里就是范成大的句子。旧诗偶借古人一句其实也无所谓,但捧毛诗的人不可不
知,免得捧胡涂了。陈先生於是到哈佛图书馆去查,范成大的集子给人借走了,杨万里的集子在,他一句一句的找,找不到,却发现杨万里的诗句句法很特别,唐诗
中绝对没有,比如“山不人烟水不桥”。真好玩。
  香港三联书店刚出一部《毛泽东诗词集》,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的,繁体字精印,有作者自己做的注释,附录刊出毛泽东关於诗歌的七封信,加批语、
引言、后记、谈话等五篇。书中五七年三月十一日写给李淑一的信谈到杨开慧,说“暑假或寒假你如有可能,请到板仓代我看一看开慧的墓”,对她怀念甚深。“此
外,你如去看直荀的墓的时候,请为我代致悼意。你如见到柳午亭先生时,请为我代致问候”。这两句话里的“的时候”和“时”,读来很嫌累繁,删去更好。
  五七年一月十二日给臧克家和几位同志的信谈到“《诗刊》出版,很好,祝它成长发展。诗当然应以新诗为主体,旧诗可以写一些,但是不宜在青年中提
倡,因为这种体裁束缚思想,又不易学。这些话仅供你们参考”。其实毛泽东向来偏爱古典诗词,对词学尤其下过功夫;白话新诗他是看不上眼的。给陈毅的信上
说:“用白话写诗,几十年来,迄无成功。民歌中倒是有一些好的。将来趋势,很可能从民歌中吸引养料和形式,发展成为一套吸引广大读者的新体诗歌”,这完全
是内行的见识。郭沬若那些白话诗怎么看得下去?
留住文字的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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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不久,我写《“老同志,给我看
一会儿!”》,谈季羨林先生的一些新事旧事。我在文中说,季先生写过一篇文章记邻居一对老夫妇的小园,我说我没有读过这篇小品。读者沈秉和先生看了拙作,
竟传来季先生的一篇《人间自有真情在》,说是收在季老新着《人生絮语》中。文章开头说:“前不久,我写了一篇短文:《园花寂寞红》,讲的是楼右前方住着的
一对老夫妇”。沈先生於是想到我说的那篇小品,应是《园花寂寞红》了,是这篇《人间自有真情在》的姊妹篇。我非常谢谢沈先生的盛情;芜文引来这样可贵的心
意,人间自不寂寞。
  季先生说,这对老夫妇,男的是中国人,女的是德国人,在德国结婚后移居中国,都快半个世纪了。没想到一夜之间,男的突然死去,他天天莳弄的小花
园失去了主人,“几朵仅存的月季花,在秋风中颤抖、挣扎,苟延残喘,浑身淒凉、寂寞。”那个小花园一定很幽秀,园里连那些在北京只有梅兰芳家才有的大朵牵
牛花都长得出来。季先生在那里住了三十年,从来没有见过老太太莳弄过花,“德国人一般都是爱花的,这老太太真有点个别”。有一天中午,季先生看到老太太採
集大牵牛花的种子:“她老态龙锺,罗锅着腰,穿一身黑衣裳,瘦得像一只螳螂”。季先生问她,採集这个干什么?她说:“我的丈夫死了,但是他爱的牵牛花不能
  老夫妇一儿一女都在德国,男的一死,老太太在中国是举目无亲了。她不会说中国话,吃不惯中国饭。“她好像是中国社会水面上的一滴油,与整个社会
格格不入”。但是,季先生说:“为了忠诚於对丈夫的回忆,她不肯离开,不忍离开,我能够想象,她在夜深人静时,独对孤灯。窗外小竹林的窸窣声,穿窗而入。
屋后土山上草丛中秋虫哀鸣。此外就是一片寂静。”
  季先生写这篇小品当是动了真情了,铺陈清淡,气氛温馨;最沉郁处,也只说:“茫茫天地,好像只剩下自己孤零一人。人生至此,将何以堪!”我常
想,世间花草树木最能体贴人心,现代都市高楼大厦林立,再不小心珍惜绿色生命,语言文字一定都随着枯死了。老先生平日莳弄花木,死后才有牵牛花陪着老太太
孤守小园。窗外有了小竹林,晚来萧萧风过,老太太才听得到几声细语。土山上长了草,自有秋虫说话。人间真情似乎都在园花园树之中,不然季先生也不会想写这
两篇文章了。儿时故居后院矮篱边经常是牵牛花和西红柿交杂蔓生;池塘边是木瓜和杨桃;还有月季和七里香。早岁园中读古书的情景至今难忘。后来旅英多年,花
事更盛,青草深深,千红晒暖;夏季嗡嗡的蜜蜂早就成了记忆中不老的天籁。“Go where you will through England's 
happy valleys, deep grows the grass, flowers bask and wild bees hum”...
