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灵八最后胡巴变成妖王的图片了吗

一步步成为妖王 最新章节 无弹窗广告 - 顶点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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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简介:李锐向着苍天许了一个愿,于是他实现了,获得了穿越电影世界的能力,而作为代价,他变成了一只身高永远不超过150厘米的狰狞猕猴。  曾经也曾恍惚,但妖王的路上只有恨,伴着我前行的只有手中的两杆枪,穿梭时空,看着一幕幕喜乐,在苍茫的远古,见证颛顼的绝地天通,在英雄并起的《复仇者联盟》《世纪战元》《蜀山》复合世界之中以以几之力掀起妖灾。  将要经历的电影世界表:《长城》《复仇者联盟,世纪战元(俄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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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步成为妖王内容简介:李锐向着苍天许了一个愿,于是他实现了,获得了穿越电影世界的能力,而作为代价,他变成了一只身高永远不超过150厘米的狰狞猕猴。曾经也恍惚,但妖王的路上只有恨,伴着我前行的只有手中的两杆枪,穿梭时空,看着一幕幕喜乐,在苍茫的远古,见证颛顼的绝地天通,在英雄并起的《复仇者联盟》《世纪战元》《蜀山》复合世界之中以几之力掀起妖灾。将要经历的电影世界表:《长城》《复仇者联盟,世纪战元(俄罗斯英雄电影),蜀山(现代时间)》……本书绝不日猴!!也不日虫!!也不日狐狸!!也不日人!!& 8月前8月前8月前8月前8月前8月前11月前11月前11月前11月前11月前11月前本类点击排行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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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明带着一线浅白色的光自东方天边悄然渗出,吸收了最后一层暗灰,带着点温和的风让露台上的空气开始渐渐回暖。
  眼睛忽然有些酸痛,一夜清醒无法入睡,到了清晨,睡意却悄悄来袭了。按了按额角,奥拉西斯仰头靠入软榻,打算在日出之前小睡上片刻,以维持大脑一天的清醒。
  却在这时,露台下隐隐一片由远至近的嘈杂,让这原本寂静的早晨变得有点异样的热闹起来。
  仔细听,似乎是有人在同自己的守卫说着些什么,带着种压抑过后的激动。似乎出了什么状况,因为他听到了自己亲信之一洛拉尔德低沉浑厚的嗓音,只是距离间隔太远,听不清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但他听得出一些亚述官方的口音。
  疲惫的脑子一醒。
  掀开盖在身上的毯子,奥拉西斯站起身将一头微乱的长发理顺,顺手在脸颊上用力摩擦了几下以使脸色看上去不那么苍白,他整了整衣服,朝露台边缘大步走去。
  露台以北衔接底部正门,透过那些雕刻精美的雪花石围栏,可以将底下直到这座宫殿大门的景象都能一览无余。于是双手撑着围栏护手,奥拉西斯探出上身,朝着下面嘈杂的来源处静静看去。
  一望之下,不禁怔了怔。
  他看到一身白衣的亚述国使者,被数十名部下簇拥着,笔直伫立在由士兵守卫着的那道大门前。身旁一堆用亚麻布包裹着的东西,被建筑群间游走的风吹着,渐渐,部分浅色亚麻布从那些东西上拍打着滑落,片刻,露出里头黑色斗篷的一角。
  一丝麻冷的感觉陡然由大脑渗透每根神经,不知不觉中,奥拉西斯的双唇微微抿紧。
  当无温的目光由那堆东西再次移向边上静立不动的亚述使者时,仿佛意识到他的目光,那男子抬起头,暗褐色的眸迎着他的视线看了他一眼。在奥拉西斯还未从他似笑非笑的神色中咀嚼出任何东西的瞬间,他已神色一敛,单膝跪下。
  而头依然高昂着,双眼一眨不眨望着奥拉西斯:“王。”
  一声‘王’立刻将周围人的视线集中到高踞于露台的奥拉西斯身上,于是顷刻间,所有站着的人齐刷刷跪倒一片:“王!”
  奥拉西斯朝他们摆了摆手。
  脸上瞬间洋溢的微笑来源于多年来俄塞利斯精心的调教,在朝着底下众人点头示意过后,奥拉西斯转身迅速离开露台边缘。
  “王!”就在他准备折返内殿的同时,一道匆忙的身影从门内跑出,直奔到他身前‘扑’的一声跪倒:“王,亚述国使者求见。”
  “哦……”停下脚步,他深邃的眸子里静得看不出一丝涟漪:“一清早就那么热闹呢。”
  声音一成不变的淡然,却叫那侍卫情不自禁俯下身子。
  “让他进来吧。”不再朝那侍卫看上一眼,他径自朝内殿走去。
  “是。”
  “咔!”就在他即将踏入内殿大门的瞬间,露台偏东的角落里忽然传出一声细微的异响。
  他即刻止步,朝着那被浓密植物所覆盖的死角望去,而紧随其后的侍卫也在第一时刻抽出腰间的配刀,纵身挡在法老王身前低喝:“谁!”
  “啪……”代替回答的,是一只沾满了血渍的手。
  用力的攀抓在露台雪白色围栏上留下鲜红班驳的掌印。就在整个上半身即将撑入露台的时候,手一滑,那从外头试图翻入的人突然朝下直堕而去!
  “卡鲁塔?!”看清来人的刹那,奥拉西斯已闪电般扑去,在那人落下露台的瞬间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由侍卫帮着将他慢慢拖了上来。
  “王……”脚踏到地面的同时,那名浑身是血的男子两腿一软跪倒在地,来不及喘口气,他一把抓住奥拉西斯的衣襟急急道:“我们被亚述人发现了,兄弟们惨遭毒手,只有我一人靠着他们的掩护逃了出来……”
  失血过多和体力过度消耗,令他在一口气把话说完后,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别急,慢慢说。”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朝身边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侍卫立刻会意地跑开,去寻找随行的医师。
  等到侍卫的身影消失,奥拉西斯双手点地盘腿坐到地上,直视着卡鲁塔的双眼:“出什么事了。”
  用力吸了口气,总算平复了自己急促的喘息,只是声音依然干哑得如同刀锉在纸上发出的呻吟:“我们遵照您的吩咐找到了那个姑娘,开始很顺利,但在要离开的时候被对方发现,跟我一起的弟兄都被守在屋外那个……”顿了顿,他眉头一皱:“那个恶魔杀了。只有我和卡尔苏跳窗逃了出来,但刚和林子里的弟兄汇合,就发现已经被亚述人包围。”
  眉心微蹙:“这么说,你们早就被发现了。”
  “是。”
  “你刚才说到什么恶魔?”
  “对……”似乎一瞬触动了他记忆中的恐惧,那张剧烈运动后泛红的脸,转眼变得有点苍白:“那个恶魔,王。他个头很小,但速度和杀伤力简直是惊人的。头一次撞见他的时候,我们甚至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离他稍近的两名兄弟就已经被他杀害了……”顿了顿,卡鲁塔抹去额头滴落的汗,抬眼望向奥拉西斯:“王,虽然跟随您转战沙场无数次,卡鲁塔却从未见过有人是那样杀人的……”
  “怎么。”
  “请恕臣不知道该怎样去形容他的速度。”
  眼神轻轻一闪:“多快。”
  “臣看不清他出手的速度。”
  “比雷伊如何。”
  他低下头。
  奥拉西斯一阵沉默。
  “而更可怕的是第二次,”继续开口,卡鲁塔闭上了眼睛,像是在躲避某种不愿去正视的场景:“在第二次和那魔鬼直面冲突的时候,他没有使用任何武器,单用他的手,便穿透了弟兄们的胸膛……”
  眼神一闪,那抹讶异稍纵即逝,目光透过卡鲁塔微微颤抖的身体望向更远处,不语。
  “只有我在逃避他追杀时不慎跌入一处深凹的地形,虽然受了点伤,但也侥幸捡了条命。直到天快亮才从里头出来,本想立刻赶来通知您,却不料撞到亚述人也来到了这里……王……”整个人突然埋倒在地:“臣等该死!臣给王惹了麻烦了!”
  低头看着他。他肩膀颤抖得厉害。
  奥拉西斯伸手在他肩膀上用力捏了捏:“好了,别像个孩子似的。”
  “王……”沉闷的声音从双手间传出,夹杂着一丝不为人所觉察的泣音。
  这可以说是个不可原谅的错误。他们这几个人虽然当初用便服来掩饰自己的身份,但身上或多或少都留着凯姆·特军人标志性的东西,例如护腕,例如护套,例如护膝……那上面统统烙有奥拉西斯王朝的标志,只是因为之前根本就没想过会碰到这样的事,也根本没料到亚述人会在没有辩明对手的真实身份下就大开杀戒 ,所以没有全部换下……却不料,一时的大意,便为自己的王即将带来无可预知的麻烦……
  悔,但这世上,医治后悔的药却是根本无法买到的。
  “王,”沉默间,侍卫从内殿闪出,见到奥拉西斯,随即跪倒在地:“医师带来了,洛拉尔德大人说,不宜让亚述使者等候过久……”
  “知道了。”轻轻摆了下手,奥拉西斯站起身。看着眼前这部下懊悔颤抖得痛不欲生的样子,他沉吟片刻,低头,在他背上拍了拍:“事情还没到太糟糕的地步,别太自责,卡鲁塔。一切有我。”
  身体不再颤抖,卡鲁塔只是将头埋得更深。
  “久等了。”简单梳洗过后,奥拉西斯由众人簇拥着信步下楼。目光落到等候中的亚述国使者身上,微微一笑。
  一见到他出现,那站在殿中慢慢踱步等待的白衣男子立刻上前一步,单膝跪下:“王。”
  银色长发随着他身形柔顺地散落在背后,眉与眼恭顺而含蓄。静静跪在大殿正中,身后是那一堆堆裹在亚麻布中的不知名物体。
  周围随行而来的侍从很多,高大而沉默,他在那些重重的身影中兀自散发着某种令人无法忽视他存在的气息。
  就像第一次见到他时给自己带来的那种感觉。
  “伊斯卡因大人,”含笑,奥拉西斯一步步走到他身边,黑色袍角缠绕上他雪白的衣摆,俯下身,起手搭住他的肩头:“同是利比亚王的客,勿须行此大礼,请起。”
  辛伽抬头看了他一眼。
  奥拉西斯微微吃了一惊。
  他暗红色眸子里流动着些什么东西。但自己的眼睛读不出他的心。
  “恭敬不如从命……”他说,温和优雅的声音,就像他的嘴唇和他的眼睛。
  奥拉西斯笑了笑,示意仆从给他设了张椅子,随后在他身旁坐下:“天刚刚放亮,不知道伊斯卡因大人这么早来找我,为了什么?”
  “一大早打搅了王的休息,臣过分了,”抬眼看着奥拉西斯,正如他同样安静而专注地看着自己:“但……臣也是迫不得已。”
  红雾般的光泽自眼底蒸腾而起,对着年轻法老王的方向,缓缓流转。
  流动的血液般的眼神,让人不太舒服的眼神……
  奥拉西斯将视线从他目光中转开,嘴角轻扬,淡淡道:“迫不得已……不知道什么样的事,能让伊斯卡因大人觉得迫不得已?”
