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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读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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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为爱情是什么?我却不大懂得;你以为生命是什么?怕是连你也不大懂得。
或许正因为不甚懂得,才会对爱情和生命产生无限的想象;或许因为那想象太过绚烂,当它们真的来时,反失了品尝原味的快乐。
如果今日,你也从那素日的芜杂中稍许平静下来,如果今日,你也恰有了几分感触,平添了数点薄愁。那么,请捧上一杯香茶,慢慢地与我一起,同看这:
一段无中生有的故事,几起或合了你我的人生……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说明:1、政斗文,传统,杀脑细胞,想看轻松小白的请回避。
2、本文慢热倒叙,如想较快进入情节者请直接点开第五章“青杏小”,不影响阅读。
3、本文题材暴雷,立意暴俗,如有过敏不适者请轻拍慢砸。
4、虽然暴雷暴俗,但很少有女主大出风头的情节,如有觉得上当者也请轻拍慢砸。
5、借一个书友的话,本文女主不作,男主不妖,文风传统,找神经刺激的请别进,想心灵触动的勿要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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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篇之卷一:风波起
  从文案搬过来的楔子
  她老了。
  每天有多少时间用来回忆,已经不晓得了。有时候想着想着歪着了,梦里那些远远近近的影子,真实的仿佛可以一把抓到;猛得醒了,总要恍惚一阵,才想起来:那些影子,那些曾经伤害过她的,那些她曾经伤害过的;那些爱她的,那些她爱的,都已经成了鬼了吧?
  老了,不怕鬼了,相反,她想念他们,每天总是迫不及待得入梦,贪婪的呼吸往事的熟悉——
  “来吧,到我们这儿来吧,你老的已经早该死了……”那些影子说,“嗤,难道你还怕?”
  我怎么会怕,我怎么会怕,我已经寂寞了这么久,我怎么会怕!只是——
  先帝啊,到了那里,我该如何面对你?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天很好,蓝得一丝云也无,初春的阳光甚是明媚,轻轻地抚在慈宁宫殿墙的黄琉璃瓦上,如音符般,闪过一溜金芒。
  许是还有些料峭春寒,守在殿外的太监宫人们还是夹袄穿戴,个个皆如木偶泥塑般静直站立,没有一丝声响。
  慈宁宫的管事姑姑德芬一早就晨起忙碌,今日是太后传见新选入宫贵人的日子,可眼见已是近午,太后还没有叫传,不禁有些着急,遂唤身边的宫女冬禧前去问探。
  一时冬禧来了,福身道,“娘娘用完早膳,盹了一下子,才刚起来。冯姑姑请您再等一刻,便可传唤。”
  德姑姑皱眉,“娘娘现在越发喜欢困顿,杜兰也是,哪能由着娘娘睡?”又吩咐道,“时辰到了,你便去吧。”
  冬禧刚要应承,德姑姑却转身,“得了,还是我去吧,你去殿内看着些。”
  德芬刚到了宫巷角门,却听见外面隐隐有吵嚷,心内冷笑,命跟着的小太监开了门,自己跨出门去,见敬事房的李福田皱眉站在一边,便喝道,“李福田,怎得这般吵嚷?”
  这李福田是敬事房的五品掌事太监,今日奉命领着十二名新选入宫的贵人拜见太后,因等得久了,恰又有一名新选的田美人感了时气,便有人开始拿这生事,正不开交的时候,恰德姑姑来了,李福田见是她,虽有点子紧张,还是不由松了口气,当下垂首到她耳边说了,便躬身侍立一旁。
  德姑姑一眼撇去,见十二人分两队站了,中排一名女子却跪在地上,低头垂泪,打头两个一着榴红,一着鹅黄,榴红女子正襟低首,鹅黄女子嘴边含笑,轻轻得意。
  “怎么,现在的新人都如此放肆,在慈宁宫外也敢喧哗?”德姑姑直视李福田,全似并未留意那些女子。
  李福田见德姑姑还是冲他,颇觉无奈,看了一眼田美人和打头的鹅黄女子,后者没事人一样的站着,只嘴角难掩得色。
  “德姑姑,只是新封的田美人感了时气,您看……”
  德姑姑这才好像突然看到田美人一般,眼光轻轻扫过,沉吟了半晌,才缓缓道,“既然是感了时气,怎能觐见?”陡地拔高声调,“李福田,你怎得还将她一起带了过来?糊涂!”
  “是,”李公公的腰更弯了几分。
  “回姑姑,这却并不关李公公的事,”第二排的锦蓝女子忽然出声,想了一想,道,“田妹妹也是适才风里站着……”
  “哦?”德姑姑发现她站得本就比其他人靠外了些,似乎刚就说过话,想到刚才李福田说起,似正是她提醒,那打头的黄衫女子才借机挑起田美人生病,不能晋见之事,遂兴味颇浓的走到锦蓝女子面前,“贵人是说,太后让大家等得久了?”
  “不是的”,锦蓝女子微一躬身,抬起脸庞,语调却仍旧不卑不亢,“姑姑,能够觐见太后娘娘是我等的福分,即使等得再久也甘之若怡!田妹妹身子娇弱,可她也是一片赤诚之心,望姑姑明察。”
  德姑姑心内冷笑,知她实是不想因自己得罪李福田,便盯着锦蓝女子,一时没有说话,忽想到刚才鹅黄女子的轻轻得色,便忽然一笑,微微让过半身,“老奴不敢受贵人的礼,请问贵人叫什么名字?”
  “回姑姑话,小女程秀仪,御封敏美人,赐居永常宫贺修仪下。”
  “嗯,果然是心思敏捷。”德姑姑轻轻转身,侧向鹅黄女子,似闲闲一问,“刚才也是您发现她生病的了?”
  “回姑姑话,发现田美人生病的是小女,”这边厢鹅黄女子见程秀仪得了彩,好像巴不得有这一句问话一般,果然抢先答道。
  “贵人是?”
  “小女何慧莹,御封婕妤,赐居仁玉宫。”
  “姓何?兵部尚书何祚是……”
  “正是家父。”
  德姑姑此时心中已有了计较,沉默了半晌,似又漫不经心的问道,“依你看,此事该如何处置?”
  “回姑姑话,如敏美人所言,田美人并非故意生病,乃身子骨弱,其心可悯,”说罢斜了敏美人一眼,像是怪她抢了自己的功劳,“李公公,李公公也是才发现……依小女之见,只把田美人送回休养便可。”说完,惴惴的看了德姑姑一眼。
  德姑姑并未答话,走向李福田,“李福田,你好人缘啊,都为你说话。”
  “老奴不敢。”
  “传人把田美人送回,其余人等随我入殿。”
  “是!”众人齐答。何婕妤舒了一口气,得意地撇了眼仍萎顿跪地的田美人和身后的程秀仪,程秀仪只是淡淡一笑。
  “李福田,”德姑姑忽然出声,并未回头,但句句有声,“告诉田美人,好生休养,改日太后娘娘单独召见!”
作者有话要说:何慧莹、程秀仪拉条幅:各位大人请耐心,俺们都不是主角,俺们是跑龙套的,请继续往下看哦~~
& && && && && && &锦灰堆
  什么?田美人怔住了,却又不敢抬头,稍顷,茫茫然慌得伏地叩首,“小女谢恩!”半晌才堪堪得抬起脸儿,正看到队伍缓缓隐入角门之中。
  何慧莹心里乱的狠,刚才的得意劲跟着德姑姑的那句话一下子就蒸发了,她耿着脖子偷偷得抬眼看了一眼前方,德姑姑正不疾不徐得走着。“老东西,”她暗自在心里骂了一句,瞅着德姑姑好像顿了一下,连忙又缩回了头。
  看着何慧莹有些发乱的步子,敏美人程秀仪不禁有些好笑,这样的人,也配在这深宫里?可那德姑姑最后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难道田美人和慈宁宫有什么天然的渊源?院内和煦的春阳暖在身上,程秀仪却开始感到料峭的凉意,仿佛刚品到了上位者的不可测,步伐不由更加规矩起来。
  队伍经耳房偏院,穿过徵音北门来到慈宁宫后殿,后殿是慈宁宫寝殿区域,乃太后起居礼佛之所。按常理说,太后首次召见入选嫔妃依例应当在慈宁宫正殿,但因皇帝年龄尚轻,后宫不丰,且本次封纳的也都是些低位的世妇、御妻之流,太后娘娘依然能够召见已实属抬举,哪里还有人挑这个理呢。
  后殿面阔七间,一律的黄琉璃瓦歇山式瓦顶,因这位太后素不喜佛事,居中的大佛堂索性改成了余辉阁,原是太后辅政时与心腹近侍商议朝政的地方,还政后却改称潋晖阁,以示皇帝其完全归政、安心养老的意思,这里便成了太后会见宫眷和皇室贵臣家眷命妇的地方,这次接见也正是在此。
  上了殿前月台,德姑姑示意大家停下,自己径直入殿,想是通传去了。程秀仪仔细看着,虽尚在殿外,脚下却已是一水的水磨青砖,月台上设的也不是普通的香炉、香筒,却还是正殿才放置的鎏金香炉,也是四座,其考究程度竟丝毫不下正殿。又想到自己入宫前所听传的关于这位太后的种种传闻,从一个小小宫人爬到了这个王朝的最顶端,不免心怦怦然,又不禁心悠悠然。
  正胡思乱想间,大殿正中那扇双交四椀菱花隔扇门“吱”地打开,一年轻太监闪身而出,站于门旁,挺胸敛腹,“传,新选各贵人进殿~~”
  何慧莹刚要迈步,却被身边的榴红女子拽住了衣袖,这才想起出发之前训练礼仪的教引姑姑曾经说过,太监宣传后会有专门的女官引内入殿,忙稳住了身子,心内不由又是感激又是羞恼。果然,不多时殿内又走出了一身着紫绸宫装的年轻女官,正是冬禧,出来先对着她们福了一福,轻轻道:“各位贵人小主久等,且随我来。”何慧莹等十一人这才跟着她缓缓入内,个个虽都环佩满身,却丝毫听不见叮咚之响。
  辅入得殿内,顿觉一团暖香扑面而来,那香却不是老年贵族寻常笼的白檀香或浓梅香,而是带着些微竹炭烧制时的清香和一点淡淡的柑橘气息,说不出的爽甜,饶是这些富贵里养出的女子也莫不能辩。
  地下却是和殿外一样的水磨青砖,并不见奇,十一人不敢抬头,随刚才那位女官站定,听得“礼——”,便忙齐齐跪下,“奴等拜见太后娘娘,娘娘万福千岁!”好在晋见前已排演了数十遍,却也齐整。
  此时已近正午,阳光从殿门两扇镂空雕花合扇窗渗入,淡淡地晕在地下十一名年轻女子的身上,宝座上端坐的太后刘氏不禁有些恍惚,即使外面春阳灿灿,殿内却仍保持着保守的亮度,呵,这殿内又何曾透明的亮过,总是遮遮掩掩得处在明暗之间,那些氤氲的颗粒更仿佛在这殿里已经浮了千年,却总也别想看清……刘氏的目光移到女孩子们的身上,五十年了吗?五十年前,自己可曾也像这般跪地行礼?
  太后不叫起,女孩们只能维持着俯首跪地的姿势,经过了刚才殿外的一番震仗,每个人心里都有些忐忑,有胆小的已经开始轻轻发抖。
  “太后”,太后身边的冯姑姑轻轻的俯身在刘氏耳边唤了一声,太后朝她抬了抬手。
  “起来吧。”一个好听的声音传来,威严庄重,带着些许温柔。
  “奴等谢恩。”女孩子们慢慢起身,谁也不敢揉腿,只按照教引姑姑教的方法暗自收缩腿部,缓解酸麻。
  “哎呀”,一声轻呼,却是最后面一名女子,想是起的猛了,竟倘然摔倒,她连忙伏地叩首,声调抖颤,“奴,奴婢失仪!”