文化在静心斋里传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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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小如先生回忆林宰平先生的文章题
为《一代孤高百世师》。林宰平先生是当年清华大学国学研究所中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学者。吴先生说,他有幸自四十年代初至一九六○年宰老患癌在京去世,前后追
随老人近二十年。宰老与梁启超是多年知交;任公死后,家属承遗命,以编订全集之责托付宰老,终於有了搜罗任公着作最完备的《饮冰室全集》问世。宰老年轻时
也得到林琴南的赏识,吴先生引了林纾《赠林宰平序》里奖誉宰老的话,说宰老一生也以推毂后进为己任:林纾之於宰老,一如宰老之於年轻时代的沈从文先生。二
十年代沈从文先生二十岁初入北京,一面试写文章向各大报投稿,一面过着飢一顿饱一顿的漂泊羁旅生涯,宰老独具慧眼,爱才若渴,一见其文即去打听沈从文的住
处,亲自去看这位年轻人。他不但对沈从文揄扬奖誉,在经济上更不时援手。后来沈先生每与吴先生谈到宰老同他昔年交往的旧事,往往热泪盈眶。
  宰老对吴先生的教诲一向以身教而罕以言责。吴先生说,一九五一年有一次侍座之际,宰老大约是谈到乘车不给老人让座之类的事,对世风颇有感慨。老
人对吴先生说:“足下能待人以诚,在今日已很难得。为人当宅心仁厚,且勿以凉薄待人。”吴先生说,这是老人对他唯一的一次面诲,每遇拂逆坎坷之时即警醒於
耳际,“十@年@浩@劫而终能幸免灭顶之灾,宰老的教诲对我是大有裨益的。”我很喜欢读吴小如先生这样深情的文章。两代读书人之间真挚往还的情景总是教我
感动。沈从文先生一生厚道,极重感情,一定是跟早岁结识宰老这样的前辈有关系。甚至文章写得那么温文淡雅,也是生命中那一股春风薰陶出来的。
  今年是中央文史研究馆建馆四十五周年,前几天在《大公报》上看到全版的图文,有馆长萧乾先生的画像,有副馆长启功先生跟王海容谈话的照片,还有
叶圣陶、俞平伯在院子里的留影,更有馆员中着名学者的一排着作:《明式家具研究》、《说葫芦》、《吴小如戏曲文录》、《尤利西斯》中译等等,心中一片温
暖。文史馆是统战性、荣誉性的研究机构,以敬老崇文为宗旨,聘请一些学有所成的老人家为馆员,让他们老有所养,生活安定,继续做出学术上的贡献。那是一九
五一年七月由毛泽东、周恩来发起成立的;听说周恩来还亲自选定北海的“静心斋”为馆址。第一位馆长是符定一;叶恭绰、柳亚子、章士钊为副馆长;齐白石、陈
云诰、陈半丁等二十六位老先生为第一批馆员。中央文史研究馆四十五年来先后聘任了二百二十七位馆员,目前健在的有二十七位。“敬老”是“惜老”;园中之园
的静心斋里花木扶疏,静得彷彿没有发生过整垮那么多前辈的文@革。“且勿以凉薄待人”,宰老说。
“批改作文,不要多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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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牟润孙先生在世的时候经常跟我谈起
他的老师陈援庵,我於是开始读陈先生的着作。台静农先生和启功先生也是陈先生的学生。启先生拜师,听说是傅增湘拿了启先生的作业给陈先生看。傅老先生回来
告诉启先生说:“援庵说你写作俱佳。他的印象不错,可以去见他。无论能否得到工作安排,你总要勤向陈先生请教,学到做学问的门径,这比得到一个职业还重
要,一生受用不尽的。”陈先生后来不但收了启先生做学生,还介绍他到辅仁大学附属中学教一班“国文”。陈先生向启先生传授了几条教书要注意的事项,里头有
一条说:“批改作文,不要多改,多改了不如你替他作一篇。改多了他们也不看。要改重要的关键处。”还有一条说:“发作文时,要举例讲解,缺点尽力在堂下个
别谈,缺点改好了,有所进步的,尽力在堂上表扬。”启先生每一条都记下来;我格外重视这两条。真的,年轻人写的文章,太差的只能口头告诉他差在什么地方,
要他重写再说;马马虎虎过得去的,尽量少改,改几个关键处,让他一生受用。最倒霉是碰到一些毫无向学之心的年轻人,既不肯下工夫读好文章,对自己笔下一字
一句全不重视,乱写一通就拿去发表,一点不脸红。
  老一辈读书人做文章是大事,草率不得。启先生说,陈老师最喜欢收学者的草稿,细细寻绎他们的修改过程,客厅桌上常摆着这类东西,学生看得发生兴
趣了,他会提出问题说:“你说他为什么改那个字?”三十年代流行一种论文题目,像“某某作家及其作品”,陈先生见到学生也写这类题目,一定删去“其”字。
听了吓得我不敢乱用这个字。援庵先生想必是太好的老师了。前天朋友在图书馆里借到一部《陈垣来往书信集》,是陈先生的孙子陈智超编的,上海古籍出版社出
版,收了陈先生好多朋友门生的信,其中有几封是写给台先生和台先生写给老师的信。一九三五年二月三日给台先生的信说:“昨游厂庙,在大雅斋见有旧仿黄小松
刻扇骨一持,尚有似意,敬以奉呈,乞哂存为幸”,笔调客气得很。这一持扇骨台先生珍藏多年,一九七二年才托张目寒带去日本转送给张大千。
  台先生的字学倪鸿宝体,名书家沈寐叟也学倪书,一九四五年十一月一日,援庵先生以所藏沈寐叟一笺寄送给台先生。老师这样体贴,难怪台先生大为感
动,回信说:“援师道席:……寐叟书川中殊不易睹,仅於流人中见其一扇面、一条幅,皆中年所书。其苍古之致,均逊此札。寐叟晚年为倪黄书,巉岩温粹,并极
其美。年来颇得鸿宝影本,喜其高古,借医俗笔,亦霜红龛所云,宁拙勿巧,宁丑勿媚之意。……”台先生短短几句话竟用了四次“其”字,却顺当得很,除第一个
或可不用,其余都非用不可。
文字美食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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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会写大字,在地方上颇有名气,
好多商行店铺的招牌都请他写。父亲是老饕,菜馆饭店请他写字他一定写,写了人家总是挑着担子送来几款佳餚给他一快朵颐。我小时候最爱吃馆子里烧的菜,每见