  不语,以亚述使者身份坐在奥拉西斯身边的辛伽抬眼,朝自己依然跪在地上的部下投之一瞥。于是那些人立刻站起身,走到那堆静躺在地上用亚麻布包裹着的物体前,在奥拉西斯平静无波的目光下,将布用力掀起。
  近十具尸体,仰面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却让乍然见到这些尸体的凯姆·特侍卫原本安静的脸庞,不约而同悄然转色。
  黑色的斗篷从尸体上滑脱,显露出努比亚人漆黑的肤色和特征明显的五官。虽然身上穿的是便服,但被遗忘在手腕上的黑色护腕,那上头显眼的标志无疑向世人昭告了他们作为凯姆·特军队一员的身份。
  而让空气真正凝固起来的,却是那些尸体所袒露的状态。
  被贯穿的胸膛内鲜血似乎早已流尽,自血洞边缘凝固成一团团暗褐色块状物。双眼暴突,从大张着的口中龇露出连着牙龈的齿,加剧了尸体惨白脸色上惊恐的扭曲,仿佛他们死前见到了某种极可怕的东西。
  “我的迫不得已,王。”转过头望着沉默不语的奥拉西斯,辛伽依旧一成不变的淡然:“天亮前袭击我未遂的刺客,请王过目……”
  奥拉西斯看着那些尸体。
  辛伽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食指的指甲不为人所注意地磕在拇指的关节上,一点疼痛,伴着一点些微的刺痒。让人有种兴奋的感觉,就像昨晚将那女人用力压在自己身下的一刹。
  他听见奥拉西斯略带粗重的一声呼吸。
  手指弹起,一抹深深的印痕。
  他感到自己的嘴唇很烫。
  他看到年轻法老王沉静的脸上逐渐褪去血色的苍白。
  或者说,他终于看到了。
  忽然有点后悔这么早就让人把那姑娘带回亚述,他想品尝一遍再次把她用力压在身下的感觉,就在现在,很想。
  眸子里暗光涌动。烫的不再只是嘴唇,而是全身。
  要挟,真的是种乐趣,不是吗……看着那高傲的王者脸上的自信逐渐被苍白所替代,那是种难以抑制的快感,从内心某个角落直窜而起……
  凯姆·特桀骜的雄狮。他眼底一闪而逝的凌乱,就像那女人在自己怀里最终呻吟出的妖然。
  有趣……太有趣……
  苏苏……想要你……
  那法老王的目光突然转向他,在他静静被体内烈焰所吞没的时候。
  他微怔。
  眉头微微蹙起。
  这男人的目光像水,水的温度容易让人清醒,清醒的人体会不到快感的存在。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原来伊斯卡因大人杀了几名佩带着我凯姆·特军人防具的刺客。” 他听见奥拉西斯道:“看来,有人试图冒我凯姆·特之名行刺以借此挑拨两国间的关系……”说到这里,奥拉西斯从侍从手中接过茶杯,吹去漂浮于水面荡漾的花瓣,轻轻呷了一口。抬眼,他朝辛伽微一颌首:“伊斯卡因大人专程赶来,就是为了告诫我防止类似事情发生的是吧,那么,奥拉西斯多谢了……”
  没有看错,他的眼睛在微笑。
  辛伽沉默。
  食指继续磕着拇指,久了,疼痛便被麻木所代替。他用力,刺到骨头的感觉,可以让眼神显得清醒一些:“王英明。”
  “身在宫闱,碰到这样的事情在所难免,”将茶杯递还给手下,奥拉西斯背对着辛伽站起身,朝着尸体的方向缓缓踱了几步:“你我做客利比亚,这消息可以说是无人不晓。总有心怀叵测的人想借机挑起我们两国的争端,一旦中计,”走到其中一具尸体旁,起脚,对着它漫不经心踢了踢:“可就如了那些别有用心者的意了……”
  “说得是……”食指离开拇指,拇指上一圈血印,辛伽抬头看向他的背影。
  奥拉西斯,美丽而冷静的狮子。
  一头可以陪着玩上更久一些的狮子。
  起身行了个礼:“既然王都明了,那臣也就不多说了,尸体我……”
  “尸体就由我来处理吧,”没有回头,那年轻的法老王站在尸体间,轻声道:“使者大人受了惊,还专程赶来通知我,至少,让奥拉西斯也为你尽点微薄之力。”
  嘴角轻扬:“既然这样,我恭敬不如从命,王,告辞。”
  “恕不远送。”终于回头,在辛伽带着随从躬身告退的时候,奥拉西斯那静如夜空清透如湖水的眸,忽然朝他绽出抹阳光般灿烂的笑。
  很温暖和煦的笑容,融入辛伽猝不及防的眼底,却仿佛尖针般狠狠刺了一下!
  怔了怔。
  匆匆回之一笑,他理了理衣摆,转身朝着缓缓开启的大门外大步离去。
  一直等到他冰冷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于耳畔,伫立在尸首间的奥拉西斯眼中流动的笑,便在转瞬间迅速冻结了。
  早晨的阳光透过窗斜射入宽广的殿内,如同最温柔的手,缓缓于那些静躺在地无声无息的人体间辗转游移……而这跳动闪烁的淡金色光芒,却在那些人怒睁充血的眼眸中,撩拨不起一丝涟漪……缓缓蹲下身子,抬手,将那一双双未曾瞑目的眼一一合上,奥拉西斯沉声道:“洛拉尔德……”
  “在。”一旁阴影中闪出那巨人战士伟岸的身影,无声来到奥拉西斯身边,单膝跪下。
  “把他们安置起来,想办法运回国,厚葬。”
  “是。”
  殿外隐隐传来犀角冗缓朴素的奏鸣,如同红海独角鲸在海底漫游时吟唱出的简单而不失雄壮的曲调。那是宫外利比亚百姓迎接清晨第一屡阳光降临的号角声,回荡在整个辽阔的天际,单纯,曼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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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在这条长长的走道里的时候,就好象走在一条通往墓室的甬道。
  镣铐砸在石板路上嗪嗪锵锵地响,从这边墙壁荡过去,再从那端墙壁荡回来,庞大而闭塞的甬道。虽然四周平坦的墙壁用画笔勾勒着最鲜艳精致的色彩,还有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慢悠悠飘来的一阵阵香风。
  亚述首都尼尼微,人们叫它狮穴,而它坐落在喧闹城池中这座庞大皇宫,在苏苏看来,毋宁一座坟墓。
  敦实的墙,还有那些因少见窗户,而被不分昼夜熊熊燃烧着的火把烘烤出的各种各样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穿过两座巨大神像守着的大门,一道花岗岩的台阶出现在苏苏面前,台阶上盖着一层大理石,羊乳似的白滑,从里渗出一丝丝血一样的斑纹,很漂亮。
  台阶直通三层之上那两扇敞开着的青铜门,门上精工刻着两个人,面对面敞着,好象彼此在面对面互相凝望。
  老侏儒说这是王后的寝宫,王后的名字叫雅塔丽娅,他说她是这个国家最伟大的巫女,也是这个国家最美丽的女人。不知道为什么在来这里之前从未听人谈起过她,包括老侏儒,只有在带着苏苏回亚述的这一段没有辛伽同在的路途上,他才或多或少说了一些。
  他说苏苏,到了尼尼微你会看到她的,她想见你。
  他说苏苏你要规矩点,王后不是王,她不会对你那么宽容和放纵。
  听到这句话时苏苏想,原来所谓宽容和放纵,就是在手指到掌心的距离静静看着你徒劳却乐此不疲的蹦跳,就像小秃这只固执到可怜的丑鸟。
  门口的侍卫抬手示意她进去。
  低头拖着脚下镣铐朝里走进的时候,几名使女正从里面走出来,经过苏苏身边不约而同朝她看了看,目光闪烁。
  苏苏听见她们低声说了些什么,口音很重,她听不太懂,但隐隐觉得和自己有关。忍不住回头朝她们离开的方向扫了一眼,那两扇原本敞开的门却缓缓关上了,门背面镀着金,光洁得像面镜子,所以她只看到从那上面倒影出的自己一双有点疑惑的眼睛。
  “你叫苏苏。”手摸在门把上的时候,身后响起一道声音。声音很好听,带着略微低沉和沙哑的女声,有种干净纯粹的性感。
  苏苏转过身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张床,斜横着一道身影,慵懒起伏的线条像只猫,在一床柔软的布料里优雅横陈。
  苏苏觉得有点惊艳。
  之前从没见过一个女人,能在完全静止的状态下,自然地把一个女人的媚展现到如此极至。几近完美的身体和几近完美一把瀑布般柔软冗长的头发,和身下的布料缠绕着,暗蓝色的布料,白得玉石一样的肌肤,墨色的长发四散……虽然隔着一层纱看不清她的长相,她周身隐现的气息已经让人有种倾国倾城的感叹。
  雅塔丽娅。
  辛伽的妻子。
  “过来点。”久等苏苏不语,雅塔丽娅坐起了身子,在纱帐里朝她抬起一只手:“让我看看你。”
  苏苏走了过去。
  纱帐上坠着的水晶近了有点晃眼,这让帐子背后那张脸更加模糊不清。
  “跪下。”苏苏听见她再次开口。
  雅塔丽娅说话的口吻是高高在上的命令,但用那么好听的声音说出这样的命令,即使同为女人,苏苏亦无法抗拒。
  苏苏跪了下来。
  雅塔丽娅低头看着她,她能感觉到这年轻王后的眼神,淡淡扫在她的身上,专注得像是在研究着什么。
  “你很美。”许久,她道。声音很淡,就像她的眼神。
  “你也是。”苏苏回应。很真心的一句话,但帐子里一阵沉默。
  雅塔丽娅翻了个身,背对苏苏。
  周围轻柔的纱缦被气流起伏出一线缝丝,缝丝里透出些浓烈的味道,扑面而来,很香,像是很多种昂贵的香料调在一起散发出的味道。但又很古怪,因为这香味香得并不纯粹。
  古怪的味道……
  就像……花丛里一具尸体无声无息腐烂着的味道。
  苏苏被自己这想法微微惊了一小阵子。
  “苏苏,他要的是什么。”突兀一句话,打破了苏苏的静默。
  苏苏抬头看了看她:“什么?”
  “他带你回来,所以,”她抬起左手,掌心向上,五指优雅地缓缓收起:“你也许知道他要的是什么。”
  苏苏突然觉得透不过气了。
  越来越紧窒的感觉,一股莫名的压迫感集中在她脖子周围,好象一只手在用力掐着她的脖子。
  但手是无形的。
  所以苏苏条件反射伸手抓住的是自己的脖子,而不是付诸在她脖子上的那层力量。
  “你很不爱说话吗,苏苏,他是不是想要一个像你一样安静的女人。”她又问。
  苏苏喉咙上的压力加剧。
  “你刚才东张西望地进来的时候是不是觉得有那么点高兴,”她再道:“因为这里除了我,没有第二个人。”
  苏苏脸色一变。
  “不要以为你的示弱就能迷惑我的眼睛,”喉咙再次一紧,苏苏看着她在帐子里逐渐抬高的手,像只不断扬起的蛇头:“女人总是最了解女人”
  话音未落,手猛一点地身形直窜而起,苏苏在那股力量挤压得她所有血液涌上脑门的一刹朝那顶纱帐内直扑过去!
