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请说下九旺 域 名,怎么韩国地域区分地图是否正规?

石域_起点中文网_小说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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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子:一刀穷,一刀富。一刀劈开地狱门,一刀斩出天府路。  谁知道赌的是石头,还是人心?  东城区的石头牌坊里是老三圈有名的赌石街。每天都有不知多少人,或神色慌张,或泰然自定地兜着各色石头进去。天不黑,有的人带着一沓沓票子出来,有的人挂着鼻涕眼泪出来,还有的人再也没能出来。  石横是街上最大的玉石坊“黄石记”的掌柜。  石横在老石家排行老三,大哥石竖和二哥石捺战死在了越南战场上。石横这辈子也忘不了兄长们的遗物被送来家里的那一天,老父亲石撇当场颤抖着晕了过去。石横没有哭,呆呆地看着沾着血迹的军装,里边包着几件翠绿的老坑玉,翠绿的玉面上简单打了个眼,用血一样红的绳穿着。  军区的干部说,枪和弹药不能给你们,这几块玉是两兄弟冒死救了两个越南游击队家属,人家千恩万谢硬塞给的——也是兄弟俩唯一的身家,现在还给家属,也请你们节哀顺变,当个念想吧。  从那以后,每当石横想起大哥二哥的时候,都会偷偷从柜子里拿过那几件玉石,捧在手里出神,一看就是半天,仿佛被那几块石头吸引住了。  石横母亲去世的早,老父亲石撇前半辈子在外经商,后半辈子赋闲在家,养鸟写字遛弯,却从不缺钱养活家人——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有一次,石横又偷着拿出那几块玉石,捧在手里发愣。这时恰好父亲石撇走进里屋,一眼看见了捧着玉石的石横,一个跨步上去便是一个响亮的耳光——“畜生!谁让你动这东西的!”一向温和的石撇双手竟然有些颤抖,他站在原地,良久才长叹一口气,拍了拍惊魂未定的石横,道:“你莫怪爹,爹见你不务功课,又不敬兄长遗物,还偏偏看上这劳什子——唉,以后勿动它们就是了。”  又过了十年,石撇积郁成疾,似乎有什么预感促使他早早立下遗嘱。过了不久,在一个异常安静的清晨,石撇撒手人寰。  安葬了父亲,石横送走了来悼念的亲朋,回到家里收拾遗物。在整理父亲衣柜的时候,发现以往用来压柜底的似乎是一个箱子。  摸索了半天,石横打开箱子一看,里边赫然是一箱子大石头,这让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时他想起了父亲的遗嘱。他小心拿过遗嘱来,打开一看,开头是两句话:  一刀穷,一刀富。一刀劈开地狱门,一刀斩出天府路。  石撇年轻时靠着买卖南方边境来的“外路子货”发家,不外乎是一些市面上罕见的南亚香料、象牙饰品,黄金佛像之类。  直到有一天,一个从缅甸回来的破落商人找到了石撇,神秘兮兮地告诉他自己找到了“大财路”,说完从一个破布包里抖搂出一堆石头块。石撇看了之后大为不屑,本想给点钱把这个穷朋友打发走,谁知这时那个破落商人缓缓拿出了一块鹅卵大的玉石,晶莹透亮,绛紫色的玉体里飘着翠绿——后来石撇知道,那是一块冰种紫花飘翠玉,乃世间罕有之极品,价值连城。  “老哥,你也看了我这宝贝,现在我问你,要不要听听这发财的门道?”  “什么门道?你说来听听。”石撇有些动心。  “这便是从石头里变出金子,不,比金子还值钱的门道!”商人笑嘻嘻地拿起一块沾着泥土的石头。  “莫非这些是玉矿?”石撇开始有些明白了。  “不错,可也不全对!嘿嘿……老哥你要知道,现在日本人盯上了南洋这块地方,你的那些货已经不好运了!就连几个有名头的铜铁矿坑也被他们盯上了,就像耗子盯着一块肥肉!”商人说着,卷起袖子擦了擦嘴。  “赌石!现在那边能生财的买卖就只剩这玉石了,因为连日本人都没办法在不切开的情况下知道这石头里藏的是什么,所以这玉矿对他们没什么用——可是对咱们就不一样了,不少行家都能看出这石头皮里藏着什么瓤,嘿嘿,也不是一看一个准,但是要赌就有赢有输,全看你有没有这个胆!”商人奸奸地笑着。  “你的意思是,这赌石的买卖,我入伙,你出货?”石撇将信将疑。  “没错,老哥你出六,我出四。我教你认石头的门道,切出货了咱们五五分成——谁也不亏,怎么样?”商人说着,拨弄了一下面前的石头。  “行,我且信你这一回!”石撇捧起石头,饶有兴趣地看了看。  一刀穷,一刀富,今天的张百万,明天的破落户。这是赌石行当上流传的一句话。赌石,赌的是眼力,更是运气。没人知道这一刀下去,切出的是石头还是美玉,更没人知道这一刀下去,自己能不能收回身家,甚至是性命。  石撇就因为这赌石差点丢了身家性命。  和破落商人搭伙做起赌石生意之后,石撇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赌”。在赌石人眼里,重金买来的石头就是他们活下去的全部理由。一旦切开,便再无选择的余地。  赌石的门道,要细说三天三夜兴许也说不完。这大概的路子,不外乎一十二个字:据皮断石,据蟒赌色,松花看货。  这第一条:据皮断石,是入门的功夫,靠的是眼力和阅历——大多内行人经手矿石无数,有时靠矿石风化外壳的颜色和粗糙程度,便能大概判断石头里能出什么玉。  第二条:据蟒赌色,是仔细的功夫。玉石风化之后多少会有裂纹,这些裂纹在石壳上形成了蛇形的纹路,称为“蟒”。真正的行家里手会凭着这些纹路,增加自己赌石的胜算。  第三条:松花看货,也是最高深的功夫。不同玉石成色不一,风化之后残留在石壳上的颜色也不尽相同。高手凭借石壳上的松花颜色,大致可以推测内部玉石的成色。  即便熟练掌握了这三门功夫,赌石的风险也是只高不低。毕竟再准的人眼也抵不过那最后的一刀,所谓三分眼力,七分运气,说的就是赌石。  石撇从商人那进了一批乌沙皮和黄盐沙皮混着的“老坑石”,堆了一小桌子。  破落商人还用三轮车拖来了一台苏式切割机,大摇大摆地摆在了石撇家的院子里。  “老哥,咱们做石头买卖的,得先学会看货。这看货的本事我都教给你了,接下来就是怎么验货——看看,这台宝贝机器是我费老鼻子劲儿从苏联人手里买来的。”商人打发走抬机器的雇工,拍了拍大衣,神秘兮兮地看着石撇。  “你是说,咱们得先把这些石头切开?”石撇看了切割机一眼。  “也不全是,嘿嘿,行里话管这叫‘开窗’,就是在石头上切个块,像削西瓜皮一样,单削这一处。等削完了,就能看到里边有什么瓤,发财就在这时候!”  “可若是切开什么都没有呢?”石撇心里一动。  “这个嘛……”商人眼珠子一转,“老哥你真信不过我?放宽心,要是切不出货那都算我的!”  石撇没说话,转身从桌上拿了一块黄盐沙皮的石头,掂了掂。这时商人也走过来,左看右看,最后选定了一块乌沙皮的石头,黑黢黢的石壳上泛着蜡光,放在水里一浸,湿淋淋地摆在了切割机下面。  “嗡——”圆形的刀盘在石头上迸出火星子,商人把着控制杆,就像把着一杆机关枪。不多一会,刺耳的响声停了下来,商人捧起那块石头,弹掉上边的石沫子,又放在水里一浸,“哗啦”溅起一圈水花。  “都说乌沙皮,黑蜡壳,十个切开八个货。今天算是见着好东西了!”商人举着被切开一个小口的石头,放在阳光下仔细端详。  “让我看看,这里边有什么?”石撇靠了过来。  “嘿嘿,据我看,水头挺足,成色也不错,应该是上乘的好翡翠。不过怕里边太棉,要是有裂就不太值钱了……”商人看着石头,几乎在喃喃自语。  石撇凑过来一看,石头表皮没了一块,里边透着一股幽幽的绿,在阳光下泛着光。“这应是好东西,不如把它切开吧。”石撇不免得心动。  “老哥你急什么!嘿嘿,你要知道,这块石头面上看起来值钱,实际风险太大!不过这东西拿到金玉古玩市场上却能卖个好价钱,那可有不少带着一把闲钱的老爷公子哥等着找赌石呢!”商人把石头往怀里拢了拢。  后来有一天,石撇在西街口听说有个官人家的公子花大价钱买了一块黑石头,本以为切开之后本利双收,谁知道那块玉石表面种好水足,实际里边布满裂纹,棉絮样的杂色随处可见,最后连本钱也难收回来。  那个公子哥气得一驳壳枪把那石头打了个粉碎,最后被当官的爹大骂了一顿。  可商人却不再提起那块石头,只是说不小心切坏,贱价卖了。  就这样,石撇的赌石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虽然有赔有赚,但赌石的人越来越多,即使是最普通的白沙皮,只要被商人吹嘘成“凡壳异种”,也会有不少人争相开赌。  直到有一天,城东头的李老板看上了一块开窗的黄梨皮大石,横竖有半人高,钻开后竟泛出琉璃样的光泽,据说是缅甸坑主拿着枪追也没追回来的“神石”。  商人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从城南用骡车运来了这块石头,开窗之后就当成镇店的宝贝,摆在了里屋。  李老板在城头做古玩生意,一向沉得住气的他见了这块石头之后也不由得倒吸一口气,“石老弟,你这块宝贝要是切开了,还不得富的能买下半个京城?”  李老板半开玩笑地问石撇。  “李老板见笑了,正因为这块黄梨石太过难断,我们虽能看出多半是老坑琉璃种,却不敢贸然下手,因为其中变数太多,更别说还是举了不少债才得来的。”  石撇笑着递上一杯清香的龙井。  “哪里哪里,依我看这块石头里必有大彩头,若是老弟不好下手,不如给个合适的价钱,把这宝贝让给我如何?”李老板呷了一口茶,轻轻潎了潎茶沫。  “这……若是李老板一定想要,也不是不可。只是这价钱……”石撇沉吟许久,向着李老板伸出两个指头。  “二百万?我看没问题!”李老板心头一乐。  “李老板,并非是二百万,而是二千万。”石撇有些为难地看向八仙桌。  “什么?老弟啊,你莫欺我,什么石头比金子还值钱,要得二千万天价?”  “李老板有所不知,这石头是我耗费八百万和缅甸的英国人打通关系,这才予以放行——至于购买和护送的费用,则是近千万的巨额。为此我也不得不借债数百万,因此这二千万的价钱已不算高价。”石撇压低了声音,略带艰涩地说。  “这……这可是二千万袁大头啊。老弟,你还是容我想想吧——今天就先告辞了。”李老板缓缓起身,深深地看了黄梨石一眼,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走了出去。  不多时日,石撇听进店赌石的客人说,城东的李氏古玩店被老板盘了出去,连带一店的古玩字画,据说得了上千万现大洋。  石撇心里一沉,因为他晓得会发生什么。  商人走进店里,把着两个核桃珠子,满面红光地说:“老哥,听说了吗?城头的老李把店卖了,要来赌咱们的镇店宝贝呢!”  “我已知道了。唉,可连我们也拿不准这石头里有什么玄机,李老板居然要这般破釜沉舟,又是何苦呢……”石撇抿了抿嘴,眉头一皱。  “嘿嘿,老哥你不懂了——这做赌石生意的,只用晓得卖,至于来赌的人是输是赢,是死是活,和咱们可没甚关系!老李头这次是着了赌石的道了,把全部家当拿来赌,至于能出什么货……”商人把核桃转的“啪啪”响,“那就要看老天爷给不给他脸了!嘿嘿!咱们只管收了钱,给他上几柱高香就行了。”  第二天,李老板带着一个伙计,进了石撇的院子,石撇赶紧迎了出来,“李老板,别来无恙啊。”石撇寒暄道。  “老弟啊,想必你也知道了,我就不多说了,这是一千五百万的银票,大东洋行的印子!”李老板拿出一叠大票子,又叫伙计放下一个黑色匣子。  “这匣子里有二十根金条,成色你不必担心,折价之后少说也有五百万。”  李老板说着,拉开匣子,里边整齐码着一堆金条。  “李老板,你莫怪我劝你,这赌石并非儿戏,尤其是你要赌的这块黄梨石,成色和品相虽好,却说不好能有几分料吃透这石头——你要慎重啊!”  “哎呀,李老板来了,快进里屋说话!”商人走了出来  “石老弟,你也莫劝我,我李某人好歹也在金石古玩里爬摸滚打了几十年,还没看错过几样东西!今天我把家当放在这,就是要看看是我李某的眼力好,还是老天爷的本事大!”李老板叫伙计拿上匣子,进了里屋。  “李老板,这钱我们就收了,但是这切石不能乱切,石头也不能乱动,必须择个良辰吉日,烧上几柱高香,求神佛保佑最为稳当。”商人笑嘻嘻地点了银票,收下金条。  “行,我这就挑个日子,在这院子里切!”李老板起身,拍了拍黄梨石,带着伙计走了出去。  没几天,城东的李老板要用家当赌神石的消息飞快地传遍了全城,各路富商大贾,官吏权贵都想来凑个热闹,看看这传的玄而又玄的石头里到底有什么。  到了切石的那一天,石撇家的大院被各路人马围得水泄不通,每个人都伸长了脖子往里头看,都想看看到底什么石头这么厉害,能值得一个古玩店。  人群后边站着挑麦子的牛汉,卖煎饼的周嫂,算卦的张半仙和打拳的李大力。  院子正中,摆着一张大八仙桌,上边放着那块黄梨石,用大红的布子盖着,就像新娘的红盖头。桌子对面是一座大香炉。  桌子旁边,坐着石撇,商人和李老板。  正午的太阳照进院子,“老哥,时辰到了。”商人提醒道。石撇起身,从桌上拿过一把高香,递给了李老板。李老板接过香,从衣兜里掏出一盒火柴,推开火柴盒,拿起一根火柴。  “嗤——”火柴在盒子沿上划过,拿火柴的手有些颤抖。  火柴没有着,拿火柴的手抖得更加厉害。  李老板试图再划一次,可是火柴“啪”的一下折断了。  “李老板,用我这盒吧,这是洋货。”石撇扶住李老板颤抖的手腕,递上一盒洋火。  “嗤!”火柴着了,香也点上了。袅袅的烟雾腾起,飘向空中,在墙外的人群中散开。  “要切了,你们快看!”有人大声喊着。  “前边的让一让,我们家老爷看不见了!”有人嚷嚷。  “你知道站在这的是谁吗?一边去!”前面的人不满地回了一句。  商人“唰”地揭开黄梨石上的红布,双手合抱石头,轻轻地放进一个红木水盆里。黄梨石浸了水,在阳光下泛着潾潾的光。  “石老哥,祭过天地,准备开始吧。”商人看了看黄梨石,拍了拍手。  石撇点了点头,转动了切割机。  “嗡——”切割盘转动了起来,刺耳的声音传进了大院内外的人耳朵里。  商人朝李老板拱了拱手,李老板点了点头,额头透着汗光。  “哗啦——”水从黄梨石上洒落,石头被商人拦腰抱了起来,“咣”地搁在了切割机下。  石撇仔细看了看事先用炭笔圈定的位置,小心地移动切割机的操作杆。切割盘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渐渐靠近了黄梨石。  李老板双眼紧闭,两只手紧紧抓着梨花木太师椅的把手,手背上青筋虬起。  切割盘又靠近了一些。  墙里墙外,人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站在院门外的几位大人物更是既兴奋又紧张,纷纷攥着拳头,伸长了脖子。  “吱吱——”切割盘在黄梨石上迸出火星,渐渐贯入了石皮。  “哎,切开了切开了,快帮我看看里边有什么宝贝!”人群中有人喊着。  “着什么急啊,不一会前边人就知道了!”有人朝后边喊着,眼睛却死盯着院子。  “咚!”一块石皮被切了下来,重重砸在石板地上。  嘈杂的人群一瞬间沉默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黄梨石的切口。  李老板依旧紧闭着双眼,却止不住地想睁开眼,他的眉间开始发颤,嘴唇抖动着,先是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石,石老弟,切完了吗?”  石撇没有说话,愣愣地看着切口。  黄梨石上多了一面铜镜大的切面,切面后是一块透明如镜的玉面。  所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接着出现的景象却让靠近的几位大人物不由得重重地跺了一下脚。  和镜面一样透亮的玉面,清楚地映出了后面的黄色石壁。  懂行的人心里已经清楚了,这块石头虽有宝玉,却是万幸中的不幸,玉石并没有吃透石质,而仅仅形成了一条薄薄的玉带。  这块玉石几乎半废了,除非出现奇迹,不然李老板的家当算是都赔了进去。  “快,再切一刀!”商人有些急眼了。  “嗡——”切割机又开始转动,沿着切面竖着向下。  “咔!”一片石皮脱落,黄梨石已有半面见光。  几位走近了的大人物开始摇着头,慢慢往院子外走。  那条薄薄的玉带随着切面延伸了下来。  众人心头一凉。  李老板双颊潮红,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  良久,他终于睁开了眼睛。  看了看黄梨石的切面,李老板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瞬间的惊喜,随即这一丝惊喜便湮没在了无尽的失望中,然后便是深深的恐惧。  没有多少人知道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据说看见的人都闭口不言,每当有人问起时便只是叹气。  李老板在太师椅上坐了良久,才直直地站了起来,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地面,像是要望穿那块石板似的。忽然,他的身体像脱了线的木偶,重重地摔在了椅子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李老哥!快来人扶李老板起来!”商人着急地甩着手,在空中挥着。  石撇静静地看着黄梨石,仿佛在琢磨什么。  一切突然定格在这一刻,墙里不知所措,墙外默然无声。  空气在几秒内凝结了。  直到李老板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喊道:“罢了罢了,扶我起来吧。”  几名伙计赶忙上去,一个拉一个搀,总算是把李老板扶着走出了院门。  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  
    一个月后的一天,李老板被发现暴死家中,县里的警察说是服毒自杀而亡,他的妻子儿女也不见了踪影。  后来,一个从李家出来的下人说,李老板前些年在外搜罗古玩字画,手头又没有足够的现钱,于是只好从日本人开的钱庄里借了不少款子。日积月累下来,古董倒是越找越多,可却迟迟卖不出去,李老板欠下的债务也如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到了最后,日本人带着枪到了李老板的店里,威胁说三月之内必须凑足本息,不然便要他全家性命抵债。  起初李老板动过将店铺盘出抵债的念头,可又困于资不抵债,即便还清欠款后也所剩无几。直到有一天,他在石撇的赌石坊里看到了那块黄梨石。  常年接触珍奇古董的他一眼就看出了这块石头中东西的价值。他知道,要是赌赢了,不仅可以偿还那笔巨额欠款,剩余的玉料制作成玉器把件,甚至可值回一店的古玩。  即使心中晓然,可对赌石失败的恐惧又使他迟疑着不敢下手。过了几天,心中尚在犹豫不决的李老板看见了家里院墙外出现了带枪的日本人,对着院子远远地张望。  李老板重重地关上了窗,在房间里长坐了一天。  对生命的向往,对死亡的恐惧,对金钱的渴望……种种念头击退了李老板心中最后的迟疑。  也开始了他生命中最后的时程。  他将所有古董和店铺盘了出去。  可是他失败了,黄梨石几乎成了一块废石。  他再也收不回店铺,迎接他和家人的只有日本人一天天靠近的枪管。  他也想过向石撇暂时要回那笔赌石巨款,可随后他又对这笔穷尽余生也无法偿还的钱充满了绝望。  逃?且不说日本人手里有枪,就是欠下的巨款也会让他变成警察通缉的逃犯。  往哪逃?天大地大,家财尽失,又有日本人穷追不舍。  为商之道,愿赌服输。  李老板选择了代妻儿一死。  他放下早已抽空的烟斗,打开桌上的八珍柜。  空空如也的柜子深处,摆放着一块用白布紧紧包着的红色石头。  并非是一块赌石,这块石头的名字,叫做红信石,这种石头磨成的粉末,混入水中,服下后会半刻而亡。  这种剧毒又唤作岐花鹤顶红。  桌边的手慢慢垂下。  君不见生也因石,死也因石,怎奈何,奈何桥上难回头。  李老板死了,而石撇连着十几天没有走出大院一步。  虽说赌石赌财即赌命,可真正因为这石头丢了命的,李老板是头一个。  更莫说那石头是石撇亲手切开的,他心里免不得有些愧疚。  李老板临下葬的那天,石撇和商人去了宅子里。李老板静静地躺在棺材里,面色红润,眉心发紫——这是中猛毒后的异样。可石撇分明从李老板的面色中看出了深深的不甘和痛苦。  那天以后,石撇将自己关在里屋,每日起来都在香炉上点一炷香,心里念着李老板的亡魂早日超度。然后搬一个小马扎,坐在黄梨石的旁边,拿着油灯上下打量那片切口。  几年的赌石生意,他已经能凭着感觉看出玉料好坏,玉种水头。可唯独这块黄梨石,切开的石皮下明明是极品琉璃种,可偏偏只吃出一片玉带,没有任何切割的价值,也根本无法切割——这等薄的玉带,只要一毫一厘的分寸不对,就会碎裂成无数块,变成分文不值的碎玉。  但唯独石撇觉得这石头里大有文章。因为他注意到,在玉带延伸到石体下方的位置,有一处细微几乎不可见的裂痕,用油灯一照,里边隐约透出些许金色的光。  石撇心中一动,这莫非是商人时常念叨的“石中龙凤胎”?  石中龙凤胎,龙凤相环相生,相护相成。一块石头内同时存在两种玉石,而且同为表里,相互保护滋养。据说这类珍奇玉种已百年没有出世,每一次被发现也是极为巧合,且往往是破坏了外部的玉料后才得以发现内部的第二种玉。  石撇有些激动,但一声巨响使他很快就放下了油灯。  大院在一声巨响中摇晃了几下,屋里的桌椅微微颤动着。  商人从别院跑了出来,穿着洋睡衣。  “石老哥,你快出来啊!哪里放炮?”商人一只手捂着洋睡帽。  