  “来人啊,”仍是那好听的声音。
  跪地的女子已经浑身失了力气,想到教引姑姑曾经说过,这位太后曾经因为一个嫔妃殿前失仪而将其杖毙,此时听得那声音虽然温柔,可吓得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给这位贵人赐座。”
  “是。”很快就有一个小宫女端了一个团花绣墩过来,摆在她旁边,“贵人请坐。”
  “还不快谢恩?”见女子一时没有反应,冬禧轻唤。
  “啊,是!”女子这才抬起惨白的脸儿,猛地叩头,大声道,“臣妾叩谢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只听上面一声轻笑,“这么大声音,哀家聋了不成?”却不是刚才那威严好听的声音,反而有金石的铿铿之音,远说不上好听,但却有种不容置疑的气势。众人这才知悟,原来刚才发号施令的只是太后身边的宫人,想是那位冯姑姑吧。
  说话间,自有人上前将跪地的女子扶起,女子方浅浅的坐了。
  “都抬起头来。”太后的心情似乎不错,众人也稍稍有所放松,缓缓地抬起脸,眼光却都还看向水平向下四十五度角的方向。
  刘氏一眼望去,只见打头的两个一着榴红,一着鹅黄,皆是上身短襦、下为马面裙的襦裙打扮,穿红者沉静如水,着黄者气质却甚是跳脱,仿可见低垂的眼珠子正骨碌乱动。
  抬首间,何慧莹瞥见太后宝座设在前方三两阶白玉台阶之上,宝座前却是用几帷烟水幔遮垂着,何慧莹知道这幔布的妙处就在于里面的人能看清楚外面,外面却看不透里面,极其珍贵的。殿上摆设不多,只匆忙看到烟水幔前左右各摆了一青铜的麒麟吐珠香鼎,焚的想来正是那奇香。
  “唔,个个都是花朵般的人物,”刘氏笑着说道,甚是和煦,指了指帷幔,冯姑姑忙命人将其挽起,“今天是我的不是,让你们等的久了。你们嫩胳膊嫩腿儿,原不像她们老骨头的经的起跪站。”顿了一会,又道:“不过你们既入了宫,这以后蹲来跪去的还好多呢。”说着搭着冯姑姑的手站了起来。
  何慧莹只见一藏青花纱比甲裙尾缓缓走近,又停住,听得太后缓缓又道,“你们个个在家都是娇养的女儿,到了宫里,做了我皇家的媳妇,我自然也是疼的。可这宫里毕竟与家中不同,免不了规矩委屈,我老了,管不了太许多,能帮的我会帮些,不能帮的,你们各自也要会疏解。只一条,服侍好皇上,体恤些下人,便是你等的本分了!”说罢,缓缓回座。
  紫衣女官一个手势,众人连忙跪倒,“臣妾谨遵太后娘娘教谕,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好了,看赐!”冯姑姑重挂下帷幔,吩咐道。
  “赏,姚婕妤、何婕妤,赤金盘螭璎珞圈一个,金丝八宝攒珠链一个,玉佩两个,玉镯一对,浣青纱两匹,锦织云缎两匹——”
  “赏,敏美人,宋美人,金丝八宝攒珠链一个,玉佩两个,玉镯一对,浣青纱一匹,锦织云缎一匹——”
  礼毕,仍是冬禧带众人出殿,李福田早已在角门处等候,领着众人出了宫巷。
  待出了宫巷,众人仍默默走了许久,才听一人小声说,“姐姐刚才可曾看见了太后娘娘?”“呃,不曾呢。”“我也是啊。”跟着又是一阵静默。
  “还是秦妹妹最得彩啊,还看了座,”一人羡慕得不得了,“太后娘娘真是慈悲!”“是啊,”秦氏有些害羞,也有些得意,“太后娘娘最慈悲了!”
  “呵,”何慧莹看到自己的小环正在偏门前等待,回转身对着程秀仪,摆了摆并不曾歪的鬓边珠花,闲闲道,“这次可未曾见敏美人又出来救人啊?”又斜了一眼一直未曾出声的姚婕妤,“我竟不知,姐姐原是块木头!”说罢,摇摇得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额,还是希望多人看多评论多打分的,并请捉虫。
& && && && && && &春日慢
  慈宁宫后殿。
  新选拜见的女嫔已退去小半个时辰,刘氏歪在潋晖阁东边厢房的临窗大炕上,大炕上铺着松香色会锦大条垫,一个赭石色转花大引枕正被她倚着,左边一个黄梨木小方几上立一甜白釉玉壶春瓶,里面疏疏插几枝时鲜花卉,并摆着一紫檀痰盒,右边一梅花小几却是个天然的小小妆奁盒,甚是得趣。大炕脚下横着一加长加宽脚踏,上面却也铺着绛红撒花软垫,一身着水绿宫装的宫女正抡着美人拳,轻轻给刘氏捶腿。
  这里光线却是甚好,阳光透过窗格均匀的撒在刘氏身上,刘氏已换了家居常服,头面钗环尽去,只戴了一赭色抹额,中间兜嵌着一颗猫眼大小的碧翠,两腮已微微发福下垂,皮肤却依然白腻,只是带着点老年人的透明。刘氏此时眉间微皱,额间可清晰地见一川字,仿佛水印上去一般,眼眸半闭,似又要睡去。
  冯姑姑打帘进来,手里端着一盅物事,捶腿的宫女扭头一看是她,朝她努了努嘴,冯姑姑便假装重重放下手中物事,上前道:“我的好祖宗,差我去给你拿东西,自己却原又是想偷个懒盹,”说着将炕边叠着的水红薄羊毯拉开盖在刘氏身上,又骂捶腿女子:“看着老祖宗盹着了,也不知道给盖着点,春福这丫头越发没有眼色。”
  “谁说我睡了,”刘氏闻言睁开眼睛,手撑着要坐起,冯姑姑忙将大靠垫立好,扶她坐直,却还将羊毯堆盖在她腿上。春福早吩咐外间小丫头们将茶水端来,亲自接了,递与刘氏面前,“娘娘,春尖雨露。”刘氏皱了皱眉,“谁要喝这个,杜兰,我不是让你去拿那个了吗?”
  春福背转身笑嘻嘻地朝冯姑姑做了个鬼脸,冯姑姑笑骂,“小东西,还不快拿出去。”一边说,一边把刚才拿的盅子打开,捧给刘氏,“可不是取来了。”刘氏接过,到鼻前闻了一闻,更嘟了脸,“好像有些霉味。”说罢仍还给冯姑姑。
  冯姑姑也闻了,道:“奴婢却闻不出好坏。这米刹国贡来的物事,想还是不如我大荣朝的好,去年各省进来的各色茶叶都还新鲜的紧呢,这劳什子才不到半月怎就变了味,太后,还是喝春尖雨露吧?”
  “柠檬,是干柠檬!”刘氏鼓了脸,“老猴儿净挤兑我!”,又问,“德芬呢,逛哪里去了还不回来?”
  冯姑姑将玫瑰卤子调了水,又取出两片干柠檬片子放在一景泰大盅内,添了调好的汁子,合上盖,笑道:“德芬您还不知道,打小就没安静过,这不是刚封了贵人的赏,心疼您的银钱,给您点库去了。”
  “鬼丫头,”刘氏终于一笑。
  德姑姑这时候却正好回来了,刘氏便指她,“好了,守财的来了。”
  德姑姑一时不知为何,看向冯姑姑,后者说了,又朝她递了个眼色,便忙凑趣道,“可不是,奴婢为了老祖宗的银钱,就变成了个大钥匙也使得。”刘氏听闻笑倒了身子,指着她说:“我可带不动你这样的粗笨钥匙……”
  冯姑姑忙上来给她揉胸口,笑骂道,“就只这东西贫嘴,看把老祖宗笑岔了气我不掌你的嘴!”又道:“还不快把茶水端来。”
  两人伺候了刘氏茶水,德姑姑见她高兴,便将晋见前宫巷内的事说了,刘氏听罢,并未言语,半晌才道:“何祚的女儿竟这般冒失,可是刚才打头穿黄的那个?”
  “正是。”
  “娘娘您看……”德姑姑斟酌着,“奴婢代您召了田美人单独觐见……”
  “这事你做的好!”太后拍拍德姑姑手背,沉吟了一会,忽而轻笑道,“这里头有挑事的,有拨火的,竟比那戏台子还热闹。这才刚进来几日,竟这般不让人省心。”
  “奴婢也是这么想,”德姑姑见太后要起,忙屈了一腿半坐在炕上,从右边小几的妆奁盒子里取出块乌木梳子,见冯姑姑正看过来,点点头,“净过了手的。”偏头细细地替太后抿了抿右边发松的发髻,看一眼好了,才又说:“便借着您老的一点威,压她们一压。至于那姓田的丫头,奴婢以为找个时间让她来磕个头就罢了。”
  “嗯,”太后点点头,又拍拍德姑姑的手,“这等小事你便不回也罢。”又唏嘘道,“现如今这些小丫头们比我们从前可是精滑多了。”
  冯姑姑亲收拾好了茶具盖碗,走过来伸手虚点一点德姑姑的脑门,笑说,“哪里精滑过这老鬼,几句话便把人套出来了,我瞅着贵人们到都挺可怜见的,殿上一个个吓得不行。”
  “呵呵,”太后笑着拨开腿上羊毯,心情甚好,说道,“这就对了,既进了宫,不知道怕哪成?我刚进来的时候,胆子比那针尖还小呢!”
  冯姑姑一笑不语,打帘唤春福夏禄进屋伺候太后洗漱更衣,种种细节不表。
  “娘娘,”春福仗着太后疼她,一贯是个胆大的,太后也素喜她娇憨爽利,又心眼纯实,便命她做了掌管衣物钗环的大宫女。此刻见夏禄伺候罢刘氏穿戴,甜甜道,“娘娘真是好看!”
  刘氏笑白了她一眼,“听听这丫头鬼话,老天巴地的,还能好看到哪儿去。”
  夏禄是专管梳妆的大宫女,却是个嘴笨手巧的,退后给刘氏福了一福,春福跟着也一福,“娘娘的皮肤白,前日夏禄姐姐带奴婢们新淘了些时花胭脂,极素淡的,改日请娘娘一试。”
  刘氏笑着点头,“好,都是好孩子们!”
  德姑姑又进来,“娘娘,刚才皇上身边的小山子来了,问娘娘在哪边用膳。”
  “唔,”刘氏低头拨了拨胸前缀着的青金石串子,淡淡道,“就在此间吧。”
  “是!”德姑姑应了,拔脚就要出去。
  “哎,”刘氏又叫,仍淡淡的,“加个油盐枸杞叶子,皇上爱吃。”
  “是。”德姑姑又应了,说罢自出去吩咐。
  这边厢冯姑姑命春福夏禄收拾好妆奁出去,见刘氏怔怔地看着自己,笑道,“奴婢不知自己脸上竟长了花?”
  刘氏一笑,忽问道,“杜兰,你说说这几个,哪个象哀家小时?”
  冯姑姑知是问的何慧莹那几个,仔细想了想,轻轻道:“却都不象呢。”
作者有话要说:我要你的玫瑰,我要你的花,看文的各位,请把话留下!
(请配《玫瑰花》的调子自己唱哈)
& && && && && && &子不语
  一时间主仆二人无话。
  忽听外间靴声囊囊,冯姑姑知是皇帝来了,不多时果见帘子
  从外面向两边拂开,一年轻男子拱身而入,正是大荣第五世皇帝谢祉晟,史称庄帝。此时庄帝刚满十六,亲政尚不足两年,但见他疏眉星目,神清气朗,样貌甚是英俊,惟眉宇间犹显稍许稚气,但举止却甚为沉稳,行事颇有几分帝王气魄。
  冯姑姑屈身一福,“皇上吉祥。”
  庄帝双手向前一拖,“姑姑快快请起。”并不停步,见刘氏正端坐在炕上,向前一跨,左腿跪地,朗声道,“儿臣给母后请安!”
  “快起来吧,”刘氏微笑道,“每日这般行礼,却也不累?此间又无外人,早说了只我母子相处时不必每每行此大礼。”说着拉起皇帝的手,命其坐于自己身边。
  庄帝知太后最是讲究礼数,遂笑道,“儿臣谢母后体恤。然礼不可废,况儿臣登基时,曾昭告天下我大荣乃以孝治国,又怎敢对母后偷懒?”
  太后也不再与其分辩,见皇帝身着明黄盘领窄袖长袍,腰间是金玉琥珀透犀玉带,头上戴的翼善冠已将冠帽除下,只用沉香色乌纱围在额间,笑问,“皇帝可是刚下了早朝?”
