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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的黄金全文阅读 作者:林白[ 18:1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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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的黄金全文阅读 作者:林白 《前世的黄金》由www.niubb.net集整理于网络,如文章内容侵犯了您的合法权益或者是侵犯了其他的法律法规,请与我们联系,我们将考虑删除前世的黄金全文阅读页面。女作家林白的写作人生:前世的黄金 作者:林白内容简介作者在书中记述了自己童年的生活、从事写作的经历与感受、与作家朋友的交往和交流以及对于敏感事件、话题的看法。向读者展示了一个以写作为生、为命的女人的一段生命历程,一种人生经历。作者为本书专门提供了私人的珍藏照片五十余幅,生动地再现了女作家的真实生活。作者简介林白,中国女性主义文学重要作家之一。广西北流人。十九岁开始写诗。代表作有《一个人的战争》、《说吧,房间》、《万物花开》、《妇女闲聊录》等,有《林白文集》四卷,部分作品被译成六种文字在国外发表出版。前世的黄金(代序)做一个相信爱情的人是好的。首先要相信,然后等待。一直等,安静而有耐心。等到海水成为蝴蝶,菊花成为骨头。你不要去寻找,你只需相信,相信它一直就在那里,在暗中。你一时还看不见它,但它肯定是在着的。从你出生之前它就在了,从前世穿越今生,这中间隔着千山万水,所以它要多费一点时间。要小心对待它,也不功利,也不患得患失,也不要试图在爱情中获得点什么,爱情自己就当得上终极的目的了。难道不是吗?有多少人一辈子遇不上自己真正心爱的人,如果你遇上,那就很好了。明白这些你就去爱吧。你爱着,然后万箭穿心。在爱情中痛哭的人有福了。心如死灰的人已经复活,自暴自弃的人已振作精神,整装待发。前世的黄金即将降临,它的光芒隐隐约约,已在空气中发出亲切的鸣叫。它已经看见了你,它的光芒已变得锐利,它的速度正在加快,快得就像子弹一样。就让它打中你吧,把心脏击穿,把热血点燃,把万水千山变成酒。爱情的耳语会告诉你,不怕成为灰烬,就怕无处燃烧。然后你复活,并且永生。而一切都是真的。有一个人,他就要来了,他已经在路上。你千万不要走开。书包网 电子书 分享网站生命热情何在——与我创作有关的一些词&b&  广西北流&/b&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来路,我喜欢告诉那些问我的人,我是从鬼门关来的。我会进一步说,如果查《辞海》鬼门关这个辞条,就会看到,上面写着,鬼门关,在今广西北流县。那是古代流放犯人的必经之地,过了鬼门关,十去九不还,说的就是这个地方。苏东坡流放海南,就是从北流经过,停留了十几天。现在那里还有一个东坡亭,亭子旁边有一棵高大的玉兰树,还有一口八角形的水井,我小时候经常去那玩。我八岁之前住在龙桥街,八岁至十三岁住在沙街,两条街都靠近河边。河叫圭江河,世界上的河流大多向东流,但圭江向北流。沙街有码头,有水运社和农业局,对岸有一个船厂,造大木船。经常有船队从上游浩荡而下,然后停在沙街的码头上。我母亲的单位是妇幼保健站,房子狭长幽深,有三进天井和三层楼。听说是旧时的客栈。而隔壁曾是盐仓,墙皮剥落,渗出一层白色的盐碱。保健站经常没有人,阁楼上常年堆放着塑料做的生殖器模型。广西已是边远地区,从北流到省城南宁,还要先坐汽车到玉林,再从玉林坐七个小时火车才能到。如果要去北京,则要坐三天三夜火车,先从玉林到柳州,再倒火车。北京跟北流本来毫不相干,但我隔壁住了一户北京人,有着我们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那家的女儿跟我同岁,知道画家兼革命者何香凝。她跟我说:我姥爷家有何香凝画的一只大老虎!她姥爷是京城画师,跟何香凝曾有交往。跟北京相比,北流是蛮荒之地。这种边民的身份就是我生命的底色。&b&  碎片&/b&我有相当一部分作品是片断式的。长中短篇都有。我知道这不合规范,看上去零乱,没有难度,离素材只有一步之遥,让某些专家嗤之以鼻,让饱受训练的读者心存疑虑。但我热爱片断。片断使我兴奋,也使我感到安全。是谁确立了这样一种价值观的呢?只有完整的、有头有尾的、有呼应、有高潮的东西才是好的,整体性高于一切,碎片微不足道,而我们只能在这样一种阴影笼罩下写作?在我看来,片断离生活更近。生活已经是碎片,人更加是。每个人都有破碎之处,每颗心也如此。《说吧,房间》如果不是片断式的,我将会没有写作的热情。一个离婚下岗的女性,生活、情感、工作、婚姻,一切都已经破碎,而一个光滑完美的叙事离现实是多么遥远。《万物花开》也如此,一个脑子里长了五个瘤子的乡村少年,我不愿意把完整连贯的故事强加给他。&b&  生命气质&/b&生命气质就是一个人的生命本体散发出来的气息吧。一个人写的东西为什么跟另一个人写的不一样,正是因为气质有所不同。所以永远也不要去模仿别人,不要听从外面的潮流。世界如此浩瀚,你只需听从你内心的声音。或者说,你站在你所在的位置,用你的心,同时也用你的皮肤和五官来感觉这个世界,然后把你内心的话说出来,这样就行了。如果别人不理睬也不要委屈,不能发表出版,没有多少读者,没有人评论,也没有入选进年选,都不要委屈。不能得奖就更别委屈了。得奖的幻想要早早就断念,越早越好。这样你心里就安静了,像一片天然的草地那样干净明亮,该发芽就发芽,该开花就开花,即使一场大火烧光了,到春天仍会生长。这样就好了。对底层的关注是必须的,但我希望不是站在外面的一种张望,而是置身其中,也就是说,是从自身的生命出发,散发出自己的生命气息。是自白,而不是代言。我有代言的能力吗?我有代言的权利吗?似乎都没有。重要的是,我觉得,在我的创作中,自白比代言也许更有精神性。近期的短篇《去往银角》和《红艳见闻录》就是这样。我看到有文章说,这是关注生活在底层的女性,但由于缺乏底层生活经验,林白只是一个在沟边俯瞰的女知识分子。我明白,文章是把我当成底层女性的代言人以及底层生活的反映者来要求的。这是一种至高无上的光荣,但这种光荣不属于我。生命热情何在在我看来,《去往银角》和《红艳见闻录》是另一部《一个人的战争》,虽然写的是下岗女工,跟社会问题有关,但跟我个人的生命本体却有着某种一致性,一种叠合。这两篇小说,在精神上是一种自白,在艺术风格上也是。在生命本体上,那个弱势的女性,跟我本人,有着一种一致性。那个受到体制的、男性的、科学的控制的女人,她不是别人,正是作者本人。作者沉浸其中,感受到人的处境,孤独无助的人类的处境。就是这样。每个人写什么都是与生俱来的。一个人的生命底色就在那里,写作不是杂耍,今天耍这个明天又可以耍那个。每个人的风格都只能从她自己生命的深处长出来,像植物那样缓慢地生长。快速更新的是什么呢?塑料。&b&  恐惧&/b&从小我害怕这个世界。