  轻软的沙帐遇风即散,她看到里面一团淡淡的粉色在自己眼前闪过,稍纵即逝。
  而整个人在这同时像是撞到一堵墙上,闷地震了下,整个人朝后斜飞了出去。
  纱帘合拢,缓缓的,里面曼妙的身体亦在瞬间恢复成了一道印在纱上虚无的影子。
  苏苏的肩膀撞到地上,那块曾经在辛伽的船上受到过重击的地方,疼痛,撕心裂肺。下意识蜷起了身子,脖子上的压迫感却随之消失。她看到雅塔丽娅的手放下了,和刚才一样,轻轻搁在她圆润的臀上。
  苏苏用力吸了口气。
  “你走吧,”两手抵着地用力撑起自己身体的时候,她听见雅塔丽娅说,用着她沙哑好听的声音:“我不想再看到你。”
  苏苏被安置在一间华丽的寝室。
  事实上,整座阿舒尔宫的房间没有一间不华丽的,它的创造者在不断的征战和掠夺中赋予了它最华丽的装饰和最精美的艺术,每一个角落每一个间隙都能看出它主人毫无保留的铺张。
  几近霸道的美。
  但对于苏苏来说,无非从一个笼子,换到了另一个更加宽敞,更加漂亮的笼子而已。
  和雅塔丽娅的寝宫不太一样,它很大,并且明亮,因为它有着一道长长的露台,还有通向露台的落地窗。从露台可以俯瞰半座亚述城的面貌,它参差林立的建筑,巨型的雕塑和石柱,还有远处的平原和山崖。
  很多时候,苏苏就是靠看着这些去打发她没有任何自由、所以显得太过富裕的时间。从房间的柱子到露台边缘,是那几根束缚着她的锁链全部的长度。这长度足够她在整个房间打转,也足够她勒死自己。
  她选择在整个房间里打转。
  苏苏喜欢俯在露台上看那道贯穿整个城市的内河,它上面那些来往船只和沿河喧嚷的集市,让整座城看上去生机而热闹,就像孟菲斯那个坐落在漂亮广场上无比繁华的市场。
  喋喋不休的商贩,闲散的或者匆匆的路人,低语,笑闹,争执,斗殴……真实的美丽,就像那个收留了她的小小镇子。
  苏苏很想镇子里的人。
  流鼻涕的小弟,糖夫人,还有那个小小的新娘……想他们的时候嘴里会觉得很淡,她没办法忘记那天晚上血腥的气味,和熊熊的火焰混淆在一起。
  糖烧焦了的味道。
  可同这记忆纠缠在一起的还有那个亲手屠杀了他们的男人身上的气息。
  他苍白的脸色,暗红的眸子,艳红的嘴唇……他用力的吻,吻到她发疯似的想吃了他……
  糖化开的味道。
  她感到羞耻。
  但记忆无法控制。
  回过神的时候常会看到身下的石板上烙刻着一些模糊的刮痕,那些她无法明了的线条,凌乱交错在她的眼前,而手指很疼,还有手腕上被镣铐挤压出的青紫。
  每每这个时候她会仓促地用手上的镣铐把石板上的这些痕迹抹去,心跳得很快,虽然她不明白为了这些毫无意义的线条,她究竟在莫名恐慌着些什么。而小秃就在一旁看着,带着点忧郁的眼神,这让它看上去不像是一只鸟,更像个严肃的若有所思的老头。
  它的毛色变得很干,有时候还会不停地落毛,一抖就是一地,灰白色的,一团一团,这让它看上去更加丑陋和苍老。
  “小秃,你越来越丑了。”苏苏说。
  小秃闭了闭眼睛,没有理她。
  “小秃,我越来越不想看到你了,你的样子让我觉得恶心。”苏苏又说。
  小秃缩起了身体,把自己一身让人恶心的斑秃的毛完完全全呈现在她的眼前。
  “小秃,你是不是不会飞了,你这么丑,又这么胖。”
  “小秃,我真想把你从这里丢出去。”
  一次一次刮着地上痕迹的时候,苏苏一次又一次这样对小秃说。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讨厌看到这只缩头缩脑连翅膀都忘了该怎么拍的大鸟,它固执地跟在她身边,固执地收着翅膀看着她发呆。她不喜欢这样,很不喜欢这样。她在它的眼里找不到食腐动物特有的敏锐和孤傲感,她在它眼里也看不到想飞的冲动,虽然它脚和翅膀并没有被栓着锁链。
  不像她。
  没有那种尖锐感觉的食腐动物就不是食腐动物,忘了怎么飞上天的鸟,就不再是只鸟。
  那么小秃现在究竟变成了一只怎么样的怪物。
  她看着它的眼睛,它眼睛里折射着她一张迷茫的脸。
  苏苏总是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么,在做什么。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苏苏变得有点迷茫。常常会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有时候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什么。
  迷茫的苏苏,那就不是苏苏。
  那么苏苏现在究竟是个怎么样的苏苏。
  她看着自己的右手,有时候她觉得自己的右手会告诉她些什么,但没有。她的右手会适时地爆发出一些她的情绪,在她自己还未曾想过爆发的时候,但不会告诉她任何她想知道的东西。右手不会开口,正如满眼睛都是话,却无法开口的小秃。
  每天看着半座城市的日出日落,每天对着小秃自言自语,每天发呆,每天……
  她不知道自己这种混混噩噩的日子究竟还会持续多久。青铜会生锈的,人的灵魂会不会生锈。
  她觉得自己的灵魂在慢慢生锈。
  如果人的灵魂可以分成两半,她真切的感觉得到,有一半灵魂在尖叫,当她每次看着自己那只微微颤抖着的右手的时候。
  *** ***
  进入孟菲斯边境,往东再行进了一段路后,贫民区的建筑群便在蓝天与沙海间错落闪现。
  从几辈前的法老开始,这里便是希伯来人、各国难民、无家可归者在凯姆·特的栖息之地。也是下层阶级同上层间矛盾锐化之地。
  前代法老王试图通过镇压和杀戮来杜绝眼前两个层面间经久的斗争,但并不见效。事实证明,人民的力量和韧性是生生不息的,并不因贫富差异而有所不同。
  所以到了奥拉西斯这一朝代,他放松了对这些贫民的政策。不以更大的压力去激起他们更大的反弹,以便争取更多的时间去实现矛盾的化解。
  长时间以来,他一直在寻找一条路,一条能化解贵族与贫民间尖锐冲突的路,一条能从根本上凝聚人心之路。
  然而,这条路却被两年不曾泛滥的尼罗河所阻断。
  两年。没有洪水,带不来肥沃的土地;没有洪水,冲不走下游不断滋生的病魔;没有洪水,这国家不再新鲜的血脉毒液四散。于是,这一切苦难的根源顺理成章推到他这神之子的身上,因为他的叛逆,因为他的桀骜,因为他头顶王冠沾满了一个人的鲜血……长时间压抑下来的不安定因素再次蠢蠢欲动,于是,多年来苦心经营的一切,便要功亏一篑……
  眼前忽然幻出一抹佝偻的身影。那个记忆深处,被无数次深埋,却又无数次挣扎而出的身影……
  时间没有给她留下一丁点过去辉煌而艳冠群芳的影子,只有眼底那一层怨毒,历经多年不曾改变。她笑着,用她年轻时最妩媚的笑容,望着他,一字一句轻声道:“奥拉西斯,天不容你,即使逆天而行,亦岂能躲得过十五的期限。你脱不了这个咒,你脱不了……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呛!”一声脆吟,安插在腰际的长剑被奥拉西斯一气抽出。在手中旋出一团淡青色光芒,‘哧’的一声,被整个儿投插入金色的沙丘之中。
  随之而来骏马一声嘶鸣,在四周部下还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的时候,那年轻的法老王猛抽一鞭,策马朝着远处隐露出一线白色的孟菲斯都城扬尘而去。
  “王!”
  “王?!”
  没有回头,也听不见身后亲信下属的呼唤,他只是一味朝前奔驰着,想用那越来越快的速度,越来越急的风,去将纠缠在自己耳畔这低而冰冷的诅咒,这登上王位后十多个年头里几乎每夜都会将自己从梦中激醒的诅咒,用力扯去。
  风扯着他的发,沙卷着他雪白的袍……而那极细的声音,却依然不依不饶地在他耳边环绕着。一句接一句,一声接一声,最后,化作两个执着决绝的字:“十五……十五……十五!!”
  “闭嘴!”
  喉咙中低低挤出这两个字,提手,将疾驰的骏马用力勒停。
  抬起头,对着阳光,对着天。
  天很蓝,蓝得让人心甜得发软的蓝。阳光很暖,暖得让人双眼温柔得化成清泉的暖……于是,在身后紧追过来的部下到来之前,他被马背颠簸得有些苍白的脸色,回头间,恢复如常。
  “王……”策马追到奥拉西斯身边,洛拉尔德用自己高大的身躯遮挡住身后众将的目光,有些不安地望着他的眼:“您……”
  微微一笑,他扬手,在马臀上轻轻挥了一鞭,那马便沿着脚下被无数马蹄踏出的沙道,在四周从简陋土屋中射出来的纷乱而犹疑的目光中,朝整个儿显露在眼前的庞大城池慢慢踱去。
  十五的期限……是命运,亦或是籍神的力量所作的诅咒。不管它该被称做是什么,总之,无非是已融入生命轨迹里,那某种不可避免的东西。
  从来不屑,但,从来潜意识里亦没有抹去过它的存在。
  于是,找寻突破它的方法,那似乎是种必然。
  俄塞利斯曾说,要破命,唯有逆天而行。可是,十五年来无时不在保权与夺势的旋涡中起伏的生涯却告之,这世上还有一样东西,它不需要靠逆天而行,也能抗拒那几乎已经成为定局的命运。
  那东西叫做——自主。
  一只手,单手掌尽天下事,包括人的未来,未知不可更改的命运……
  这长时间来一直为人所深信的,所追寻的——
  人的自主……
  尽在一掌之间。
  城门逐渐的近在眼前。
  奥拉西斯抬头看到那些久已等候在那里的官员将士。男的女的,熟悉和陌生的脸,他们静静守在孟菲斯厚实的城墙边缘。城墙是簇新的,就在几天前才刚刚完成周体的合并,这本是阿美奈姆哈特为自己准备的铠甲,短短不出几天,这个曾经掌握了这半个国家命运的男人,现在所剩下的只有一个潜逃在外的儿子,以及在黑牢等待最终判决的命运。
  摧毁是从内部开始的,他用行为这么告诉自己,却没想到会被自己这个比他年轻太多的小帝王,用同样的行为告诫回来。
  忽然想起了十岁登基后那些风风雨雨的夜晚,还有俄塞利斯瘦弱但坚定的手臂,他用他固执的信念告诉自己奇迹是会发生的,同时力挽狂澜般守护了自己整个濒临崩溃的童年。
  策马朝前一路行进,他带着自己的队伍,对着城门扬起手。
  他听见城内风卷着的浪潮般的欢呼。
  他们在高呼:“王!恭迎吾王!”