  冯姑姑见状,悄悄退了出来,见皇帝身边的小山子和小忠子正肃立在门口两边,敛眉垂目,便问旁边的小丫头:“怎不让两位公公坐?”
  二人见冯姑姑出来,忙打了个千儿,道,“姑姑好。奴才们站着就行。”春福正帮着秋寿整理书架,见状笑道,“姑姑不知呢,这些日子小山子小忠子他们可跟咱们这里生了份了,每次来都木头一样的杵着,就是不坐呢。”
  小忠子听闻忙摆手道:“哪里的事,姑姑可别听春福姑娘乱说。”
  秋寿是专管太后书籍笔墨的大宫女,此时也笑道,“春福没有乱说,以前来了还和我们玩笑两句,现在一句话也没有,可不是成了木头了。”
  小忠子小山子二人更是苦了脸,求饶道:“好姑奶奶们,便少说几句吧。”
  冯姑姑有几分明白,半真半假地低喝春、秋二人,“你们懂得什么,我看小忠子小山子越大越明白对错事理了,倒是你们,一个个惯的越发没了规矩。”
  春福秋寿闻言便不敢作声,齐齐躬身道:“奴婢知道错了。”
  正说话间,冬禧来了,她是专门负责传唤、引礼等琐碎事宜,最是懂事,只见她福身问道:“姑姑,御膳房的邱公公说御膳已经准备好了,问何时传膳。”
  冯姑姑看一眼里头,道,“不着急,再等片刻。”不多时,听得里头庄帝朗声大笑,方对冬禧点点头,“可以了。”
  文华殿左廊房。
  文华殿分前后两殿,文华却只是前殿居中正殿,东西还各有本仁、集义两座配殿,本是皇帝举行小型朝贺、赏赐、祭祀的便殿,自大荣开国以来,历代皇帝均以此殿作为日常理事之所。前殿下首左右各设一排廊房,是各贵胄大臣等候听朝、当值的办公区域。
  为明后事,却把大荣朝政治结构草草述来。这大荣自开国的成祖以来,并不设丞相,政治的枢纽全在内阁,其成员均从各殿一品大学士、各部尚书中选任,多则四五人,少则一两人,实行的首辅负责制。内阁的职责主要是将各部、各省呈报给皇帝的奏折整理意见呈交皇帝,也称票拟,这票拟却只有首辅才可动笔,次辅只能做些建议。从政治结构上说,内阁并非凌驾在各部之上,大抵是一个秘书办事机构,入阁成员官阶虽和各部尚书一样均为一品,但一般加封少保、太保等衔,而且掌握着更大的权力,隐隐便是朝官的领袖。具体的办事机构分为六部,分别为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及工部,也是直接对皇帝负责。
  此时已是正午,左边廊房的前廊上却走出一位身着一品斗牛紫棠朝服的大臣,中等身量,方面阔唇,一丛黝黑的胡子甚是浓密,只见他双眉紧拧,微低着头,几步走到前廊尽头却又停住,站了几秒,微微伸脖向外张望,目光中尽是焦急。忽一眼看到一个小太监急急跑来,待看定来人,也不回屋,站等小太监跑近,还未等其行礼,一把拉住小太监,压低声音急问:“怎样?”
  小太监左右看了两眼,气喘喘道:“大人,皇上未曾接。”
  紫衣朝臣一拂袖,小太监差点一个踉跄,“你先别走。”说罢匆匆向屋内走去。
  屋内正中左首的太师椅上,一花甲老臣闭目而坐,他双手平放在太师椅扶手两侧,容色平和,此正是大荣当朝首辅、武英殿大学士、一品太傅霍思无。紫衣朝臣匆匆进屋,低压的声音里掩不住焦躁,“阁老,通传的太监说皇上不接膳牌。”
  膳牌,也就是皇帝用膳时大臣急奏所递的折子。霍思无二人本想趁着庄帝与太后午膳递交膳牌,借太后向皇帝施压,未料皇帝却没接。
  霍思无仍闭着双目,并不出声。
  “阁老……”
  “唔”,霍思无忽然睁开双眼,只见一双眼睛有些混浊,眼神甚至好像有些迟钝。他左手抚须,沉吟道:“鹏之坐下。”
  这紫衣朝臣原是礼部尚书姚臣邦,字鹏之,正是新选姚婕妤之父。见霍思无仍一副平静模样,姚臣邦只得一撩袍子坐了。
  霍思无一皱眉头,“看来此次皇上决心甚大!”忽而眼中精芒一闪,“鹏之,即刻着人找太后身边的德姑姑。”
  姚臣邦一拍腿,“我怎么没想到,还是恩师想的齐全!”
  傍晚时分,太后刚用完晚膳,冯姑姑怕她存了食,命春福秋寿并几个小宫女团团围在太后寝宫地下凑趣取乐,正说笑着,德姑姑匆匆进来,走到太后身边,俯身耳语道:“太后,霍大人有急信。”
  太后眸光一闪,冯姑姑见了赶紧命宫女们退下,自己也要跟着出去。
  “杜兰留下。”太后吩咐道。
  德姑姑见人已散尽,郑重道:“娘娘,适才霍大人派人递信,说是今日早朝时,礼部侍郎何其沣突然上疏,奏请将成英王从皇叔考改称皇考。”
  太后皱眉,“怎的突地提起了这个?”
  德姑姑见太后脸色不豫,放缓了声调,小心翼翼道,“具体的奴婢也不是很清楚,传话的小常子说好像是年初皇上下令翰林院编修本朝纲史,本来只是例行汇编,可不知从哪里窜出个何其沣来。”
  “不知从哪里窜出?哼,”太后重重一哼,握紧了手中的帕子。
  原来这第五世庄帝并非第四世皇帝僖帝之子,而是其从弟。太后刘氏本是大荣朝第三世皇帝文帝的皇后,文帝死后仅余一子即为僖帝,僖帝即位后,忤逆暴虐,好逸乐,荒朝政,在位五年即染病身亡,死时并无子嗣。当时正值国本动摇之际,因文帝之亡弟成英王之幼子谢祉晟自幼即有“萃质比冰玉”的美称,刘氏遂力排众议,选立其为第五世皇帝。
  此段历程虽惊心动魄,但在史书上也不过寥寥数笔。因庄帝名义上承袭的是文帝血脉,因此在尊号上仍称文帝为“皇考”(即皇爸爸),称自己生父成英王为“皇叔考”(即皇叔叔)。
  庄帝自十四岁亲政至今,尚不足两年,这两年太后虽不再亲问朝政,但各项大事庄帝无不亲问其意,如今有礼部侍郎忽提此事,不能不说很是微妙。
  太后沉吟了半晌,慢慢地松开了手帕,缓缓问道:“皇帝怎么说?”
  “霍大人说皇上并未答复,留中了。”
  留中,就是把折子扣住暂时不回,既不是同意,也不是不同意。庄帝将其留中,无论其对此事是否有兴味,都足以给人留下伏笔,而此时留中,不出几日,必有各部官员对此事发表意见,分别上疏条陈。
  太后又默了一会,“此事皇上午膳时并未提起。”声调平缓,听不出喜怒。
  德姑姑犹豫了一下,仍轻轻说了,“霍大人说,他和姚臣邦中午本递了膳牌,被林公公挡了……”
  “林喜贵?”太后一惊,想要发怒,竟然笑了,“好,好,把他给我叫来!”
  林喜贵却是慈宁宫总管太监,此时像是准备好了似的,不多时便听传赶来,进屋见太后侧背身坐在炕沿上,冯姑姑德姑姑两边肃立无语,却也不慌,缓缓向太后跪地行礼,“老奴参见太后。”
  太后也不说话,半晌,端起小几上一盏茶。
  “娘娘,睡前喝茶不好。”林喜贵仍是慢条斯理。
  “好?”太后笑道,“你还知道为哀家好?”
  “是。”林喜贵仍跪着。
  “你中午可是挡了膳牌?”太后语气渐重。
  “是。”林喜贵抬起头,“奴才以为,午膳乃太后与皇上天伦之时,不应为朝事所扰。”
  “你下午也不曾向哀家回禀此事。”
  “奴才认为并无必要。”
  “你以为没有必要?你竟敢……”太后动怒,冯姑姑忙上前扶住她手臂,“娘娘息怒,小心气坏了身子。”转身又斥林喜贵,“你还不住嘴!”
  “说,”太后稳住了呼吸,“你让他说。”
  “是,”林喜贵先叩首,抬起头来看向太后,目光恳切,“老奴并不知膳牌所为何事,但老奴以为,能趁午膳递膳牌进来的必为重臣大事,而娘娘已向皇上表明不再过问朝政,若老奴递交此牌,置娘娘于何地?置娘娘与皇上母子之情于何地?老奴未将此事回禀娘娘,是因为老奴知道,此事虽大,却并不急在片刻,递牌的人也必能让娘娘知晓。”顿了一下,语气稍稍有些激动,“老奴以为,老奴此事并未做错,但老奴气坏了娘娘,却是死罪,还请娘娘治罪。”语罢深深叩首。
  太后闻言轻轻缓住了身子,拨开冯姑姑手臂,缓缓道:“林喜贵,抬起头来。”说罢直直地看向他眼睛,声音充满威严:“你说的有几分道理,”顿了一下,“可我仍要治你私拦膳牌、隐瞒不报之罪,你可服么?唔,革你半月升米,慈宁宫外罚跪一个时辰,怎样?”
  林喜贵身子顿时一松,笑拜道,“老奴谢太后恩。”
作者有话要说:花来,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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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篇之卷一:子非小鱼
  人都已退去,慈宁宫寝宫又只剩了太后与冯姑姑二人。桌上的六根铰凤青烛静静地燃淌着,将二人的沉默笼的忽明忽暗。
  “杜兰,你过来给我梳梳头吧。”
  刘氏的头发已经花白,年轻时就不甚丰厚,现如今更显得有些稀薄,冯姑姑只慢慢地用梳子就着发丝,轻轻地顺着。
  “今日这事,你却怎么看?”刘氏素不喜宫人们梳头时藏藏掖掖地收拢断发,此时也是,照常伸手将断发接了,团在手心中,漫不经意问道。
  冯姑姑沉吟了一晌,陪笑道,“奴婢说不好。”
  刘氏将那几根断发合拢,在手指间细细捻着,瞅着它们细抽抽得在指间转着圈儿,“既让你说,你便但说无妨。”
  冯姑姑仍沉默了半晌,照旧道:“奴婢不知……”
  太后听罢却猛地坐直,冯姑姑冷不防她这般,手劲便没掌住,硬将她鬓边带了几根毛发下来,忙就地跪了,“娘娘恕罪。”
  刘氏看着地下垂首的冯杜兰,头发也已经花白了,发髻梳的齐整,只簪了根玉钗,又想到她几十年跟着自己的风雨,哑声叹道:“起来吧,”转过身去,“只如今,连你也这般跟我藏着心思说话了……”语意中说不出的萧索无味。
  冯杜兰心里一酸,抬眼看到刘氏背对着自己的身影,哽咽了一下,“娘娘,”又过了一晌,方缓缓劝道,“皇上大了……”
  刘氏并未回话。
  杜兰轻轻又问,“还有林公公那里……”
  太后摆摆手,“你道我不知吗?若不是知晓他素与霍思无不睦,此次我岂能轻饶与他?”微微一晒,“这老东西闻到味儿了……”说着回转身,望着冯杜兰,“杜兰,哀家十余年来每日与这帮人猜心思,只有你,”声音越说越低,“哀家只希望若还能有一个能与哀家亮着心思说话的,也就只有你……”
  这边厢林喜贵跪得整一个时辰,晃悠悠得将要爬起,监刑的太监吴成岭早已吩咐了两个小太监抬了躺椅,备在旁边,当下亲自将林喜贵扶了,尖着嗓子,“师傅慢着点!”又弓腰笑道:“奴才去德姑姑那复了命便去伺候您老。”
  待得复命后匆匆赶到林喜贵住处,只见他躺在床榻上,两个小太监正给他上药,遂装样四处寻摸了一阵,待人走后便蹭到林喜贵榻前,还没说话,就红了眼圈,“师傅今日遭罪,奴才看着可……”
  “得啦,”林喜贵懒洋洋的横他一眼,“不用在我眼么前装了。”
  吴成岭抬手擦了擦眼泪,“奴才恨不得替师傅跪了。”
  林喜贵揉了揉自己的大肚皮,慢悠悠地说道,“小猴崽子,有什么话说吧,杂家还想着早点睡呢。”
  吴成岭这才止了哭,眨巴眨巴绿豆眼,凑到林喜贵床头,轻声说道:“奴才听说霍大人廷上与皇上起了争执,好像是给薨了的成英王爷换尊号的事。”
  林喜贵斜了一眼吴成岭,笑道,“好崽子,想来套我的话?听我一句,前廷的事,不是我等关心的。”
  吴成岭度他神色,知与他说不通,便上来给他捏膀捶背。林喜贵被他弄得舒服,眯了眼,“还算你小猴儿有良心,见师傅挨了罚还想着来。”吴成岭得意一笑,“俺看着德姑姑着俺去监刑,就知道太后她老人家没生您老的气……”觉得自己说漏了嘴,忙收住,又小心翼翼问道:“这么说,太后这次不准备帮霍大人?”