小时候的同伴对我后来当了记者相当吃惊,她说记得小时候我是一个特别胆小的女孩,不怎么说话,看上去特别害怕。害怕、惊恐、恐惧,说的差不多是同一种状态。因为从小失去父亲,没有安全感,一个人要独自应付所有的事情,一个小孩独自一人住在一幢大房子里,时刻准备面对那些从黑暗中冒出来的鬼。不仅仅是鬼,任何东西对我都有压迫。我怕狗怕猫也怕人,既怕生人也怕熟人,甚至害怕自己的亲人。我害怕母亲,如果我在屋子里,母亲进来了我就会找借口出去,如果母亲在屋子里,我则尽量不进屋。长大以后我怕上班,怕开会,怕打电话,怕组稿,怕采访。现在有些怕已经被克服了,有些怕永远不能。而世界是冰冷的,亲人那里也无法给出足够多的温暖。内心寒冷而黑暗,我作为一个心理有问题的人生存于世,面临各种困难,常常感到自己脆弱、无助、绝望。我向来觉得,文学是弱者巨大的依靠。靠着文学就温暖了,靠着文学就有亮光了。现在我是一个感恩的人,感谢上天让我成为一个跟文学有着密切关系的人。文学使我慢慢地消除恐惧,使我不以自己的恐惧为耻。而我注视自己的恐惧,把它写出来,就成为了我这个人的文学。&b&  焦虑&/b&我以为自己已经不焦虑了。是啊,有什么要焦虑的呢?一切都好,天又塌不下来。不久前参加了一个小型聚会,认识了一个朋友,他从未看过我的小说,聚会快结束的时候他告诉大家,他第一眼就发现我是一个焦虑的人。我很吃惊,因为我并不认为自己焦虑。我问他是从什么地方发现的,语言?动作?或是神情?他说是眼睛。一个曾经焦虑的人,她的眼睛里就永远都会有阴影吗?1996年我特别焦虑,因为我没有工作了,我想我快没有饭吃了,我的女儿怎么办呢?如果我病了呢?会有不少人认为这是夸大其辞的吧,怎么会没有饭吃的呢?又不是旧社会。但我坚持认为,如果我病了,就的确会没有饭吃的。而在我没病的时候就要不停地写作为稻粮谋,这样的东西能有好的吗?如果有一天写不出来了,我和女儿又会没饭吃了。千真万确,我当时就是这样想的。而且我不相信别人会帮助我,也不相信我的作品能继续出版挣到稿费,每出一本书我都认为这是最后一本,我会多买几本自己的书,因为以后再也没有了。我会设想多年以后,一个人抚摸着几本书回想自己一生的情形。对于光明和温暖,我向来是怀疑的。有时也会想通了,于是大义凛然地决定,就让自己饿死好了,就当自己是圣徒吧。当然这很可笑,但也没有缓解我的焦虑丝毫。人跟人不一样,我有一个女同事是个博士,办了个文化公司,搞演出和画展,结果亏了一百万,但她举重若轻,照样谈笑风生。一个朋友很崇拜她,同时又担心她将来成为邪教领袖。人和人的心灵质地是相差很远的,同样是失败,同样是没有饭吃,或者同样是对没有饭吃的想象,反应却完全不同。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生命热情何在还有一次是在2000年,那年年初刚刚出版《玻璃虫》,手头无事可做,感到无限空虚,听说中青社要弄几个人去走黄河,每人发两万块钱当路费,发一台笔记本电脑,回来交一本书。我头脑一热,也报了名。但我一拿到两万块钱就开始焦虑,我坐立不安,嘴里不停地说,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我写不出来怎么办,我肯定是写不出来的。当时在场的有何向阳、红柯、李敬泽等十几个人,大概谁也没有想到我是这么焦虑的一个人。当时我觉得拿了人家的钱,又交不出书稿,这是一个天大的笑话。我对自己毫无信心,我跟黄河一点关系都没有,而且我高度怕人,完全没有跟人打交道的能力,这么艰苦的行程,两眼一抹黑,又不是写小说,我的语言、梦想、感觉、回忆,一点都不能派上用场。总之我一路焦虑,四进四出北京,回来之后还没有把握。我对编辑说,我可能要一年才能写出来。结果两个月就交稿了,比谁都快。这本书叫《枕黄记》,我心里想着是应付任务的,还没有好好写,以后还要写《骑河记》和《杯水记》。当然,更大的可能是不写。那位新认识的朋友给我发来短信,告诉我,有关焦虑,萨特如何说,某某又如何说,其实道理我知道,焦虑却是莫名其妙不可理喻的。懂我的人自会懂我,不懂我的人会认为我夸张。焦虑被认为是一种性格的缺陷,不会再有平静的生活和健康的身体。焦虑就像把自己架在一堆火上,这个人是出问题了。写作缓解了我的焦虑,我想,我已经好多了。&b&  女性主义或女权主义&/b&我对女权或女性主义的理论知之甚少。八十年代我买过波伏娃的《第二性》,九十年代又买过李小江的《性沟》,但我并没有读。我不太喜欢理论,我买波伏娃的著作是因为喜欢她与萨特的生活方式,与《第二性》相比,我更喜欢她的《越洋情书》,那幅与情人依偎着坐在秋千上的照片令我艳羡,我梦想着某一天自己也能拥有那灿烂的笑容。对于批评界把我归入女性主义文学,我非但不介意,反倒窃喜。归入什么主义我或者都会窃喜的吧。学术界会有自己的道理的,如果我的作品通过各种主义得以传播,我觉得是好的。女性文学是有的。女性对世界的把握跟男性有所不同,女性的优秀跟男性的优秀也不太一样,女性的美跟男性的美更有本质的区别。当然这种种不同有可能都是男权文化给我们每个人的暗示。而个体差异比性别差异更大,更值得变成文学。&b&  生命梦想&/b&我不是一个攀登文学高峰的人,从不给自己定过高的目标。对我来说,生命的热情和梦想比文学更重要。一部长篇小说像不像长篇小说,一部中篇,一个短篇,它们是否符合它们所应该的那样,我不喜欢这些问题。所以不为难自己。我的好处是,我从未受过正规的文学教育,当初没有上中文系是上天要成全我,不让我长学识,有敬畏。老天爷看出来,这不是一株当盆景的材料,就不给她剪枝算了,让她野去吧。对过分精致的东西,那些太讲究、太风雅、太细腻的东西,我都无福消受。从味觉上感到太甜。我觉得苦瓜好,芥菜(云南叫苦菜)也好。我最受不了的是茶道,好好的一杯茶,偏要左三圈右三圈地转,把茶完全搞晕了,我要是茶我就不愿意。我要是小说,我也不想起承转合,塑造典型人物,写一个好故事我也不愿。如果我是林白写的小说,我希望我就是她黑暗的生命热情中生长出来的那一个,面目不清的,混沌的,有时上天入地,有时满地打滚,时而精彩时而乏味的那个人,那个鬼,那个人鬼不辨的什么。从1977年发表第一首诗到现在,从1983年发表第一篇小说到现在,有二十多年了,我发现自己的热情依然如故。我还会写下去。对我而言,生命热情是一种无尽的渴望,它潜伏在黑暗中。很多时候,我写作是为了自己,而不是为了文学。写作给我内心带来光明,也带来食品、书籍、衣服和朋友。我还希望,通过写作,我能找到我前世的朋友和爱人,那些当我还是一棵草的时候,给我浇过水的人。我的作品将散发出特有的气息,前世的爱人会认出我,悲喜交加。这是可能的,我相信。总会有一天,在给某个人的书上,我能写下以下文字:生命热情何在&b&  那一年&/b&写下《万物花开》不为文学只为途中与你相遇或者:那一年写下《妇女闲聊录》不为文学只为贴着你的温暖然后,我再郑重写下:某年某月某日,仿仓央嘉措赠某某某。这就是文学给我的无上恩宠。苏州的艳遇有关苏州,我会首先想起桑树。1997年《钟山》笔会,从南京一路到苏州,记得路上看到大片桑田,无边的碧绿肥硕,很是激动人心。当时我家正养着三条蚕,是方方备足桑叶送给我女儿的。