石撇走出里屋,摇了摇头,“自从日本人开进了东北,这几个月一直在城外晃悠,也不知是不是他们在放炮。”  “什么?那帮日本人要是敢进来,有守备团在,还不打得他们回老家?”  石撇没有说话,快步转身回了里屋。  大街上有人在跑动,人群似乎越聚越多,嘈杂的声音被第二声炮响掩盖。  “轰!”大街上的人群也仿佛炸开了。  “日——日本人打进来了!”两个守城门的警备兵甩着枪,一边向城防司令部跑着,一边喊叫着。  人群再一次炸了开来,街上到处都是跑动的身影。  商人打开院门,远远地听到了那一声叫喊,吓得全身一哆嗦,前脚没迈出就缩回了院里。  “石老哥!快开门  !日本人打进城了!”商人把房门拍的梆梆响。  “吱呀——”门开了,石撇一只手按住门,一只手指着屋里的黄梨石,说:“我们必须把这石头运出城,不能留下来。”  “老哥,命都要没了,你还管那块废石头干什么?”商人大叫着。  “别问了,你快些找个黄包车,我拾掇一下,立刻出城!”石撇转身走向黄梨石。  商人也跑了出去,奈何满大街都是奔窜的人,哪里有什么黄包车夫?  情急之下,商人看到了一车被丢弃的干草。  “轰!”又是一声炸响,仿佛就在街道上空炸开一般,吓得商人赶紧趴在了地上。  “嗒嗒嗒——”机枪扫射的声音开始在四周响起。街道上不断出现带着伤的守备兵,或驾车奔逃或两三成群,头也不回地向南城门逃去。  “咣!”院门被一脚踹开,石撇背着一个大背囊,怀里抱着一个大黑布包,朝着商人跑了过去。  “快,把这东西放进车里!”石撇喘着气,小心翼翼地放下黑布包。  城门破了,一队队日本兵开了进来,城门上落满了碎石瓦砾,几杆残破的军旗倒在城墙上。  大街上早已空无一人,只有一辆装满干草的破车和两个拉车的身影。  “若能把这石头运出城,就一定能找出这里头的玄机。”石撇气喘吁吁地拉着车,商人也似乎明白了什么,卖力地拉着车,两眼慌张地望着四周。  “嘿嘿,想必老哥发现了这块石头还有得救,舍不得吧?”商人喘着粗气。  “正是如此,所以这东西不能留给日本人!”石撇耸了耸肩,把背囊甩过一边。  北街,东街,离城门只剩下两条街。  就在这时,“啪!”身后传来一声枪响。  
    石撇猛地停下了脚步,子弹似乎贴着他的头皮划了过去。  “老哥,快跑!”商人抱着行囊,甩开双腿冲向旁边的房子。  石撇回过神来,弯腰抱起黑布包,冲进了房子,商人“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突突突——”一队日本兵坐着摩托,从街的那头开了过来,在不远处的推车旁边停了下来。  “郭桑,你告诉我,刚才的人,去哪里了?”一个日本军官从摩托上翻身下来,一同下来的还有一个白白胖胖的翻译官。  翻译官抹了一把脖子上的汗,挤了挤胖脸上一双绿豆般的小眼睛,嘟囔道:“奇怪,刚才明明有两个行商推着车在跑,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嗯?”日本军官不太高兴地哼了一声。  这一哼不打紧,吓得胖翻译赶紧立正,比划了一个军礼,用日本话咋咋呼呼地汇报了半天,“太君,刚才的两个人应该就藏在附近,请太君搜索一下。”  “搜索!我要活的!”军官指着周围的两排房子,低声发出指令,大约十五个日本兵出列,开始分成几队进入四周的房屋。  “他们要进来了,老哥,怎么办?”商人双腿有些打颤,焦急地问旁边的石撇。  石撇从窗户缝里向外张望了一下,看到有四五个日本兵朝着这间屋子走来。  “你快些去把前门轻轻闸上,然后立即上到二楼来,我们躲在那里。”石撇扭头小声地说。  商人勉强站了起来,一步一颤地摸到了大门前,轻轻压下了门闸,然后像受了惊吓的兔子一样,连滚带爬地跑上了二楼。  “咣!”大门好像被猛地推了一把,门外的人见无法推开,便开始更加用力地踹门。  踹了几下之后,门外的日本兵开始小声嘀咕,随即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嗤——”传来一声引线被点着的声音,随后一个东西被扔进了院里。  在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又是片刻的沉默。  “轰!”一声巨响在大门前炸开,带起一片碎石土块。大门在爆炸的冲击下“咔”的一下炸裂开来。  烟尘还未散尽,几杆刺刀便出现在烟幕背后,几个日本兵端着枪走进了院子。  石撇侧身在二楼的小窗旁看着楼下,他身后是握着一把菜刀,双腿止不住打战的商人。  “老哥,老哥!万一他们找上来了,你说这刀有枪子快吗?”商人比划着,用口型说。  石撇摇了摇头,从背囊里拿出了一杆凿石锤。  脚步声在楼梯下响起,“噼啪!”楼下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石撇握紧了手里的石锤。  一级台阶,两级台阶……  脚步声在二楼房门前停下了。  石撇的手心沁出了汗水。  “咔吧”门锁被尝试着推了一下,没有推开。  门锁上了,门外的日本兵似乎也发觉屋里有人。  “咚!”两个日本兵开始轮流撞门。  石撇靠近门边,举起了凿石锤。商人拿着菜刀,躲在了衣柜后面。  “咚,咚”随着一次次的撞击,门把手开始松动。  “咚!”最后一次撞击的声音仿佛来自冥府,门把手横飞了出去,落在地上“骨碌碌”滚了两圈。  石撇眼前出现了一杆刺刀。他举起了凿石锤,随时准备着向前挥去。  刺刀转了过来,日本兵发现了门边上的石撇,似乎也被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半步。  石撇心底腾地升起一股寒气,不受控制般地把凿石锤挥了出去。  “啪!”石撇手心的汗早已把锤柄浸湿,凿石锤在挥出的一刹那竟斜飞了出去。  “咣当!”凿石锤不偏不倚地砸在了门框上。  石撇最后看见的景象,是向他砸来的一杆枪托,随后他脑海里走马灯式的出现了许多画面:小时在胡同里捉过的蛐蛐,母亲亲手缝的大衣,父亲临终前颤抖着的模样,一尊尊金光闪闪的佛像,商人落魄归来的样子,李老板的尸体被抬出大院时的景象……最后画面定格在那块黄梨石上。  然后,石撇两眼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在昏迷中,石撇依稀听见了商人大声叫唤求饶的声音,日本兵叫骂着推搡的声音,然后是摩托车“突突突”开动的声音。  “郭桑,东西,在哪里?”日本军官看了看五花大绑的石撇二人,抬头微笑着问胖翻译。  “哎,太君问你,你们带着的东西哪里去了?”胖翻译拨弄了一下腰间挎着的王八盒子,看着绑在摩托里的商人。  商人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吓得支支吾吾一时说不出话来。  胖翻译盯着商人看了一会,摇摇头,转身说:“太君,我认识这两个人,他们在城里开着一家很大的赌石铺子,绝对有值钱的宝贝!”  日本军官冷笑了一声,说“先把他们关起来,去城防司令部!”  几个日本兵抬着不省人事的石撇,推着商人走向了司令部。  城防司令部位于城东头,司令部外悬挂的旗子早已变成了日本军旗。  几辆运兵的卡车停在大门口,门前站着几个警戒的卫兵。  日本军官带着翻译走进了司令部,日本兵押着石撇和商人进了另一间屋子。  “司令官,城东已经巡查完毕,请您指示下一步行动!”军官向前敬了个军礼,身子挺得笔直。  “昭崎君,辛苦你了。”一张红木桌子后方,一个身着军装,略显瘦弱的背影抬着头,看着墙上遗留的领袖画像。  “我时常在想,这么一个拥有亿万臣民,版图辽阔无边,军队庞大,官政冗杂的国度,为何会像沙堆的墙壁一样,如此不堪一击?”前方的身影抬起手,抚了一下灰白色的短发,缓缓地吐出这句话。  “司令官,您的意思是……”叫浅野的军官侧过头。  “这个国度有超过六千年的文明,有数不清的遗物和瑰宝,还有值得称道的  政治制度……唯独少了点什么,那就是赌徒的精神。”声音渐渐有些激动。  “我们敢赌,赌南洋的金矿和铜铁矿主不敢与我们作对,所以我们赌赢了;我们敢赌,赌这个国度无法与我们对抗,所以我们赌赢了!”瘦弱的背影“腾”地转过身来,双眼炯炯地盯着浅野。  “昭崎君——不,我的孩子,你是否能理解这种精神呢?”司令官微笑着,看着自己的儿子。  浅野眼里的父亲——自己的司令官,虽然在微笑,却比愤怒更加恐怖。  就像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雄狮,随时准备扑向自己。  “我明白,司令官。不,父亲!”浅野低下头。  “很好,我们已经攻下了北方,接下来就是向东南方进军。不过在这之前,我希望你能找到一些值得运回国家的东西。”浅野司令拉开柜子,拿出一串城防司令逃跑时留下来的玉珠,说:“就好比这神奇的石头,在这个国度里同时代表着圣洁和威严,权力和地位,财富和名誉——这多么神奇,多么令人着迷。”他把玩着这串玉珠,近乎呢喃地说道。  “是,司令官,我以军人的尊严发誓,一定会尽我所能去寻找!”  浅野立正敬了一个礼,慢慢地退了出去,留下司令官站在原地,看着那串珠子发呆。  浅野昭崎是一个武士家族出身的军官,他的父亲浅野武夫是他服役军团的司令官。浅野从小便惧怕着父亲的威严,几十年来从未改变过。十六岁的那年,父亲收到了一件来自中国的玉器,这件玉器一半是雕刻成型的大肚弥勒,另一半是一块黝黑的石头,包裹着里面的玉石。  看到这块石头,浅野武夫深深地吃了一惊,他没想到世间还有如此神奇的艺术品。后来他知道那是一块赌石。  从那以后,浅野武夫便迷上了收集赌石。  这种赌博的欲望愈发膨胀,直到战争爆发,顺着炮火来到了东方的大地上。  借着战争的契机,老浅野洗劫了所到之处所有的玉石商铺,赌石作坊。然而并没有找到那块使他最终满意的造物。  所以,他选择在这里赌一把,赌那块石头就在这里,就在不远处。  他要找到它,切开它,拥有它。  