  林喜贵冷哼一声,却也未曾否认。
  吴成岭讪了一会,又迟疑道,“可是这霍大人一直是跟着太后娘娘,这样一来……”见林喜贵并不答话,又装腔抹了抹眼,“不过太后娘娘也太过狠心,既如此,还拿您老作罚给霍大人看……”
  “你懂什么!”未等吴成岭说完,林喜贵猛得坐起,狠狠斥责道,“太后娘娘岂是你能编排的!我看你小子是个材料儿,才跟你说,若想在这宫里活得久些,这种话再不能说!”喘了一下,又正色道,“这里头的事好多着呢,别仗着自己有几分聪明,就胡乱忖度上意,我等的本分便是忠心为主!知道了吗?”吴成岭连忙点头答是。
  “哎哟~”林喜贵哧溜着嘴,想是刚才起的猛了,牵了腿伤,吴成岭忙扶他缓缓卧下,林喜贵边躺下边慢慢喘息,“这宫里头啊,早死的哪个不是聪明人哦……”
  吴成岭嘴里答着是,心里却还在暗暗低估,忠心为主,忠心为主,这忠心,到底该为哪个主?
  慈宁宫寝宫。
  刘氏哪知道这宫内稍有头脸的太监也已略微知晓此事,只想到皇帝一向顺孝,这次却只字不提;又想虽说皇帝业已亲政,但两年来一直也是风调雨顺,自己本以为有霍思无坐领朝堂便是极稳妥的,但此事他却处理得甚是蹊跷,比起前者,这边恐怕更是棘手,想到这里,更觉心内烦闷,半天也眯瞪不着。直到了二更天,刚迷迷地想要睡去,忽听有人在耳边轻唤“太后,”刘氏不觉恼怒,那人却又唤“子钰”,刘氏一惊,睁开眼,见到床头立着一披发女子,二十来岁,苍白的鹅蛋脸,眉眼和顺,浅浅地笑着,恍若是年轻时候杜兰的模样。
  刘氏怔了一怔,“杜兰?”
  女子抿嘴但笑不语。
  刘氏忽然泪盈于睫,颤颤得伸手想要抓住那女子,“媚兰,媚兰姐姐,是你么?”忽觉太阳两边突突一震,便沉沉掉入了往事的漩涡。
  大荣天禧十五年,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本来春色就好,阳光明媚,歪着的柳、漫坡的草,一片融融粉绿,各色花朵儿也都鼓着苞儿爬满了树枝藤梢,此时又从春芜宫后墙传来阵阵清脆笑声,更让人觉得这春光越发酥脆。
  这里是和帝宠妃贤妃徐妙飞的寝宫。本来宫内自有浣衣局专门给主子们洗理衣物,但各高位妃嫔对一些精致衣物,还是着本宫宫人细细打理。这不,见日头晴好,四五个十三四岁的小宫女领命在后院浆洗一些换季的精致衣物,但个个都是贪玩的年龄,又有那井水清凉,眼见活儿干得差不多完了,衣物正快收干,也不知哪一个起头,便互相泼洒笑闹起来。
  一个小丫头子被泼得狠了,又笑又蹦地就往院门口跑,猛不丁一人正从院外走进,便撞了那人一个趔趄,那人被唬了一跳,定睛站住,上来劈手就是一个大嘴巴子,嘴里骂道:“小泼妇,跑你娘的什么!”
  小宫女抬眼一看,原是春芜宫里掌管杂事的钟姑姑,最是苛刻悍厉的,便吓了个魂飞,哭着跪倒,“姑姑恕罪!”
  那几个小宫女也都吓得傻了,个个怔站在一边,不得动弹。
  钟姑姑也不着急看那几个,狠着眼瞪看地下跪着的小宫女,一把拧起她的耳朵,“吩咐你们来浆洗衣物,却日日只知睡吃贪玩,今儿个不治你们一治,也不知道我的手段!”小宫女被提得歪脖,又不敢叫唤,半边脸肿鼓的老高,甚是可怜。众人知这钟姑姑平素最会在她们身上抖落威风,此番又落得把柄,个个又急又怕,早失了主意。
  但这下剩的宫女里头,却有一人不同,她偷眼见自己面前一人正背着钟姑姑站着,心里已有了点主张,正犹豫的时候,耳边听得小宫女哀哀的求饶哭叫,便心一横,当下扯扯左右衣袖,指一指那人,率先对着钟姑姑跪了,“奴婢们错了,请姑姑息怒!”
  钟姑姑这边才刚兴起,料不到还有人敢说话,暂时便松了手中的小宫女,向这边走来。
  那两个见状会意,也跪了,只没敢出声。这最后一个看都跪了,也只得转过身来,跪了。
  钟姑姑气冲冲过来,刚要发狠,忽然见最后一个跪的却正是自己的家侄女,名唤小翠的,便微微一顿。
  打头跪的宫女趁瞬磕头,“姑姑,奴婢们知道错了,请姑姑宽恕我等。”钟姑姑一看,这人团团脸儿,眉淡睫长,一双杏仁眼又大又黑,鼻尖翘挺,更觉可爱,只嘴巴略微宽厚,但唇儿红红,竟是个难得的美人,心下不由更是恼怒。刚才见自家侄女时还有些气短,转而想这宫女刚才所言所为,只把那心头火烧得更旺。
  “好个伶俐的美人,”钟姑姑眼睛一转,冷笑道,“好好好,我也不是个冷酷的,既然你们诚心认错,我便只罚你带头的两个!”
  这小宫女却有些没有想到她会这样,但知事已至此,慌也无用,又想好歹也脱身了三人,便不再言语。
  钟姑姑只当她怕了,笑问:“你是想在这里,还是别处?”
  小宫女看看天色,心想到别处还不知会被她如何折磨,还不如就在这里生受了,又想到贤妃娘娘身边的媚兰姑娘最是宽大,今日也恰逢是她吩咐洗理衣物,看看时辰也快来催收了,便咬牙道:“便在这里也好,还请姑姑体恤。”
  钟姑姑见她沉着,到也称奇,只是已经发下了狠口,却如何退缩?又见她粉面桃花,心内嫌恶,恶念升腾,一脚踹将过去,将她直踢到泥水里,看那脸儿也脏了,发儿也乱了,只觉说不出的畅快。
  这边最早受打的小宫女知她是为了自己,忙爬行过来,扑在钟姑姑脚下,“姑姑,姑姑,今日都是奴婢不好,冲撞了您老人家,请姑姑只责罚奴婢一人,便饶了小鱼姐姐吧。”
  须知这几个小宫女都刚进宫,平素里玩的最好,也还不甚懂那些彼此争宠踩捧的腌臜事宜,尚保留着些烂漫之气,见此情形,那三个连着小翠也膝行过来,抱住钟姑姑大腿哭嚎不止,声声求饶。
  正哭闹之际,只听一温柔好听的声音问道:“这里到是怎么了?”却正是贤妃身边的媚兰姑娘,带两个小宫女催收衣物来了。
  钟姑姑又气又恼,把那腿边的小宫女们踢开,怒冲冲添油加醋的说了。媚兰听了,安慰钟姑姑:“姑姑别恼,这几个小丫头子也是初入宫,尚不大懂些礼仪,今日冲撞了姑姑,却是我管教的过失,这里媚兰给姑姑赔罪。”说罢福身,又道:“只是娘娘正等这换季的衣物穿,还用的上她们,便请姑姑饶了她们吧。”
  钟姑姑知她是贤妃身边的红人,见她这样,又得了脸,又觉得不好太得罪她,况这里面还有自己的家侄女,便索性做个人情,轻轻一推,“姑娘可别这么说,可折杀老身了,想来姑娘调教的人定是好的,”又指着小鱼,“只这丫头太过可恶,姑娘且防着点。”
  媚兰笑谢了,命人将钟姑姑送走不提。这边看过来,五个小宫女一横排跪在地上,各个一身的泥,均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不由好笑,但脸上仍是严肃的,指着两个被打的小宫女,“你两个出来。”
  小鱼两个见叫她们,忙往前跪了一步,但刚才被钟姑姑一脚踢伤了腰,便即要歪倒,“奴婢刘小鱼(史小慧)见过大姐姐。”
  “你叫小鱼?”
  “嗯,”小鱼见她温柔,忽然就有了泪,只还倔强噙着。
  “你们都散了吧,小鱼小慧跟我来。”
作者有话要说:改错字啊改错字……
& && && && && && &知音弦
  小鱼小慧两个互相搀扶了,跟着媚兰来到她的住处。因媚兰是贤妃身边得力的大宫女,故贤妃单在自己寝宫北侧的倒座抱厦内辟出小小的一间,给她住了,一来僻静,二来自己时时叫着也方便,此话暂且不提。
  小鱼见这小小一间屋子虽然朝北,无甚阳光,但可喜挨着东墙开着扇小小窗户,窗外一株老高的槐树,枝繁叶茂,趁风不时送进阵阵清香。屋内对着门摆一小炕,右手边一幅小小的梳妆桌椅,皆用的素色被衾,很是普通,只那炕上、桌上都堆落着一堆齐整书籍,显示了此间主人平日里消磨时间的爱好。
  媚兰让她二人坐,她二人见整屋只有炕上可坐,可这满身的泥泞,哪里敢坐,便都推着不坐,媚兰一笑,“却把那外衣除去不就是了。”两人遂羞惭惭地除去罩裙裤子,方低着头挨着炕沿坐了。
  媚兰唤人给她们上药,先给小慧脸上耳朵涂了药膏,待将小鱼里衣掀开,只见右边腰侧一片乌青发紫,不由皱了眉,手指轻轻抚上,抬眼问,“疼吗?”
  小鱼只觉那手指沁凉,柔柔的像是摸到了自己的心里,再加上这一路的惊吓委屈,哪还忍得住,泪珠子扑簌簌就掉下来了,抽噎着点点头,又摇头,“谢大姐姐关心,不很疼。”那边小慧见她哭了,过来拉她的手,自己也哭了。
  “好了,”媚兰命人去将跌打膏药烤了,回头对着她两个,“你们今日虽然委屈,但也确实有错,可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小鱼小慧见她严肃,忙止了哭,皆垂下头去。媚兰也不催她们,只静静地等着。半晌,小慧见她虽然严厉,但并无怒意,便先怯怯得答了,“奴婢不该冲撞了钟姑姑。”
  “还有呢?”
  小鱼也答,“我们不该在那里玩闹。”
  媚兰见状,拿自己的帕子帮她们按了按眼泪,方说,“这宫里头不比外面,不是淘气的地方,须知这一玩就容易疏忽生事。你们也别怨钟姑姑,今天幸好撞的还是她,你们可想过,若是撞到了主子娘娘,可如何是好?”