但首都北京方圆几十里找不到桑树,眼看蚕宝贝奄奄一息,就快要饿死了。这时出现的桑田,正如同神话,我从车上扑将下去,采了几大包桑叶揣在衣服里,满怀幸福,神志不清,对此后参观的几大苏州园林印象模糊。之后夜宿苏州,至于住在哪里,吃了什么,一概记不清了。只记得吃了晚饭伙同几个人去找范小青。七拐八拐,进了一幢旧楼。范小青请我们喝了上好的碧螺春,整个人喝得清彻碧绿,越发不知道苏州是个何等模样了。或者说,苏州在我的经验中,等同于桑树、范小青和茶。觉得也是不错的。2005年3月,第二次去苏州,是应王尧邀请去苏州大学,与蒋韵同行,会到了林建法,又会到了荆歌、朱文颖、小海、叶弥等文友。当然又见到了范小青,八年过去,她容颜未改,美丽如故,完全是奇迹。这次就把苏州看清楚了。苏州的菜、街道和丝绸。说到丝绸,我立即想起了十全街。从住处步行,一拐弯就到了。十全街是那种既干净整洁又有文化兼历史感兼时尚、商业等等价值全面的街道,想来想去,全国少有吧。有哪一条街道既有网师园又有丝绸店呢?除了十全街。一个一个的店铺,眉清目秀地挨着,犹如苏州的小姑娘,笑盈盈地望着你,真是让人心情大好。有一家店,叫“吴绫”,听名字就够惊艳,让我遐想。大量真丝绸缎,不知住了多少美人的魂魄,看久了,心里一阵惊喜一阵惆怅。我买到了一条真丝睡裙,乳白的底,艳蓝浅紫的大花写意,在恰当的部位撩人。我试穿的时候心里隐隐作痛,这条裙子在这里不知等我多久了。穿上它,我就可以期待艳遇了吗?或者说,它就是我的艳遇?又或者,它既是我的艳遇,又是我的爱情。一个步行者的城市观长期以来,我觉得东四十条就是北京城的中心。难道不是吗?在浩如大海的京城,从一地赶往另一地,办完事再赶回来,一天时间就耗费掉了。但是只要你住在东四十条,全城重要的地方,好玩的地方,你不能不去的地方,路程统统都在三公里以内,打的不超过十分钟,步行不超过四十分钟。自从全面接受了每日步行三公里的健身方式,我觉得自己健步如飞,身轻如燕。我曾经步行到达以下地方:王府井、首都剧场、中国美术馆、三联书店、隆福寺步行街;往北到雍和宫、中国青年出版社,往南到人民文学出版社;往东到文联大楼,那里有众多文化单位,如果要开会,或者会朋友,我会步行去,打的回。三里屯的南街和北街,声色犬马,灯红酒绿,若要步行,最多一刻钟。但我更多的是白天去,从前有三里屯服装街,比享誉中外的秀水东街更有趣,因为除服装之外,还有花木、藤器和小松鼠。现在服装街撤消了,不过却留下了一道华丽的痕迹,在国际邮局旁边,有一个外观超绝、内观别致的店铺,里面陈列着一台粗笨老旧的织布机。我十一岁那年,曾经在广西的一个小镇上看到过这种织布机,此后我曾到过西南和西北的广大农村,无论是云南还是青海,我再也没有看到过。古老的织机在农村消失已久,却在京城的使馆区出现,连带那些飘渺魅人、既古又洋的衣服,像鬼一样迷人。那里的服装每种只有一件,经过了独特的审美和设计,以及人的手工,所以它昂贵,并且自得。一天又一天,它们安静地等待那些愿者上钩的人们。他们说:才一千多块一件,不贵啊!工人体育场更近了。1990年的亚运会开幕式,正是在东四十条路口就设置了检查的关卡,我拿着票,走出家门口,经过了安检的第一关,然后从容步行,到达会场。无论是歌迷,还是球迷,工体总是一个不得不去的地方。现场就是现场啊,现场热血沸腾,现场热泪盈眶,现场的光芒永不落,只有冷血的人才不到现场去。但这时候就会堵车,走三步停一步,时间已到,演出开始了,哨音一响,球已经在草坪上滚动。你恨不得生出翅膀,但这是痴心妄想。这种时候,住在东四十条的人有福了。据说现在去三里屯的都是外地人,后海才是真正有味道的好地方。我完全赞同。从东四十条往西两公里多就是后海了,后海北沿,是我们网小鱼小虾的地方,用一种特制的铁笼,在官园买的,里面放几根骨头,扔进水里,过十几分钟再提上来。冬天流着清鼻涕,但不觉得冷,夏天满头是汗,也不感到热,这就是后海的奇异之处。除了鱼,后海还有以下事物值得一提:银锭桥,垂柳,湖里的船,水上的箫声,岸边的人,酒吧和烟袋斜街。这些都在我的脚力可达之内,也就是说,从某种角度看,如果一个人住在东四十条,他很容易把后海看成是自己家的后院,或者,囊中之物。外地的朋友来了带到哪里去?这一点都不成为问题,当然是先约到三联书店的二楼喝茶,谁先到了可以先翻书看,那有全国最好的书籍和画册,可以取一本漫画,把自己看高兴之后就到二楼,一壶大麦茶六元钱,喝一小时足够。之后就逛王府井吧,东四南大街也行,不爱逛街就去后海,再风雅的人也能搞掂。我进一步发现,从东四十条出发,到出入境管理处,各个大使馆,全都可以步行到达。更妙的是,对外演出公司就在我家对面,有多少次,我走过马路就能拿到朋友在收发室给我留的票,音乐会、芭蕾舞,它们浓艳的身影就在对面。更加绝妙的,是保利国际剧院也在跟前,抽一支烟就到了。如果要到远处,就坐地铁吧,有一个地铁站就叫东四十条,可以一直坐到苹果园,然后打一个的,到香山,或者八大处。若要去更远的地方,北京站很近,首都机场也不算远,三十分钟可到。一个步行者的城市观多次看到报上发布消息,步行可以治疗抑郁症,事实确实如此。如果步行,人就会兴致勃勃,如果发现你要去的地方几乎全都能步行到达,你会更加兴致勃勃。云在天边——云南七题&b&  两种乐园&/b&有关昆明,我最早知道的就是尚义街,它出现在于坚的诗歌《尚义街六号》里,由一所老房子、一些有趣的人和一些生活细节所组成,充盈着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热情,弥漫着白菜、拖鞋、手稿和狂想。“一些人结婚了,一些人成名了,一些人要到西部”,一些人则从北京来到昆明,想要找到一条老街,一所古旧的老房子。尚义街就这样带着虚构的色彩,出现在我的期待之中。这个城市在正午金色的阳光下,高原的太阳照射着崭新的楼群。正午的昆明,是一种全金属。树叶是一种金属,草地是一种金属,皮肤盛在金属里,眼睛里是蜂拥的金针。正午的玻璃、水泥和石头,使昆明成为一座明亮坚硬的城市。有人在念咒语,陈年的房屋消失,一座城市的阴影在正午不知去向。我特别想找到一所老房子,好让我把它想像成尚义街六号,以便在那里看到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以及梦想与热情。新楼犹如正午,旧房则如黄昏。这是我的趣味之一,我知道有所不妥。到昆明的次天下午去了一家盛大的干鲜花市场,买了干鲜花各一束,玫瑰价钱极便宜,三块钱一大抱。或许在昆明,爱情也比别的地方更容易。第二天才知道,这个卖鲜花的地方就是尚义街。这就是尚义街吗?好像寻访旧友,别人指给我看一个陌生的背影。我一再向人求证,他们说:不错,这就是尚义街。鲜花从来就是美好的事物,装点着爱情、青春和对生活的热情,鲜花开放在尚义街的废墟上,有什么不好吗?一个新而亮的昆明,就这样在正午的光芒里。诗人的乐园已经消逝,大众的乐园或许正在来临。&b&  移居昆明的梦想&/b&如果在北京不能热爱生活,那就到昆明来吧。昆明到处都是好吃的东西,在我的世界观里,口腔的满足是人生幸福的重要基础。昆明的过桥米线、豆闷饭、各色菌类和苦菜,使我感到生活的召唤,如果加上汽锅三七乌鸡和云腿,我将永远不会对生活绝望。