这样丰盛的“润笔”,不禁高兴得不得了,满口答应下回给他磨墨绝不抱怨臂痛手酸。会写字原来还可以有好饭菜吃,我於是开始苦苦练字,临了好多何绍基的帖。
流年似水,数十寒暑都过去,字练不成,嘴倒馋得很,十足父亲说的“饭桶”。
  听说北京西城宣武门大街有一家着名的“烤肉宛”,招牌是齐白石写的,写在一张宣纸上,嵌在镜框子里:“清真烤肉宛”,旁边还注了一行小字说,
“诸书无烤字,应人所请,自我作古”,下款是“八十六岁白石”。《燕山夜话》里说,当年白石老人常到那家饭馆吃烤肉,多次写字画画送给主人。有一次,老人
画了几枝梅花,题了两句诗:“岁寒松柏同精健,知是无生热血多”,马南村认为“这似乎是在国民党反动统治期间表示一种不甘屈服的意思”。到了一九六○年,
梅兰芳为烤肉宛题了这样一首诗:“宛家烤肉早声名,跃进重教技术精。劳动人民欣果腹,难忘领导党英明。”从齐白石到梅兰芳,吃烤肉居然都吃出中国当代政治
的滋味来,难怪《燕山夜话》要写《“烤”字考》,既考出《说文》有“熇”字,还称讚齐白石用个俗字都要郑重注明“自我作古”,“这是多么认真的态度!”马
南村的结论於是说:“比起白石老人来,我们现在对於简化字体的工作,有时态度就未免轻率了一些”,“我们似乎可以试将新的简体字,一个一个地进行查考,看
看它们是否都是有来历的和合理的。”
  佳餚和好字常常有缘,和政治也常常有染。周续端说,北京那家卖酱肘子出名的天福号是乾隆年间开业的,起初生意不好。有一天,老闆刘凤翔在德胜门
晓市见到一块旧匾,题的是“天福号”,颜体楷书,气势开张,觉得寓意吉祥,买来挂在店铺门楣上。从此,路过的文人墨客都驻足观字,酱肉生意渐渐兴隆。据
说,一个小伙计夜间看锅煮肘子,伏案酣睡,一梦醒来,肉都塌烂了。天亮开店,正好刑部衙门派员来买肘子,嚐后连夸味道比往日好,命每日送一只,天福号名声
更大。后来连“老佛爷”慈禧太后也爱上了酱肘子,赐一腰牌,凭牌送货。当朝状元陆润庠为拍慈禧马屁,特为天福号写了“四远驰名”匾额,酱肉铺更是大红大紫
了。到了文@革,天福号横遭厄运,被迫停业十年之久,一直到七九年才重新开市。
  中国人吃的文化向来辉煌。大陆先让小部分人富起来,现在是大部分人吃起来了。台湾一年吃掉一条横贯公路是等闲之事。中国人文化的吃也优秀,《红
楼》已经有“宴”了,《水浒》里的大块肉大碗酒,大江南北天天都在重演。饭饱酒酣,中国文字的gourmet该是越多越好才对。
老翁带幼孙闲步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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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我文章的陈先生来信说我每记前辈或同辈文士消息,颇多奖摛之词,会不会过当,“抑或是温柔敦厚之旨哉”。阅世日深,读书渐多,乃知学养之不易强求。看
到人家文章的一点巧思、几处警句,往往想到人家必是费了不少苦心。再说,我尊敬的前辈,实在都有了成就,有了名声,不像是侥倖混出个名堂来。我常说,世上
命好的人可以只顾读书,不必写书;只有命苦的人才要写文章讨生活。人在原稿纸的格子中沉浮,方知此中之难处。或曰钱锺书之文无情,巴金之文滥情,茅盾之文
矫情,邓拓之文八股,似有道理。只是看看他们一生所写的字那么多,书那么厚,遭遇又不见得畅顺,真的不忍心挑剔了。一只手写几百几千万字,抄都抄死人了!
再说,文章能写的教人觉得无情、滥情、矫情、八股,大概也不容易了。这是文章的性情。天下文章最忌沦为两类:一是白痴的梦话,不知所云;二是肤浅的稚语,
读两三行就可以扔了。文章而见性情,文字又那么好,当然可读。
  这几天读汪曾祺先生的《蒲桥集》,大好。他对文章的观点尤其精到。他说,散文过度抒情,不知节制,容易流於伤感主义:“我觉得伤感主义是散文
(也是一切文学)的大敌。挺大的人,说些小姑娘似的话,何必呢。我是希望把散文写得平淡一点,自然一点,『家常』一点的,但有时恐怕也不免『为赋新词强说
愁』,感情不那么真实。”平淡真是谈何容易。苏轼说文章要写得“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但常行於所当行,常止於所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态横生”。这行
云,这流水,还是有文理的,还有姿态。汪先生说,他谈结构的原则是“随便”二字。有个作家朋友说小说最重结构,他对汪先生说:“我讲了一辈子结构,你却
说:随便!”汪先生后来纠正说法,改为“苦心经营的随便”,那位朋友同意了。
  汪先生承认很重视语言,断言“作品的语言映照出作者的全部文化修养”。他有个观点很重要:“语言的美不在一个一个句子,而在句与句之间的关系。
包世臣论王羲之字,看来参差不齐,但如老翁携带幼孙,顾盼有情,痛痒相关。好的语言正当如此。”我前几天读到范用先生的一篇《相约在书店》,那真是好文
章:要平淡,有平淡,说文理,有文理,看姿态,有姿态。范先生一生与书结缘,是北京三联的要员,退休前就在收集拙作,去年还要我补寄我一本稚嫩的旧作给
他,我不敢献丑,后来是罗孚先生在坊间找到了寄去的。范先生真是可爱可敬的老前辈。我读他的文章,真像是看到老翁携带幼孙闲步庭院,一边嬉戏,一边照顾,
无一刻不是顾盼有情,痛痒相关。还是那句老话:写文章,太难了。
案头清供老葫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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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喜欢葫芦,专收天然不经裁切成器的旧葫芦。五六年前偶得一件,端正停匀,肌理光洁,色泽枣红,当是清中期的雅品,从此细心搜罗,见好即收,几年下来,竟也藏了大小一二十个。
  最新一期的《中国》画报有一篇《漫话葫芦》,说是中国种植葫芦最普遍的地方在山东,齐鲁大地村村寨寨遍地葫芦,山东文化市场还随着社会经济的发
展而出现葫芦热的现象。据说,济南四里山下有个葫芦市场,葫芦专业户出售形态各异的葫芦,有雕刻的、绘制的、模板压制的,还有蝈蝈葫芦,照片里满地葫芦工