  小鱼两个见她又是严肃,又是恳切,心下更服,忙蹲身要跪,媚兰拦住她们,又闲话了一会,见小鱼的膏药还没来,就让小慧先回去了。
  媚兰见小鱼眼睛总时不时往桌炕上的书籍本子上面瞟,便笑问:“你识字?”小鱼点点头,低声回答,“奴婢小时在家,父亲教过。”媚兰又问:“你父亲是……”“是个举子。”便低头不再肯说。媚兰也不再问。
  一会膏药送来,媚兰亲自给小鱼敷上了,问道:“刚才我恍惚看到钟姑姑的家侄女也在里面。”
  小鱼迟疑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媚兰将药敷好,把她衣服放平,看着小鱼,柔声说,“其实刚才你若不出声,未必会讨到打。”小鱼仍不作声,媚兰抚着她头发,“嗯?”小鱼咬了咬嘴,“奴婢不能看着小慧打……”媚兰听了这话,半天不语,转身从架上抽了一本书,递给小鱼,“今后你若想看,就悄悄地到我来拿。”
  小鱼惊喜,猛地抬起脸来,眼睛霎得亮了,“真的?谢谢大姐姐!”
  自此媚兰待小鱼自有些不同,小鱼几个经了这事,也勤谨了许多,每日里浇花、打扫、整理、洗涮,竟一个大错不出,让头几日还兴兴地想揪错的钟姑姑也渐打消了劲头。如此忽忽数月过去,转眼已近了七七。
  七七乞巧,宫中自半月前就开始准备,御花园里早搭好了百尺锦缎秀楼,供当夜晚宴时各宫娘娘们登台乞巧,便是小鱼这些低等宫女们,也得贤妃开恩放假半日,自行便(声bian)宜处置。
  可巧这日天也好,日头又大又辣,眼见已到正午,管事的李姑姑这边正集了小宫女们训话,小鱼几个早已听得不耐,偏李姑姑那里还细细吩咐着不许淘气、不许乱串、不许贪嘴,心里更焦的只觉得脚趾都快自行跑出去了。总算挨得李姑姑一句“罢了,都散了吧,可要注意种种,小心乐极生悲。”便急忙胡乱答是,等李姑姑出了院,几个人一呼拉就跑回了住的小院。
  小慧不当值,见她们来了,便叫,“怎么才来,快去净手,这边我都准备好了!”小鱼几个净手回来,看院里正中已摆好了一个八仙台子,上面座着个大盆,旁边也摆好了一块红缎,都笑道,“好勤快丫头,可不是都弄好了。”又有一人问,“水可起了皮?”小慧得意,“那是,我是谁啊,今日你们都得谢我。看,已经起了皮了!”“那就好,我上午还担心呢!”“呷,这还用担心,这么好的太阳。”“你还说我,我看你早上就问了小鱼三次!”众人七嘴八舌得拥到八仙案边,看盆里的水果然起了皮,都煞是高兴,又有一人说,“快都散开,当心把皮吹散了。”
  原来这大荣习俗,富贵人家女子晚宴搭楼登台,对月穿针乞巧,而这贫寒清苦人家,因没钱搭楼,便渐兴起正午投针乞巧,日头下摆一盆水起了水膜,妇女们投针浮在水面,就着日头看那水底针影,有成云物花头鸟兽影者,有成鞋及剪刀水茄影者,谓乞得巧;若其影粗如锤、细如丝、直如轴蜡,就是拙征了。无论巧拙,不过是古时妇女们又添了一个有趣的游戏,是以得巧者固喜之,没得者亦欣然。
  这边小鱼几个排成排,先对着桌案跪了,双手合十,祈祷巧娘娘赐巧,礼毕起身,一个个又是兴奋又是有些胆怯,推推搡搡的都不愿先投。
  “小鱼姐姐,还是你先来吧。”自上次洗衣事件之后,那几个小宫女见小鱼行事果断,为人仗义,又得媚兰照顾,便都把她当了头。小鱼也不好推辞,笑着走到盆边,捻起红缎上的一根针,心里却也惴惴的,暗自祷告:巧娘娘保佑我一投成功,乞得巧来。然后弯腰屏住气息,斜斜把针往水面一投,那几个好像比她还紧张,或蹲身把眼与那盆放平,或趴伏在桌面上看,忽一人叫道,“有了有了,是个花朵呢!”那个也说,“不是不是,我看像块云彩。”小鱼遂把心放下,脸上仍一副不在意的模样,“你们快也投吧。”一年长宫女名唤小文的笑道,“连小鱼都能投来,我们就更不用怕了。”此话一出,大家都笑了。
  一会子大家都投了,却有两人未乞得巧来,中间正有那个小文,她便有些没意思,小鱼上前握住她手,“小文姐姐,这原都是玩的,定是巧娘娘见你平素里太手巧了,才疼了我们这些笨的。”说的小文笑了,“怪道大家都喜欢你,真是让人不喜都不成。”
  到了晚上,有头脸的宫女姑姑们都随贤妃参加御花园的乞巧宴去了,小鱼她们也乐得少人管束,下傍晚就在藤架前摆上了吃食,都是她几个凑份子由御膳房统一整治的,出钱虽不多,却也摆出了各色瓜果点心八碟,并一壶水酒。待月儿刚上树梢,便齐齐抱膝围坐在一起,观星吃酒,难得的快活。
  一时大家都有几分醉意,小翠先朦胧哭了,“去年还是和族里姐妹在家里过这星期(古时七夕也称作星期),那时哪想到今年会到了这劳什子地方……”说的大家都有几分唏嘘,纷纷伤感起来。
  大家沉默了片刻,一人道:“大家先别苦恼,且想想明年不知我等却在何处?”“还能在哪,在这种地方,还能有什么念想?”“那到未必,我听说沈娘娘宫里一个姐姐新近被一个王爷看上了,才将送出去呢。”“啧啧,这丫头是思春了,我看你啊,说不定哪日便入了皇上的眼,就成了主子娘娘也不一定呢!”却听怦的一声,先前那宫女不干了,拿手中的团扇拍她的头,“作死呢,又往我身上编扯!”大家重又笑闹开来。
  “小鱼姐姐,”小慧捧着脑袋看着星星,“你说,我们能碰到喜欢的人吗?”小慧这话问的突兀,可这样的日子,这样的情境,大家都各自都带了些许感伤,还会有谁去怪她?小鱼也迷住了,轻摇了摇头。
  夜色渐沉,依稀能看到牛郎织女两星靠在了一起,亮得冰凉,远处隐隐地传来笙箫乐声,七八个宫内最低下的小宫女团在春芜宫内小小的一角,望着夜空,渐渐没了话声。小鱼心中一片迷惘,是啊,这一生,还能遇到喜欢的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捉虫子呀捉虫子
& && && && && && &转瞬空
  这日小鱼收拾停当,看天色也渐晚,遂揣着前日里看完的一本书,悄悄地来找媚兰去换。所幸一路上也没遇得什么人,快到贤妃寝殿的时候,更是只捡着那墙根子底下小心地走。这时从身后传来一阵笑声,小鱼一看,是贤妃身边的两个小宫女正捧着什么物什说笑着走来,小鱼站定,看她两个从寝殿正门进去了,不由心下羡慕,站了一会子,猛然想到这里哪里发呆的地方,忙抬腿仍由墙根溜进了后院。
  轻轻地摸到了媚兰小屋的门口,见门半开着,媚兰正在里头炕上坐着,也没点灯,踯躅了一下,仍轻轻打了打门,“大姐姐,我是小鱼。”媚兰见她来了,忙起身开了门,一边招呼她坐,一边去点那桌上的油灯。小鱼见她神色和平日里无二,才审度着问了,“大姐姐刚才怎么没点灯?”媚兰笑道,“才刚下了值,刚坐倒了身子,怪累的。”小鱼也笑道,“大姐姐是娘娘离不开的人,自然是忙的。”说着从怀里抽出了书,却是本《历代名媛传》(作者杜撰),双手捧给媚兰。
  媚兰见书包的齐齐整整,一点也没弄卷污,便喜她这股子谨慎知礼,问道,“都看完了?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小鱼点点头,想了一想,“媚兰姐姐,这伍子胥既这般忠心能干,为什么吴王反不听他的?”媚兰没曾想她会问这个,便反问她,“你说呢?”小鱼偏头想了片刻,道,“一来吴王耽于享乐,不思进取,二则又有伯僖等小人在旁挑拨,而伍子胥只知一味高亢强谏,是以令忠言难进。”
  媚兰点头,“你能想到这层已很不容易,要知这吴王早先也不是个昏庸的,年轻时太过顺遂,到了中年难免自大;而越王、伯僖各怀鬼胎,相互勾结,各为所需,投其所好,便使那吴王跟了他们的思路。这伍子胥虽然看透了越王的计谋,但他一不研究对手,二不团结同僚,只知道凭了自己的功劳向主上施压,可见也是个自大的。故伍子胥之死,虽有许多外因,然实则死于自己的骄矜自大。”
  小鱼闻言,福了一福,“多谢大姐姐教诲!大姐姐,您是说如果伍子胥用对了方法,便可扭转形势?”媚兰喜她通透,吁了一口气,“或许吧,但这都是命,哪里有那许多如果?”闲话了一阵,又抽了一本书给小鱼,见小鱼还迟疑着不肯走,便笑问,“小丫头,是不是还有什么话?”