此外还有云南红和香格里拉藏秘干红,趁盛宴未散,红妆未尽,干杯吧,或者大醉,或者微醺。鲜花和水果,是养育女人的两样好东西,在尚义街的花市,花三元钱买二十多枝玫瑰,回家插进清水陶瓶,随意放置在窗台上。哪怕爱情短暂,永恒的玫瑰也将永远陪伴着你。它们的芬芳将在黑暗的深夜漫过床头,窃窃私语,代替某个人的手和眼睛。至于水果,则可以代表朋友和亲人,昆明水果的种类之多,一天吃一种,在水果中穿梭不已,谁又会感到人生寂寞呢?如果我感到昆明的正午过于漫长,我将去找海男。她的美丽和宁静,将会给我一份恰到好处的黄昏。这次在昆明,我知道她已皈依佛门,取名慈莲。她右手戴着一串佛珠,琥珀色的珠子,有一种安详柔软的微光。她把这串手珠褪下来,佩在我的手腕上,犹如送给我整个昆明的黄昏。要寻找深夜,我将去上河会馆酒吧。我将穿过书林街,到一条叫后新街的小街,在那里要上一杯随便什么酒,在正午昆明的闪光中进入黑夜。&b&  山鬼出没&/b&九乡是一个山鬼出没的地方,绿水深峡,飞鸟和鱼,一个叫做荫翠峡的地方在女妖的脚下跳来跳去,她们腰间围着树叶,长发飞溅,青苔铺满皮肤。她们的床榻,在水的深处,她们的男人,则远在云之上。九乡当然是女性的天堂,你要当狐狸精也可以,要当女巫也可以,要当妖女也可以。如果当不成,就喝一种果子酒吧,黄金的颜色,酸甜的滋味,它们把火变成水,又把水变成火,骨头变成气体,头发变成金属,人变成狐狸,树木变成妖精。世界即将暗淡,而九乡永远明亮,我像草一样躺在三角洞的松叶上,与九乡的植物共荣辱。木香花、闹狗果、马豆、打烂碗花,你们的名字就是我的名字。云在天边&b&  看见火把&/b&对我来说,火是一种致幻剂。在我的一生中,我见过各种火,它们层层叠叠,堆积在我的身体里,它们的脸,是我远去的亲人,或者天堂,或者地狱,或者失去的一切。石林附近的山叫做什么山,我至今不知道,但漫山遍野的火把,在一个日子里聚集,重新成为我迷醉的事物。置身于天地之外,又与天地相通,是另一种日月,或者是日月的残骸。在火中心如死灰,又在火中欣喜若狂。有黑暗就够了,有火就够了,在远离白日的地方,我愿意做一名火把包围的巫师,低声吟颂,高声尖叫,在咒语和火边狂舞。或者做那只黑羊,在火中死去。&b&  人是怎样变成草的&/b&修路,在修路的尘土中转弯,太阳很大,且热,颠簸中进入一座山,翻过山到了一个箐,叫团结乡龙潭村喜欢箐,看见红色的缓坡,红土之上有鲜艳的青草。本来以为是来参观一个高尔夫球场,不料却听说这是一个滑草场,可以滑草。大喜过望。当滑雪仍只是梦想,滑草的事情却不期而至,就像本以为是来乘飞机,却忽然被告知已经登上了太空船,完全有一步登天之感。套上护膝护肘头盔,穿上十几斤重的靴子,一下变成了太空人。又由两三个人扶着,绑上古怪的履带。一二三,草上飞。却不料,一飞就撞着了草,有人专撞头,有人专撞臀,一声尖叫,头发成了绿色,再一声尖叫,屁股也成了绿色,如果叫声模糊,一定是全身都贴在了草上。人就这样变成了草。在草的周围,长着原始松树、桉树、冬瓜树、蕃木瓜树、石榴树、李子树、苹果树、海棠树和沙松,有麻花藤、鸡血藤和马樱花,有猫头鹰、野鸡、野兔和野猪。在龙潭村变成草,我认为是前世修来的福。&b&  看见美人&/b&在云南,要想不看见美女简直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她们在湿润的空气和鲜花和水果中生长,健康茂盛,葱茏葳蕤,有一种山野的风韵。特别是昆明周边的山洞里,每每就会有一两个狐狸精一样的女子闪出来,她们的眼睛在水中闪烁,像电一样把人打倒。狐狸精在我的词汇里绝对是一个好词,我多想成为一只狐狸精啊!赤脚走下九乡的麦田河,让河水漫过头顶,水里的鱼虾和藻类,将我的皮肤一一变成狐狸的皮毛,色彩斑斓,与此同时,我的腰将变得像竹子一样细,我的双眼将轻而易举地吊起来,我全身的毛孔,也将散发出狐狸的气味,这种气味就是一种迷幻剂,想飞的人,你们谁都不用吃药了。这就是我的梦想之一。&b&  回忆石鼓&/b&我一直想写一篇跟石鼓有关的文章,但我脑子里出现的词却是天涯、明月、剑,好像石鼓在瞬间就已经模糊,在一片灰色之中,面容隐约,野草丛生。跟石鼓相关的是石头、金沙、兰草、茶叶、牛肝菌以及蜂巢里的蜜,温暖、结实、可以触摸,在太阳下生着光,带着笑意,但我知道,太阳一落山它们就消失,而且永远不会再来。所以趁着阳光照在身上,我和红锦拼命唱歌,“我住江之头,君住江之尾”,事实上,我们正站在长江上游的大拐弯处,而同来的几位,分住南京和上海,一头一尾,正好恰如其分。长江上游叫金沙江,江风劲吹,灰色的沙滩金沙弥漫其中,沙质细腻,在风中形成的皱折像点缀着碎金的灰色软缎,又像某种特制的缀金宣纸信笺,若是旧时才子,可以用来写情书,那该写多少啊!写在沙上,则是行为艺术。众人顶着江风四散,各各闷着捡石头。石头也是艺术之一种,红锦捡的是圆石头,正圆,扁平,跟烧饼差不多;兆言捡的是方石头,只有一块,在金沙江举世无双;马原的石头半透明兼墨绿色,说是已经玉化了,可以镶在手饰上送人;马非捡了一些石子,有彩色的纹路,湿了水便楚楚动人。云在天边如果不热爱石头,可以上岸赶集看石鼓。石鼓是什么朝代的,现在已经糊涂,总之不是宋朝就是明朝,不是明朝就是清朝吧。与石鼓在一起的有红军渡江石雕,选择一个大拐弯过江,牺牲很小,胜利很大。但我还是对寨子的石阶更感兴趣。一个目光短浅的个人主义者来到云南,很容易忽略历史和军事地形学,而看见云,看见金沙和茶叶,看见兰草和石阶。石阶隐藏在岁月中,光滑,微凹,坚硬,冰凉,隔着鞋底一一感到它的质地,有一点疼,有一点感动,使我记起童年的小镇,远去的故乡以及消逝的青春,它们像金沙混杂在灰色的沙滩上,而江水日夜奔腾,一去永不回。石阶上一半是阳光,一半是阴影。沿着石阶走到半腰,有一座木色古旧的老宅子,两层,乌黑木头的柱子栏杆窗棂,瓦缝长着草,廊檐下有背篓草鞋,农具木盆,主人抱着孩子出来,说这房子原来是美国传教士盖的,有一百多年了。也许一个写长篇小说的人,就应该住在这样的老房子里。新房如正午,旧屋如黄昏,这样的旧宅,积了百年的灰尘,该算深夜了吧。在深夜,独自一人,不写长篇她又干什么呢?然后就是集市,生长着各种箩筐的地方。箩筐里有菌子、茶叶、药材、种子、红糖、农具和蜂巢里的蜜,它们使空气变得苦而甜,在清冽的同时热烈。但最后我始终看见的是一兜兰草,它先在檐阶下摆着,然后红锦就买了拿在手上。走出集市,她忽然说不想要了,没有时间侍弄,她准备放在石阶旁边,随它自己生长。兆言点评说,不好,始乱终弃。兰草就变成了美人,纤细、柔软、幽怨,跟我们回到丽江,不知所终。天涯、明月、剑,石鼓、金沙、兰草。一个石鼓经过回忆,我相信,它早已面目全非。上天保佑好孩子我有个小时候的朋友,在广西的小学当美术教师,她的丈夫不工作,却是个有着独特思想的人。他们的孩子###岁还不送上学,在家自己写毛笔字,他们还创立了一种与众不同的生活方式,一天只吃一顿饭。我认为他们超凡脱俗,内心有强大的力量。我是一个软弱的人,缺乏这种超社会的能力,我的孩子一满六岁,就送上了小学。这意味着,她从此入了主流社会,长大以后就在这个社会里找一碗饭吃。她的人生观积极向上,从三年级开始,连续三年当上了区三好学生,连续三年被评上大队委。