艺品任人选购。山东大学民俗学教授赵申还成立了葫芦协会,围绕社会学、考古学、民俗学、园艺学探讨葫芦的文化价值。她还办了中国第一家葫芦文化展览馆,收
集到三百多种珍品,去过美国和美国民间的葫芦协会展开学术交流。
  一九九三年王世襄先生出版《说葫芦》,中英对照,图文并好,是中国工艺美术史上的辉煌钜着,英文书名是The Charms of the 
Gourd。书中所刊葫芦器彩照,不少都是王老自己的藏品,范制葫芦,燃香火画,煮红刀刻,几乎都是清宫里的御用珍玩。葫芦要上百年才泛红。葫芦器要高手
精工才养性怡情。山东文化市场那些葫芦工艺品大半是应市的新作品,俗气的多,古雅的少。王老书中那些精品现在既少且贵,不如碰运气找些素身的老葫芦,玩形
态,玩色泽,玩岁月。
  前几天《英华沉浮录》第三卷出版,日暮收到出版社送来的样书,正好有个老朋友拿了一个上好的清朝老葫芦给我。那个葫芦不大,却古意沉穆,明亮烛
人,色红像血珀,还有长长的蒂柄。朋友说:“你在文章里说,你恨不得字字句句一夜之间都泛起岁月的风采。今天可巧,第三卷出版,正好给你猎到葫芦,都泛出
岁月的风采了,就供在案头吧!”闻下心中倒真浮起一丝祥瑞的喜气。
  王老文字一向光彩如漆,《说葫芦》里连图片说明都很耐读。他有个红色大约腰葫芦,“说明”曰:“约腰大葫芦,天然生成,未经人工修饰。红中透
紫,历世已逾百年,高半米有余,堪称硕大罕匹,而停匀端正,尤为难得。在理人家,中堂供养,定视为宝,代代什袭。一九三○前后以微值得之隆福寺冷摊,未免
有故家凋零之叹。”北京人家多奉“在理教”,教规戒烟酒,供桌上陈置大小葫芦。书中另一个火画赤壁图大匏的“说明”说,高中读书时始学火画葫芦,有一天,
王老的父亲挟此匏回家,对他说:能炙此成图,就送给你。少年王世襄尽一夜之力炙出来了。“十年浩劫,匏被掠去。尝念从此已矣,即使幸得重见,蒂柄脆弱,定
已断折。不期合浦还珠,竟完好如故,为之欢喜过望,惟皮色渐深而炙痕淡褪矣。”体硕腹大无腰的葫芦称“匏”,破之为二可以做瓢挹水。
《大都》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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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大概是坐第六七排模样罢,中间
隔了一排,我还在那排后面。那时还没有开演呢,我前面个高鼻子蓝眼珠儿的洋鬼子,瞧了这位留着小辫儿的老头子,大模大样的挡着他们,就觉得不顺眼,老是坐
在后头嘴里叽哩咕噜的议论他。这群老夫子也妙,一会儿摸出手绢来抹鼻涕,一会儿乱抓头皮上的痒痒,闹得洋鬼子心里更是又气又恨。到了快开演了,他老先生忽
然从马褂摸出一截短烟袋锅子来,装满一斗烟丝,短了取烟儿,忽然冷不防返过头来向那两个鬼子眯着狡猾的眼睛,响亮的说了一句:Light Please!
完全是道地的英国土腔,骇得那两个洋人面如土色,那种窘态真是难以形容呀…”
  国内百花文艺出版社最近重印了柳存仁先生的一部小说《大都》。小说描写的是清末到一九二五年约三十年间的“几个旧家庭里人物生活的变化,从而反
映出这个时期某个角度所看到的社会上多方面所发生的繁複变迁”。柳先生说:“假如它可以有什么主题的话,它的主题就是几个忧郁幽悒的妇人和可怜的孩子”,
“虽然也还有许多男角,还有许多成年人”,尤其穿插了许多当年北京各行各业各界的小故事,比如名教授辜鸿铭、周作人等等。这是柳先生年轻的时候在香港发表
的小说,全书三十章六百四十几页,显然是一部非常ambitious的说部。
  柳先生学术专业的领域是中国小说史和宗教史的研究,他对道教史尤其大有发明。中国传统小说跟宗教始终纠缠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在两个领域里从容
进出,从早年写陆西星作封神传考证开始,数十年来发表的中英文论着,给学术界带来了一波又一波的高潮和惊喜。胡适之肯定了他的考证;钱锺书说他“高文博
学”;余英时最近为柳先生的《和风堂新文集》做序,题目用的正是《明清小说和民间文化》,指出“柳先生并不仅仅是所谓『窄而深』的专家,他同时也是对中国
文化的各方面都具有睿识的通人”。
  《大都》的结构和佈局因袭了中国传统说部和英国十八世纪小说萌芽期的规格,随兴点染,枝蔓磅礴,每一节都可以裁出来独立成篇,文笔因此也刻意经
营出散文小品的格调。这种小说贵在引发小说艺术的高尚情操,符合Sir Walter Scott对Henry Fielding的评语:“High 
notions of the dignity of an art which he may be considered as having 
founded”。於是,《大都》的背景虽然阴森,文字却毫不伤感,反而处处流露喜剧的倜傥之气,还要不忘“止於所不可不止”,合之乃有叙事诗的景观。这
是“comic epics in prose”:“吉少奶奶是伯祥堂房的三嫂,她比伯祥其实只大三岁,但是过门得早,虽然没有生育。她是伯祥裁制新衣裳
的『监工督造』,是一个一把抓照料不遗余力的人。家里这许多人,我们刚才说过,除了一个,对伯祥从孩子转眼间蜕变作大人,又转眼间踏进了他的青春这一回事
压根儿都不曾关心。这关心的一个人便是吉少奶奶。这也难怪。”
你画他写我来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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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画是俏皮的文字。读漫画正是钱锺
书说的“思想的放假”,也是沈从文说的“情绪的体操”。我爱读香港尊子的政治漫画,也爱读北京丁聪的文化漫画。尊子冷峭,丁聪温厚,都可寻味。范用先生
说,丁聪老诉苦,说夫人不忍心看他横向发展,影响健康,早餐定量供应,一片麵包,一只蕃茄或半根黄瓜。丁先生说麵包薄得风一吹就飘走。刚好李黎听到,随手
画了一幅漫画,画胖墩墩的丁先生盘腿坐在一片麵包上,如坐飞毯,题为《丁聪先生随风而去的麵包》。这幅漫画和范先生那篇《相约在书店》前不久登在《大公