    “砰!”审讯室的大门被打开,浅野和胖翻译走了进来。  “太君,他俩就关在里边,那个醒着的啥也不说,怕的跟孙子似的……”胖翻译摇晃着身躯,一边走一边抱怨。  “嗯,把另外一个弄醒!我要问他一些事情。”浅野脱下了手套。  两个日本兵端来一盆水,“哗”的一下把石撇从头到脚浇了个遍。  “咳咳……”石撇被水呛得醒了过来。  浅野在石撇的面前蹲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喂,醒一醒。”浅野喊道。  石撇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这是哪里?”石撇耸动嘴唇,慢慢吐出几个字。  浅野瞥了一眼缩在角落里的商人,向身后的胖翻译偏了偏头。  胖翻译马上会意,往前迈了一步,一身肉呼扇呼扇,说:“这儿你都不知道?这儿,城防司令部!不过现在是帝国驻防军司令部!”  石撇眨了眨眼睛,好像在回忆发生了什么事。随即他侧过头,眼睛斜向一边,说:“你们抓错人了,我们只是两个过路的。”  “过,路的?”浅野歪了歪头,似乎在思考这句话的意思。  “过路的?一个过路的会随身带着开石头用的锤子?一个过路的人会在包袱里塞这么多玉石?”胖翻译从旁边的桌子上拽过一个大布包,伸手进去,摸索了一会,掏出一把大大小小的玉石。  那是商人的包裹。  “行了,别装了,我认得你。”胖翻译放下玉石,把布包抖得“哗啦哗啦”响,然后得意地拍了拍手,“你就是城里那家赌石铺子的老板吧,你叫石敢当?”  旁边蜷着的商人一听这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小心赏你一颗枪子儿!”胖翻译拍了拍腰间的王八盒子。  商人立马收起了笑容,从嗓子缝里挤出一声畏惧的呜咽,闭上嘴。  “敝人姓石,名撇。确实是城里赌石坊的老板——可我们既非官僚更非军人,只是往城外逃难的。这位大人把我们抓起来,不知是为了什么?”  这时,一直在侧耳倾听的浅野突然站了起来,向石撇鞠了一躬。  这一鞠躬不打紧,吓得胖翻译左顾右盼,以为出现了什么长官。可他左看右看也没看到军官,只是看见同样惊呆的石撇和面对着他鞠躬的浅野。  “石先生,我的,听说你,有本事,有宝贝!”浅野用蹩脚的中国话一字一顿地说。  石撇面对突如其来的转变有些措不及防,愣了几秒钟,随即他便想起来藏在楼房里的那块黄梨石。  “这位军官大人,我们只是开着玉石铺子,做一点买卖石头的生意,并没有什么本事,更莫谈宝贝了。”石撇看着浅野的眼睛。  “嘿,太君都这样了,你们别不识好歹!”胖翻译有些急眼。  “郭桑,不要这样说话。”浅野向胖翻译挥了挥手,示意让卫兵出去。  “砰!”大门关上了,房间里只剩下四个人。  沉默良久,浅野先用日语自我介绍了一番,胖翻译认真地听了半天,然后用中文翻译一遍,说得唾沫横飞。“现在你们知道太君是谁了,也得让太君知道你们到底把东西藏到哪里去了吧?”胖翻译抹了抹嘴。  “那个,军爷,官爷!你们千万别动武啊,有话好说。”一直缩在墙边的商人鼓足了勇气,用蚊子一样的声音喊道。  “嗯,你倒是挺懂事儿——说吧,东西在哪?说了就放你们出城。”胖翻译讪讪地笑着。  “这……”商人刚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打了个转又被咽了回去。  “那块石头万一有东西,可就是无价之宝啊,怎么能说给就给?”商人心里打着算盘。  “两位朋友,我浅野并不是一个无情的军人,更不会乱杀无辜。我们来到你们的国家,是为了东亚的解放,为了东亚人的福祉。另外,我的父亲是这支部队的司令官,也是我的长官。他非常喜好你们国家的玉器,因此要我收集一些稀有的珍品带给他,当然,我们也不会白拿你们的东西——你们可以告诉我们宝物的价值,我们帝国是不会亏待朋友的。”浅野一口气说了半天,胖翻译竖着耳朵听了许久,一句一句翻译过来。  商人和石撇面面相觑,两人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不如这样吧”浅野微微一笑,说:“我会放行你们中的一个,这个人可以去取你们的宝物,然后把它送到一个约定的地点,然后我们会让另外一个朋友带着等价的钱去和你汇合,等你们走了之后我们就去拿宝物,这样如何?”  石撇心里有些打鼓,他并不相信这些东洋人,更何况是带着长枪大炮来的东洋人。  “老哥,你看……”商人似乎有些动摇。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石撇仔细想了想,一时也没有别的办法脱身。  只能舍弃那块石头了。  石撇握了握拳,无奈地点点头,说:“可以是可以,但我有个要求。”  “快说!”胖翻译有些不耐烦。  “我们出城之前,你们不能跟过来——半个时辰后,你们可去拿你们要的东西。”石撇试探着说。  胖翻译在浅野耳朵边一阵嘀咕,随后浅野点了点头,说:“可以!”但随即便在胖翻译耳边小声说了一句:“不要让司令官知道,我们放了人。”  胖翻译狐疑地点点头,跟着浅野走了出去。  “砰!”审讯室的大门再次关上。  过了一会,大门又被打开,一个日本兵走了进来,向两人挥了挥手,示意让一个人跟着他出去。  石撇站了起来,拍了拍商人,用眼神示意他不要乱动。  商人有些惊恐地看着卫兵的枪,又看了看石撇。  “走!”日本兵拉着石撇往外走。  石撇被带到了另一间暗室,浅野和胖翻译在里面交谈着什么,看到石撇走进来,浅野起身,示意胖翻译去取什么东西。  “这是一件军装,你穿上它,去你要去的地方,然后把东西带到城南戏楼的大厅里——半个时辰之后,你的朋友会带着钱过去,太君会调走那里的巡逻队,之后你们尽快滚出城!”胖翻译在说到给钱的时候,眉头皱了起来,然后丢给石撇一套黄色的军装。  “好吧,就按你所说,我们要……。”石撇犹豫了一下,话到嘴边便咽了下去。  “要,多少?”浅野问。  “五,五百万。”石撇咬咬牙,看着地面。  “太君,他说要八百万。”胖翻译毫不犹豫地翻译了过去。  浅野眉头一挑,说:“八百万?那就给他!”  胖翻译心里一乐,也没说什么,恶狠狠的瞪了石撇一眼,示意他别说话。  石撇没说什么,拿过衣服,开始换上军装。  半个时辰之后,两个日本兵带着石撇走到了城南东街上,来到一排房子前。  “你,快去!”日本兵推了石撇一把,拍了拍手,和同伴转身往回走。  石撇并没有走进大院,他在院门边站住,扶着炸裂的门框,眼角的余光却在注意着离去的两个日本兵。  “真不懂为什么浅野少佐要放这个有钱人走?要是被他老爹知道了……”一个日本兵踢了一脚散落在路上的竹竿,“哗啦——”竹竿在地上旋转着划了一个圆圈,带起一阵尘土。  “你不知道,浅野少佐看起来很冷漠,其实是一个有善心的军人——和浅野司令不一样。”另一个日本兵压低了声音,催促着同伴向司令部走去,“我们还是不要说下去了,上次有个家伙在背后议论司令官,结果被他知道了……”说到这,日本兵缩了缩脖子,“后来我再也没看见过这个倒霉的家伙”。  看着两个日本兵渐渐走远,最后消失在对面的街角,石撇这才松了一口气,欠身进了大院。  大院的地上散落着焦黑的木头碎片,地上还有两道因为拖行而带出的浅色印子,石撇摸了摸有些发疼的臀部,开始寻找着什么。  “应该就在这附近。”石撇在靠近院墙的地面上摸索着什么。  忽然,他的眼神定在地上的一个不起眼的铁环上,铁环上边有一层黑色的锈迹,和地面的颜色几成一体。  石撇伸出手,猛地一拉,“吱嘎——”一扇铁门从地面上升了起来,露出一个地洞,里面黑黢黢的,不知有多深。  石撇借着阳光,往里边张望了一下,随即双手一垂,伸入地洞里,两手一用力,抱出一个大黑布包。  里边正是那块黄梨石。  
    石撇在进入这间大院之前,认出了这是城里典当铺掌柜宁有财的宅子,而宁有财是赌石铺子的常客。有一次宁有财喝了点小酒,借着酒劲和石撇打赌切石,赌注是输家要说一个自己的秘密——可醉眼昏花的宁有财哪里赌的过石撇,愣是把油青料说成糯米种,结果可想而知。最后,趁着微醺的劲儿,宁有财悄悄告诉石撇,他家院子里有一个藏东西的地窖。  石撇万万没想到这个无意间听到的秘密,在这一天可以救自己一命。  石撇放下黄梨石,走到院子大门边,向外张望了一会,此刻已是黄昏时分,大街上散落着被遗弃的物件。一阵风吹过,一个破篮子“骨碌碌”在街上滚过。  大街上,只有一个篮子在滚动。  石撇看到了那辆装干草的车子。他把黄梨石抱到车子上,抓起几把干草掩好,然后拉着小车向不远处的戏楼走去。  夕阳下,小车在地板上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回荡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和拉车的身影一样,越拖越长。  转过这条街,一座戏楼出现在石撇眼前。漆木的外墙,墙外挂着红帐,大门敞着,门上挂一块牌匾,烫金的大字“天福楼”,在夕阳下愈发金光耀眼。  此刻的天福楼下,空无一人。  石撇停下推车,抱起黄梨石,跨进了戏楼。  兴许是还没开张,戏楼里的桌椅戏台摆置得井井有条,没有一丝惊恐过后的痕迹。  石撇抱着黄梨石,走到戏台前的桌子前,把石头轻轻地放在上面。  看着黄梨石,石撇轻轻叹了口气。转身正要离去。  “石老弟……”空无一人的戏楼里悠悠传来一声叹息,似乎有人在喊着石撇的名字。  石撇惊了一下,因为这声音有些耳熟。他停下步子,侧耳细听,却再没有听见什么。  他脑海里浮现出李老板死后那不甘的神情。  石撇闭上眼,良久,他张开眼,转身走回戏台,四下看了看。不多时,他发现戏台上横放着一把开戏用的敲锣锤。  石撇攥了攥拳,走上戏台,拿起敲锣锤掂了掂。然后他走下台,走近放黄梨石的那张桌子。  石撇缓缓举起了敲锣锤。  夕阳透过戏楼雕花的窗棂,映在黄梨石上,焕发出澄黄的光。  几秒之后,石撇放下了手臂。  然而他的手臂又不听使唤地举起了锤子。  “住手!”一声呐喊在石撇身后炸裂。  石撇手臂一震,停在了半空中。  他身后是跨进戏楼大门,一脸惊慌的商人。“老哥你千万别激动,老哥!你看着我!”商人破天荒地扯着嗓子大喊。  这一声大喊就像是一声惊雷,引得石撇一个激灵,两眼忽然有了光彩。  “我……我这是怎么了?”石撇呆呆地看着手里的锤子。  “老哥,我的老哥哟——你刚才就跟鬼上身了一样,拿着锤子要砸石头呢!”商人跑过来,拍了拍石撇的肩膀。  “我也不知怎的,忽然听见李老板的声音,然后心里就想着要砸开这石头……”石撇摇了摇头。  “老哥,我知道这东西不好留给那些日本子,但是现在咱们就是油锅里的蚂蚱——由不得自己!你要是砸了这石头,咱们就别想活着出城了!”商人说着,伸手在身上的衣兜里摸索着什么。  “那个胖翻译给了我八百万,可那家伙又从里边抽了三百万,说是和太君说好话,给咱们保命的钱……”商人掏出了几张大票子,上边红彤彤地盖着日本洋行的戳子。  “有了这个钱,咱们就能往南边逃,然后重新开张了,嘿嘿……”商人嘻嘻一笑。  夕阳暖暖地映在黄梨石上,黄梨石也在散发着暖融融的光。  突然,一阵由远而近的轰鸣声打乱了街道上的寂静。  “突突突——”这是日本人的摩托发出的声响。  商人一听到这般动静,立马像耗子听见了猫的叫唤,从原地蹦了起来。  “怎么回事?他们不是说这附近没有卫兵了吗?”石撇有些猝不及防。  “老哥,日本人是要反悔啊!他们不守信用,这是要明抢啊!”商人冲向黄梨石,拦腰抱住石头,就想往楼上跑。  “戏楼里的人听着!放下武器,走出来!”戏楼外传来一阵扩音喇叭的声音。  石撇一把拉住了商人,“你莫跑,跑了也没有用。这栋戏楼只有一个大门,我们逃不出去了。”  “那,那怎么办?把石头给了他们,我们还有活路吗?老哥,这是卸磨杀驴啊!”商人用力挣了一下身子。  “你跟我来,拿着那把锤子。”石撇握了握拳。  “戏楼里的人听着!放下……”楼外的喇叭刚喊到一半,突然没声音了。  