  异口同声。
  阳光下的风很暖,心也是。眉头舒展,细沙缠着风翻卷恣意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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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奔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但苏苏听不到自己呼吸的声音。
  周围很暗,浓浓的一团黑,听不见声音,感觉不到距离,就像一只看不到边缘的匣子。但可以感觉到周围植物划过脸庞的冰冷,植物带着种熟悉的粗糙和气味,芦苇的味道。
  苏苏突然绊了个踉跄。
  脚下是潮湿而柔软的,每一脚都像踩在一堆朝下拉扯的手指里,这让步子怎样都迈不快。她想把腿从里头拔出来,但使不上多大力气,只能一脚深一脚浅急急往前趟,带着种她自己都感到莫名的急燥和恐惧。
  身后脚步声隐隐响起。眨眼前还很遥远,眨眼后近在咫尺。于是周围突然嘈杂了起来,她听见飞鸟拍打翅膀从芦苇荡惊起的声音,风穿梭在芦苇丛里的沙沙声响,还有她的喘息,带着同心脏几乎从喉咙口跳出来一样急促的频率。
  她拨开挡在面前浓密的芦苇丛朝前挤,一弯月亮在头顶模糊地显了出来,周围亮了起来,她害怕这些光,还有身后那些打破一切沉寂的脚步。
  一只手突然搭到了她的肩膀上,在她低头挤进前面一团黑暗的时候。
  然后听到一声模糊的叹息:“苏苏……”
  苏苏猛地睁开眼睛。
  四周很暗,但空气不是无温的。
  白天残留的热在风里绕着,夹杂着宫外还不曾睡去的人零落的嘈杂。头搁在两根栏杆之间,苏苏手抱着露台的围栏,像是抱着某种可以依赖的东西,边上蜷缩着小秃,眼睛闪闪烁烁,有点不安地打量着她。
  心跳依旧很快,比梦里感觉到的还快,她急促喘息着。
  忽然城里一层隐约的骚动。
  风里传来异样的气息,某种兴奋,快乐,或者说……隐隐的恐惧……
  小秃起身用力拍打了一下翅膀。苏苏看了它一眼,它的眼睛很亮,全身的毛都竖起来了,灰的白的乱糟糟 蓬成一团,豆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对着内河的方向。
  内河上灯火通明,映得它如同蜿蜒的金带,越来越多的人民和士兵出现在街头河畔,拥挤攒动,不知道他们究竟在期待着什么。
  片刻,伴着这些由远至近的骚乱声,苏苏听到宫门外使女急而雀跃的声音:
  “快,快禀告王后,王回来了!”
  “王回来了!”
  辛伽回来了。
  一艘塑着巨大公牛头的渡船在无数船只的簇拥下缓缓靠岸,内河沿岸站满了整装肃容的士兵,他们把那些好奇拥挤的民众阻挡在用自己身体构成的人墙之外,从渡口到皇宫,形成一道黑压压的长廊。
  苏苏看到一道美丽的身影从船上被人搀扶着走了下来,暗色长裙,包裹着婀娜的身段,抬头朝周围看了一圈,随即坐上早就停放在那里的一顶软轿。
  并不是辛伽。
  身后紧跟着数名男女,从船内鱼贯而出,在渡口众人的接应下各自上了轿,穿过士兵组成的长廊朝皇宫方向过来。
  直到最后一个人离船,依旧不见辛伽。
  虽然距离隔得那么远,虽然那些人影在火光下有点模糊,但苏苏可以肯定,辛伽不在这些人中间,也可能根本就不在这艘奢华高贵的渡船上。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姿态,熟知的人一眼就能通过这些姿态来判断他的存在与否,就像动物依靠气味来判断自己同伴的本能。
  辛伽不在这艘船上,那么他会在哪儿。
  目光随着船身游移,眼角边一道银光划过。
  一片薄薄的东西,叮的一声在栏杆撞出一声脆响,惊得小秃扑腾着翅膀发出一声尖叫。
  落地几个转,苏苏看到它上面一对漆黑空洞的眼,沉默地对着她的方向。
  似笑非笑的神情。
  苏苏的手指有点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直抓着面前这跟栏杆的关系。她一动不动看着地上还在颤动的面具,面具琉璃般光滑的表面上倒影着一道白色的身影。
  修长,熟悉,朝着她的方向过来,无声无息。
  “嘎!”全身乱毛蓬起,小秃突然又尖着嗓子朝那道身影叫了一声。叫声很大,嘶嘶的有点凄厉。苏苏以为它会朝那身影就此冲过去,它却在这声尖叫过后一低头掉转屁股就逃,惶惶然的样子,破毛球般一团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回过神后的苏苏只看到一根羽毛在空中打着转,灰褐色的,不紧不慢停留在那个小秃不久之前还窝着的地方。
  “你的小朋友很识趣,”头发一紧,苏苏不由自主随着他的动作从地上踉跄站了起来,他的动作很优雅,就像他的声音,虽然这动作充斥着蛮力:“不像你,苏苏,你这孩子从来不知道什么叫识趣。”
  捏着她头发的手一收,苏苏就这样撞进了他的怀里,不可抗拒的力气,还有他身上的气息。他一转身把她按在身后的石柱上,暗红色眸子看着她,银白色发丝轻轻掠过她的脸庞。
  温和柔软的感觉,比他压着她双手的指温柔太多。
  “什么叫识趣,辛伽。”她看着他,问。手腕肿胀的部位被他捏得很疼,痒而刺痛的感觉,就像苏苏被迫注视着他眼睛时的牙根。她想咬些什么,比如糖,或者他的肩膀,他身上的味道像糖。
  刚张开口,却被他的嘴巴用力堵上,嘴唇痛得像在烧,他在咬她。
  苏苏一声低哼。
  想咬人的时候却被人咬了,这滋味并不好受。苏苏听到自己牙齿在尖叫,还有她突然窜热的身体。她的手腕在头顶扭动,他扣着她手腕的手指却顺势揉进了她的手心:“几天不见,你还是这样不招人喜欢。”嘴唇还贴在她的嘴上,苏苏感觉着他唇瓣轻轻的蠕动,那种蠕动让人失控。牙齿疯狂地痒,带着点疼痛的感觉。
  她像只野兽一样挣扎。
  他用力压住她,再次低头像只野兽一样咬着她挣扎的嘴唇和牙。
  “没人教你怎样讨人喜欢吗苏苏,”停下喘息的时候,她听见耳边响起他的声音,声音有点沙,低低的,柔软的,就像他缠在她漆黑发丝里揉动的手指,蓦地一转,那力道却又粗暴得近乎霸道:“苏苏……你这让人讨厌的孩子……”她听见自己头发在发根处断裂的声音。
  刺痛。
  他低头嗅着她的发丝,她嘴唇碰到了他的喉咙。
  喉咙上依旧残留着被她勒出的痕迹,青紫色的一道,清晰扭曲,像是某种烙印。苏苏挣扎着试图别过头,却只换来他手指更加大的力量。
  她轻吸了口气,他喉结滚动。
  坚硬的突起烙着了她的嘴唇,也同时烙软了她在吃痛刹那试图抗拒的灵魂。
  一半灵魂在沉沦,还有一半在尖叫。
  可苏苏只听得见自己急促得像是会随时迸裂开来的心跳。
  “想我了是吗,”他说。手滑进了她的衣裳,冰冷的。她本能地一缩,却随即又不由自主朝他贴得更近。
  “你的身体在告诉我你的嘴唇不肯告诉我的想法。”他继续道。一双眼睛静静看着她,眼里暗光流动,美得让人牙齿发痒:“我们是一类人,苏苏。”
  苏苏不语。
  身体贴着他,安静,在他的目光里喘息。
  诱惑,并不单纯女人之于男人。
  无法抗拒,并不单纯男人之于女人。
  手腕上的压力消失了,他原本禁锢着她的手指顺着她的胳膊抚向她的肩膀。温和的触觉,随着他指尖的粗糙和温度在她皮肤上一点一点绽开。
  思维紊乱。
  她看到他暗红色的眸子里闪烁着些什么,当他手指揉在她身上的力量一点点加大的时候,她听到自己的脑子里有个声音低低说着些什么。
  ‘苏苏,我可以嫁人了。’那个声音在说。
  羞怯,但兴高采烈。
  衣服碎裂,苏苏听见自己心脏一阵呻吟。
  很轻,很模糊。模糊到轻易被她手上镣铐撞击出的脆响所打散。
  恍惚。
  清醒过来的时候,苏苏看到辛伽一动不动望着自己。
  嘴角一抹淡淡的笑,他的脸色发青,脖子上缠着她手腕的链条。链条两端系着她手腕上的镣铐,她手腕交错着,锁链上的棱角清晰嵌进了他苍白的皮肤。
  手蓦地一松。
  他扬手,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一丝咸腥在嘴里迅速蔓延,她跌倒在地上,抬头看着他笑,和他刚才一样的笑容,淡淡的。
  然后看着他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铜门合上的时候声音很沉,像是什么粗重的东西在心脏上用力砸了一下。
  苏苏的眼睛轻轻一眨。
  脸很疼,心脏没有任何感觉,包括心跳。她看着自己的手,左手安静,右手颤抖,无法控制的颤抖。
  *** ***
  一股浓稠的腥热从眼前这道半开的铜门里扑了出来,荷卡内法抬眼看着,忘了呼吸。很张扬的味道,就像门上大块大块布满的锈斑和不知明液体混合在一起的颜色,让人想吐。
  背上突兀一阵剧痛。
  踉跄着朝门里直跌了进去,门里很黑,扑倒在地的时候抓到一手心的粘腻。他不知道自己抓到了什么,门合上咔啷一声闷响夺走了他眼前最后一点光源,触目所及一片混沌的暗,还有吸气间浑浊在鼻子里那些温暾潮腐的气味。
  急急起身,膝盖一滑再次跌倒。身体和地面接触时发出扑哧的声响,像是跌进一堆烂泥塘,但烂泥塘里散发不出这样腥臭的味道,一种只有在腐烂的坟冢里才能闻到的味道。他在衣服上用力擦着自己的手,那两只保养得相当好的手,手心手背爬满了地上那些湿滑的东西,虽然看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感觉就像抓了一手冰冷的肉糜,他觉得恶心。
  “嘿嘿……”身旁突然一阵低笑,惊得荷卡内法一个冷颤。
  这才意识到这周围还有别的人存在,虽然跌进来的时候他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包括人的呼吸。
  现在他可以听到很多呼吸声,远的近的,细微的粗重的,还感觉到一些目光,虽然这地方暗得连周围的轮廓都窥见不到一点。他感觉得到那些光芒,就像夜晚的沙漠里一些捕捉猎物的野兽,那种若隐若现的视线,虚幻,但真实的存在。
  “谁。”他问。声音不大,但在这寂静的地方畅通无阻地扩散开来,清晰得让他心惊。下意识后退着靠到门上,门上的锈斑扎进他手心,毛茸茸一阵刺痒。
  一些模糊的说话声在周围响起,荷卡内法开始意识到这周围的人可能比他想象中还要多,他们在低声交谈着什么,但没有一人回答他的话。有一些呼吸声离他逐渐近了,他闻到牙床腐烂后发出的酸臭味道,还有些诡异的笑声,冰冷的,没有任何意义,却让他不由自主感到害怕。是的,这鬼地方让人感到害怕,他甚至想象不出用什么词去形容那些冰凉腐臭的气息喷到他脸上时,他心里这种由害怕膨胀开来的恐惧。
  比当初从暴动的孟菲斯城连夜逃出来时还要深刻的紧张和恐惧。
  但是,如果知道他会在逃离孟菲斯不到三天的时间就被亚述人抓到,他还会不会逃出来?
  他问自己。然后想,他会。
  背叛法老王的结果是什么。
  他绝不愿想象自己活生生被剔出脑浆挖出心脏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他亲眼见过那种刑罚,那是他记忆里无法磨灭的噩梦,即使他只是那场刑罚离得远远的旁观者。
  想着,他觉得自己的呼吸开始顺畅了一些,而黑暗里的腐臭似乎也不再那么让人恶心。他舔了舔舌头,贴着门板慢慢坐下,手心开始回暖。黑暗也并不都是糟糕的,它悄无声息激发着你心头恐惧的同时,也悄无声息地安全包裹着你的恐惧。
  抬头朝四周的浓黑扫了一圈,头顶一闪,突然亮了,一线光从顶上的洞外渗了进来,他眯了眯眼睛。
  “啊——!!”