报》上。丁先生想到“对策”去应付“政策”,每星期都到范先生那里去“反飢饿”:跟范先生下小馆:两个小炒,一碗汤,外加四两二锅头。丁先生最反感是范先
生总要叫二两米饭,又吃不下。“於是丁聪用语录教育我:『贪污和浪费是极大的犯罪』,代我把饭吃掉,一粒不賸。”丁聪风趣,范用幽默,《相约在书店》因此
写得格外好看。
  丁聪漫画人物极精。九月份《读书》上有一篇黄苗子先生的《图文并谬一本书》,说的正是丁聪的新书《我画你写》,共收中国当代文化人八十人,一画
一文,文有自述、有他述。我还没见到这本书,但黄先生引了一些文,选了几张画,真妙。丁聪画谁像谁,把黄先生拉上去“活祭”那幅最有趣。他画黄先生半躺在
尸床上笑瞇瞇自改悼词,四周铺满鲜花,还有微笑的“遗像”。不知道配什么文字。前辈文人笔下都甚可观,是庄是谐,风情万千,堪可回味。沈从文一幅对页是巴
金写的话,说“看出他身上有不少发光的东西”,“他还有一颗金子般的心”。沈从文的学生汪曾祺有一次去看老师,牙疼,脸肿得老高,沈老师不说一句话,出去
给他买了几个大桔子。沈从文大概真是这样的好人。据说,丁聪笔下这些文化人,除了鲁迅,绝大部分都带笑意。吴祖光的自述於是说:“生正逢时以至此”。他们
都受过大磨难,吴先生这几个字有泪。王世襄眉头皱着笑,自述曰:“不怨画师艺不高,只怨天生不潇洒”。王老真的是喜欢皱眉头。我最记得有一次我看中一件文
玩,他也见过,也认为好,只是价钱贵了些。我说他都说好,我更应该要。王老於是眉头皱着笑说:“钱还够吗?”我很感动,差一点买不下手。
  苗子先生说,丁聪笔下的萧乾先生是一位饱经世故的老人,他的笑带着看透人生的意味。我想是对的。萧老看透而不点破,对晚辈常有爱心。杨宪益是
“英国绅士式的浅笑,笑得带点醉意和忧伤”。我看了想起伦敦一位博学的老书商,下午两三点钟就喝得鼻子像樱桃那么红。黄先生说黄裳先生是“阴笑”:在书摊
上发现一本明刻绝版书的表情。前几年我找不到徐子晋的《前尘梦影录》,陆灏替我问黄先生借来影印,书中处处有他的眉批,太难得了。现在想想更不好意思了,
怕他“阴笑”,说我连这本书都没有、这点小事都烦他。
不看芙蓉争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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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前曾经迷恋旧工雕钮的寿山芙蓉石印章,陆续收了一小批,格局不低,原该知足,结果不然。每次看到人家的藏品,总是羡慕,贪心想要。《观石录》里说,有
人到朋友处看佳石,方开箧,马上叫朋友收起来。朋友不明因由,问他到底为什么?他笑道:“不敢久视,恐相思耳”。石章是人家的好;心理如此,无可奈何。文
章不同,必须相信是自己的好才写得下去。有个笑话大有意思:一瞎子双目失明,只善闻香识气。有秀才拿一部《西厢》给他闻,他说:“《西厢记》,”问他何以
知之,答曰:“有些脂粉气。”又拿《三国》给他闻,他说:“《三国演义》。”问他何以知之,答曰:“有些刀兵气。”秀才大为惊奇,拿自做的文章给他闻,瞎
子曰:“此是你的佳作。”问:“你怎知?”答曰:“有些屁气。”秀才的文章未必真的那样差,关键是瞎子要相信自己文章一定比秀才的好。
  我收集芙蓉石章期间,连“芙蓉”二字都偏爱,称为“芙蓉”的树和花也喜欢。那时偶然看到一首前人的诗,至今难忘:“芙蓉花发满江红,尽道芙蓉胜
妾容;昨日妾从隄上过,如何人不看芙蓉?”芙蓉花可爱;这个美人的自信也可爱:都说开遍江边的芙蓉比我美艳,可是我走过隄上,人人争看的是我的容颜,不是
芙蓉。天下美人也许都觉得现在的自己最美,过去的美毕竟过去了,将来会老,老则色衰矣!文章亦然。少作总是堪悔的,现在写的最合心意;将来老了,文笔想必
更可观。后一截跟美人不同。张爱玲说,念中学写的作文有一种新的台阁体,那是明代永乐、成化年间上层官僚文人流行的文风,一味注重造句的典雅工丽,多失却
文章气韵。她还记得写过这样一行警句:“那醉人的春风,把我化成了石像在你的门前。”她说她的《理想中的理想村》正是属於这时期的作品,“我简直不能相信
这是我写的,这里有我最不能忍耐的新文艺滥调”。
  当然,相信文章是自己的好必须附上一个先决条件:自己的确用功写。下笔精确靠多写;前事不忘靠多写;明心见性靠多写;Martin 
Farquhar Tupper说的:To be accurate, write; to remember, write; to know 
thine own mind, write。张爱玲一生下笔认真,而且不断反省。她底子深厚,仿隋唐演义,仿鸳鸯蝴蝶;仿章回小说写续红楼梦,回目由父
亲代拟,通篇文字八分像曹雪芹。她连学英文也苦心孤诣,说是一从上海到香港去读书,歇了三年光景不写中文,“连信也用英文写。我想这是很有益的约束”。读
了她那篇好几万字的《谈看书》,我更相信现代散文是应该写成那样了。李辉写翻译家冯亦代,说冯先生在《读书》上写了十几年《西书拾锦》,视之为晚年的一项
事业去做;搞翻译也始终认真,译妥一句难译的话,深深吁一口气:“那真是让人高兴!真有意思!”这是敬业。
这灯儿,不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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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禺的女儿万方写的《我的爸爸曹禺》,说她爸爸本性不会隐瞒,他的真诚表现为自己无法掌握的一种素质,任何时候都在控制他:
  “过去家里常常来人,要他做一些没有意思的事──题字或参加宴会,他觉得很烦恼。我们说,就说你身体不好。於是在来访人面前,他真的就病得很厉
害,连说话的气力也没有了。来人走后我和他开玩笑说:『爸,你演得也太过了。』他说:『我真的难受,胸闷极了,就这儿。』他指指胸口。奇怪,这是真的。”
  写作的人求真:真的经历、真的感情、真的信仰、真的演绎。严肃的作家为了忠於自己的作品,往往会根据自己的主观意愿在现实生活中营造未来作品的
情节,甚至故意亲近周围某一些真人,用行动与语言去激起他们的反应,以期将之塑造成自己作品里的人物。好多年前隐隐约约看过一位外国文学批评家也写过这样
的推论。曹禺晚年不少奇怪的言行,果然反映出他压抑在潜意识里的创作欲望,既充满了挫折感,也呈现了高度的文学意境。他有严重的神经官能症,多年靠安眠药