戏楼大门口,跨出一个身影。石撇握着一把敲锣用的锤子,双手背在身后,后边跟着商人,商人的怀里抱着那块黄梨石。  戏楼外的广场上,赫然停着二十几辆摩托,两辆运兵的大卡车,从卡车上下来的日本兵把戏楼围了一个圈。  这时,前面的卡车驾驶座上翻身下来一个人,白胖的身影迈着轻快的步伐,绕到车的另一边,打开了车门。  一个身着军装的中年人缓缓走下车。  另一辆卡车上,浅野走了下来,在中年人身后站定。  “昭崎君,你不是说今天在城南布防了十个小队的兵力吗?”浅野武夫眯起眼睛,打量着石撇和商人。  浅野昭崎没有说话,他的视线瞥向站在一旁的胖翻译。  胖翻译似乎察觉到长官的眼神,故作镇定地拨弄了一下腰间锃亮的王八盒子。  看着儿子,老浅野从鼻孔里冷冷地“哼”了一声。但随即,他的脸色微微一变,因为他看见了商人怀里抱着的黄梨石。  “郭桑,那个石头是好东西,你去把它拿过来。”老浅野用异常标准的中国话向胖翻译发令。  “是!司令官阁下!”胖翻译瞄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浅野昭崎,心虚地拍了拍手,朝着石撇两人走去。  “你俩识相的就快点儿,把东西交出来,说不好还能放你俩一条活路呢!”胖翻译迈着八字步,晃晃悠悠地走向戏楼大门。  石撇没有说话,抬起了背在身后的手臂,他手里赫然是一柄锤子。  老浅野一看到这把锤子,原本带着笑意的眼睛再一次眯了起来。  包围着戏楼的日本兵“唰”地举起了枪,对着石撇二人。  “郭桑!停下来!”老浅野喊道。  胖翻译猛地刹住了步子,一脸不解地回头看着老浅野:“司令官阁下,他不就是拿了把锤子么,还能比枪子儿快?”  “混蛋!你没看见他要砸那块石头吗?给我回来!”老浅野用日本话大骂。  胖翻译摸了摸头,狠狠地瞪了石撇一眼,骂骂咧咧地转身往回走。  石撇的嘴角微微颤动了一下,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旁边的商人抱着黄梨石,两腿微微打颤,双眼恐惧地盯着黑洞洞的枪管。  老浅野抬了抬手,示意士兵们放下枪,然后整了整衣领,向前走了几步。  “尊敬的石先生,鄙人是这里的驻防司令浅野武夫,早就听闻阁下身怀绝技,又携带着一块奇异的玉石——所以,我今天本想亲自去拜访,但我的部下告诉我二位即将出城,所以我这才赶了过来。”说完,老浅野看了胖翻译一眼:“刚才我的部下有些冲动,有失礼的地方,还希望石先生原谅!”  石撇高举着的手臂并没有放松,他反而用力地握住锤子,放松自己因为过度紧张而发紧的嗓子:“这位司令先生,我们只是做小生意的,没什么本事,别说那块石头了——可既然司令先生想要,我们给便是了。但司令先生却不守信用,在这个地方把我们堵住,莫非是要过河拆桥?”说罢,轻轻晃动了一下握着锤子的手臂。  老浅野一看不好,连忙摆着手说:“石先生误会了,我确实想要这块石头,可却没有合适的工匠来切开它,所以请两位一定留下!”老浅野一字一顿地说完了最后几个字。  石撇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分:也许老浅野是个疯狂的赌石收藏者,但他并不是一个精通切石技术的人,所以他要找到工匠来为他切开玉石——现在这块黄梨石,就是他们手里最大的筹码。  
    “司令官先生,请恕我直言:我们当初只是答应留下石头,并没有承诺要切开它,何况连我们也没有十分的把握能成功,所以……”石撇故作为难地说。  “嗯?”老浅野重重地用鼻孔哼了一声,随即露出了微笑。身旁的胖翻译看见老浅野的表情,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  “我很佩服这个国家的思想者们,而且我听说过这样一句话:识时务者为俊杰。”老浅野笑的有些慈祥,但语气中无时无刻不透着一股阴气,“石先生也是一个识时务的人,还有后面的这位先生,对吗?”说完,老浅野把手轻轻放在了腰间挎着的武士刀上。  “老,老哥!别撑着了,咱们先留下来吧……”商人有些结巴。  “石先生,你可以放下手里的武器吗?你们现在是我的朋友,而且我不想看到朋友之间出现这样的状况。”老浅野的手依然搭在刀上。  石撇突然笑了,在他脸上很少出现的笑容把商人惊了一下。  “司令官先生,古人还有这么一句话: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我想司令官先生不会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石撇笑得有些诡异。  “当然,当然……”老浅野依旧微笑着,“石先生可能不知道,我有很多很多奇异的石头,这些石头都是难得一见的珍宝——所以我相信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要向石先生请教了。”说完,老浅野的手在刀柄上转了一圈,离开了腰间。  石撇也慢慢放下了锤子,老浅野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  “郭桑,快带两位先生去司令部休息!今天真是一出闹剧!”老浅野看着身后的儿子,向胖翻译下令。  浅野昭崎看着自己的父亲,一个字也没说,突然一股寒气从心里升腾而起。  “昭崎君,你今晚来一下。”老浅野用眼角瞥了一下儿子,转身上了卡车。  “老哥,安全了,没事了……”商人的额角早已沁满了汗水,他长吁一口气,变换了一个抱石头的姿势。  “你拿好石头,发生什么情况都不要松手。”石撇轻声对一旁的商人说。  商人看了看四周端着枪的士兵,点了点头。  “二位,上车吧,看什么呢?”胖翻译抱着胳膊,嚷嚷着。  老浅野微笑着向石撇点了点头,但随即笑容便消失不见,他转身上了另一辆卡车。  胖翻译本想转身跟着老浅野上车,但是身后的浅野昭崎横跨了一步,拦在了路上,“郭桑,我父亲累了,你跟我走。”浅野昭崎看着卡车。  “啊……是!”胖翻译心里一沉,脸上却堆满了笑容。  “回司令部!”浅野昭崎挥了挥手,四周的士兵们纷纷上了摩托。  石撇跟着商人,坐上了另一辆卡车。  胖翻译眼神躲闪地跟着浅野昭崎上了摩托,车队缓缓地开离了戏楼。  远处的街道,正投来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  戏楼外的红幡随着风在金色的夕阳里漫无目的地飞舞着。  夕阳渐渐模糊成了幡的血色。  缅甸,仰光城。  黄龙坑。  这是一座遥望着仰光城的巨大玉石矿坑,坐落于仰光城郊西北五十里处,一片覆盖着黑色砂石的荒原上。  黄龙坑是方圆千里内最大的老矿坑,传说一千多年前蒲甘王朝的开国国王阿诺耶塔曾经巡游至当时名为“答贡”的仰光地区。在一个雾气弥漫的清晨,天生高大的阿诺耶塔从他的金顶王帐里缓步走出,正当他抬起双手感谢上天赐予他阳光,土地和权力的时候,一声清啸从穹顶上传来。  突然,山坡下有随从大喊“快看天上!”  阿诺耶塔抬头一看,清晨的天空中似乎有一小团黄沙在滚动,然后这团黄沙渐渐扩展开来,仿佛有生命一样在天空中收缩舒张。不多久这团黄沙便遮蔽了仰光地区的天空。阿诺耶塔的卫队开始集结,文官们慌做一团,阿诺耶塔本人则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切。  这团黄沙滚动的越来越厉害,从中心还能隐隐看到几道雷电在闪动。  “陛下,您赶快进帐子里避一避吧!”一位老侍从拿着披风,搭在了阿诺耶塔的肩上,大风把帐篷吹的“哗啦哗啦”响。  “你进去吧,这是上天要向我下达的旨命,所以我要看着它。”阿诺耶塔伸手拉住披风。  这时,黄沙不再向四方扩展,而是经由天际向中心塌陷式地收缩,膨胀,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里边突破而出。  阿诺耶塔的卫队已经全副武装,士兵们举着刀斧,小心翼翼地向阿诺耶塔靠拢。  “啵”一声清脆的破裂声从凝为一团的黄沙里传来,随之而来的是一声长嗥。  “沙——”黄沙帘幕的一块地方开始凹陷,一张巨大的爪子伸了出来一条百丈长的黄龙抓散了黄沙,穿云而下,在阿诺耶塔和一众官员将领面前盘旋飞舞。  文武官员纷纷吓得大气不敢出,只有阿诺耶塔还好奇地摸了摸胡子。  似乎是感应到了这个人间国王的勇气,黄龙探出了小山一般巨大的龙头,一对黄钟一般的龙眼直瞪瞪地看着阿诺耶塔。  一个文官再也抵不过心中对这存在于神话中猛兽的恐惧,“扑通”一声瘫软在了地上。  黄龙微微抬起头,鼻孔对着阿诺耶塔,似乎嗅了嗅他的气味。  “吼!”黄龙猛地张开大嘴,对着前方发出了震彻天际的龙吟。  镇定如阿诺耶塔也陡然变了脸色,身旁的一众官员不知有多少已经湿了裤子。  正当阿诺耶塔心想不好,想转跑走的时候,头上的黄龙却一咧嘴,居然做出了一个在笑的表情。随即它歪了歪龙头,似乎在打量着这一众人。  “陛下,怎么办?”老侍从靠近阿诺耶塔,低声问到。“再等等。”阿诺耶塔摇了摇头。  黄龙抖了抖身子,忽然抬起一只爪子,猛地向身下拍去。“轰!”大地在这一之下不停地震颤着,一道数十米长的裂口出现在众人前方不远处。  黄龙向裂口探了探巨大的身体,从口中徐徐喷出一股烟雾,化作一道黄色的雾气进入地底。  “轰!”黄龙看了阿诺耶塔一行人一眼,腾空而起,舒展着身子,连同最后一缕黄沙转瞬消失在天地间。  黄龙坑里,一座黄石堆砌的城堡最深处的大厅,一张由整块黄玉雕刻成的方桌旁坐着四个人。  “大哥,所以那个阿诺耶塔干了什么?”  一个尖嘴猴腮的瘦小男人把弄着手里的墨玉手串,向前方问到。  大厅里点着蜡烛,一座香炉里燃着熏香。蜡烛的光唯独没有照亮瘦小男人前方的一片阴影,那里模糊地坐着一个人影,背对着其他三人。  “……”人影沉默着,但是呼吸声渐渐加重。  “老四,说你是只猴子你还不信——你也不看看大哥正在气头上,多嘴问什么?”瘦小男人左边坐着一个高大壮硕的身影。  “哈哈哈哈——”瘦小男人右侧坐着的修长身影突然笑了起来,声音显得十分妖娆,“大哥这是生气了——还不是你们这帮废物没有本事,连两个贼都抓不住?”修长的身影向着桌子那边探了探头,露出一张俊美的脸庞。  “老三,你个假娘们在这说什么屁话?要没本事,也是你这个看管后厅的人没有堵住后门,那两个小贼才能一路无阻地逃跑了!”壮硕的身影猛地一拍桌子。  “你们啊,就喜欢整天吵来吵去,惹大哥烦心……”壮硕男人身旁坐着的一个胖胖的男人摸了摸光头,叹了口气。  “老五啊——”前方背对着众人的身影开口说话了,声音十分浑厚但却透着些沙哑。  “把酒给我。”身影没有多说话。  光头男人马上会意地在衣兜里摸索了一会,掏出了一瓶酒,递了过去。  背对着的身影并没有转过身来。  “大哥,这酒可是中国货,好着呢!不过你要是不喜欢,我去仓房给你找一瓶……”光头男人拍了拍肚皮。  “阿诺耶塔认为黄龙入土是传说中的吉兆,于是就命令卫队就地开凿地面,向下挖掘……”身影并没有理会光头男人的话,似乎在喃喃细语着什么。  蜡烛的光忽然显得有些微弱,大厅里暗了下来。  