  一声尖叫,因着闯进眼帘一具没有头的尸体,就隔着一步之遥歪坐在荷卡内法身边,脖子上的血早就凝固了,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蠕动个不停的蛆。
  他抬起自己的手放到眼前,随即又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惊叫。
  手指和手背上那些冰冷的肉糜一样的东西是半干的血浆,上面残留着几条被碾碎压扁了的蛆的尸体。透过指缝他看到周围坐着许许多多的人,不同的国籍,老的少的,面无表情靠着墙,抬头望着顶上那一线光亮。
  意识到他的目光,其中一个粗壮的男人忽然低头看向他,在他嘴里的尖叫声还没彻底从这地方消失的时候。那男人手里抓着一个人的上半身,斜拖在地上,丰厚的嘴唇咧着,对他嘿嘿地笑。
  胃里一阵痉挛,一股酸涩的液体终于忍不住从嘴里喷了出来,荷卡内法转身用力撞向身后紧闭的铜门:“开门!!!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告诉辛伽我有他感兴趣的东西!!快他妈放我出去!!!!!!!”
  “这就是你给我的惊喜吗,我亲爱的雅塔丽娅。”目光从身下那个深渊般的黑洞内收回,辛伽回头望向身边静立不语的女人。
  这个女人的穿着永远是无可挑剔的,正如她的身体,她曼妙的身体永远让人忍不住去联想在那些厚重的面纱下面,究竟掩藏着一张怎样倾国倾城的容颜。
  倾国倾城。
  屋顶的火光忽暗忽明,他的眼睛忽明忽暗。
  忽然伸手触向她脸上的面纱。
  “是的王,”她终于回答。侧头不动声色避开他的手,优雅的姿势和声音,倒也不显得这举动有所冒犯,而视线依旧对着黑洞内那些蠕动的身影:“您的军队,依照您的吩咐,最强的。”
  “最强。”眉梢轻挑:“说说你是怎么理解我的话的,雅塔丽娅,什么是最强。”
  雅塔丽娅慢慢抬起头:“强者间不断的厮杀,最后存活下来的最强者。”
  “哦?”
  “没有恐惧,没有退缩,没有情感,只有征服。”
  “所以你给了我这样一支军队。”微笑。从侍卫手里接过呈上的弓箭,张满弦,对准底下一名站在最中央的彪形大汉一箭射出。
  箭头从大汉胸膛直穿而过,他却没有任何感觉般继续挥着手里的刀朝周围的人猛砍。
  炯炯有神的眼,面无表情的脸。
  “没有疼痛。”他轻声道。
  “是的。”
  “你是怎么办到的,雅塔丽娅。”
  雅塔丽娅沉默,静静看着他殷红的嘴唇,还有他脖子上那几道深浅不一的勒痕。
  “一点小小的咒术?”丢开手里的弓,辛伽伸手捻住她脸上的面纱。面纱很滑,也很柔软,像是女人最细腻的肌肤。
  “是的,一点小小的咒术。”她回答,在他手指漫不经心的勾勒下,肩膀微微有些发抖。
  “你看上去有点累,我的王后。”
  “是的。”
  “那去休息吧。”
  “王陪我吗。”抬头脱口而出,末了,沉下头后退一步。
  辛伽微微一怔。片刻,低头微笑着揉了揉她僵硬的肩膀:“看上去我得先照顾好我们的客人。”
  “那么雅塔丽娅先告辞了。”
  “好好休息。”
  点头。朝他深深看了一眼,雅塔丽娅转身朝门外走去。
  辛伽目送她的身影直至消失。
  长长的秀发披散在她身后,随着她走动的步伐轻轻摇曳,浪花一样。她的背影很像苏苏。那个不懂得怎样讨人喜欢的女人……
  苏苏。
  抬头扫视着周围那些安静望着自己的侍卫,伸手抚着自己的脖颈。刺痒,带着些微的疼痛,却是一种让人上瘾的触觉,就像每次用牙齿和嘴唇配合着念出这两个词时的感觉。嘴唇有些发烫,无法克制,他闭眼将食指用力磕向拇指的关节。
  旧的伤痕被迫裂开,一些鲜红的液体从里头缓缓爬了出来,脖子上的疼痛被取代了,他将手指放到唇边吸吮。那些甜腥的血液,像她滚烫倔强的嘴唇。
  甜蜜激烫得让人想毁了她,就像每次靠近她时便会不由自主想做的。
  她说因为你是辛伽。而亚述王辛伽从来不会让伤害他的人轻易存活。
  她说得未必对,但又确实对。
  她对他的伤害次数已经太多,多到让人感觉继续让她存活下去,那是一种罪。
  聪明的孩子懂得怎样利用机会好好活着,显然她并不是个聪明的孩子。苏苏,这样一种世界,你不懂得活,那就只有死。
  你这一个笨孩子。
  “啊——!!”洞里野兽般一声怒嚎突兀冲出,回荡在宫殿烁大的空间,碰撞,竟撞击得人耳膜有些发疼。
  睁开眼,感觉到周围众人一阵不安的骚乱,辛伽低下头将目光重新移向黑洞深处。
  他看到一名高大苍白的男子从一堆尸体间爬了出来。血液濡湿了他的头发和身体,他爬得很高,沿着洞底那座石塔的基石不断朝上攀登。突然一只手在下面伸出抓住了他的腿,他一刀刺入塔身的石缝固定住自己的身体,一手抓住那只手的腕,在四周群狼般的吼叫声中将那人一把拖起,想也不想就朝石塔上甩了过去。
  那人的头颅在石塔上撞出一声闷响,随即整个身体朝外直飞了出去,只留一条手臂依旧紧抓在这个男子手中,在他抬头朝洞口发出一声咆哮后,一口咬进了自己的嘴里。
  撕扯,吞噬。
  辛伽目不转睛望着他。
  片刻,在那些随之而来的嚎叫声中,他转身朝门外走去。
  “辛伽……”才走出大门,身体随即被一副柔软的身躯密密贴住。淡淡的石榴香,带着它花开时那种浓烈的热情。
  “尤丽,我的公主。”他伸手搂住她。
  “你看上去很高兴。”
  “是的,我很高兴。”
  “里面发生了什么,我好象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
  “不如去我寝宫坐坐。”他贴近她的耳垂,简单吸引住她有些好奇的目光。
  她感觉到他嘴唇的烫。
  呼吸悄然急促了起来,这个男人的目光是不可抗拒的,就像他的美。
  “好的……王……”她回答,就像当初他以亚述国使者的身份邀请她来亚述小住时,她给的回答一样的干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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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秃很用力地在撕一块羊肉。
  这几天宫里一直宴会不断,厨房比以往慷慨许多,经常会看到它从外头叼回来一两块新鲜的肉排,而在辛伽回亚述之前,它最多只能捞来点腐烂的肠子和脏腑。
  它很卖力地撕扯着,连筋都不放过,最终被一根比较顽韧的青筋用力弹了一下。似乎打到了眼珠,一声尖叫,拍着翅膀跳到一边抱怨似的抖着尾巴。
  苏苏看了它一眼,它不闹了,低头安静啄着地板上的肉块,很小心。自从有一回把肠子的血弄到了那口塑金花瓶上被侍卫狠抽了一顿后,它现在吃什么都小心翼翼的,连一点肉糜都不会留在露台上,这种谨慎对一只野鸟来说无疑是种折磨,尤其是这么大个的。但只要得着了食物它依旧会飞回原地来吃,就好象这地方是它的巢。
  苏苏不再理会它,目光重新投向露台下那条被夜色吞噬依旧的小道。小道周围有很多植物,白天很美,不知名的白花一串串软软的挤成一片,像绿草上翻卷的浪花。晚上则像一团一团的棉絮,黑压压一层,伏在道路两侧时不时被风吹着摆上那么一摆。
  有时候会看到辛伽从那条路上走过,身旁簇拥着许多人,独他一个白衣白发,没了近身的压迫感,远远看去就像一幅画。苏苏有时候会一直坐在这个地方看着他的身影直到他消失,而他始终没有发现过。看到他的时候右手会抖得厉害,左手抱着柱子,柱子不是很粗,但足够遮挡住那些由下而上的目光。
  她在想象他穿过那条□后上来站在她身后的样子,想象他似笑非笑的眼神,还有他带着点沙哑的嗓音。
  他说:苏苏……你这让人讨厌的孩子……
  想着想着她的手心会有点发冷,却不知道是为什么,脑子变得很空,像是思维在那一刻不复存在。很奇特的感觉,幸而那些终究也只是她的想象,辛伽始终没再上来过,从那天离开之后。再没有过他的气息,他的眼神,他的声音。
  那些让她想到时手会发冷发抖的东西。
  这样也好,再来的话,也许她会杀了他,就像上次做了却没有做成的。
  她一定会杀了他。苏苏想。
  门外空旷的走道忽然响起一阵轻而凌乱的脚步声。
  当小秃听到动静连蹦带跳缩进露台角落的同时,门开,脚步声鱼贯而入,匆匆忙忙。苏苏没有回头,依旧看着底下一团浑浊的黑,背后突然而来的亮光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坐了坐正,她收回了垂在栏杆外头晃荡的腿。
  外头进来的人很多,从声音上听起来。似乎谁都没有留意到坐在露台上的苏苏,露台很暗,并且被一些纱幔遮挡着。
  那些人将屋子里的灯依次点亮后,又走来走去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苏苏瞥了眼一旁的小秃,它缩在墙角,嘴里还叼着小半块来不及吞进嘴里的肉。
  一缕暗香在那些脚步声中逐渐蔓延了开来,很久没有闻到的味道,像少见的栀子花,又似乎搀杂着别的什么香料,不紧不慢在整个房间里缠绕着,随着忽明忽暗的灯光一点点扩散氤氲。
  掌心的温度消失了,她想起来这气味为什么会这样熟悉。
  这种糖一样甜美的气味,一个妖精一样美丽的男人身上特有的气味。
  想回头,脖子却有点僵硬,苏苏继续望着被黑夜笼罩的小径,小秃在一旁不安地发出一声低鸣。
  “谁?”身后突然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
  年轻女子的声音,脆生生的好听,带着点醉,也带着一点点警惕。
  “一只鸟而已。”然后听到辛伽的声音。带着一贯而有的沙哑,低低的,让人莫名其妙地心跳加快。
  “你喜欢把鸟养在你的寝宫?”