  小鱼犹豫了一番,还是说了,“大姐姐别嫌我多事,我前些日子恍惚听我们李姑姑说娘娘身边的王姐姐到了年纪,说话就要出去,或许要从我们中间擢一个补上,不知可有此事?”媚兰起身,拨了拨桌上的油灯,点头道,“正是。”小鱼抠着衣角,还没说话,脸就红了,“奴婢也不是想请大姐姐为奴婢说情,只是想确认一下,”顿了一下,“奴婢冒昧,”鼓起勇气抬头看着媚兰,“奴婢不才,确是希望能够选上,陪侍在大姐姐身边。不过奴婢不会让大姐姐难办,奴婢自当好好表现。”
  媚兰笑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情,你们每个都有机会,你且回去好生干活,别想太多。”小鱼还想说什么,终又忍住了,福了一福,便出去了。媚兰坐在炕上,看着她背影,不由暗暗叹了口气。
  没几日,大家都得知了上头要擢选宫女的事,每日里干活便有了互相比抢的意思,晚间歇息的时候,原本大通炕一躺,必要闲话一阵才能睡去,这些天也安静了许多,彼此之间好像忽然变得陌生客气起来。但私底下,有那互相交好的几个也是能捅开了说的,几番串和,自然是小鱼的呼声最高。
  一天吃罢晚饭,小慧一贯是跟着小鱼混的,看四下里无人,便悄悄地问小鱼,“小鱼姐姐,大家都说这次你能去娘娘身边呢。”小鱼心一跳,却也不是很惊讶,淡笑道,“我怎么不知道?你别听她们瞎说。”小慧眨眨眼,“我是信的,咱们几个,就属你模样又好,主意也全,你不去谁去?”小鱼便不答话。小慧又说,“小鱼姐姐,等你去了,可别忘了我,有那好吃的好玩的,也要想着我啊!”说着竟有些伤感,小鱼笑推了她一把,“就属你馋。”
  果然这日小鱼几个刚早起漱洗完毕正要去当值,贤妃身边的大宫女媚如过来唤小鱼、小慧、小翠并小文四个去贤妃寝殿,说娘娘要看看。小鱼她们知是要从她几个里选了,忙重匆匆互相梳理了一番,跟着媚如来到寝殿西边厢房。
  这还是小鱼第一次进得寝殿主屋,只觉得明晃晃一片,那地上铺的、桌上摆的,墙上挂的,都是平生未见过的珍奇华丽,可哪里敢多看,随着媚如进厢房跪了,大气不敢出。一时贤妃叫起,又命她们抬头打量,才看到不仅贤妃,连这春芜宫掌事的主要姑姑宫女也来了,站在贤妃身边一排,于是更加紧张,手心里已攥了一把汗。
  这贤妃闺名妙飞,乃当朝征虏大将军徐常之妹,其父徐敬更是大荣成祖开国元勋之一,在世时官拜一品,御封济远伯,去世后长子徐常把这爵位袭了,又有妹子在宫中做得宠妃,在朝中很有一方势力。贤妃今年已二十有四,虽颇得圣宠,然苦于膝下未得只男半女,心下也颇为焦慌,很想身边再寻个机灵忠诚的人儿,添个臂膀。当下看了小鱼四个,心里有了些微主意,便指小鱼小慧两个,“我看东边这两个都好,你们也帮我挑挑。”
  小鱼见指她,心更是跳得咚咚的,又不敢很抬头,忽瞥见钟姑姑侧身到贤妃耳边鼓捣了一番,不由大慌,那心更是跳得捂不住要出了腔子一般,果听贤妃说道,“既这么着,就她吧。”便听媚兰说道,“小慧留下,你们三个出去吧。”
  小鱼不知道怎么出的寝殿,也不知怎么回的自己住的小院,坐在炕上,觉得喉头很干,便舀了瓢凉水狠灌下去,过了一会,也顾不得许多顾忌规矩,起身便往媚兰的小院跑去。刚出了门,钟姑姑正站在院门口对着小翠小文说话,见她惨白着脸过来,笑损道,“西施来了。”
  小鱼也不理她,径直往门口走。
  钟姑姑大喝一声,“站住,”两步抢到她面前,冷笑着上下打量她一阵,小鱼苍白着脸,仍没有低头,钟姑姑忽然抬手就是一巴掌,小鱼扑倒在地上,觉得嘴角一咸,却是流血了。
  “装什么死人?”钟姑姑瞪着眼,“你放心,但有我在,你便爬不了枝儿!”说罢又踹她一脚,方恨恨地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男主出场……
某家出差,更新渐缓……
改书名啊改书名
& && && && && && &缘不识
  待钟姑姑出了院门,小翠小文两个忙过来把小鱼扶了,小翠脸上更是一片羞红,讷讷的说不出话来。小鱼捂着脸强笑道,“不防事,刚才是我没站稳,自己摔的。”小文知她要强,也不好劝,扶她进了屋。
  两人帮她上好了药,小鱼起身要谢,小文摁住了她,“你且歇息半日吧,李姑姑那边我会去说。”说罢自和小翠上值去不提。
  小鱼蜷在炕上,钟姑姑那一巴掌反把她打得通了,也不再想着去找媚兰,脑中走马灯似的,乱哄哄一片。她且一时悔,一时恨,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听外间一婆子声音,“姑娘速收拾去吧。”却是小慧回来了。
  小鱼挣扎着起来,小慧不妨她在屋里,唬了一下,便忙跑过来,“姐姐,我也不知怎会选上的我……”忽看到她脸上的伤,大惊,“姐姐,你的脸……”
  小鱼虽知小慧素来心眼纯实,此时也免不了肚内不畅,但仍强吞下喉咙内肿块,强笑道,“不碍事,刚才冲撞了钟姑姑,自己又摔了一下。”
  小慧红了眼圈,“小鱼姐姐,都是我不好……”
  小鱼反安慰她,“这都是命!你是个有福的,到了娘娘身边,须得更加懂事,可不能贪嘴好玩。”又笑道,“有那好吃好玩的,可也不能忘了我啊。”
  小慧还未答话,外头的又叫,“慧如姑娘,且快些吧。”
  小慧忙答,“是的,姑姑,马上就来。”对着小鱼重重点头,“小鱼姐姐,我得走了。”
  小鱼帮她收拾了些衣物钗环,送她走了。自己又坐了一阵子,想到刚才她小小的一张脸上写满了兴奋、不安和点点愧疚,心内酸燥,缓缓卧倒。
  这次小鱼落选、小慧擢升着实让小院里议论了两日,众人中有为小鱼惋惜的,有为小慧惊叹的,也有那平时虽服小鱼,这次却隐隐觉得称心的,再加上当日小鱼又挨了钟姑姑打,便是那有头脸的姑姑宫人们也不免悄悄说上几句。
  小鱼知道这都是难免,越发挺起了头,挂住了笑,第二天即当值不说,每日里和姐妹们干活、说笑,竟与那往日一般,既没有刻意讨好,也不见拿乔叫屈。有那心好的安慰她,她皆能坦然接受,有那歪心的讥嘲她,她也泰然处之,甚至跟着自嘲两句,反弄得对方不好意思。如此一来,与她打交道的宫人里,除了与那钟姑姑铁心的,竟没有不服的。
  唯小鱼自己知道,这次事情,对他人来说,不过是茶余饭后添了一点谈资,而既已做了别人口舌中的一点话题,就更不能再给人添了笑料,任人笑去,遂把精神提足了应付;至于那不甘和苦楚,也只有每晚睡觉之前,自己才辗转体味得到了。
  又过了数日,已近入秋,小鱼觉得是时候去媚兰那里走一番,便仍揣上了书去了。可巧媚兰也在,见她来了,甚是欣喜,两人家常了几句,小鱼把书递上,忽的在媚兰脚下跪了。
  媚兰也不惊奇,叹一口气,“妹妹这又是做何,我知道你心里委屈,可……”
  话未说完,小鱼便抢道,“小鱼辜负了姐姐栽培,给姐姐赔罪!”说罢便要叩头,媚兰哪里肯受,死活把她拽起,牵着她的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摸着她辫子,“丫头,实话告诉我,如果你早知是这样,当日还会出声拦钟姑姑么?”
  小鱼抬起头来,见媚兰细长的眸子里充满了怜惜,心内酸痛,觉得在这冷眼冷心的地方,眼前这人说不出的可亲可爱,忍了多日的眼泪决堤一般的流了出来。媚兰把小鱼拢到怀里,轻拍她颈背,也不能言语。
  小鱼且哭了一阵,抽噎着道,“媚兰姐姐,我只是不服,我自认当日并没有做错,为何就落了这个结果……”
  媚兰也不能回答,叹道,“丫头,你这些日子做的很好。只听我一句,别太要强了,心太累!”
  小鱼更加悲痛,可反而觉得不能再露出来给媚兰添了伤悲,遂抹干眼泪,强笑道,“姐姐,我没大事,只是还想请姐姐帮一个忙。”
  媚兰知她透亮,也不深劝,道,“你且说,能帮的我自然尽力。”
  “也没什么,”小鱼看向桌上的笔墨纸砚,“只想从姐姐这里借些纸笔,练练字画儿。”
  媚兰虽知这不大合规矩,可想她能疏解出来也好,便笑道,“这有何难,你以后每次来也带些回去就是了。”又道,“把那练的也常带些来,我可要检查的。”
  说话间已入了秋,小鱼的这点子作为,却入了一个人的眼,便是直接掌管她们的李姑姑。这李姑姑与钟姑姑不同,虽老,到是个冷面热心的肚肠,她平日里就对钟姑姑的行事颇有微词,只不好当面指摘,经了这事,她冷眼看小鱼的作为,越发喜欢,虽不好明着偏向,也悄悄地把那重要的活计交给她做,渐渐得把她当了自己的左右。
  小鱼自得了李姑姑的赏识,有了几次出春芜宫跑腿的活,李姑姑见她每次事情都办得爽利,回话也清楚,便把那与御膳房、太医院、浣衣局并其它各宫往来的事宜都交给了她。小鱼也喜欢,一来渐渐认识了宫内各处的人,虽都不是什么主子跟前的红人,可毕竟添了见识,熟悉了各自的运作,也很交了一帮朋友;二来借着跑腿,常常也能抽个一炷半炷香的功夫四处逛逛,总算添得了一些自由。
  逛的多了,小鱼渐发现一个好去处,就在宫城顶头西北侧,离这西六宫之首春芜宫不远,一片假山石林背后,有一个天然的小小湖泊,向东缓缓弯向御花园,向西则流出宫外,汇入护城河。因成祖在这湖的中心修了一座佛阁孝敬其母先慈睿太后,故将此湖命名为寿玉。
  天气转凉,往水边来的人越来越少,小鱼喜这里清静,来得反更多了,每次来时,静静地在湖边坐上一会,心绪便能平静很多。
  这天小鱼帮李姑姑从制衣局那里领了本宫宫人过冬的衣物,李姑姑见她一头脸的汗,且事情办的又好,领的都是做工精细的上乘货,便准她一个时辰的假。小鱼算今日正逢媚兰不当值,遂带了自己写的字画书籍去找媚兰,没成想扑了个空,便怏怏得又来到了寿玉湖边。
  太阳不是很好,又快下傍晚,日头懵懵得像是晕在灰纱里一般,湖边的花木也都凋谢的差不多了,假山石凳子都显出一股秋冬特有的灰白。那水,自然不像春夏那样波光粼粼的闪着金光,总透出一股子活泼泼的劲儿,放佛也受了天冷的影响,流的缓了,深了,沉静得到真的恍如一块玉。小鱼心里暗叹,怪道有诗云眼若秋水,如若真生得这样的眼眸,该是何等的醉人。
  正翻看自己的字画书籍,忽听到背后假山处隐隐传来男子交谈的声音,小鱼急忙收拾站起,偏得此时恰巧一阵风吹过,有一篇字纸便成风飞起,只一瞬就飞了几尺之外。小鱼想去拾,但一看那纸飞的正是来人说话的方向,且那话声愈近,显是来人已快到水边。小鱼心里一计较,反正那纸也没有写自己的姓名,如果此时去捡,反而会被拿个正着,不如索性跑开,便抱了剩下的东西往反方向跑去。
  这边两人刚绕过假山来到水边,打头的一个迎面便呼上一张字纸,来人一把抹下,刚要发怒,可眼见着一身着青布宫装的女子已经闪身跑入了假山,遂冷哼一声,只得作罢。刚要把那字纸团起扔掉,忽见那上面有字,而且一律的簪花小楷,字迹娟秀飘逸,不由“咦”了一声,再看那上面写的内容,更是大奇,看罢往后笑道,“煜弟过来,看好个大胆的丫头。”
  那被唤煜弟的上前一看,是一首《卜算子》,却道:
  碧梧渐凋,落枫成红,都付残泥败水。去岁今日,正当大好年纪。
  惜屈子、曲高人易折,痛子胥、心高目远,不过家国两误。
  屈指已千年。新秋将至,念旧愁未了。未至二八,却看世间种种。
  谁曾听,不如独欢醉。只盼得,我心鸿鹄,直上九霄重。
  看罢拂袖一哼,“哪个宫内的大胆奴才,居然如此轻狂。”
  正是:
  本是曲中人,错身缘不识。
作者有话要说:空中码字,好奇特……
& && && && && && &镜里花
  上回道那名唤煜弟的看了小鱼遗失的字纸,拂袖不悦,称之轻狂,那先一人重拿回纸,细细又看了一遍,却笑道,“我看到觉得好,光说这字,就不是寻常女子能写来的;再说这评屈子、子胥,很有几分中肯。虽说不是十分工整,就一女子而言,也是极难得的了。”
  煜弟鼻中一哼,“一个女子,就该安心妇德女工,作这等家国之谈,已是不该;况又是个宫人,更应一心侍主,我看定是个不安分的,应当查来,驱杀出去。”
  那先一人笑道,“却也未必是寻常宫人。”
  “管她是谁,”煜弟似极不耐,皱眉道,“我说二哥,你我既为圣祖血脉,就应当心系社稷,做一番建功立业的事迹出来。容弟今日不敬,我看你虽已近儿立,却整日价只揽些文人骚客在家赋些闲言酸诗,竟全无……”一顿,又道,“别的不说,就拿今日这等下贱宫人的轻狂牢骚,你居然还道好……哎!”说罢重重一叹。
  那先一人也不恼,背手踱到水边,望着一片萧条秋色,回首低笑道,“煜弟此言差矣。你我虽为先皇之子,今上之弟,然现如今天下太平,朝野安和,无须你我置喙……”
  煜弟一听这话,抢上两步,语调颇有些激动,“天下太平?二哥从哪里可见这太平二字?朝野安和?二哥又真以为安和?且不说北有狄夷虎视眈眈,屡屡叩关,外忧不止而我不能禁;就说这朝政,哎,大哥他竟放心把它全交了丁驷冲、李霁等人,结党营私,满朝莫不以他二人马首是瞻……”
  “好了,”先一人抬手止了煜弟言语,“无论这天下朝政如何,也都是皇兄应当关心的事,与你我无关!”