    围坐在桌旁的三个身影抖动了一下。  “阿诺耶塔的卫队向下挖了三天,却什么也没有找到。”沙哑的声音慢慢地说,“阿诺耶塔不相信,亲自带领卫队和官员进入地洞里挖掘。”  说到这,沙哑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终于,在第九天的时候,几乎所有人的镐锹都挖断了,但阿诺耶塔也发现了他想要的东西。”前方的声音又开口说道。  “根据甘蒲王朝收集的古代典籍记载,佛陀在成道的第九天点化了世间所有玉石。”排位老三的妖娆男人开口说道。  前方背对着的身影没有说话,似乎默认了些什么。  “第九天的清晨,阿诺耶塔众人在地下二十米深处挖到了不少黄色的石头。”沙哑的声音重新响起,渐渐有些激动。  “大哥,你消消气……”瘦小的男人怯怯地说道。  “阿诺耶塔把这些黄色石块运回他的宫殿,经过玉石匠人开石鉴定,这些都是包裹着传世玉料的原石。其中最大的,也是唯一没有打开的一块,足有半人之高。”声音开始平静下来。  “孔雀蓝玉、飘花翠玉、冰紫糯玉、日轮红玉、虎纹黄玉,还有传说中的龙凤胎玉……”排行老五的光头男人喃喃地说道。  “咕咚——”一只枯槁的大手抓住了桌上的酒瓶,玉桌前方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来拿起了酒瓶,缓缓灌了下去。  众人都直直地看着那只枯槁大手的主人。  因为,从这只形如枯树的手掌向上的半截手臂,都仿佛血肉干枯了一般,没有一丝生气——而上半截手臂则膨胀粗壮,青筋虬起。  一个头发灰白的中年男人坐在玉桌的对面,自顾自地拿着酒瓶喝酒,只有那半截枯干的手臂显得尤为诡异。  中年男人长得平凡,虽然相貌平平但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气息。  “咕咚,咕咚……”一瓶酒几乎没多一会就见了底,中年男人轻轻甩了一下手臂,酒瓶子就顺着玉桌滑到了光头老五的面前。  “那块可能含有龙凤胎玉的黄石,最终成了蒲甘王朝世代传承的国宝之一。连同其它数件美玉一同护佑着这个王朝。”中年男人缓缓说道。  “过了几百年太平日子,这个王朝的人渐渐不再崇拜这几块玉石,而是转向崇拜其它的神灵。”大厅里的蜡烛摇曳着。“最后,在一个夜晚,几件宝玉和这块黄石失踪了。随之而来的就是蒲甘王朝的顷刻覆灭。”  “这几件宝玉后来被发现于它们出土之处,而这个地方也被命名为黄龙坑。”中年男人的手轻轻抚着玉桌。  众人的额头上开始沁出汗珠。  “大哥……我们知错了,您就别责怪我们啦。”排行老三的俊美男人强打着笑容,双手摸着脸颊。  “那你们可知道,这块黄石是历代坑主生死相托传下来的?”一道惊雷炸裂在大厅上空。  蜡烛的光有些飘摇,时闪时灭。  远处的石道里回响着暴怒的声音。  “呱呱——”黄龙坑外,一群栖巢的乌鸦被这一声怒吼惊得四散而飞。  大厅里一片死寂,四人低着头,眼角的余光紧张地看着前方的大哥。  就这么沉默着,似乎过了一个世纪。前方的身影终于舒展了一下,仰头看着黄石砌成的穹顶。  “唉——”身影长叹了一口气。  “刚玄义、风皓清、林崇德、火裴礼。”身影的目光依次扫过壮硕的大汉、外号“假娘们”的俊美男子、瘦小的男人和光头胖子。  “当年老坑主收留你我兄弟数人,靠着一己之力打退了英国人才拼出今日的黄龙坑。而现在呢?”身影看着墙壁上的蜡烛倒影,“你们连老坑主视作性命的传家黄石都丢了,还有颜面坐在这里,彼此称兄道弟……”声音很平静,甚至带着一点淡淡的悲伤。  围坐在桌子旁的四人相互看了一看,名为风皓清的俊美男子撩了一下长发,向光头胖子火裴礼挤了挤眼睛,光头撇了撇嘴角,摸摸肚皮,站了起来。  “大哥,既然这镇坑黄石已经被偷了,那我们几个就去把他抢回来,我们四个人还怕他两个小贼不成?到时候绑了一并带回来,听由大哥处置!”火胖子将面前的空酒瓶“啪”地拍在桌面上。  “大哥,你就让我们去吧~”风皓清娇笑着看着大哥。  剩下刚玄义和林崇德两人,壮硕的刚玄义和瘦小的林崇德相互对视了一下,点了点头。  “大哥,到时候是碾石柱还是喂老虎,我们听你的!”刚拍了拍鳄鱼皮的护甲。“是啊,大哥你就等着看好戏吧……”林猴子阴险地笑着。  前方的身影没有说话,似乎早已预料到了这一幕。但紧接着他把那只枯槁的手臂伸进了上衣,缓缓取出了一块散发着荧光的洁白玉石,奇怪的是,这块散发着柔和光芒的玉石竟然让人感觉不到重量,似乎漂浮在坑主的手上。  “梨花夜明玉?!”众人异口同声地惊叫到。  “梨花玉,夜明石,轻如羽毛亮如月,世间难得几回见——我一直以为这块石头已经被老坑主毁掉了,没想到在大哥身上。”火胖子看着这块通体洁白晶莹的玉石啧啧称奇,一张胖脸在玉石散发出的微光下泛着油光。  “找到那个贼,然后杀了他。不过我要你们把龙凤胎石‘换’回来。”沙哑但浑重的声音悠悠地说道。  “什么?大哥你让我们换回本来属于我们的东西?这怎么可能!”林崇德瞪着眼睛。一边的火胖子却若有所思地看着坑主手里的夜明玉。  “大哥的意思我明白了,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想必那两个贼早已将龙凤胎石转手——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找到那个买主,再把石头带回来。”火胖子拍着肚皮说。  “不过,这块梨花夜明玉不是会带来厄运吗?不然当年老坑主他……”林崇德怯怯地看着这块散发微光的玉石。  “哼,猴子你真是蠢,那只不过是个传闻。再说了,大哥不是把它带在身上了吗?照你的说法,这块玉石是不是会给大哥带来厄运?”刚玄义轻蔑地笑了一下。  “老二,你别不知好歹!谁不知道你私下里一直在找这块玉石的事!”林猴子也不甘示弱。  刚玄义一听,立马坐不住了,架着胳膊就要站起来。  “别吵了。”前方的身影挥了挥手,那块夜明玉竟然像羽毛一般“飘落”在空中,一旁的火胖子赶紧伸手托住。  “你们择日出发去中国,五个月内带回龙凤胎石!”身影缓缓起身,走向了厅外,很快就消失不见。  “你们不在的日子,坑上由我和小六管理。”从大厅门口传来一句话。  “是,大哥!”四人应声道。  喊声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回荡着。
    三天后,仰光城中心。  首相府邸。  这是一座镶金的象牙白色建筑,拱形的屋顶上耸立着镀金的尖塔,整座府邸占据着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  此时此刻,首相府邸装饰着大英帝国蓝色旗帜的屋檐下方,一个神色匆匆的身影走了过来。  执行官汤普森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伦敦绅士——起码三年前在伦敦的他算得上是。  三年前,自打汤普森得知自己即将从议会办事处被调往殖民地的消息后,一向绅士的他选择了忍气吞声。但是紧接着调任令而来的还有他的目的地:缅甸。这一次绅士如他也免不了要破口大骂那些议员老爷,“只吃贿赂不吐良心。”  可他还是坐着一艘运兵船来了缅甸,进入了位于首都仰光城的首相府邸。职位是首相的众多副手之一:执行官。  和预料中给首相喂马的活相比,汤普森心里还算平静——而且也仅限于平静而已。和自己原来那份终日坐在办公室里的日子比起来,现在这份执行官的工作简直就像是伦敦清早的邮递员——不,甚至比邮递员还要忙碌,汤普森时常腹诽道。  工作繁忙的时候,汤普森一天之内要奔走于城里城外各个角落,以至于在三个月里磨破了六双皮鞋。  而这还不算磨烂的十三双袜子。  “唉,什么时候能结束这种没日没夜跑来跑去的日子……”汤普森心里想着,一边把脚上的新皮鞋踩得“噔噔”响,一溜小跑路过了门口的岗亭。  “汤普森执行官先生,早安!”门口的卫兵一个立正。  此刻心里满是委屈和牢骚的汤普森强打一个微笑,向卫兵扭了扭脖子,脚步却丝毫没有减慢。  “噔噔噔——”空荡荡的首相府邸里,回响着汤普森的脚步声。  小跑着来到了首相办公室大门前,汤普森掏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  指针定格在八点五十分。  “还好,这会首相大人应该在洗漱吧……”汤普森转过身,放松了一下有些酸痛的小腿,看着墙上挂着的皇家油画——画上的某位公爵抱着一只波斯猫。  “吱呀——”正当汤普森抖着小腿看油画的时候,身后的橡木大门被推开了。  “嗯?汤普森?”身后一个响亮的声音传来。  汤普森觉瞬间凝固了,他慢慢放下在半空中抖动的小腿,转过身来。  他面前站着首相大人。  “巴,巴莫首相大人!”汤普森涨红了脸,做了一个立正的姿势。  “您早安!”随后他敬了一个礼。  汤普森面前站着的是一个中等身材的亚洲老头,头发灰白,身形并不富态,相比汤普森的高大,这位巴莫首相大人只能算“精壮”。  巴莫首相抬了一下鼻梁上的金边眼镜,向面前尴尬的执行官微笑了一下,用标准的英语问候道:“早安,汤普森,进来吧。”随后转身进了房间。  汤普森看见首相转身进去,鼓着脸长出一口气,跟着走了进去。  巴莫走到一张英式长桌面前,坐了下来,上边摆着侍从刚送来的早餐。  “说吧,汤普森。”巴莫端起一杯牛奶,呷了一口,“你这么早来找我,是不是那些日本商人又闹事了?”  汤普森一听,连忙摆了摆手,说:“不是的首相大人,那些日本商人自从被我带人教训了之后,现在都老老实实地待在船上呢……”  “哦?”巴莫切了一片黄油,抹在面包上。  “反倒是——”汤普森有些犹豫。  “反倒是黄龙坑那帮小崽子,又给我找麻烦了?”巴莫叉起一片熏肉,放进嘴里。  汤普森看着盛牛奶的玻璃杯,点了点头“如您所说,我的线人们给我报信说,昨天夜里黄龙坑的坑主们一次性不见踪影了四个,只留下了大坑主——不过那些矿工和监工们倒是一个不少。”  巴莫端起杯子,仰脖喝光了最后一点牛奶,舒展了一下脸上的皱纹。  “哈哈哈哈哈——”巴莫突然笑了起来,带着一种小老头特有的爽朗。  汤普森愣了一下,硬是没搞懂首相大人的意思。  “烈。”巴莫止住了笑意,用缅甸语说。  “您说什么?”汤普森更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大坑主,烈仁杰——他还在黄龙坑里吧?”巴莫微笑着。  “是,是的!”汤普森这才反应过来。  “那你便可放宽心了,亲爱的汤普森。因为只要烈不走出黄龙坑一步,他就不会对我仰光城造成危害,更不要说这个国家了——这是八年前就协定好的。”巴莫端起一杯红茶,抿了一下。  “换句话说,万一哪一天你的线人告诉你,烈亲自走出了黄龙坑,哪么这一天就是仰光城全城戒备的时候。”