  “还包括人。”
  女人轻笑,因着他淡淡的似真非真的语气,也或许是因为他近在耳畔扰人的气息。
  苏苏想。
  两手抱着面前的柱子,好让夜色令她看上去跟这些柱子更加融合一些。
  那是必要的。
  转眼又看了看小秃,小秃来回游移的视线撞到了她的目光,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一个激灵。
  肉块从它嘴角掉了下来,落在地上的声音被一些细碎的呼吸所打散。那些很熟悉的声音,苏苏甚至可以感觉到那种温和的触觉扑洒在脸和发梢间时的柔软。
  温和的气息,是否同样还包括那种隐隐的野兽般的眼神。
  苏苏忍不住想回头,但身后的声音很快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听见那个有着好听嗓音的年轻女子在说着些什么,很轻,但每个字都很清晰:“骗过了所有的人,包括我母亲。你,很狡猾……”
  明明是责备,但更像是种呻吟,或者……某种愉悦的叹息。
  低哑柔腻,夜色中透着层淡淡的暧昧。
  “一个惊喜而已……”熟悉的语调,安静柔和,即使是在呼吸有些不稳的时候。
  辛伽的声音。
  苏苏舔了舔嘴唇,因为空气有点干燥。沙漠的风总是让人觉得干燥,以至让人烦躁。
  她继续看着楼底。
  “惊喜吗……”那女子的呼吸渐渐变得有些急促,而声音却越来越轻:“一个就好……”
  “一个,我保证。”
  “辛伽……有没有人说过,你好象……黑夜里的曼陀罗……”几近耳语的声音,忽然同周围明灭的灯火一齐消失,随之而来,是身体倒落在床上后沉闷而激越的声音。
  苏苏的头压着栏杆,目不转睛望着下面的黑暗。嘴巴一开一合,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小秃不见了,就在刚才她回头朝它看去之后的片刻,它扑楞楞飞上了天。
  没人听见它翅膀拍打空气的声音,那些越来越浓重的呼吸和布料被撕裂的脆响,有时候可以让一切变得没有任何意义。
  手指捏了捏,苏苏不知道自己究竟捏着的是自己的手指,还是手指里握着的栏杆,它们都是冰冷的,都是一样的僵硬。
  苏苏的身体也很僵硬。
  一阵夜风在楼底下盘旋而过,忽然一个激灵。她睁大眼睛朝下看着,而底下那些蠕动的阴影,这会儿看上去怎么就像两条贴紧在一起的身体……
  纠缠……起伏……纠缠……起伏……纠缠……
  想要……撕裂它……
  “辛伽……辛伽……鬼面下的神……”许久,尤丽口中溢出如此叹息。
  俯身匐在辛伽的胸膛,她的手臂缠着他的身体,眼波迷蒙得像雾。
  大绿海迷人的薄雾。
  辛伽拂着她的发。发丝柔软,被他轻轻掠起,又像雨丝般一道道滑下。
  也像雾,黑暗里的轻雾。
  而他的目光透过那层雾注视着不远处那道蜷缩在露台边缘的身影。从进来开始,到现在,一动不动的身影,似乎凝固了,同那些冰冷的柱子一起,在夜色里混合一体。
  像尊雕塑。
  “……我不希望自己像被你看中的城池那样被对待……”他听见尤丽轻声道,脸贴着他的皮肤,皮肤清晰传递着她嘴唇的蠕动。
  像那尊雕塑波浪似的长发在自己胸前拂动的感觉。
  嘴唇很热,他想咬点什么,但不是身上这副柔软的躯体。柔软的东西咬不得,她会碎,轻易地碎,也解决不了嘴唇的热,和牙齿的痒。他牙齿很痒,短短几天,这房间充斥着那个侵略者让人想撕咬的气息,她在他的领地漫溢着的强烈侵略的气息。
  他想撕碎她,用他的嘴,而他的嘴唇在他大脑充斥着这个念头的时候正安静作着应有的回应:“那么,奥拉西斯是怎样对待你的,尤丽。” 他听见自己这么说,他想笑,所以他伸手将怀里的身体搂得更紧。
  “他……呵呵……” 她先笑了。这也好。然后发丝被她的手指缠紧,她抬头看向他,以至他不得不收回对那尊“雕像”撕扯的目光。
  “你的头发真美……辛伽……辛伽……”她说。
  “你醉了,尤丽。”他回答。
  “是的我醉了……”她又道。声音模糊,和她眼神一样,模糊得像是宿醉。片刻,她慢慢合上眼睛,如他所等待的,像只安静温柔的猫,低下头,呼吸逐渐平静。只是手指却还依旧紧抓着他的发丝不放,贪恋的,小心的。
  他一根一根拉开她的手指,很温柔。
  曾经有个女人对他说过:对女人,你得温柔,辛伽,即使她的地位再卑贱。
  那个女人被温柔地碾碎,在他的面前。
  所以至今他都觉得,一个女人最美的时候,是被自己亲手撕碎的时候。
  她碎裂的时候真美。
  她美丽地碎裂着,温柔地叫着他的名字。
  辛伽辛伽,我的儿子……
  那些封尘的记忆。
  不该被唤醒的往事。
  所以让它苏醒的人有罪。
  它不该存在,亚述王不需要那些早已被丢弃的东西。
  他站起身,银色长发散了一背,冰凉,温柔,就像那女人死去后冷却的血液。
  松散的长袍从身上散了下来,他踩着那些衣料,朝那具静止的雕像慢慢走去。
  凡是伤害的,必是要毁灭的。
  她早应该被毁灭,在第一次用她野兽一样的眸子,在那片火海里安静注视着自己的时候。
  “苏苏……”
  苏苏似乎听见有人在叫她,就在她失神那么短短片刻之间。
  眼前纠缠的身影消失了,那些黑暗里晃动的黑影,转眼,又成了一团又一团随风摇曳的氤氲。
  她收回视线,因为额头很疼。柱子是有棱角的,棱角又多又硬。
  然后一呆,在直起身子试图舒展一下僵硬的脖子的时候。
  她看到自己坐的地方巴掌大一块空地上,密密划着一些痕迹。凌乱,粗糙,就像深深烙刻在她手腕上那些被镣铐挤压出来的勒痕。
  她不知道那些线条代表着什么,正如以前在不知不觉中被她涂画出来的东西。长长短短,横竖曲折,依稀拼凑出一个“杀”的图形。
  “杀”代表什么,苏苏不知道。但她的背突然有些发冷,还有额头。
  她本能地伸出手想把它们快速抹去。
  “苏苏……”又一声低低的呼唤,夜色里突兀惊得她心脏一跳。
  声音从身后不远的地方传过来,很轻,带着一点点熟悉沙哑,还有些陌生的低沉。
  右手开始发抖了,控制不住的抖动。她想站起来,马上。或者做出别的什么应该做的反应,在一道漆黑修长的影子从身后慢慢笼罩住她凝固在月光下的黑影的时候。
  她飞快站了起来。
  但随即被更快地压倒在地上。
  背压着地,一副焚烧似的胸膛随即压住了她的身体。
  她想尖叫,嘴却立刻被封住了。那双殷红灼热的嘴唇,狠狠吞噬着她挣扎而出的声音,撕裂着她紧绷急促的喘息。
  一齐被撕裂的还有她的长裙,在她试图抬腿将那个压迫着自己的身躯从自己身上踢开的同时,一只手顺势滑下,轻易制约了她的抵抗,轻易撕开了她对他唯一的遮蔽。
  “你该死。”
  嘴唇移开的时候,他说。声音平静,身体却急促进入了她的身体,带着从未有过的焦躁和攻击性。
  尖锐而不可抗拒的力量。
  他一次次的攻陷,她一点点的接纳。
  臣服还是绝望。
  周围很安静。
  她在他身下听不到他们两人的声音。
  他的强占和她的挣扎,直到最后的放任……安静得像是死寂。
  可他分明像只疯狂的兽的。
  而她是被那只兽轻易彻底撕碎的空气。
  狠狠的掠夺,他暗红色的眸子闪烁着从未有过的愤怒。她不知道他究竟在愤怒什么。
  愤怒的人是她才对,虽然她同样不知道为什么。
  她想杀了他。
  但她感觉得到他同样想杀了她,在带给她身体极端的羞耻和极端的快乐的同时。
  快乐……
  她竟然觉得这种被撕裂的感觉快乐……
  她疯了吧。
  她得杀了他……
  在被他杀死之前。
  辛伽的手卡住了她的咽喉,紧紧的,就像他的身体对她身体的纠缠。
  她窒息。
  原来,痛苦和快乐所带来的窒息感是一样的。苏苏想。在她还有那么一点意识的时候。
  她的下身快乐得在痉挛。
  她的头颅痛苦得快要裂开。
  沦陷,黑暗……
  *** ***
  醒来的时候,天依旧很黑,身子疼得有点僵硬。
  人还活着。
  叹了口气,原来最终,那场疯狂两个人谁都没能杀死谁。
  身体有点凉,衣服成了破布,一只冰冷的手在衣不蔽体的身上游移。苏苏没有挣扎,手不是辛伽的,苏苏看着这只手的主人,用着和这女人低头望着她时同样专注的眼神,隔着一层厚厚的纱。
  “雅塔丽娅……”半晌,苏苏开口。声音很哑,勉强从喉咙里挤出来,磨得喉管生疼,她咽了咽唾沫。透过雅塔丽娅的肩膀她看到床上那姑娘还睡着,同昏迷前看见的时候一样的姿势,睡得很沉。
  忽然全身一个战栗。
  雅塔丽娅的手指移到了她的脖子上,那个被辛伽用力吻过咬过和勒过的地方,然后停止不动。苏苏下意识朝后仰了仰,她的手指却顺势滑向苏苏的脸庞。很慢的动作,一直到鬓角,然后把手指插进了那些漆黑浓密的发丝。
  头皮一阵锐痛,苏苏的头被迫转向她,虽然下意识地在回避。雅塔丽娅的手指很用力,用力抓着她的头发,像是在撕扯。一丝淡淡的腥腐不知从什么地方飘了出来,绕着鼻尖,混淆着雅塔丽娅手腕上浓烈的香味。
  这种味道让人作呕。
  苏苏扭了扭头,脸上却立刻挨了重重一巴掌,凌厉的力道,因着女人手指尖锐的指甲。
  随即脸又被她用那只手紧紧捏住,冰冷的拇指揉着苏苏被她打到的地方,还有鼻子,嘴唇,下颚的线条……
  苏苏一动不动看着她,左手捏着右手,右手的手腕在镣铐钳制下轻轻地颤抖。
  “我丈夫的味道怎么样。”揉了会儿,雅塔丽娅问。声音很好听,只是有些不稳。
  苏苏不语,笑了笑,看看她。
  脸上又挨了一巴掌。嘴唇破了,刚才被辛伽咬肿的地方,现在化成一股咸腥倒流进嘴里。苏苏匝了匝嘴巴。
  雅塔丽娅一把扯住她的头发把她拉近自己的脸。
  “我一直在看着……”她说。苏苏用力别开头。
  终于明白那股腥腐的味道来源是哪里。
  一直以为是小秃吃剩下的内脏在某个角落里变质,却原来是来自这个高贵美丽的女人的身体。随着愈渐激烈的动作,越是靠近,那股味道越是清晰。
  “但他不知道……”她继续道:
  “他只知道看着你。”
  “用力地要你。”
  “我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像只发情的狗。”
  “该死的狗。”
  “你很臭。”苏苏终于开口,在她轻而喋喋不休地说完那些话之后。
  脸上再次挨了一巴掌。
  说实话的代价。但她真的很臭。
  不懂这个美丽矜持的女人今晚怎么会变成这样。就在不久之前她的丈夫刚刚□了自己,如果要愤怒,要发泄,那也是自己。那么她现在在干什么,作为那个怪物的妻子,她现在对自己说这种话做出这些行为又是在干些什么。
  她说她丈夫像只发情的狗,那么她现在的样子像什么。
  这一对奇怪的夫妻。
  尽管都有着妖精一样美丽的外表和优雅。
  去他妈的。
  苏苏心里说。
  却突然被这女人一把揪住头发猛地撞向身后的石柱:“你这个娼妓!”