  煜弟不耐抬头,刚要分辨,但见他双眼如两丸黑玉,黑漆漆看不见底,神色肃雅,虽暗骂他暗弱无能,却也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小鱼这边虽跑了开来,却是越想越悔,因练了许多篇,也不知遗的哪一张,况那上面终有自己的笔迹,万一查将下来可如何是好,暗道不如刚才看清来人,或许是哪宫太监,想个法索要了回来,也省了许多后患烦恼。
  这样一路走,一路想,心思便有些恍惚,刚进了春芜宫侧门,忽看到媚兰迎面过来,便忙收拾了心思上前,唤道,“大姐姐,”
  媚兰像是也刚看到她一般,顿了一下,才道,“是小鱼。”
  小鱼笑道,“才刚去找大姐姐,您不在,”忽看媚兰似乎有些迟疑,便止了话,“大姐姐有事?我却不耽误了。”
  媚兰点头,“正有点子事,你先回吧,改天再来不迟。”
  小鱼回去,直忙到了晚,待到歇下,回想今日之事,越想越不妥,深骂自己鲁莽。翻了个身,又想到媚兰,似乎也有些和往日不同。下午的时候因自己心思正乱,没顾念太多,现下想来,媚兰当时脸色苍白,钗环似乎也有些歪,小慧敏如也没跟着,想来是受了贤妃的气也不一定。又想自己上次擢选失败,现下也不高不低的得了些好差,虽比不上小慧,但在这院里也算好的了,只盼今日这纸别落到什么多事之人手中,毁了这些时日的苦心。
  如此忐忑过了数日,也没传出什么风声,小鱼遂慢慢把心放下,媚兰那边也没甚事,照常是贤妃离不开的头等人,小鱼见了,更暗笑自己多心。
  这日小鱼不当值,跟着小文学些针线,正彼此嘲笑,那边一个小宫女来叫道,“小鱼快来,李姑姑叫。”说罢便走。
  小鱼见她叫得急,也没个头尾,便匆匆赶去,心下不禁惴惴的,生怕是捡字纸的查下来了。待进得李姑姑屋子,看见李姑姑坐在炕边椅上,炕上堆了一些物什,小慧也在,站在炕边上,两个人都有些侧背了身子,不大自在,墙角里小翠身前交叉了手站着,见她来了,仿舒了口气,想叫又没叫。
  小鱼见似乎不是为了字纸的事,便有些放心,上前先给李姑姑请了安,又转身笑道,“慧如姑娘来了。”
  这还是小慧走后第一次见小鱼,她脸一红,“小鱼姐姐,”
  话未说完,李姑姑已出声打断,口气不悦,“慧如姑娘,这凡事都得有个章程,你们送重阳礼忙不过来,我们帮忙原也是应该。可也不能散落落得就抱了一堆东西叫我们送去,也没个礼单,让我们怎么给太妃回话?”
  小鱼方有点明白,明日即是重阳,各宫嫔妃均为太后、太妃备礼,想是贤妃只顾了太后那边,太妃这里就有些潦草,只让慧如(从此本文便称小慧为慧如)来吩咐李姑姑找人送去。李姑姑本就有些不大乐意,见又没有礼单,便找个话题发作。
  慧如在贤妃身边待了一个来月,平日里见多了奉承的脸面,此时颇有些不习惯,但毕竟也学了些巧儿,勉强笑道,“姑姑别恼,原是我们没想周全。只是娘娘已经去了慈宁宫,走时吩咐的急,如今也只好劳烦您这里补写一张。”
  李姑姑见慧如拿贤妃压她,虽怒,也不好再说什么,转向小鱼,“你也听到了,如今闹这等饥荒,我看你还识两个字,就你写了吧。”
  小鱼很怕自己露了字迹,便想寻个法推出去,笑道,“我的字哪里上得了台盘,没得辱了娘娘的脸面。还是请娘娘另找个好的写来吧。”
  李姑姑听了这话,也踌躇。慧如见状,忙道,“不妨事,左不过只是份礼单,而且小鱼姐姐的字是极好的,娘娘知道了,只有夸赞的,断不会怪罪。”
  李姑姑叹气,“也只有这样了,别误了正经事。”又对慧如,“娘娘那边如果问起,你需如实回来。”
  “自当如此。”
  小鱼无法,只得写了。李姑姑看了,点头道,“就你去吧。”
  这敬敏太妃居宁寿宫,乃成祖之淑妃。成祖一共四子,长子谢青泰,当今和帝,为现居慈宁宫的慈佑太后所出;次子谢青廷,封宁王,乃敬敏太妃之子;三子谢青煜,封辉王,却与和帝一母同胞,均为慈佑太后嫡出;四子谢青善,封英王,年龄尚小,生母已亡。
  这宁王谢青廷小时聪慧,成祖甚喜,长大后却养成了个散漫性子,正如谢青煜所言,只喜和些文人骚客舞文弄墨,且都是些咏春叹景之词,全不关心时事朝政,成祖慢慢颇为失望,叹其只有仲永之才。如今只在京中做了个闲散王爷,府里招养了一批文人,三五日便成一诗宴,名冠京城,无人不知。
  辉王谢青煜好武,自小熟读兵书,长大后本也专和那些粗豪武官交往,现下见和帝中年后日益疲倦,渐渐荒芜了朝政,使得外戚权臣当道,很是焦急,遂自己府里也养了一帮门客,颇有与之对峙之意。
  因和帝自出生便尊长被封了太子,故谢青煜自幼与谢青廷一起成长,到更为亲近,今日谢青煜拜过太后,便和谢青廷一起来宁寿宫给敬敏太妃见礼。
  比起慈宁宫那边的欢声热闹,宁寿宫这边清静了许多,一上午只三三两两的各宫来几个下等宫人,磕个头、敬上礼就罢了。太妃见二人来了,心下颇喜,忙让人摆座上茶。
  正说话间,宫人通报春芜宫献礼来了,太妃这才坐正,命人通传。
  这边小鱼带着小翠,并两个粗使太监听传入殿,见殿内佛香袅袅,宝座上端坐的人也看不甚清,忙跪下叩头。
  一时太妃命人把礼单拿了,这太妃自成祖故去后专心佛事,此时看那单上写的“白玉观音、木樨佛珠、掐丝珐琅器”等尽是些与佛事相关的贵重物品,又知贤妃一向敬老知礼,虽受宠却并不轻狂,今日这礼又厚,便笑吟吟地把单递给了谢青廷二人,“贤妃是个有心的。”
  谢青廷接过,便是一愣,但见那纸上一律的簪花小楷,字迹娟秀飘逸,与那日湖边所捡的象了个十足。
  那边太妃笑道,“快起来吧,”说着命人看座。
  小鱼谢过,挨着凳角坐了。
  太妃又让人赐茶,笑道,“你们娘娘有心,回去给你们娘娘带个话,本宫谢过她。”
  小鱼这还是头一次办正经差事,心内原有点慌,但好在来时路上已经练好了一篇话,见太妃也和气,当下不慌不忙站起身,躬身道,“奴婢代我们娘娘谢过太妃娘娘!来时我们娘娘也吩咐了,见到太妃娘娘,必要代她磕几个头,祝娘娘康福永寿!”说罢盈盈拜倒,叩首三次。
  太妃更是欢喜,忙命人将她扶了,见她圆脸大眼,本就是老年人很喜欢的长相,笑问她,“你叫什么?”又对儿子们说,“你们看看,贤妃调教的人也是好的!”
  小鱼躬身答道,“回娘娘话,奴婢姓刘,贱名小鱼。”
  这边谢青煜也看过了单子,并未在意,草草看了,抬眼一看小鱼,那里婷婷站着,虽恭谨,但落落大方,眉眼灿烂,嘴角微微向上弯着,似有说不出的话来,不禁一愣.
  忽听得耳边青廷问道,“既如此,你们娘娘怎不亲身来了这边?”
  小鱼一愣,一来没想到上面坐的还有男子,二是没想到居然会这么问,将一抬头,一张脸儿已晕满了红,见太妃两边各坐一青年男子,均着赤色红袍,头戴翼善冠,两肩及胸前补子上各绣一金线蟠龙,便知是亲王,只不知发话的是哪位。但也容不得多想,心念转动,答道,“请娘娘奴婢大胆,佛曰,色相皆虚妄,在太妃娘娘眼中,奴婢来,或我们娘娘来,定都是一样的诚心。”说罢拜倒。
  太妃也愣了一下,没想到这唐突话是自己儿子问来,本有些难堪,见小鱼答得虽有些牵强,终也圆了过去,很是高兴,当下重笑开,“好孩子,快起来说话。”
  谢青煜见状,再看一眼那纸,心中一动,也问道,“这上面的字可是你写的?”
  小鱼一惊,抬头看太妃右手边那年轻点的王爷正看向自己,目光灼灼,又见他黝黑面色,目光如电,形容严俊,心内怦然,鬼使般点头,“回王爷话,正是。”
  谢青煜还要再问,忽见青廷正似笑非笑的看向自己,不觉面皮一红,便不再说话。
  青廷柔声对太妃道,“母妃,贤妃那边事情还多,我们不可叨留过久。”
  小鱼知刚才那话是他问的,不免多看了他几眼,只见他与青煜不同,虽像,却是白净面皮,正如冠玉,或许因大了几岁,浑身一派沉静的气息,到真不象传说中那个风流散漫的王爷。可一想他刚才所问的话语,又道,这传言还是有几分可信的。
& && && && && && &水底月
  小鱼同小翠去李姑姑那复了命,说说笑笑地回到了小院。小文正在廊底下坐着,见她二人脚步轻快,语声飞扬,便放下手中的活计,边迎边笑,“好轻快蹄声,离半里地都听得到了。”
  小翠颇有些压不住,把手往小文脸前一晃,“小文姐姐,你看!”小文把手拿来一看,却是一串红榴石串子,莹莹的煞是好看。
  “太妃娘娘赏的!”小翠把那串子一拨,得意非凡,“小鱼也有!”
  小文见了,半酸半羡,“真好彩头。想我来了宫里两年,还没得过正经的赏呢!”
  小鱼笑呵呵地把那串子从手脖子上褪下,“姐姐,你若喜欢,就拿了去。”
  小文哪里肯要,死活不受。小鱼伸出左手,上面也有一个乌木佛珠串子,“娘娘还赏了一个,不然我也不舍得给你。”
  小文见那串子乌乌的明显不如这红榴石鲜亮贵重,便有些不过意,“这怎么好,娘娘赏你的东西,断不能要的。”
  小鱼见她松动,把串子往她手上一套,“多好看!再推我要恼了。你只再交我些针线,别嫌我笨就成了!”说着拉起小翠,“咱们仨,一人一个,多好!”说着三人都笑开了。小文道,“下次有好差事叫上我,我也跟着小鱼得脸一回。”
  小鱼高兴,其实还不单为这次差事办的好,其实为何这般高兴,她自己也不大懂得,只觉这一天的活计干的都格外轻松顺遂,话也多了几句,有那眼气的背地里撇嘴,只当她骨头轻,得了赏便有些飘。
  晚上给李姑姑摆了一桌重阳酒,小鱼被灌了几杯,趁着头眼还清醒,和小文一起溜出了席。小文很想同她到院里走走,小鱼觉得头重脚浮,告饶道,“好姐姐,我头晕的很,你自己出去吧,容我这里躺一下子。”小文帮她拉紧了衣扣,“当心着凉,可别盹着了,我一会子就回来。”
  小鱼把眼闭上,觉得自己好像真有点飘,身子轻轻的很舒服,想到不能睡,把眼睁开,看一人从门口进来,便笑道,“你怎么就回来了,逛了这么一会。”
  那人却不说话,小鱼奇怪,起身一看,那人高高壮硕的身形,身材挺拔,相貌黝黑英俊,可不是辉王爷是谁?
  小鱼大慌,红着脸就要爬起,结结巴巴的,“奴婢不知王爷来了……”
  青煜缓步上前,一撩袍子却也在炕上坐了。小鱼更窘,手脚不知往哪里放,头脑晕胀,喉头似堵住了一般干燥,觉得自己完全笼在了青煜的气息里,低着眼儿东瞄西望,却满眼看的都是他的影子。
  青煜却一直未语,从容得看她一派慌乱。
  小鱼稍安了点心,跪坐在炕上,鼓起勇气抬起脸儿,看见青煜那里坐着,定定地看着她,本来严肃的脸上带了三分笑意,眉眼比白天见时柔和了许多,却是更加好看。小鱼大羞,又垂下头去。
  只见青煜从怀中掏出一篇子纸,问道,“这可是你写的?”