但是她的第一道坎在今年来到了。在北京,升初中由电脑分派学校。媒体上说,电脑派位是最公平的,但广大老百姓不这么看。我个人认为,这跟赌博差不多,让人自暴自弃,更严重的是,一个好孩子分到一个最差的学校,她的心会受到伤害,她的世界会漆黑一团。到了这种时候,但凡父母,都会义无反顾,拿出高额择校费,给孩子找一个略好些的学校。也有拿不出钱的,这时候孩子就知道了世界从来都是不公平的,这个世界是少数富人的世界,她若有个性,从此就不与世界合作,她若个性刚烈,有什么事情她做不出呢!我不希望孩子进那种高官大款家长云集的名校。一个平民子弟,如果没有坚强的神经,是无法在那种学校生存下来的。但如果她锻炼出一根坚强的神经,很可能会变成一个古怪、阴暗、心冷如铁的人,如果她还能既坚强又开朗,那实在是上天在保佑她。我的期望值很低,只要不上最差的学校即可。一个好孩子,人见人爱,如果她被电脑派到最糟的学校,我会先她而哭。昨天我打电话给一位在首都师范大学的朋友,她的女儿前年上了一个不错的学校,她为此交了一笔高额择校费。而她的邻居,错过了交钱的机会,一个好孩子就被派到一个差学校去了。孩子只有痛哭,孩子就这样被深深伤害了。我不忍心让我的女儿成为这个痛哭的孩子。人都会经受挫折,挫折会使人成长,但我不希望女儿在这个年龄,以这种方式经受考验。我愿意交纳高额择校费,哪怕卖掉我在顺义的房子,哪怕让我卖血,总而言之,我一百个愿意。我愿意在一年的时间里,完全放弃写作,愿意为我的女儿,打各种电话,见各种人。我不做超凡脱俗的人,我愿意向现实妥协,让我的一生无所作为,让我成为一个格调低下、见钱眼开的人。我只希望,在我打了各种电话见了各种人之后,在碰了各种钉子,在焦头烂额之后,我的女儿,能进入一个不太差的学校。愿上天保佑好孩子。2002年2月摄于天坛内心的故乡很多年前,我从报上剪下了一幅川端康成的照片,他嘴角下垂,眼睛看着斜上方。那种孤冷、清寂和隐隐的惊恐,我从未在别的作家那里看到过。川端康成从他的幼年时代起就生活在一条死亡的河流里,两岁丧父,三岁失母,七岁时外祖母病故,到了十六岁,唯一的亲人外祖父也撒手而去。我想,一个在凄凉中生活、并且总是想着自己是孤儿的人,大概脸上就会停留着这种表情吧。我内心的表情是否正是如此呢?那种隐约的惊恐,是我最熟悉的东西。我出生在一个边远省份的小镇上,三岁丧父,母亲常年不在家。我经历了饥饿和失学,七岁开始独自生活,一个人面对这个世界。对我来说,这个世界几乎就是一块专门砸向我胸口的石头,它的冰冷、坚硬和黑暗,我很早就领教过了。我不信任这个世界,怀疑一切人。八岁的时候,我的外祖母从乡下来镇上看望我,她给我买了我喜欢吃的叉烧包,但我却认为她在里面放了毒药。种种阴暗病态的念头一直折磨了我许多年。面对现实,我是一个脆弱的人,不击自碎,不战亦败。对这样的一个人来说,写作不是一种选择,而是一种宿命。我很早就开始记日记。文字就像我死去的父亲和远在别处的母亲,又像替我阻挡世界的厚厚的被子,它们从我的笔下,返回我的心脏,成为我黑暗内心中的光芒。现实被及时地忘记,人在幻觉中变得强大。文字们一个个手执剑戟,精勇突进,有多少凶恶的仇敌,被它们一剑封喉;又有多少从未得到过的柔情,从自己的内心出发,经过文字,变成花瓣落回到自己的肩头。从日记出发,到达诗歌,又从诗歌到达小说,二十多年来,写作已经成为了我的生活方式。不写作我会陷入抑郁,情绪低落、焦虑、烦躁不安,就像一个吸毒的人断了顿。写作则使我安静下来,重建信心,进入一种明亮的兴奋状态。写作顺利的时候我感到身体健康,人生美好,愿意活到一百岁。就这样,写作冲淡了我的恐惧感,它使我看到了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并不像我生命早期所看到的那样处处黑暗。我从版图最边远的省份来到北京。我的家乡北流县,有着古代流放犯人的关口,叫鬼门关,民谣里说的“过了鬼门关,十去九不还”就是指的这个地方。我成年以前并不喜欢自己的家乡,事实上我更不满的是自己的生活,我在成长中焦虑、烦躁、惊恐不安,时刻盼望着逃离故乡,到远处去。我从北流到南宁,从南宁到武汉,最后来到北京。现在我在北京这座城市已经生活了十多年,就像我至今分不清它的东南西北,我同样无法洞悉这个城市的秘密。北京是一座伟大的城市,但它远在我的身外。“虽信美而非吾土”,有时我会想起古代诗人王粲面对一座壮美的楼阁时的感慨。就这样,故乡在我离开它多年之后才最终来到我的心里,只是此刻它早已面目全非。三年前我回北流,我看到,它比七年前变得更加崭新和陌生,我认识的街道已经消失,熟悉的树木不见了,大片的田野变成了工地。尤其是,我的母语也夹杂了一些普通话和广东话,这使它变得奇怪,有一次文联在一家宾馆里请吃饭,饭桌上全是本地人,但上菜的小姐每上一道菜都用普通话而不是本地话报出菜名。我想,如果今天我仍生活在故乡,一定也像一个异乡人吧。我住在东城一幢高层建筑的八层楼上,我女儿从五岁起就在阳台种玉米,至今已经种了几年了,因吸不到地气,又没有充足阳光,结果每年都不抽穗,女儿总是白欢喜一场。我想我有一半像这玉米,既不是城市之子,也不是自然之子。好在文学收留了我,我无根的病态和焦虑,以及与人隔绝的空虚感,都在文学中得到了安放。内心的故乡我先后从事过多种职业,现在成为了一个靠写作生活的女人。目前的情况是,我国有十几亿人口,即使只有一万人买我的书,我就能以最低的生活水准生存下去,而不必看市场的脸色。我逐渐平静下来,这使我慢慢看到了他人的生存。我愿意看得更多一些,自2000年的5月到9月,我一个人独自上路,四次进出北京,沿着黄河流域,旅行了两万多华里。我看到了无数的田野和山脉,看到了乡村的集市与学校,老人和孩子,羊和牛,送葬的队伍和晒在马路上的麦子。我虽不擅长参与社会现实的写作,但我确信,对底层和弱势群体的关注会使我的内心变得健康一些。把自己写飞,这是我最后的理想,在通往狂欢的道路上,我这就放弃文学的野心,放弃任何执著。我相信,内心的故乡将在写作中出现。如果有一天,我不能再写作,就让文学像细菌一样潜伏在我的肌体里吧,让它们与我一起,与万物共生长,或者,与万物同消亡。我曾经如此畏惧这个世界,世界却以文学拥抱了我,我惟有感恩。去青海1青海有一个肖黛,人称妖女,但昌耀说她是古典主义者。两种相反的说法使我有一种隐约的兴奋。我通过江湖上的朋友找到了她的电话。说了两点,一是我不能带身份证,请她帮我解决住宿,二是想骑一种叫青骢的狼去走黄河。青骢狼,就是青骢马与狼交配产下的杂种。而青骢马是一种神马,产于青海湖一带,每年要将母马送到青海湖湖心的一个小岛上,让青海湖里的龙跟母马交配才能产下青骢马。青骢马的背上有青灰色的斑点,夜深人静的时候斑点就会发光。按照杂交优势的学说,我估计青骢狼一定会继承这个优点。想到将在黑暗无边的青藏高原上就着狼身上的光斑写日记,我就心驰神往。就这样我坐上了开往西宁的列车。2坐115次列车,5号车厢7号下铺。车厢里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带一男一女两个儿童,两个孩子在中铺互相踢脚。对面是一名五十多岁妇女带一个成年儿子,他们生活讲究,起居规律,自始至终很安静。隔两个车厢是十几个韩国女孩,她们叽哩呱啦讲英语,准备半夜在洛阳下车。