  “嘭!”后脑勺和石柱撞击出来的声音很闷,就像苏苏被这一震荡猛地窒住的呼吸。眼前一黑,随即又被她莫名用力拉进怀里。
  “不……你不是娼妓……不是……”贴着她的胸口,苏苏听见她喃喃地说。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听错,因为大脑里一片混乱,混乱得只有一个词反复不停在脑子里打转:娼妓……娼妓……娼妓……
  “我不是……”苏苏低声道。
  “你不是……”她轻轻应。
  而就在这同时苏苏骤然出手,两手牵连着一拳挥向那看似娇柔的女人。
  一声惊呼。
  手上的镣铐正砸在雅塔丽娅的额头部位,她应声倒地,厚重的面纱从她脸上纷扬滑落了下来,释放出一头柔软的长发,还有一张粉色的脸庞。
  扑鼻而来一股浓腥。
  苏苏一怔,在一眼看到那张正对着自己的脸的时候。
  那张脸看上去像是完全都烧焦了,脆而褶皱,起伏勾勒着颅骨的线条,但皮肤却透着初生婴而般的粉红。像烫伤,那上面却又找不到一块平整皮肤。心跳得厉害,苏苏看着她,仔细辨别着那些模糊起伏的肉体上一双可以被称作为眼睛的东西。
  但只找到一个。
  隐在肉瘤一样的鼻峰边上,那只黑色的孔洞静静望着她,淡然,莫测,像个无底的深渊。
  精灵一样完美的身体,却长着一张连魔鬼都唾弃的脸……
  雅塔丽娅……
  “我美吗。”那张脸对着苏苏笑,至少听上去是在笑,但那笑让苏苏的胃抽搐。
  沉默,目不转睛。
  “我美吗!!”她突然提高了嗓音。尖锐的声音突兀刺破了整个黑暗的寂静,床上熟睡的身影动了动。
  “美。”苏苏回答。却换来雅塔丽娅低头一阵沉闷的疯笑。
  “哈哈!苏苏苏苏,你不是向来实话实说,”笑够了,她抬起头,仅有的一只眼睛斜睨着眼前的身影:“为什么要撒谎。”
  苏苏的嘴唇动了动。
  正要开口,头顶上方忽然飒飒一阵轻响。声音极细,但在这寂静的夜色中,依然让两个互相僵持的女人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
  “唰——”一道漆黑色身影在房梁上流星般窜离,皎洁的月光只照射出那一星衣角,在两人视线中眨眼间消失。
  雅塔丽娅迅速起身。抓起地上散落的面纱朝着大门急急跑去,步子匆忙得有些惶恐。
  直到门前,她忽又停住。
  撑着门板,僵硬的身体看上去像座雕像。片刻,转过头,她一动不动看着苏苏。
  苏苏同样看着她.那个脸庞被黑暗所模糊的女人,那么远远站着,依旧又美得像神。却丝毫感觉不到她的气息,她安静得像是团空气。
  她在想什么……苏苏想。头隐隐发疼。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隐隐从远处传了过来。
  似乎有着不少的人……
  而雅塔丽娅原本靠在门背上的身影突然间挺直了。丢开手中的面纱,她在自己层层叠叠的衣裙间一阵摸索,片刻,捻出了一团泛着淡金色光芒的东西。
  远处模糊的脚步声更近了一些。
  不再犹豫,她抓着那东西快步返回苏苏身边,在苏苏还对着她发呆的时候迅速将手里的东西插进苏苏双腕上的镣铐。
  一串相当精巧的钥匙。
  “咔啷!”镣铐应声落地,雅塔丽娅蹲下身抓住了苏苏的脚。
  苏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看了看自己重获自由的手,再看看雅塔丽娅,突然而来的变故,她觉得自己有些懵:“你……”
  脚上轻轻一响,沉重的镣铐滑落到地上。就此,站在雅塔丽娅面前的苏苏彻底自由。
  “走。”踢开锁链,把钥匙重新揣入自己的怀中,雅塔丽娅站起身退后一步:“快走!”
  冷冷的话语,像是某种不可抗拒的命令。
  门外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苏苏下意识退向露台边缘。只是一双眼睛依然一眨不眨望着那隐在黑暗中的年轻王后:“为什么放我……”
  “走,走得越远越好。”她说。声音淡得不透一丝感情。
  苏苏跃身跳上露台的围栏。
  没有镣铐的羁绊,她觉得自己身体轻得像是随时随地能飞起来。
  “别再出现在这里。”准备纵身朝下面的柱子跳过去的时候,耳边再次响起雅塔丽娅的话音。
  苏苏回头看了她一眼。
  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一线火光悄然从雅塔丽娅背后的大门处折射进来。
  头一低,她迅速朝着宫楼下方直窜而去。
  “啪!”重重一巴掌,在雅塔丽娅转身迎着身后火光抬起头的瞬间,不带一丝犹豫地落在她的脸上。然后,她听到火光中传来淡淡的声音:“禁闭所有出口。”
  “是!”
  匆忙的脚步声散尽。
  火光不在显得那么刺眼,于是她终于看清伫立在门口那抹雪白欣长的身影,以及那身影不带任何表情的容颜:“王……”
  “你在做什么。”
  腥甜的味道从她碎裂的口角蔓延开来,和她胸口扩张的刺痛一般迅速。
  她的辛伽,她美丽高贵得像神一样的辛伽……
  此时的他似乎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甚至,那暗红色的眸子看上去比平日更为柔和……只是一点艳红色的火在柔和的眼底悄然闪烁,小小的,无声间,将整个眼球里的暗色一点一滴吞没。
  他的脸色苍白,几乎同他披散在身后的长发一般的苍白……
  为谁,辛伽……
  她看着他,他的目光穿过她的发丝,目不转睛望着她身后空荡荡的露台。
  静。静得只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心跳的声音像哭泣。
  “吵……”
  突然而来慵懒的声音,来自床上被火光和嘈杂吵醒的利比亚公主。
  揉着眼,她似醒非醒地望了望站立在门口的辛伽,随后,朦胧的目光落在他身边那一身黑衣的女子身上。
  似乎有点眼熟……
  微微眯起眼,她起身朝那女子仔细看了看。
  “啊!!!”
  一声尖叫,美丽的脸生生扭曲,她猛地冲下床一把将站在门前的辛伽推开,头也不回地朝外冲去:“鬼!!鬼啊——!!鬼——!!!”
  一路尖锐的叫声回荡,在整条空旷的走廊里伴着尤丽的脚步声旋转,撞击。
  而辛伽似乎并不想多做理会。
  只扫了那仓皇逃走的身影一眼,侧眸,再次望向自己那安静得像是凭空消失了般的王后。
  雅塔丽娅在一丝不苟整理着自己的长发。
  直到所有发丝变得丝绸般光滑,蹲下身拾起那顶被自己丢在地上的面纱,小心带到自己脸上:“放她走,王。”
  辛伽眼神闪了闪。半晌,微微一笑:“你可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低下头,不语。
  而辛伽亦没有再次开口。
  静静看了她片刻,转身,头也不回朝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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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露台边缘,那个她每天每天都会坐上很久的位置,像往常一样。
  不同的是这会儿身边没有窝着对星星发呆的小秃,身上也没有任何镣铐的束缚。很自由,就像身旁被月光映在柱子上的影子,自由得可以飞起来。
  苏苏低头看着露台下那道被众人围绕着的身影,安静,优雅,一身不染一丝尘埃的白。很醒目的色彩,像他的淡然对比着周围人的忙乱。
  她看着他,目不转睛。
  他不知道她看着他,同以往从这下面静静走过时一样。他在对身边的侍卫官说着些什么,距离太远,听不清他的话,但他的目光一直对着远处皇宫大门的方向。
  苏苏想,或许有时候,他的想法和其他人也是没有太多两样的。
  这让人有一点淡淡的失望。
  所有人都以为她在宫门附近某个角落寻找着踏出这个地方的机会,包括辛伽。所以那里戒严,火光冲天,人声喧哗得离得那么远都可以听见。
  可她一直都在这里,从脱身出来到现在,从辛伽下了楼走出大门,到最后一名侍卫官领命从他身边匆匆离开。她一直坐在这个地方看着他,从上至下的角度。
  苏苏喜欢在这个角度看他,这个角度看不到他的眼睛,只能看到他夜色里闪着银光的头发,还有他高挺的鼻梁。她不要看到他的眼睛,这个男人的眼睛里同时存在着地狱和天堂,血色的地狱,燃烧的天堂。
  太美,一种让人堕落和恐惧的美。
  她享受这种美,但享受在某些时候是一种罪,就像人的行动之于某种重复的依赖,就像人的感官,之于曼佗罗的贪恋。
  他说,我们是一类人,苏苏。
  是的,他们是一类人,所以苏苏可以一边想着塞娜掉落的头颅,一边享受着他用枷锁和粗暴加诸在她身上堕落的感官。
  痛恨。
  因为纵使抗拒,你不得不承认仇恨和欲望交揉在一起的色彩很美,是这世界上最让人心动的美。
  如果不去摧毁他,必然会被他摧毁。
  想着,苏苏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左手压着右手,右手上的筋跳得厉害,手指捏着围栏冰冷的石面,就像他那时候用力捏着她身体的每一寸敏感的皮肤。
  他的手指是能轻易将人点燃的火种,那么她的手指是什么。
  苏苏自问。
  然后身子贴着露台下的柱子轻轻滑下,在最后那名侍卫官从他身旁匆匆离开,而他转身朝相反的方向离去之后。
  “森大人,人已到齐,可以出城了。”
  森点点头。看着城门在面前缓缓打开,回头朝那座灯火通明的宫苑扫了一眼。
  似乎还没找到那个女人的下落。但就凭现在这种样子,能找到?
  难得看到这样高调和铺张的举动,辛伽,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嘴角轻轻一牵,目光落在身后的队伍中。那些人安静看着自己,就等自己一道命令,便将跟随自己出这道大门。
  今晚唯一可以走出这道大门的城内人。
  而这一切仅仅只是为了一个出逃女人。
  人……
  忽然他的目光轻轻一闪。
  勒转马头,在众人目光中朝着队伍里一道并不起眼的身影走了过去。那是匹很普通的马,马背上的骑手穿着很普通的士兵的装束,隐在夜色中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正如他无法确认自己朝他走过去时眼睛里的神色究竟是什么样的。
  那人□的马轻轻喷了个响鼻,朝后退了一步。森勒停马,朝他微微一笑:“看上去都差不多是吗,可是稍微留心点,你还是可以发现一些士兵和一些士兵穿着上的差异,苏苏。”
  那匹马突然一声嘶鸣。
  在森这句话刚一出口的同时,离弦之箭般冲过前面的人群朝城门外疾驰而去!