  小鱼看那纸,恍惚是给太妃的礼单,又恍惚是自己湖边遗失的那篇,迟疑着不知如何作答。听得青煜笑道,“这评的虽有些浅,对你一女子而言,也是极难得的了……”
  小鱼心中又羞又喜,刚要说话,却听一人叫道,“让你不能睡,你怎么就睡过去了。”
  小鱼撑开眼皮,见小文在旁边唤她,迟疑道,“是你啊……”
  小文笑了,“还睡迷了,不是我是谁?难道是皇上?快起来吧,一会子席要散了。”
  小鱼揉眼起来,想到刚才那梦,似喜还甜,不由羞涩地笑了。
  这边青煜自见了小鱼,也颇有些念念不忘,想到她那日里婷婷站着,虽只着了一身普通的青布宫装,身量还小,可那言行举止,通体的气质,根本就不像一个宫人,也和自己府里妃妾的一味正经不同,又比房里摆的那些个姬妾少了份妖娆,多了些许清新,自己问她话时眼波流转,欲语还羞,越发像只将开的芍药。
  想了几日,终下定决心须寻个法把她讨了来。只这事却不好和别人说,自己母亲太后那里是断不会应的,弄不好还讨顿骂,贤妃那里直接要也嫌突兀,想了一想,还是拔脚往太妃这里去了。
  太妃听了,果然笑道,“那丫头我看得也是好的。这事却不难,我先想个法把她从贤妃那里讨了来,慢慢地再给了你,如何?你母亲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了。”
  青煜见太妃点破了他心事,也有些脸红,笑道,“如此最好,儿子这里就先谢过娘娘了。在儿子心里,您和母后都一样亲。”
  太妃笑白他一眼,“小猴儿,打小淘了气,哪次不往我这里跑,求我向你父皇说情?”
  青煜笑道,“您说的话父皇最爱听,”这话却搔到了太妃的痒处,青煜又陪她回忆了些往事,闲话了片刻才走。
  此后太妃便想着法找小鱼去她那里跑腿,说她的字好,让帮着抄写佛经,贤妃见不过是一个低等宫女,又能讨到太妃的好,虽太妃现下也不是什么掌权的人,终还是宫里的长辈,又有儿子封了亲王的,便允了小鱼隔三差五去宁寿宫走走。
  小鱼去多了几次,太妃见她嘴甜手勤,行事大方得体,更加喜欢,偶尔话里也透出了点意思,小鱼领会了,觉得如做梦一般,没想到这么快终身就有了依靠,又是自己也相中的人,便想自己命还是好的,伺候太妃也越加精心。
  小鱼这事一直瞒着院里的其他宫人,李姑姑和小文都没有说,但却想着应该和媚兰说说,让她也帮自己拿个主意,高兴高兴。这日看天已擦了黑,便依旧从墙角溜到了媚兰的小屋。
  小屋没有亮灯,小鱼以为她不在,但伸手一推,那门竟然开了,只里面黑漆漆的并没有人。小鱼本想走,可已多日未见媚兰,又实在想把这话告诉了她,就索性进了屋子,坐等她回来。
  媚兰也没有走远,就在湖边,今日她实在不想回小屋,抱着腿在湖边坐了一会子,想自己这样的任性举动,贤妃那里又不知该如何发作,不禁苦笑,暗自神伤,别人都道自己是贤妃面前第一得脸的人,又有那单独的小屋住着,可这内里的苦楚,谁又知道?而这样的日子又能跟谁去说?
  也不知坐了多久,想到该回去的还得回去,终不能逃出了这宫外,便起身懒懒地走了回去。
  屋门还是虚掩着,媚兰伸手一推,门应声开了,入内掩了门,忽闻到一丝腥甜的味道,那味道是如此的熟悉,放佛自己今日并未离开这屋一般。
  媚兰恍惚过后忽然大惊,掌上灯来,只见炕上一片狼藉,炕桌已倒了,枕歪被斜,再仔细一瞧,散落的素色被衾上撒着点点轻轻红花,媚兰头一晕,伸手扶住了桌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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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媚兰眼前阵阵发黑,两腿绵软,摸扶着桌子坐下,脑里乱哄哄的理不出个条程,慢慢的缓下心,把那与自己相熟的人逐一排了一遍,算出了一两个可能的,心下不由更加沉重,起身想去查问,却不知是否该先秉了贤妃。
  正踌躇间,听到贤妃身边宋姑姑的声音在门外轻叫,“媚兰姑娘在吗?”
  媚兰嗓子发干,竟没有答。
  宋姑姑也没推门,又叫,语气不容辩驳,“媚兰,娘娘让你赶紧过去。”说罢就没了声。
  媚兰终没有出声,坐在那里好像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半晌,安慰自己或许不是自己想的那样,或许是别人,或许……猛地起身,走了出去。
  到了贤妃寝殿,媚兰见平日里门口殿内侍候的小宫女太监们都清了个干净,贤妃屋内的灯光印在窗纸上昏昏暗暗的,心便沉了几分。宋姑姑正在里屋门口守着,见她来了,也不说话,打帘让她进去,自己却仍守在门外。
  媚兰进了屋,见贤妃正襟坐在堂内椅上,一张贤良的脸上添了几分凌厉之气,见她来了,往屋角一指,“你去看看你可认识。”
  媚兰斜刺里一看,屋角还跪了一人,似已瘫了一般,只还用那腔子里的一根簧撑着跪着,头发凌乱地披散下来,看不清脸。
  媚兰颤着脚步上前,拨开那人头发一看,却不是小鱼是谁,那心便如掉入了冰窖一般,抖着手把她头发全拨到脑后,见小鱼面色惨白,低垂着眼睫死一般平静,嘴唇咬破了,点点血迹粘在嘴角边上,整个人根本没了声息。
  媚兰转身扑通跪倒,“娘娘……”
  贤妃见状,到似平静了许多,向后倚了座椅靠背,“这个丫头今日不知怎么逛到了你的屋里,发生了什么,你应该也猜得到了。我这里苦等你回来,想着你若认识这丫头,到还有几分话可说;你若不认识,”微顿了一下,“这种大胆奴才,还少她一个吗?”
  媚兰听贤妃这话句句诛心,明着排揎小鱼,暗里却字字冲着自己,连连叩首,“娘娘,今日都怪奴婢,原也是有点子事,也不知今日会叫我,这才出去了一会。临走时又忘了锁门,这丫头是奴婢的远房亲戚,也是奴婢让她闲时可来我这里坐坐。真的不知道皇上怎会去了奴婢那里啊娘娘……”语罢伏地,低泣起来。
  贤妃冷笑一声,“你以为本宫不知你打的什么主意,这一月以来,你可不是每晚都有点子事出去逛去。你,”喘了几下,似是气极,“你定是怪我拉了你侍奉了皇上,又没有给你个名份,是也不是?现下仗着皇上对你也有几分留念,便想着法子拿乔做法,你可哪里知道我的苦心?!”说罢也滴下几滴泪来。
  媚兰早将钗环摇得散了,额头也磕得一片乌青,见贤妃落泪,忙爬到她脚下,也不敢哭出声,哽咽道,“娘娘,奴婢不敢,奴婢从来没有非分的想法,奴婢只愿如宋姑姑一般,永远陪侍在您身边,永远伺候您。娘娘,奴婢真的没有那样的想法啊娘娘!”
  贤妃仍矜持坐着,默默垂泪了一会,见媚兰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叹道,“你的心我是知道,只我的心你却并不明白。你跟了我这么久,我素日里待人如何,你还不知?我可是那种动辄打杀做罚的主子?”顿了一下,起身把媚兰扶起,“我是个命苦的,虽做了妃,可未能给皇上添了一儿半女,愧对祖宗。为尽那妇道,这才拉了你,共同侍奉皇上,因此你我虽名为主仆,却实为姐妹。可谁知你也不争气,跟了这三四年,肚子也没个消息,你若有了消息,我便正经回了太后娘娘,给你也正经封个名号,岂不是皆大欢喜?”
  媚兰重又跪倒,“娘娘……”
  贤妃也坐了,“今日出了这等荒唐事体,这丫头本该即刻打杀了的,念在是你远亲,又不是故意,就留了吧。只那下房是不能待了,就跟了你身边吧。”
  媚兰这才把心放下,忙不迭叩头,“谢娘娘恩,谢娘娘恩。”
  这边她主仆二人一番做作,小鱼那里却似全没听到看到一般,毫无动静。媚兰见状,挣扎着起身,三步到她跟前,抖颤着举起手,狠狠地一巴掌扇过去,“死丫头,还不快谢娘娘大恩?”
  媚兰这一掌,像是一下子把小鱼那根强撑的簧抽掉了,小鱼立马软在了地上,惨白的脸上五个鲜明的指印,只还是没有个声响。
  媚兰气极,抓起她头发,狠着心又捶了几下,“你作死呢?”见她全无反应,也没有泪,心中苦痛,回头勉强笑道,“娘娘,这丫头胆小,怕是已经吓懵住了,待奴婢下去好好教训她。”
  贤妃抬抬手,扶住额头,“本宫也倦了,今日这里也不用你伺候,让这丫头跟了你睡,且看好了她!”
  媚兰应了一声,死拖活拽得把小鱼架起,踉跄着出去了。
  是夜,贤妃寝殿卧室。
  宋姑姑送她们回来,帮着贤妃卸了头面钗环,叹息道,“小姐也太仁慈了,那丫头我看是不妥的,既已用她制住了媚兰,需除去才好。”
  这宋姑姑本是贤妃乳母,跟着贤妃一起进宫,因此私下里仍唤其小姐。
  贤妃冷哼一声,素面含威,“你道我不想么?只是皇上不知怎的,竟有几分相中的意思,还专门问了姓名,”说的心里烦躁,“今日若不是媚兰那丫头作死,没叫得人,”手一拍桌子,“谁曾想皇上会直接去了她的屋子。”
  宋姑姑知道她恼,主要还不是恼皇帝幸了小鱼,这皇帝一时兴起幸的人多了,本就无甚稀奇。只是一来传媚兰不得竟去了媚兰小屋,还属头次,说明皇帝对其已有了几分心意;二是对小鱼这样的下等宫人居然还有几分留意,怎不让她窝火?
  这话却不好明说,干巴巴笑道,“我看小姐似有了主意。”
  贤妃思量了几分,叹气道,“既已到了这般田地,也只能边走边看。若那丫头能就此拴了皇上多来这边,也未尝不是好事,况有她在,也减了几分皇上对媚兰的心。”停了一下,又冷笑道,“这丫头想跟我使鬼,可不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
  寻思了一下,对镜问宋姑姑,“今日可有人看到?”
  宋姑姑摇摇头,偏头想了一下,“奴婢把那丫头拖来的时候,好像看到小邓子晃了一下。”半晌,看着镜里贤妃的眼睛,低声道,“奴婢这就去办。”
  贤妃也在镜中与她对视,淡淡地道,“想个妥贴的法子,寻个暴病的名儿,莫不可走漏了风声。”
  “是,娘娘放心。”
  宋姑姑出去了许久,贤妃仍静静的坐在椅上,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因保养的好,皮子细腻,眼角也没甚皱纹,仍是一副年轻秀丽的脸庞。可总觉得自己哪里老了,又看了几分,才明白,那因宫中岁月而渐生的凌厉之气,才是女人衰老最大的注脚。
  桌上的红烛许是燃的久了,闪了几下,终灭了去。
作者有话要说:改改改
& && && && && && &死生契
  媚兰架着小鱼,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小屋,进了门,才想到屋子还没有收拾,很怕她触景生情。果然,自进了屋子,小鱼便开始挣动起来,媚兰见她双眼空洞,也没个焦距,知她还迷瞪着,虽不忍,还是把她摁在炕上,重重地掐她人中和虎口,垂泪道,“作死的丫头,真就不想活了吗?”
  掐捏了半晌,小鱼才长吁了口气,眼里回复少许清明,立刻又闭上,两道泪水唰地流出,跌入发际。
  媚兰见状,稍放了点子心,起身从屋角打了一盆子水,迟疑了一下,动手解开小鱼的衣服。
  小鱼一动不动,任媚兰把她本已破了的外衣除下,媚兰拧了巾子,先把她脸抹了一遍,见五个指印已经肿鼓起来,心内酸痛,用手轻轻抹了一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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