有一对恋人,喜欢探讨历史,看样子像研究生。此外有几个拎着朱时茂公司纸口袋的人,他们在广播上点歌,点了一个又一个。窗外是大片玉米地,半人多高,连绵不绝。去山东东营时麦子正在青黄之间,在河南时到处都在收割晒场,到了山陕,麦子已经全都割完了,有的地方刚刚种下玉米。保定-定州-石家庄-安阳-新乡,在新乡看到稻田、荷塘和白色的荷花,快到郑州时稻田越来越大片。忽然看到一条河,宽而浅,水极黄,大概就是黄河。半夜到西安。第二天早上醒来,看见许多山,黄色的土山,有薄薄的植被,山上有浓雾。有一条不大不小的河,是不是黄河?或者是渭河?不断过隧道,是什么山?六盘山还是麦积山?一个不看地图,从来不知道东南西北的人去考察黄河,确实有其滑稽之处。然后就到了天水。一想,原来已经在甘肃了。天水也许就是指黄河水,黄河之水天上来。有人在山脚下练剑。终于又看到了田野,但没有庄稼,大多在翻地,或锄或犁。在天水车站下去站了一会儿,很凉。在甘谷也很凉。民居为红砖房,屋脊很斜。甘谷一带的土山基本没有植被,是光秃秃的黄土山,米黄色的,土豆皮那样的黄。车到兰州,山特别近,好像就在鼻子跟前。可能是皋兰山,也许是白塔山,反正是二者居其一。3在车上又过了一夜,醒来时已到青海境内。一眼看到河水是红色的,山也变了颜色,山顶米白,中部以下是红的,山顶较尖,褶皱较深,远看植被全无,近看发现有一些灰色的草,但极稀疏,像八十岁老人的头发。青海的山跟新疆的接近,甘肃的山则像陕北的。临近西宁时,看到路旁的农民正在打麦子晒场,这里的麦收看来比南边晚许多。路上经过了五省,在火车上过了三十六小时。4已经是下午六七点,天还很亮,到山上的一个果园去。夏天的周末,西宁机关的人喜欢在野外度过。他们在一片梨树林里摆了七八张桌子,桌上大盘小盘,摆了一溜吃的。已经吃了一天,都不吃了,分了两三堆人围着打牌。每个人脸上都是红的,一片祥和。树上的梨子也有一点祥和的样子,只是有点小,比大人的拳头还小,它们就在头顶,伸手一够就够着了。现摘现吃,小点确实不要紧。见来了客人,就端了一托盘三杯酒到跟前。5他们在梨树下唱了起来。去青海花儿(河州令):兰州的木塔藏礼的经拉卜愣寺里的宝瓶想烂了肝花疼烂了心望麻了一对大眼睛花儿(尕马令):尕马骑上了枪背上西口外挖一趟黛黄(黛黄,一种中药)想起了尕妹子哭一场朝林棵开了一枪少年:红牡丹好嘛绿牡丹好?一样的好红牡丹的颜色重些家里的好嘛外面的好?一样的好外面的情谊重些少年:豆儿豆儿尕豆儿豆儿滚了肉儿肉儿尕肉儿肉儿哄了花儿与少年,花儿是唱的,少年是说的。(以上花儿与少年由湟中李鸿雁唱,林白记录)6(去尖扎路上的道听途说:化隆回族自治县,造枪很厉害,能武装两个军。有一个村的男人全被抓走了,进监狱了,走私枪支。当地人都认为坐过监狱的男人才是英雄。现在还有贩枪的。除了贩枪支,还贩毒。青海贩毒特别厉害。还有贩子弹的,从军队里贩,有两卡车子弹。谁想当兵就给钱,年轻人找不到工作,当兵是不错的出路了。女兵的指标要一到两万,男兵也要五六千。)7青砂山听名字有一点杀气腾腾,但它现在罩着浓雾,看不出它是一座山,而且哑口的海拔就有3650米。过哑口的时候我等着传说中的高山反应出现,我不知道它们从哪里出来,兵分几路,手上各拿着什么样的兵器,是从我的脚底心进发,还是从我的头顶长驱直入。我不设防,不害怕,但我高度敏感,我把我的骨头停在肉里,让我的血呼呼流,然后闭紧我的眼睛,静候那个叫做高山反应的东西的来到。它长得像外星人吗?是否声音像儿童,额头却长满了皱纹?或者长着两只耳朵三只眼睛,屁股后面拖一条尾巴?青山默默无语,轻舟已过万重山。而煨桑就在路边,一堆石块垒在一起,上面插了许多树枝,树枝上扎着红布、白布、黄布和蓝布,我在电影上见过它们,看到它我就知道那是西藏,它是藏区的标志之一,也是高原的标志之一。这是我生平第一次看到的煨桑,我要给它拍一张照片。外面下着雨,浓白的雾一阵又一阵,就像在天上的云里面,我腾云驾雾,头上顶着一件衣服,把镜头往上举,结果雨水涌入了镜头。8水库周围的丹霞地貌令人惊叹。丹霞,一个女子的名字,她绯红、绮丽,在岩石中如丹,在蓝天上如霞,在雨中如美好的新娘。新娘这个字眼用在青海的黄河身上真是太奇妙了。黄河在青海是青绿色的,尚未出嫁,清澈、透明,几乎就像漓江的水。在尖扎的河滩上看黄河,对岸是红色的山岩,在微雨中颜色鲜艳,山顶白雾飘浮,下游有一片树林,浓绿堆积,完全是一个穿红着绿头上披着婚纱的新娘子,她的娘家是天堂般的青藏高原。天生丽质,养在深闺。黄土高原却是一个粗糙的男人,泥沙俱下,不问青红皂白,不管三七二十一。新娘子经过黄土高原,就成了一个黄脸母亲。黄脸母亲肩背泥沙,怀抱五谷。9活佛的庄园也在绿色的黄河岸边。在直岗拉卡乡。藏式房子,平顶。有回廊,回廊的护栏上刷有红黄绿蓝的颜色。有许多院子,走过一个,里面还有一个。院子里很荒凉,长着齐膝的野草,有很高的土墙,很矮的土平房。还有水井,井台上吊着铁桶。去青海龙本才让走过来,他是一个英俊的藏族男人,个子高高的,头发微鬈,皮肤黑黑的。我说,你打一桶水吧。他马上走到井台边,放桶、摇轱辘,很快打上一桶水。我说你慢一点,把水放回井里,我来拍一张照片。他就把水放回井里。旁边有一只鹰,自始至终看着我们。10我和肖黛、生龙到青海湖去。他们骑马,我骑一头骡子。本来说好了给我找一匹青骢狼,但肖黛说青骢是神物,不能随便骑,一定要先找一个高人问问情况。高人住在日月山以西三十公里的一个村子里,我们到青海湖正好要经过日月山。日月山就是郝冬篱劝我不要去的地方,哑口海拔3500米。日月山以西是青藏高原,以东是黄土高原。只有过了日月山,才能看到青藏高原。早上下着小雨,肖黛说日月山上可能下雪。我们每人穿了一件借来的军大衣,头上戴着遮阳帽,一路往西。快到日月山的时候天晴了,太阳出来,青藏高原光辉灿烂。起伏的草原,潮湿清新,大片的油菜花,明亮耀眼,黄绿相间,空气中有一种洁净的芬芳,黑色的牦牛,白色的羊,棕色的马,尘世的一切留在日月山以东,而天堂就在眼前。11天堂有一些过客,他们是旅游者。他们挤在日月山哑口的一个新建的亭子周围,亭子跟文成公主有关,当年文成进藏和亲,给松赞干布当小老婆,她从西安到兰州,从兰州到西宁,经湟源,从青海湖到大非川草原的恰卜恰,翻越巴颜喀拉山到达柏海,柏海就是现在的星宿海。星宿海有两个湖,扎陵湖和鄂陵湖,松赞干布就在两湖之间扎下大营迎亲。过了日月山,就是吐蕃的地盘,文成公主嫁给了松赞干布,吐蕃与大唐立了盟约,以日月山为界,互不侵犯。文成公主到了日月山,满怀愁绪,东望长安,不见家人。护送文成进藏的禄东赞百般安慰,两人在路上相爱,生下了一个私生子。看到孩子,松赞干布大为高兴。这是藏人与汉人的不同。文成公主来过日月山之后,日月山就成了一个市场,这个市场延续至今,除了卖药材手饰的摊子,还有一些头编小辫的小姑娘,抱着黑羊白羊,照一张相,两元钱。12我们来到山下一个叫尕秀的地方,在一间墙上贴着牛粪的房子里找到了传说中的高人。高人是一个藏妇,头上扎着一条蓝色的头巾,身穿黑色藏袍,腰间扎着一条宽大的红腰带,看上去跟一般的藏妇无甚区别。我双手递上两方砖茶,她看了我几秒钟,她的目光寒冷锋利,我一时感到屋子里堆满了冰块。她说你今年不能骑青骢狼,会有灾难。明年可以骑,明年你会自己碰到它。我想如果我是在自己的书里碰到它,这事就不那么神秘了。我又问我的婚姻。她再次用寒冷的目光看了我几秒钟,她说她不知道什么是婚姻。汉人才有婚姻。13从远处看青海湖,湖水高出地面一两尺。青海湖的水,瓦蓝幽深,来自天堂。而青海湖上空的云,则头角峥嵘,有一副狞厉的面孔,仿佛来自地狱。湖岸上的油菜花,在乌云之下,过着人间的日子。14去贵德要经过拉鸡山。拉鸡山在藏语里是“有热水的地方”,沿途我看到它的“热水”从山上的管道输送下来,他们说这是天然气管道。路边有一个废弃的屠宰场,不规则的围墙七零八落。迎面碰到军车,一辆接着一辆,一共有二十多辆,最后是一辆救护车,可能是一个团。书包网