  队伍一阵混乱。
  有反应快的人卸下短弓握在手里对着那骑人马迅速逃离的方向瞄准,森一抬手制止,扯过那人手里的弓,张开,对着颠簸中的马臀脱弦便是一箭。
  马中箭一阵颤栗。
  惊叫着腾起前腿,而森就在这一瞬间第二支箭射出,直刺向那匹马的头颅。
  苏苏抓着马的鬃毛用力一扭。马吃痛转头,箭偏射在了它的脖子上。
  惊叫,颠簸。却被苏苏夹着它的腹部用力一压,硬是将它死死稳住。耳听着身后奔马追过来的蹄声,扬鞭用力一抽,策着伤马朝夜色笼罩着的城外飞驰而去。
  一路狂奔。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疼痛和随之而来的焦躁所带来的影响,这匹马跑得极快,很快身后不见了追兵的马蹄声,只有呼啸而来的风,还有马粗重的喘息在苏苏耳边盘旋。
  就这样不知跑了多久,当马背因为马的脱力而急剧颠簸的时候,一片辽阔的沼泽地穿过一道不高的山脉,赫然出现在苏苏眼前。
  那是一片大得望不到尽头的湿地,水面折射着天上月亮不多的光芒,闪闪烁烁,随着风时不时漾出一层皱折。边缘一圈浪花一样壮阔的芦苇荡,轰轰烈烈拥挤着,一簇连着一簇,推着摇着在水面上一波波翻卷,摇曳……
  身下的马突然一声悲鸣。
  被一块突出的石头重重绊了一下,这匹身受重伤的马终于支撑不住朝地上直跌下去。落地一个滚,如果不是苏苏反应快及时跳开,几乎就被它压在身下。
  它的确是一匹极好的战马,带着苏苏一路从城内冲到这片沼泽地,带着这样的箭伤,而现在终于耗尽了它所有的潜能。大股大股的血从它身上的伤口里涌出,硬生生把一片灰毛染成鲜红色,它看上去很痛苦,不致命的伤口却流掉了足已令它致命的血,它在地上不停地哆嗦着,嘴角泛着粉色的沫。
  苏苏抬头看见前面夜色中摇曳的星点火光,还有由远到近隆隆的蹄声,她俯下身把马拖进身后的芦苇丛。芦苇丛很高,密密层层,才隐身进去,视野便被完全阻隔。她听见外头的马蹄声已经追到,就停留在刚才她落马的地方。
  因为仓促,她藏身的地方并不深,所以透过那些纵横交错的芦苇杆,能依稀辨别出那些来回走动的身影。
  那些骑兵在周围搜索着,而她匐在原地一动不动。
  身下重伤的马也一动不动。安静,尸体是世界上最安静的东西。很烈性的一种动物,却走得无声无息。
  片刻,前面的芦苇丛晃动了起来,伴着一些悉琐的脚步声。有人正朝苏苏藏身的地方一点点探了进来。
  苏苏的身体弓起,两眼直直望着对面晃动得越发剧烈的芦苇丛,纹丝不动。
  这片看似密集的芦苇丛,藏着一个人,还有一匹马硕大的尸体,只要继续再往前几步,一拨,她立刻就无处遁形。
  右手手腕处的筋跳得厉害,苏苏捏了捏拳头。
  一些呼吸声透过芦苇杆渗了进来,苏苏摊开掌,食指和拇指点地,形成一个弓型。
  “飒……”前面的芦苇再次一晃,苏苏的肩膀条件反射地一抖。
  身形即将随着肩膀的抖动朝那方向扑出,忽然有人不知道在远处喊了句什么,而面前芦苇丛的晃动,随即停止。
  苏苏及时收住自己的身形。
  一丝风掠过,她听见那几个已经近在咫尺的士兵转身朝外折去的脚步声,他们说着些什么,被四周风吹芦苇沙沙的声响所模糊,出芦苇丛很快翻身上马,马蹄在原地转了几圈,片刻,整支队伍朝南边方向奔腾而去。
  同他们追来时一样迅速。
  直到蹄声彻底消失,苏苏站起身,拨开芦苇丛朝周围看了看。
  那些追兵没有往下更深入地探查,其实刚才他们的搜索离她已经仅仅几步之遥。这令苏苏有点意外。但亦在情理之中,湿地边缘貌似平坦的路面,对四肢纤长的马来说随时有着潜在的危险,他们或许认为苏苏不可能骑着马进入沼泽深处,所以他们也就不必再去浪费这个时间。
  马蹄声过去后这里变得异常寂静,藏在芦苇丛里睡觉的野鸟都被马蹄惊飞了开去,一哄消失在夜空。周围很暗,灰色的天和枯色的芦苇连在一起,密密层层的,随着河面上吹过来的风一波一波晃动。
  芦苇矮下来的时候能看到北边那座城市里明灭的火光,很亮,映得半边天都是暗红色的。
  就像那个男人情绪有些波动时眼睛里划过的色彩。
  苏苏对着那些色彩发了片刻的怔,低头轻轻喘了口气。
  心脏跳得很快,直到现在还没有完全平息下来,全身散了架似的疼痛。时不时一些细细的穗扫在脸上,有点刺痒,苏苏抬手抓了抓。又一波风吹了过来,浪头一样卷过高耸密集的芦苇荡,悉沥沥扑打在她身体上,像无数冰冷的手贴着皮肤用力滑过。
  忽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对了,梦。
  那个总是在无数个夜晚无数次困扰着她的梦。夜,浓郁的黑,密集的芦苇荡,疲惫……
  这地方和梦里反复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场景几乎一模一样。
  巧合,还是某种预示。
  但没有梦里那些让她心脏揪紧的脚步声。苏苏想。
  拨开挡在前面的芦苇丛,苏苏倘着脚下的水朝前走,虽然不知道目的地在哪儿。
  自由了,其实也是一种茫然。
  脚很快被一些碎石头割破,在淹没膝盖的泥浆水一浸,刺痛刺痛的。然后是痒,让人忍不住想用什么坚硬的东西去用力戳一下的痒。
  就像那男人手指在她身上粗暴游走的感觉……
  “我美吗!!”眼前刹那而过那张畸形的脸在黑暗中对她怒吼的神情,苏苏一个踉跄。
  几根芦苇的茎须就势划进她眼里,刺痛。那些感觉消失了,那个男人带给她身体的感觉,还有那女人扭曲的脸。
  用力拨着前面的芦苇,她揉着眼睛急急朝前走,步子仓促,像是身后有什么人在追。脚在水里踩出很大的声音,在静寂的夜里显得十分突兀。她想把步子放轻一点,可是她鼻子里喷出的呼吸比脚步声更响。
  就像是在梦里时那种粗重的声音。
  无法克制的声音。
  一些模糊的脚步声从身后传了过来,远远的,不紧不慢。
  苏苏的心脏突地绷了起来。
  她不确定那是不是她的幻觉。但她不敢回头,也不愿意回头。只一直朝前走着,用力分开挡在眼前的芦苇丛,却不知道为什么,进来时那短短的一点点距离,在想出去时突然变得遥远了。她拼命朝前走着,但前面的芦苇怎么排都排不出尽头。
  身后脚步声由远而近,依旧的不紧不慢。
  她突然发足狂奔,带着种自己都不明白的仓皇和恐惧。似乎在背后那若隐若现的气息钻入鼻尖的一刹这些感觉就沸腾出来了,从心脏最深处的某种角落,狂潮般不可抑制地翻卷了出来。
  清甜的,糖一样的味道。
  她爱这味道,就像爱糖,哪怕那糖是毒药。
  根深蒂固的习性。
  不把他毁灭,就是被他所毁灭。
  “苏苏……”
  张开嘴用力让肺部吸收到氧气的时候,她听见后面传来的声音,被风缠卷着,带着他特有的沙哑和低柔。
  她看到食荤草张开它艳丽的凶器在对着她招手。
  “苏苏……”声音近了,她被面前越来越多挥之不去的芦苇丛困住,就象梦里那些挥之不去的浓雾。
  黑暗在浓雾里向她张开双臂,黑暗里有他沙哑的嗓音和糖一样妖娆的气息。
  他说:“你在往哪边走,苏苏,你这个笨孩子……”
  苏苏一头扎进了黑暗。
  苏苏被一双有力的臂膀雾一般地罩住。
  窒息……
  “苏苏你要到哪里去……”贴着她的耳,他轻轻问。
  “离开。”
  “离开谁……”
  “你。”回身一拳挥在他脸上,用上了全部的力量。没有看他的眼睛,只看到他一双艳红的嘴唇微微上扬着,这种会让人心彻底颓废和疯狂的笑。
  有着这样笑容的男人不是让人沉沦,就是让人绝望。
  辛伽无声承受了她这一拳,但并没有给她收回拳头的机会。
  一手扣住她的手腕,一手顺势插进她的发丝,他揉着她的头发和她一张失去了冷静的脸,看着她的眼睛,轻轻说:“露台上看人的感觉是不是特别好,苏苏,”
  她眼神闪了闪,他笑。笑的时候一行细细的暗红从嘴角边滑落了下来,而他似乎并不知道:“每次发现你在那地方看我的时候,我总是忍不住想问你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你知道,”
  猛地收回手反手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放我走,否则我会杀了你!”
  身子突然被推开。
  没等苏苏意识到他想做什么,手腕再次被抓住,一把按在他的脖颈上。
  她的目光终于撞入了他的视线。
  微微侧着头,他视线里安静摇曳着的东西叫作什么,苏苏不知道。
  但她心脏跳得很快。
  “那么来,苏苏。”说话的时候,手指可以清晰感觉到他喉结的颤动,那种曾带给嘴唇的细微感觉。温柔,尖锐,刺破她的手指,轻轻扎入她的血管。
  而他眼底的暗光在燃烧。
  一滴血顺着他的下颚滴在她的手背上,她听到自己的心脏突然发出一声尖叫,伴着那种超负荷的跳动。
  她猛冲到他身前用力掐住了他的咽喉,正如他引导她做的。太过用力,以至身体紧紧贴住了他的身体。身体撞向他的时候,苏苏听见他口中叹出一声低吟。
  她必须马上杀了他,正如她现在的身体想用力纠缠住他。
  她加大了手里的力道。
  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微笑着的脸由苍白转红,再由红褪向死灰。最终脸上不再留有一丝血色,嘴唇却红得仿佛随时都能喷出血液。
  而目光却依旧是妖娆的,她越用力,他越妖娆。像糖在口中融化开来,将人的舌头纠缠吞噬的妖娆。
  她听见自己口里急促的喘息。
  为什么还没杀死他,为什么还没杀死他,为什么还没杀死他!!!!!
  手松,不知道是因为脱力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在蓦地发现他注视着自己的目光悄然转黯的时候。苏苏突然踮起脚,狠狠吻上他的嘴。手里缠绕着他银白色的发丝,柔软,冰冷,像他的嘴唇……
  他朝后倒了下去。密集的芦苇丛无声承受着他的重量,他的身体无声承受着苏苏随之而来倾倒在他身上的重量。
  “看,苏苏,你杀不了我,就像我现在无法杀你。”伸手抱住她,辛伽缠住她试图离开的嘴唇,回吻她。
  “我只是累了……”
  “跟我回去。”
  身子一僵:“不。”
  “跟我回去,我给你自由。”
  “你给不了。”挣开辛伽的怀抱,苏苏站起身,看着他:“你给不了的,辛伽。”
  话音落,也不等他继续开口,苏苏转身朝前走去。
  而他沉默。
  直到她的身影被密密的芦苇丛掩盖,他忽然再次开口:“我来是想杀了你的,苏苏。你看,你总是让我心烦。”
  苏苏的脚步一滞。
  分开芦苇丛的手指被刺了一下,血迅速在手指上凝成一个小球,有点疼。苏苏把手指塞进嘴里。
  “可再见到你的时候,我改变主意了,知道为什么。”
  苏苏再次推开眼前的芦苇丛。
  “我想也许是因为活的才会比较有趣。”
  苏苏把分开的芦苇用力推向身后。
  “所以别走,我不杀你。”
  苏苏回头:“我会杀你。”
  似乎早知道她会这么说,辛伽笑:“只要你愿意。”
  没有理会,苏苏继续朝前走。
  “别走。”笑容收敛,他站起身,看着她的背影。
  苏苏没有停顿,也没有回头。
  “离开这里,你和我都会后悔。”
  沉默,继续走。
  “别走。”
  最后一丛芦苇在眼前被分开,终于看到了外头没有被芦苇所遮挡的夜空,苏苏深吸了口气。
  却在外头略带着土腥味的风扑面而来的一刹,整个人一呆。
  水面,一忘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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