入睡,经常在迷迷糊糊之间说出最清楚的潜在意识里的情景和意愿:“我痛苦,我要写一个大东西才死,不然我不干!”他女儿说,“那你就写呀!”曹禺翻个身睡
着了。不一会,万方又听到他的声音:“我就是惭愧呀,你不知道我有多惭愧!真的,我真想一死了事。我越读托尔斯泰越难受……”他枕边的确放着一本托尔斯泰
评传。他说的话都很像他写的戏剧里的对白,随时可以插进《雷雨》、《日出》里。
  后来,曹禺渐渐放弃了他的痛苦,连强烈的愿望都放弃了。他也许已经深深感觉到他的创作生涯的终结了:“我当初应该当个老师,当个好老师,真有学
问,那就好了。”文学的激情消亡之后,曹禺憧憬着自己由文学的热的世界转入学术的冷的世界,可是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学问不足够:“钱锺书,人家才是真有学
问。”他说。
  曹禺不可能再跟托尔斯泰痛苦下去,却又走不近钱锺书的花园里去。他的舞台虽然落幕了,幕后的对白并未沉寂:“我爸爸的语言十分精彩。我指的不是
『语言大师』那一种语言,是一些恰恰没经过思维的、冒出来的话。比如他的钢笔没墨水了,他需要人给他找来墨水,可他冒出的一句话是:『这灯儿,不亮了!』
我看见了他桌上的钢笔,我就懂了,是钢笔不亮了。当他想让人帮他关掉灯时,他就指着灯说:『把这个,取消!』很多东西都经常在他的取消之列,比如取消袜
子,取消裤子,取消电视,他说取消我们都明白了。”这是文学家的“弗洛依德口误”:曹禺的语言始终是文学语言;在他的潜意识里,他不满足於直说钢笔没了墨
水;他的笔是他的灯,灯怎么可以不亮?他的笔怎么可以写不出字来?他不甘心。
苦雨斋萧寂得像古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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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上海陈子善先生编的《闲话周作人》,“编成后辗转南北数家出版社,历时五年”,终於由浙江文艺出版社印出来了,陈先生寄了一本送给我。书名“闲
话”二字,十足周作人的风致和笔意;三十几位作者不少是文章大家,娓娓记下前尘往事,读来彷彿坐在八道湾苦雨斋的庭院之中,静听树梢的风声鸟语。周作人的
小品文是中国现代文学的甘草,笔下尽是知性的沧桑和冷幽的世故,白话文熟得都散发出文言的清芬了。我小时候喜欢乱看明清笔记,一知半解,不知道有什么好
处;到了细读知堂老人的小品,才真正领略到一点“豆棚瓜架”的闲适气氛,知道文章原来可以写得那样不着边际却又很有看头。学周作人的文章要先学矫情。写
familiar essay成大散文家的英国作家蓝姆也矫情。他们都博读,阅世也深,只是不甘随俗,所思与所行往往不能一致,不幸手上那枝笔又格外通
灵,文章於是处处是朦朦胧胧的乾坤。周作人四十年代日本侵华战争中出任伪职,其实也是出於天真的矫情性格和鲁莽的反叛心理。听说有一张照片是周作人担任伪
教育督办的全身戎装照,照他行举手礼检阅学生军,一副滑稽相,令人绝倒。
  (二)
  周作人做文章成功,做人失败。前者是性情使然;后者也是性情使然。他的性情决定了他不能不受妻子羽太信子的影响:兄弟交恶,战时落水,都是这样
注定的。他的性情也决定了他只能在自己的园地里读书写作,连到讲台上讲课都失落。天生如此,蓝姆一生不结婚是明智之策。冰心给子善先生的信纸短意
长:“……关於周作人先生,我实在没有什么话说,我在燕大末一年,一九二三年曾上过他的课,他很木讷,不像他的文章那么洒脱,上课时打开书包,也不看学
生,小心地讲他的,不像别的老师,和学生至少对看一眼。我的毕业论文《论元代的戏曲》是请他当导师的,我写完交给他看,他改也没改,就通过了。”
  (三)
  蓝姆怀念故人的文字是这样写的:“I am insensibly chatting to you as familiarly as 
when we used to exchange good-morrows out of our old contiguous windows,
 in pump-famed Hare Court in the Temple. Why did you ever leave that 
quiet corner? ﹣ Why did I?...”周作人致章衣萍的长信说:“北京也有点安静下来了,只是天气又热了起来,所以很少有人跑了
远路到西北城来玩,苦雨斋便也萧寂得同古寺一般,虽然斋内倒算不很热,这是你所知道的。”写到慨叹人生,蓝姆说:“ I am arrived at 
that point of life at which a man may account it a blessing, as it is a 
singularity, if he have either of his parents surviving.”周作人的笔也浓了:“余今年一月
已整八十,若以旧式计算,则八十有三矣。自己也不知怎么活得这样长久。……对於世味渐有厌倦之意,殆即所谓倦勤欤。狗肉虽然好吃,久食亦无滋味。”小品文
真的可以写得这样冷幽;他们两人都有这个本事。&
读查先生在理大的讲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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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港理工大学最近颁授荣誉博士学位
给查良镛先生,查先生在典礼上的答谢词题为《中国学术思想的传统精神》。这篇讲稿非常浅白,却说出了中国几千年学术思想的神髓。学问做到这样通透已经很不
容易,难得还有本事将之归纳为明明白白的文章。查先生写作、办报、治学,都成了他这一生对中国人的最大贡献。经常在报上看到他还在为现实政治仆仆风尘,发
表政见,不禁觉得浪费他的时间和精神。他盼望退休,终於退休了;他喜欢在宁静的大学环境里读书写作,好几家着名大学终於都肯定了他的学术地位。那年到牛津
去跟他聊天的时候,我心里真替他高兴,觉得他终於可以安安静静读他想读的书、写他想写的文章,中国的学术界、读书界会陆续读到他的着作,哪怕是短短的一篇