想看书来书包网去青海路过一个名叫“千户”的村子,在清代的时候很繁华,号称一个城。15在牧业乡,有一个村,叫都秀,是一个藏族乡,村民85%没有离开过村子,但全村都会讲标准的普通话,他们天天听广播,从广播里学会了普通话的书面语言。假如有外面的汉人来,他们会这样问道:祖国形势一片大好,你还好吗?这个乡不通公路,与外界隔着一条河,一年中只有冬季,河水结了冰,才能进出。我们离这个乡很远。16草原上看到高耸的红色岩石,有一种突兀惊诧之感,这跟草原和羊群极不谐调,有一种险峻的威力,看上去来历非凡。果然它是格萨尔王的拴马石。巨大威武的格萨尔王,从湛蓝的天上走过来,他牵着马,停在了红色的岩石前。有一柱岩石,端正圆实,单独伫立,它在那里等了几万年。格萨尔把绳子拴在了岩石上。他拴过了马又解开,人马俱无两不见。17看到帐篷我们就凑到跟前。帐篷前面是藏妇吾尖卓玛,她头上扎着青蓝色的头巾,没有穿藏袍,穿了一件枣红色的毛衣。她在太阳下揉面。也许不是揉面,而是做一种我不认识的奶制品。她请我们喝酸奶,并且立即动手做起来。我钻进她的帐篷,帐篷是棕色的,用牛毛编织,冬天用,能防寒,旁边有一顶白色的帐篷,不知是谁的。吾尖卓玛的帐篷里有土灶,有一个木桶和一个铁桶,有三床棉被和三个枕头,靠门的地方有一堆干牛粪。她听不懂我的话。我想问她干牛粪是自己晒的还是买的。他们说玉树的干牛粪是五元钱一袋。她有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女儿八岁,镶着一颗金牙,儿子刚会走路,穿着粉色的毛衣。不远处有大群牦牛,有狗叫。几个男人按住一头牛不知在干什么,我想可能是牛病了,在灌药。到跟前问,他们大笑,说,这是给牛穿银耳环。我以为这是真的。上了车才想到是一种幽默,其实是穿鼻环。送给吾尖卓玛两瓶矿泉水(在草原上钱没有用),她一再问道:留到过年给孩子喝行不?她要把一瓶矿泉水放五个月,留到春节。18贵德在宽阔清澈的黄河边,河流丰满润泽,有着碧玉的色泽和青草的芬芳,让人想起故乡、南方、村庄、庄稼、树木、羊群、儿童、妇女、狗、炊烟等字眼,这些美好的事物饱含在河流里,无尽地向我涌来,如同岁月本身。在黄河边坐了七个小时。19麦子刚刚收割完,地已经翻过了。夜空澄明,星星又大又亮,如在眼前。月亮则像成熟的向日葵,两边微微凸起,中间凹陷,有一种难舍和心疼的感觉。我现在已经记不起它的颜色了。我清楚地记得它是金黄色的,却同时也清楚地记得它银白的冷光。也许是两种色泽并存。我独自一人站在夜里十点多钟的地里,他们在村子里做一种叫“狗浇尿”的饼,屋子里温暖明亮,有热茶,但这一切都比不过乡村的夜空。有狗吠,虫鸣。虫子的叫声波涛汹涌,热烈高亢,同时缠绵细致,使人悲喜交加。20我再次回到院子里的时候才发现有两棵树,一棵是苹果树,一棵是梨树。比我高一点,但枝繁叶茂,挂满了果实。我用手一个个地摸,摸完这个又摸那个。它们一点都不在乎。它们有点像孩子,又有点像母亲,它们站在灶间前,做“狗浇尿”的油烟熏着它们,它们就过着平凡的日子。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书包网去青海院子是小胡的家。小胡是中学里的老师,腿有残疾,始终写散文。21贵德县城东南有一个珍珠寺。很小的寺,没有游人。寺虽小,却很重要。到拉萨朝拜的人,都要经过珍珠寺,在珍珠寺停下来,拜佛,然后再继续往前去。经过了珍珠寺,再到塔尔寺,最终到达拉萨,功德就圆满了,朝拜的人就心满意足了。珍珠寺只有一个正院,院子里站着一个穿着红色僧袍的年轻人。看到有人来他特别高兴,他露出洁白的牙齿,走路的时候有一点雀跃。他雀跃着领我们看左边的厢房,看右边的厢房,进了正殿又让我们看后面的一个关闭着的殿堂,他举着钥匙,自豪地打开了神秘的木门。他说他叫丹巴,二十七岁了。丹巴,一个微笑的名字,明亮、洁白,像天空一样纯净,像太阳一样热情。丹巴让我看伏茶,伏茶像经书一样堆得老高;丹巴让我看裁缝,裁缝正在给他们做新衣服。裁缝穿着半长的白袍,戴一串佛珠。他叫洛赛,77岁了。忽然钻出来个孩子,比桌子高不了多少。一问,才十三岁,叫柔巴央措。他们都是完德,完德就是学员。完德上面的主持叫阿卡。完德娃,阿卡爷。珍珠寺有五个完德,不知有几个阿卡。珍珠寺的偏院,有一排低矮的平房,红色的墙,墙上有一行暗红颜色的字:毛泽东思想是全党全国一切工作的指导方针。快离开的时候发现经殿的门廊上站着一位女僧人,她很美,头发极短,看上去像最前卫女明星的发式。我向她微笑。扎西德勒。吉祥如意。22在青海看到芦苇,好像在天上看到芦苇。芦苇是怎样长到天上去的?这是一个问题。天上的芦苇竟也像江南的芦苇,丰茂葳蕤,郁郁葱葱。有关芦苇的神话,是十多年前围黄造田的结果,把黄河围起来,种上庄稼,后来又不种了,芦苇就长了起来。芦苇里有很多鱼。走过芦苇看到吊桥,两边用尼龙网拦着,两头有铁门。桥面上的木板还完整,走上去有些晃动。半天没有看到有人过桥。吊桥西边两百米还有一条浮桥,用船托着的浮桥。1978年拆掉了。23从吊桥往回走看到一个土堆,边上立有一个石牌,上书:贵德古城。原来是古城墙。贵德历史悠久,明时属重庆,清时叫归德,即归顺大清的意思。贵德文化发达,有许多乡村知识分子,喜欢舞文弄墨,热爱古诗词,爱好书法,对联使他们手舞足蹈。从黄河边往上走两百米,有一座玉皇阁,建于明万历年间,文革中做粮站,没有受到毁坏。很大的一片古建筑,亭台楼阁,一个院子套一个院子,月门、矮墙、回廊、戏台、照壁,一应俱全。但是没有人。一个人都没有。连鬼都没有。我相信这是一个鬼魂藏匿的地方,如果不是晴天朗日,它们就会出来。24土族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鲜卑人从西部迁移,最后在青海落下,和藏族通婚,建立了一个王国,叫吐峪浑。吐峪浑以柴达木盆地为中心,是一个强大的王国,远胜于吐蕃。但后来吐峪浑被吐蕃灭了,只剩下一小部分人投靠了大唐。松赞干布娶了文成公主之后,吐峪浑也向大唐请婚,大唐便让晶成公主嫁给了吐峪浑的一个王子。土族就是吐峪浑灭亡后剩下的一小部分人,数量极少,只分布在青海。“大漠风尘日色昏,红旗半卷出辕门。前军夜战洮河北,已报生擒吐谷浑。”(王昌龄:《从军行七首其五》)被生擒的大概就是吐峪浑灭亡前的最后一个首领。去青海25官亭在黄河边上。官亭是一个区,属民和县,民和是一个回族自治县,但官亭居住的却是土族。五点半从西宁出发,走过国道、县道、乡道、村道,经过城镇、集市、水库、树林,才终于到达官亭的中川乡。