巴莫抬了一下金边眼镜,镜片后的一双眼镜似乎看穿了什么。  “是,首相大人,我知道了……”汤普森点了点头。“可是,要不要派人去跟着这四个不省油的灯,万一他们闹出什么事情,毕竟现在局势不太乐观……”他请示到。  巴莫看了看汤普森,“叮”地放下了高脚茶杯。  “好啊!我看有个人选十分合适。”巴莫慈祥地微笑着。  “谁?”汤普森问  很多年之后,汤普森谈到这个清晨发生的事情,依然肯定地说那是他此生问的最为后悔的一句话。  中国,华北。  这座小县城里已经不再像往日那么平静,每天都会有报童在街上大声叫着“卖报啦卖报啦,日本人又往南打了!”。  “已经连续多少天了,天天都是这么叫!”街上茶楼的伙计甩了一下肩上的步子,低头收拾着客人留下的茶具。  “哟,孙先生来了,里边请——”门口的伙计朝茶楼里喊着。  一个戴着墨镜,穿着灰色长衫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伙计,你们钱掌柜今天在吗?”姓孙的男子笑着问。  “在在在,孙先生快坐,您稍等一下,我去喊掌柜的。”伙计满脸堆笑,带着男子来到一个雅座前,拉开了红木的椅子。  男子“嗯”了一声,摘下墨镜,坐了下来。只见这男子长得十分清秀,眉目间透着一股英气,但举止间又隐隐有一股老道的江湖气。  这位孙先生入座之后,从衣兜里拿出一张白纸,然后就对着这张空无一字的纸怔怔地出神。  “哈哈哈,孙小弟来了!要什么茶?我这有上好的碧螺春和铁观音,或者来一壶大红袍?”一个雄壮的中年人从二楼走下,高大的身躯把身上一袭紫金流纹长衫撑得几乎要裂开来,右手把着一只龙纹紫砂茶壶,另一只手上戴着一只白玉扳指。  钱掌柜,名通天,原先是在敦煌做押宝生意的塞外佣兵团大掌柜,整条道上都尊称他一声“通天大掌柜”。  可八年前的一次押运任务却让整整两个佣兵团四百多号人一夜覆没在戈壁滩里。只有两个副团长带着钱通天逃了出来,后来钱通天安排了手下的丧葬钱,带着剩下的家当洗手不干,辗转千里到了华北的这个小镇子,开了一间茶楼。  道上的人提及那次任务都噤声变色,只有几个和钱通天平辈的大佬才知道那次押运的货物是什么——一块能散发日轮光芒的稀世红玉。  但那个可怕的夜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除了仅存的三个人之外无人知晓。  “钱掌柜,好久不见!”年轻人站了起来,双手抱拳敬了一礼。  钱通天在年轻人面前站定,看了一眼桌上放着的白纸。  “今日的报纸好像又贵了一些啊,孙小弟。”钱通天漫不经心地晃了一下手里的紫砂茶壶。  “是啊,比昨天贵了整整二分钱呢。”年轻人会意地从身上拿出了一份报纸,上边用油墨印着显眼的大字“日本军队又攻下三城,****于昨日紧急后撤。”  钱通天没有看那份报纸,他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孙小弟,不如来我屋里,正好前些天茶庄送来了不少英国人的茶叶,我们不妨尝尝鲜。”钱通天看了看桌上的白纸,又看了看年轻人。  “钱掌柜盛情难却,小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年轻人微微一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钱通天转身领着年轻人上了楼。  
    二楼正对着城里的小河,河堤上有几方残破的石碑,错落在柳树的枝条间。  整个二层被布置成一个个小隔间,每个隔间都有一扇对着街外或湖边的窗户,走廊的正中心是一排梨花木的架子,上边摆放着各类奇珍古玩。  “秦文,你说吧,这里很安全……”钱通天在梨花木架旁边站定。  “嘘——”年轻人用手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前方。  钱通天点了点头,“孙小弟,你看我最近添来的太湖石怎么样?”他指着架子上一块满是孔洞的石头说。  叫孙秦文的年轻人靠近了架子,抬头看着那块嶙峋的奇石。  “太湖石、灵璧石、英石,黄蜡石。”孙秦文的眼神望向窗外。  “是的,四大名石之首。这块太湖石是罕有的道轮蚀刻,万中无一。”钱通天自豪地拍了拍手,“来吧,我们进里堂说话。”说罢带着孙秦文走进了最里边的茶堂。  绕过一排金丝楠木制的屏风,一间不大的茶堂呈现在孙秦文眼前。角落里摆着两座青铜香炉,炉里点着袅袅熏香,正中央是一方汉白玉雕刻的茶案,上边整齐地摆放着一套龙纹青瓷茶具,白玉桌的右侧有一个小巧的茶灶,白瓷的茶壶里“咕嘟咕嘟”地烧着水。  空气中弥漫着水蒸气和麝香的混合气味  茶堂的上方,悬挂着一幅字画。整幅字画只有一个笔力遒劲的“茶”字。  字画的落款是“茶山道人”。  孙秦文也不客气,径直坐在了茶案这边的圆凳上。  “那太湖石虽是四大名石之一,但又怎么能与日轮红玉相比呢?”孙秦文眯着眼睛笑了一下,随后他眨了眨眼睛:“我说的对吗,钱大叔——不,还是叫你通天大掌柜比较合适。”。  钱通天一听,先是挑了挑虬龙一般粗壮的眉毛,然后咧嘴做了个哭笑不得的表情:“你这小子……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就别提了!我看你还是看门见山,直接告诉我这次复兴社又交代了什么事情吧。”  孙秦文从衣兜里拿出那张白纸,铺在了茶案上,示意钱通天自己看。  钱通天看了一眼空白的纸,伸手拿了起来,把那张纸放在了冒着蒸汽的白瓷茶壶上方。  一丝丝蒸汽缓缓从壶盖里透出,散逸在纸面上。  不多一会,白色的纸面上开始出现了些许褐色的印记,不多一会,这些印记慢慢地组成了一行行文字。  钱通天将纸放在空中甩了一下,拿着看了起来。  良久,他猛地抬起头。  “龙凤胎石?”钱通天的眼中有一道精光一闪而过。  正在摆弄青瓷茶杯的孙秦文“嗯”了一声。  “可这上边还写着要我们除掉叫什么浅野武夫的日本人?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龙凤胎玉被盗以后,出现在了京城。而这个浅野武夫就是攻占京城的日本军队司令。”孙秦文把青瓷杯子翻来翻去。  “现在复兴社的戴老板要秘密除掉这个浅野武夫,只不过这块世人垂涎的奇石正好在这个浅野手里罢了。联络我的人说,这是戴老板的私人爱好。”  孙秦文嘴角翘了一下,开始摆弄桌上摆着的茶鼎。  钱通天冷冷地“哼”了一声,“他戴老鬼真以为自己收编了整个玉石匠人?当年总匠师只不过欠了他一个人情而已!还真把我们当手下使唤,老子不去!”  孙秦文抓起一把茶勺,看着钱通天:“你真不去?”  “说不去就不去!说什么也别想使唤我去给他戴老鬼抢什么破石头!”钱通天背着手,转过身去。  “如果我告诉你,日轮红玉就在这个浅野武夫手里呢?”孙秦文转动着茶勺。  钱通天转过去的背影猛地震了一下,随即便是一阵沉默。  “你说,日轮红玉?”钱通天几乎咬着牙说完了这几个字。  高大的身影“腾”地转了过来,紫金流纹长衫带起了一阵风。  茶炉的水汽被这阵风吹得散了开来。  “正是。”孙秦文看着钱通天的眼睛,“八年前你在戈壁里遭遇的一切,也是时候了结了——你难道现在还没有猜到吗?”  “我一直以为是那些坑主找了过来,可后来却发现那些枪弹和炸药并不是缅甸能制造出来的……”钱通天的眼里闪过无数个火光冲天的画面。  “他们似乎很早就知道了我们要途径楼兰,于是在附近的绿洲中的水源里下了一种药,无色无味但能在三个小时内使人瘫软无力,无法战斗。”钱通天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长舒了出来。  “两个佣兵团,四百多号人,在补给了饮水之后没人发觉有任何异样,但后来却几乎无一幸免……”钱通天攥紧了拳头。  “他们在傍晚突然从四周的沙山上围攻了过来,我们的人发现之后想抵挡却已经来不及了,他们很精准地算到了大部分人的药效会在这个时间发作。”  “那大叔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孙秦文好奇地问道。  “我随身带着一些酒,那天傍晚就叫了两个副团长,把酒兑了些水喝。可能是酒精稀释了一部分药性,所以我们发作的时候还有一些力气战斗。”  “可是这样也于事无补,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手下的弟兄一个个瘫倒在地,剩下还在战斗的也被这些全副武装的人迅速找到并杀掉——他们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杀手,身上都携带着短刀和手雷,远距离用步枪,近距离就用短刀,而且刀法十分残忍,刀刀致命……”钱通天闭上了眼睛。  “我和两个团长在慌乱中笼合了一部分还有战斗力的人马,打算趁着夜色冲出去。可当我们一路冲到来路上时,那四周已经被安放了许多炸药。”  “先是一个弟兄踩到了暗线,引爆了炸药,紧接着便是一连环的爆炸……”钱通天的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场面简直就是人间地狱。我们几个走在后边的人被冲击而来的爆炸气浪掀倒在地,等我们清醒之后发现走在前边的弟兄死的死,伤的伤……也许是身后的杀手得到了他们要的东西,便没有再追上来,我们就带着几个受伤的弟兄向戈壁外走去。”  “可是我们错了,第二天的中午,一个杀手小队从后边追了上来,显然是察觉不对要赶来杀了我们灭口。我们几个手里的弹药已经所剩无几,几个弟兄的药效也一直没有消退,结果就是,就是……”钱通天这个彪形大汉突然有些哽咽。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深深吐了一口气,说:“结果那几个弟兄自愿留了下来,把剩下的几颗手雷穿在了一起——我还记得赵刀疤最后对我说的那句话:‘团长,副团长,你们还能走,但我们几个已经动不了了——与其大家一起死,倒不如让我们留下来拉这帮天杀的垫背!团长,回去告诉我娘,就说她儿子去西边发财了!团长,快走吧!’他说完这句话,身子已经抖得不行了,但是却撑着坐了起来。”  钱通天仰起了头,抬手抹了一把眼角,那里分明有泪花一闪而过。  “他们都是我一手挑出来的汉子,一个个都是能打会练的战士,可偏偏死在了这种邪门的药上——我真的不甘心啊!”钱通天把手攥得“嘎嘎”作响,心中一团积压了多年的怒火开始熊熊燃烧。  “叮——”孙秦文用手中的茶勺敲了一下茶鼎,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  茶堂里,香炉静静地冒着袅袅的烟,在空中与水汽混合。  