或者薄薄的一本,都好。他在理大这篇讲稿正是这样轻巧而丰盈的精品。他说:
  中国学者不喜欢作纯抽象的思考,中国文字的“象形”和“会意”就充满了具体形象。中国人作文章或者写一部书,极少只提出几条原则和推理,必定会有大量生动而实际的例子,否则读者不大容易明白。《孟子》、《庄子》、《韩非子》书中的例子都举得既好又十分有趣。
  春秋时的“名家”,是专讲逻辑和名词定义的。《墨子》中的“墨辩”部分,也是讲抽象思维的,但向来不发达,也不受后人欢迎。唐三藏玄奘大师名声
极响,又受到皇帝唐太宗的特别尊崇,可是他传自印度的“唯识宗”,着重分析佛学中各种精密的名词分别,在中国传承不久就不受注意了。中国人即使信仰宗教,
也讲实用,要求真能“得道”、“得度”,能“飞昇成仙”,能“成佛”,或者是“死后往生净土”,念“南无阿弥陀佛”死后不入地狱,能得观音菩萨接引,那好
得很,唯识宗要人分辨五识、六识、八识、九识,对不起,没有兴趣。
  查先生当然认为学问精进、读书致用,最终目的是服务社会,为人类文明的幸福作出贡献,太过“务虚”的抽象思维,远远不如实用的形象思维可贵。他
的小说,他的社评,他做的学术研究工作,於是始终是应世的、入世的。他的武侠小说里充满保国安民的侠义意识,他的社评政论也不忘经世济民的精神;他笔下的
一字一句影响深远,自不待言。查先生长期浸淫在这样的心态之中,他对现实政治自然是不能忘情了。这里面相信并没有太浓烈的名利之心,他毕竟已经进入有名有
利的晚年了。他到现在还费神费心为国事港事提议献策,一来是他真的关心,有志回馈,二来是他对自己的影响力颇有自信,觉得他的牵挂和叮咛,多多少少会改变
权力走廊上的明、暗、冷、暖。可是,包括我在内的千千万万读者,也许都宁愿查先生继续在他漂亮的书房里读书写作。他写什么都好看的。
刘旦宅画里见文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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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内《文心雕龙》专家王元化先生为上海画家刘旦宅先生欧洲巡回画展的画册写序文,引了《文心雕龙》里一句“思表纤旨,文作曲致,言所不追,笔固
知止”。王先生说,这句话的意思是“有一种幽微奥密难以言传的意蕴,不要用艺术的表现使之凝固成定势,而应当为想像留出回旋余地”。他还说,“此即画论所
谓意到笔不到之旨耶?”这篇序文请了刘祖慰、钱绍昌、朱融译了英文。译笔非常谨慎,颇见功力。“意到笔不到”这句话的译文是:“Aren't these
 remarks constituting exactly what is aimed at in painting where ‘the 
brush stops for imagination to run free’?”王先生接着说:“中国艺术重空白,空白不是无,而是在作品中,故
意留出一些地方,不着笔墨,以求其尽得风流之妙”(“Chinese art stresses vacancy, which will not 
conduce to ‘nothing at all’. Some space is deliberately left in a piece 
of work where the brush stops for the best effect of a refined taste”)。
“风流”指的当是司空图《诗品》里的“不着一字,尽得风流”,文艺作品之超逸美妙也。那当然也带点“风韵”的闲雅气势,英文说“a 
refinedtaste”比较容易理解。“无”字则可以从哲学的层次去阐释,与存在主义的nothingness颇相近,取其“虚”的寓意。中国画家都
懂得留白的技巧,却未必都能经营留白的意境,“空白”处往往看不到“婉转”之姿和“徘徊”之韵。刘旦宅先生不同,他作品中的空白艺术总是幻化出说不尽的情
  (二)
  我深信画艺跟文采同源同道。好多名画家的画,功力都深厚,可惜彩笔始终泼不出文采。古今工花卉、工仕女的大师不少,真能着花解语、着人传情者,
不多。中外学问深、词汇富的作家不少,真能点字成物、造句成景者,也难得。前几天到集古斋看刘先生的画展,不禁加深了我的偏见。刘先生跟我在陆羽喝茶的时
候还在慨叹他读书不够多。我倒觉得画画跟写文章一样,基本功练好之后,必须感情用事,下笔要有六分放纵自己的胆识。刘先生的作品四分拘谨、六分放荡,他再
往故纸堆里求渊博,丹青恐怕要减却不少心物交融的境界了。齐白石的艺术养份毕竟是取自民间而非乞灵经典,他画上的题识尤其丝亳不迂不腐。齐白石不朽,这是
  (三)
  这次画展,非常“刘旦宅”的作品不少。《琼花仕女》、《芭蕉仕女》、《黛玉葬花》、《宋人词意》、《红楼梦十二金钗》、《水仙》、《玉兰寿
带》、《墨牡丹》,都是。最教我倾倒的却是那幅素里透艳的《簪花仕女》:素白的背景,瘦金的书法,小令的容颜,录的是白石道人虞美人赋牡丹二首。那是“己
已暮春縠雨时节”的灵感,纤旨曲致,都不必再多费语言笔墨去穷追了。刘先生塑造黛玉不止一幅,这次的《葬花》竟格外传神,也许是脸上空灵的神韵和那一树繁
花的超脱在作祟,每一笔都见文采,更何况题的只是“甲子暮春燕子来时刘旦宅作於海上翠云楼之雨窗”。
“此何物耶?一东西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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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广东高等教育出版社出版的《学土》卷一上读到容庚的《雕虫小言》。容庚是考古学家、古文字学家、名教授,一九八三年去世。这篇万多字的长文一
九二○年刊於上海《小说月报》,增订后又刊於北京《社会日报》,是当年金石学界影响深远之钜作。《学土》主编苏晨根据王贵忱手抄小楷的修订本重排重登。苏
晨在“附记”里说,长文从繁体并多古写、僻字的手稿,连标点、分段连抄成简体字,不能不说是一件辛苦的事。他说,“更可怕是这一繁变简也同样出了若干胡涂
账”:“余未得其万一”,一经简体,就成了“余未得其万一”,而通篇《雕虫小言》中,“余”是当“我”字用的!