    “通天大叔的心情我自然能理解,可是方才我好像听见你说‘不去’?”孙秦文睁着眼睛,天真无邪地看着钱通天。  钱通天一下子变得有些尴尬,他拿起了紫砂茶壶,猛地灌了一口。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去了?你这小子就是贼……”钱通天讪讪地笑了一下。  “这就对了嘛,还是大叔最体谅我——回头我和总匠师那老头多夸你几句。”孙秦文放下了茶勺,咧嘴做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还是算了吧,上次我找那老头‘借’的一块赌石被我不小心切开了,现在那老头估计在满世界找这块石头呢……”钱通天朝前方努了努嘴,孙秦文转头一看,一块已切下小半的原石被摆在了一个蒲团上,切开的玉面中一片纯白。  “羊脂白玉?”孙秦文挑了一下眉,“这玩意在总舵遍地都是啊,那老头怎么这么宝贝这一块?”  “哼,要我说你这小子这么些年了还是个乙级匠师——现在看来果然是断石这门功夫没学好!”钱通天轻蔑地笑了一下。  “这块可不是什么普通的羊脂白玉,这是一块乳脂白玉!换句话说,一万块羊脂玉里也出不来这么一块乳脂玉,所以它比一般的白玉金贵得多,不然你以为那老头怎么会一直留着这玩意呢?”说完,钱通天的眼神不经意地在左手的白玉扳指上停顿了一下。  孙秦文又看了一眼那块开窗的小石块,发现里边的玉料确实和一般的羊脂白玉有些细微的不同,但从色泽和水头上来说这块乳脂玉更加细腻,一眼望去就像一块绵密的奶膏,却又比奶膏更加晶莹明亮——一般的赌石人几乎无法判断出这块看似普通的玉究竟价值几何。  但是玉石匠人就不同了。  “这么说,这不是一块山料?”孙秦文站了起来,走近了这块稀世罕见的白玉。  “哼,要是一块山料的话那老头怎会如此珍视?幸亏我也只是借来切一点边角料用用……”钱通天摸了摸下巴,但随即要放下的手却停顿在了空中。  “嗯?”他看了看光秃秃的拇指,发现有些地方不对劲。  “老子的扳指哪去了?”钱通天伸手在衣兜里掏了掏,发现没有之后他开始在地上环视。  “大叔,你在找这个吗?”孙秦文面对着乳脂白玉,背对着钱通天,伸出了一个紧攥着的拳头。  拳头缓缓打开,里面是一个晶莹细腻的白玉扳指。  钱通天楞了一下,眨了眨眼睛,似乎在回想自己手上的东西是怎么跑到眼前的年轻人手里的,随即他恍然大悟般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不愧是‘妙手石匠’的弟子,你师父虽然没有教好你断玉的功夫,不过这些攻玉的小聪明倒是教了你不少——能无声无息地偷走我手上的扳指,怎么说也有甲级匠师的水平了。”钱通天拍了拍手。  “钱大叔过奖了,况且断玉这门功课也不是我师父擅长的——不过话又说回来,就连我都能看出,这块乳脂玉上最好的部分似乎已经被切下来,做成扳指了呢……”孙秦文回头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这个……所以我才叫你不要声张嘛,不说总匠师那老头了,被匠师长知道了也是个麻烦啊。”钱通天伸手拿过了扳指,戴在了手上,“再说了,龙老头当年把我收进来,口口声声说的要给我一份大礼,可我左等右等也没等来。所以我就不麻烦他老人家,自己动手做了。”  “我不和司马大叔说也不和龙老头说,行了吧?”孙秦文转过身来,“既然决定要去京城,那么就得商量一下要怎么进城,这一路上可不太平。”  “听说泰山分舵遭到了攻击,司马焱那个家伙已经带着人手撤回了总舵,所以我们没法借助攻玉堂的力量进入城里。”钱通天抱着手臂。  “这正是我来之前龙老头交代的。他说京城里还有一部分留守的攻玉堂战士和匠师,****也派遣了正规特务在潜入——所以这次任务需要我们先想办法进入京城,和这两批人汇合。”孙秦文从身上拿出了一张图纸。  “这是一份京城的地下暗道图纸,汇集了一部分外国人修建的地下排水通道和我们的人近些年开凿的地道——我们要从城郊往北二十里处的暗道入口潜入。”一张交错纵横的地图被铺在了白玉茶案上。  “还有就是我们的化装,龙老头也真是品味独特……”孙秦文把桌上的白纸拿了起来,上边用小字写着“扮装为英吉利国大使的女儿和她的中国管家”  孙秦文的眼皮跳了一下,心里开始默默诅咒某个老头。  而此时的华山山麓,一座座高大的楼阁宫殿隐藏在山下的森林中。  在森林的最深处,有一栋与周围建筑风格迥然不同的西洋小楼。一楼的大厅里摆满了西式家具和工艺品。一个身穿白色西装,打着红领结,看上去年近古稀的老头正在端详着墙上的油画。  突然,老头弯下腰,猛地打了一个喷嚏,“这是哪个小子又在念叨老夫呢……”老头揉了揉鼻子。  “但愿秦文那小子已经完成我交代的事了,我倒是很期待他们能不能顺利拿回那块石头……”老头背着手,缓步走向阳台,看着窗外的天空。  “啸天啊,你当年一个人出走缅甸,还捣鼓出一个什么黄龙坑——老兄我直到你死也没能再见你一面,更别说你收集到的那些破石头了。”老头舒展了一下两只胳膊。  “所以,我得看看这龙凤胎玉有多大的奥秘,能让你舍去这么多东西。”  “铃铃——”门外响起一阵铃声。  “进来吧!”老头转过身来,向门外喊道。  漆木的大门“吱”的一下开了,一个瘦削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两个高大的随从。  “龙老,好久不见!近来可好啊?”男子抱了抱拳。  “嗯,还不错,这把老骨头暂时还散不了!”老头笑呵呵地走了过来,坐在了牛皮沙发上。“张副社长大老远地跑来这,想必又有什么紧要的事情吧?”  中年男子示意两个随从站在门外,自己关上门,走向沙发。  “这么多年了,龙老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这些西洋物件啊……”男子抬头环视着厅里各色的西洋物品。  “哈!这还得多谢你们戴老板,当年若不是他出资相助,老夫也没机会走出这国门,去外边的世界转一圈不是?当然了,这些也只是老夫空闲之余的玩物而已。”  男子微笑着点点头,“龙老石技通天,又深谙西洋艺术,不愧是名震天下的玉石匠人总匠师。”紧接着他又说:“这次戴老板派我来,主要是为了进一步确认那块龙凤胎石的归处……”  “这个……”老头有些犹豫,“张副社长也知道,我龙渊一向说一不二,只是这次恐怕有些不好办。只因这块龙凤胎石原本就是我兄弟凤啸天之物,自十年前啸天去世之后就一直存放在缅甸的黄龙坑中,直到半年前被盗走,一直都是我们玉石匠人一脉所有。”  “但我们戴老板确实十分想要这块稀世珍品——龙老,如此的话让我这个传话的不好办啊。”男子面露为难之色。  “如果你们戴老板想要稀世珍品,我可以提供一个折中的办法:只要我的人能够顺利取回那块龙凤胎石,我就用另外三块同等价值的玉石交换这块石头,你看如何?”龙渊老头拍了拍沙发。  中年男子怔了一下,随即在心里考量了一番,说:“如果龙老坚持如此,我也不好再说什么——还是等我回去向复兴社复命,问问戴老板的意见吧。”说完,男子有些不满地站了起来。  “张副社长,你要知道一件事:我玉石匠人并不是你们复兴社的一部分,如今我玉石匠人能为你们办一些力所能及的事,都是老夫看在当年你们戴老板曾经有助于我的份上——所以也请你回去转答我的话,如果有一天玉石匠人不再听从你们复兴社的调配,那么也是情义之中的事。”龙渊眯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的西洋吊灯。  中年男子却感到了一股说不出的压力,仿佛变成了一只被猎豹盯上的羚羊。  “是,是,龙老说的在理……那我就先行告辞了,回去一定向戴老板如实转答。”男子连忙低声应承,退向大门。  “走好,老夫就不送了。”龙渊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却面向着阳台。  “啪!”大门在身后关上。  窗外的天空开始变得有些阴郁。  “唉,胳膊又开始疼了……”龙渊拍了拍肩膀  “这是要变天了啊。”  
    京城,驻防军司令部。  这间最豪华的客房本来是城防司令为了讨好总统府的高官们特地装修的,全部选用了法兰西进口的上等家具,还配备了当下最时新的电冰箱。  就在前天,两个身份神秘的“贵客”住进了这里。  最奇怪的是,贵客的房间前面并没有全天把守,只是在通道入口处有一个半天一换岗的士兵“守着”而已。  “真是搞不懂,司令官为什么要这么对两个占领区的商人!”一个站岗的士兵面对着前来交接班的士兵,低声抱怨道。  “嘘,别让别人听见,不然你的小命就不保啦!”另一个士兵赶紧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把肩上的步枪架在地上,完成了换班。  而此刻的房间里,两个人正面对着面坐着。  商人一手拿着一只鸡腿,一手拿着餐巾,自顾自地吃着。  对面的石撇则眉头紧皱,看着眼前桌上放着的一封信。  书信的署名是“浅野武夫”,这让石撇不由得有些反感。可是想着门外拿着枪的日本兵,他又不得不拆开信笺,拿出里边的信纸看了起来。  “尊敬的石先生和郑先生,鄙人浅野武夫。”看到这里,石撇不由得抓了抓头发,“这个浅野武夫为何知道你的姓名?你不是换了好多个姓名吗?”说着,石撇看向啃着鸡腿的商人。  “这个嘛……嗝儿。”商人放下鸡腿,打了个饱嗝,拿起手里的餐巾擦了擦嘴。  “我本家姓郑,因为出生的时候在半山腰,所以我爹就给我起名叫方山——不过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有人叫过了,毕竟出门在外做生意的,总得有几个保险些的称呼嘛,嘿嘿……”商人抹了一把嘴。  “哪个郭翻译昨天来问我的姓名,我一想不好,这肯定是来拷问虚实的,所以我怕他有什么准备,就干脆报了真名。”郑方山耸了耸肩,“老哥你不会一直以为我叫张大全吧?”  石撇看了他一眼,有些犹豫地说:“其实,我已经忘了你原本叫什么,只记得你绰号叫张大全,但是又不好再过问……”  郑方山正端起茶碗“咕咚咕咚”灌水,一听这话立马被呛得喷了出来。  “咳咳——这么说老哥你一直不知道我叫什么?”郑方山咳嗽了一会。  “好了,这种细节就不要深究了……让我看看这信里都写了些什么。”石撇有些尴尬地低头看着手里的信。  “不知二位先生这几天休息得怎样?如果有任何不适应或者不满意的地方,又或者有什么想要的东西,请随时通知卫兵,会有专人来为你们置办。”  “想必两位先生也知道了你们此行的目的,我也十分看重两位的能力,但是由于某种原因,恕我不能亲自前来请教二位关于玉石的一切。所以,还请二位暂时在敝处休息,我们会把二位当做最好的客人和朋友,如有什么要求请随时提出——浅野武夫”  石撇摸了摸下巴,“没有任何开石的打算,看来这个浅野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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