  (二)
  听说宋朝馆阁校书精审不苟,宋官刊史籍尤其以景祐本《汉书》最善。初校校定三百四十九条,签正三千余字。二校增七百四十一字,损二百一十二字,
改正一千三百三字。罗继祖说,“乃竟有大谬不然者”:宋代沈括的《梦溪笔谈》指出旧校书官多不负责任,校书只拿着旧书,选一些字用墨涂去,旁边又注上那个
字,天天这样混时间混饭吃。聂冠卿、李昭遘校太清楼所藏《十代兴亡论》,字非舛误而涂窜之,以为日课。皇帝在宫中看过这部书,无意间看到他们那部校本是这
样搞的,即彻查。罗继祖在《续资治通鑑长编》上找到这段话,证明沈括所说属实,只是姑隐真名,仅言“旧校书官”。
  (三)
  文字工作原是非常伤神的,敷衍了事,不如不做。简体字固然有推广之价值,目的是化深为浅,让汉字更易普及;但一牵涉学术、牵涉古籍,“余”
“余”不分,“云”“云”互见,“斗”“斗”相通,总是混淆不清,误导后学。校书一旦成了官职,天天应卯,毫无志趣抱负可言,遑论学术精神!当今报刊杂志
书籍之用字,也不甚讲究正统了,再去斤斤计较,竟成多事。可是,有些字确是教人看不顺眼,“份”字好像快进《康熙字典》了,天下都给“分”掉了。国语念
“知识份子”的“份”为fen,现在都成“分子”。“赚了钱分你一份”,大概也要分少了,少得只剩一“分”钱。“念书”早就不用“口”去读,人人默念。社
会富裕,手錶不算什么,都不写“金”字旁了。“报导”的“导”,国语大半念dao,弃掉“寸”字据说是表示中性,无意“引导”读者作非非之想。言之似也有
理。至於“凯旋”加“而归”,“交代”写“交待”,一错再错也就变成对了。
  (四)
  有个迂腐秀才娶妻要美且贞。娶第一位回来,一登榻即以势示之,问她说:此何名?妇俏语曰:此阳物也。秀才大怒,以为妇知物之名,必不贞,出之。
再娶,再问,答曰龟头,再出之。又娶,又问,答曰玉茎,又出之。最后朋友整他,僱一中年妓假冒闺秀,使娶之。秀才一问,答曰:“此何物耶?一东西耳!”秀
才大喜,说她不知其名,必贞。
  “东西”遍天下,文字工作者还正什么名、守什么贞?
秋日读书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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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刘旦宅先生聊天,他说我国有两个半书信大家:王羲之、诸葛亮、曾国藩。近见人家引王羲之杂帖,有短札云:“卿事时了,甚快。群凶日夕云云,此使邺下一
日为战场,极令人惆帐,岂复有庆年之乐耶?思卿一面,无缘,可叹可叹!”他字好信好,收信人可以浮一大白。小时候读曾文正公家书,不知好在哪里,当成小仓
山房尺牍那样看,远不如《爱眉小札》提神。
  郑板桥的信也不俗,家书中说:“一捧书本,便想中举,中进士,作官,如何攫取金钱,造大房屋,置多田产。起手便错走了路头,后来越做越坏,总没
有个好结果”。又说:“好人为坏人所累,遂令我辈开不得口;一开口人便笑曰:汝辈书生总是会说,他日居官便不如此说了。所以忍气吞声,只得捱人笑骂。”今
日首长候选人笑脸迎人,说尽好话,还要准备将来如何下台阶。“推委”虽然任轻道近,一阵忙乱之后也 就收兵了,其实也难当。Fred Allen缺德,他
说“委员会者,委员个个毫无作为,凑合起来又议决无事可为”(“A committee is a group of people who 
individually can do nothing, but together decide that nothing can be 
done”)。
  瓷器有“窑变”一种,指瓷有同是一质,遂成异质;同是一色,遂成异色,自然烧成,非人力之巧所能加,是之谓“窑变”,数十窑中,烧千万个才偶然得一个。邓之诚说,当年士大夫盛纳倡女作妾,有人戏呼之为“窑变”,盖北方称妓院为窑子也。文字游戏有雅有俗,这个甚雅。
  粤语“长”、“详”同音,《明报》社评题目《越俎代庖,徒惹风波;从详计议,有利港人》,“计议”当是“从长”才对。
  元稹《叙诗寄乐天书》说:“近世妇人,晕淡眉目,绾约头鬓,衣服修广之度及匹配色泽,尤剧怪艳,因为艳诗百余首”。后来描写男女爱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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