到中川乡是要看土族的纳顿节。如果我硬要说纳顿节是现存民族风俗中的恐龙也是可以的,一个稀少民族的节日,仅存于一个乡,即使在土族聚居的互助县也已经消失,而且多年不为人所知,戴着面具,有傩戏的性质,长达一个月的演出期,又像无休止的狂欢节,集庙会、请神、串亲、交友、娱乐于一身,在蓝天下黄河边,与麦子和太阳融为一体。26有足球场那么大的一片空地,正中央有一个很大的帐篷,白底,黑边,上有黑色的饰纹,图案简洁规则,有一点森严,但挂了一串彩旗,使气氛有了全面的缓和。里面供了一些神,不知道是谁,听说是二郎神。牌位上有供品,点着灯。时候还早,只有几个土族老太太在跪拜和烧纸,她们戴黑色的头巾,穿长及脚踝的长袍,长袍上有明显的折痕,可能只在特殊的日子才穿。帐篷对面的尽头,几根高高的木杆上垂着长长的黄纸条,颇像飘扬的灵幡,使人惊悚。好在帐篷跟前又树有一列红底蓝边的横幅,这才缓过劲来。如果是一个空场,空无一人,这一切真是异常,没头没脑,令人疑窦丛生。有了人就有了一切,这话真是不假。人给一切以理由。人啊,你们都来吧!27人早早就来了。在土族人来过节之前,回族人就在场子的两边搭好了帐篷,隔好了地盘。他们的帐篷是用塑料布搭的,四周用木棍支着,虽然简陋,挡住太阳却完全没问题。挡住太阳就足够了,谁见过有人在庙会上睡觉的?谁会在庙会上贮存粮食?谁又每天在庙会上过日子呢?在夏天一个月的时间里,挡一挡阳光,坐着喝一碗羊汤,吃一只西瓜,啃两只梨子,嗑半袋瓜子,有好看的赶紧跑过去,不然就坐着。怀着实用的心情看上去,两排简陋的帐篷全都有了喜气洋洋的样子。28人也是喜气洋洋的,人的喜气已经从心里浮到了脸上,它们像一股畅快的风,在人的手脚里奔走,手和脚步都变得更加利索了。浓白的蒸汽同时从几口锅里升起,有几个摊子正在宰羊!声势浩大,热气腾腾,奔涌的蒸汽在人的身上缠绕,每个人的背上好像都有在冒烟,汽油桶改装的灶边,鼓风机呼呼猛转,水锅正在怒放!带血的羊头已被割断,摊在泥地上。羊皮也已被剥开,小伙子正拎着使劲往地上摔(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父亲在磨斧子,霍霍声响,斧子立即变得雪亮。父亲和母亲,一人捉着一只羊腿,父亲举起斧子,一下一下砍,羊就变成了羊肉。这家的案桌上已经有了四五个熟羊头,排成一排,龇牙咧嘴地摆着。旁边的羊杂碎刚刚捞起,冒着热气。有一堆葱花,绿白相间。阳光正照在葱花上。29一家一家的,全都拉开了架势。该摆出来的,呼啦一下就都摆了出来,案桌上铺上了塑料布,边上围上了各色花布,有的艳红,有的浓绿,有的是蓝底白花,有的却是蓝底红花,一片一片的,所有的花都开了。碗盆也都摆了上来,大海碗摆了一排,一碗红的,是辣椒,一碗棕的,是酱油,一碗有点混沌,原来是酱油里泡着葱花,另有半碗白的,是盐。有一些整张的大饼,有一些切细的粉皮。也有卖矿泉水的,连同烟,连同啤酒和糖果,直接铺在地上就行了,人也坐定,东张西望等待生意。去青海30抬头的时候看到一个奇怪的屋顶,灰色的瓦,屋脊上有两条对望的灰龙,中间有一节饰柱,两头还有一边一只不知是鱼是鸟的装饰。是一个庙,敬二郎神的,叫二郎庙。庙很新,廊柱门窗都没刷上漆,很新的木头上干净的纹理和节疤,看上去很舒服。门廊两边堆着演出的道具,一头是面具,木做的人脸、豹头、牛头。另一头拉了一根绳子,上面搭了彩旗,有两面穿了竹竿,斜斜靠着。一群男孩雀跃着尾随,其中一个拉我进庙,让我看庙里堆着的一大堆馍馍。31馍馍果然是小庙的一大奇观,每个都有小脸盆那么大,几十上百地堆在角落的地上,散发出香甜诱人的气味。有一个男人坐在馍馍边,他脚下有十几个酒瓶,他很费劲才站起来,说话有一点结巴,一定是喝醉了。他不让孩子们靠近馍馍堆,他是专门看守馍馍的。馍馍的样子极其可爱,憨头憨脑,就像挤在门口的那群土头土脑的男孩,看上去差不多,其实各有各的不同。有的简单,有的复杂,大多数捏了面花,有的是龙凤,盘满了整个馍馍,有的是花鸟,高高地凸在中间。做得奇妙的,一定是家里有个手巧心高事事不让人的媳妇。有几个没有面花,想来是没有女人的单身汉。馍馍是供品呢,还是参加纳顿演出的人的报酬?村长瘦而严肃,站在门口。32我们坐在摆有五只羊头的那家帐篷里,每人要了一碗羊汤。青海的羊肉、羊杂碎、羊汤都是很好吃的,又鲜又香,没有一点膻味。加了一点葱花和盐,美美的全都下了肚。到付钱时才知道,这么鲜美的羊汤竟是免费的!摊主还送给我们香梨吃,那种比鸭蛋略大、黄里透红、绵软汁多、隔着皮就能闻到浓香的梨子,她用水洗干净,捧到桌子上。33忽然听到鞭炮的声音,赶紧冲出去,便看到在黄纸飘荡的木柱下,有七八个人正扛起一个比轿子大一点的架子,木架上七缠八绕,搭满了白纱红绸黄绸,看不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正要走到他们跟前,他们却突然跑了起来,最前面的是一个光头汉子,他穿着一件特制的彩衣,红底黑边,前胸后背都有黑色饰纹,他手里拿着两把短兵器,一剑一戟,都只有半截长,缠着红绸和绿绸。光头汉子使劲跑,后面抬架子的人也使劲跑,不知是他们追他,还是他领跑。旁边的人说这是请神。跑到白底黑纹的帐篷前,光头汉子变得更加怪异,他手舞足蹈,念念有词,好像鬼神附身,又好像训练有素。周围的人已经挤得满满的了。过了一会,好像又没事了。空地上的人也都无所事事,或者走来走去,或者站在树荫下。34四面八方来了一些穿着长袍大褂头戴礼帽的男人,他们成群结队地出现,身上的衣服有点新,有点不够家常,而且他们手上都举着道具,或者是一杆彩旗,或者是一柄剑戟,也有举着一根树枝,树枝上扎着纸条或布条,手里拿折扇的也不少。涣散的队伍里有鼓,由年轻人抬着,鼓也涂得红红绿绿的,鼓身是红底绿云,鼓面是绿色,中间用红黄两色画上八卦图案。又过了一顿饭的功夫才听见松散的鼓点。一队一队的人马,慢悠悠地出来,一村一个队伍,两村并列着对舞,所有的人都只有一个舞姿,手和身体,一前一后地摇摆,嘴里喊道:噢——依——呵——场面很单调,太阳又大,只几分钟就坚持不下去了,又回帐篷坐着。35帐篷里进来一个有文化的人,他说纳顿节从每年的农历七月十二开始,到九月十五是最后一次,历时两个月零三天,是世界上时间最长的狂欢节。主要是庆丰收,要是今年一个村子遭灾了,这个村子就不搞了,就到别的丰收的村子去做“纳顿”,要是每个村子都丰收了,就逐个村子都搞一遍,要是所有的村子都遭灾,所有的村子都不搞,两个月静悄悄度过。书包网 www.niubb.net去青海有文化的人说,纳顿节的演出妇女是不可以参加的,舞姿只有一种,队形是军队的队形,前面是将帅,然后是军旗、军乐队、文官武官,拿着刀枪剑戟,击鼓前进,鸣金收兵。今年这里收成好,别的地方大旱,有蝗灾,这里有黄河水。36反复出去看了几次,仍是一队队的老头舞着手中的道具,他们互相逗,挤眉弄眼的,并没有两军对峙的敌对情绪。这中间我和肖黛到附近一家姓王的人家坐了半天,人家炒了土豆,端上了馍,客气了好几番,出来后傩戏还没开始。又坐着等。帐篷里来了不少吃东西的人,快坐满了。两个土族妇女在我们的桌子边坐下来,要了羊杂碎。其中一个怀里抱着一个几个月的孩子,从头到脚穿了一身红。我问她的姓名年龄,又问小孩的姓名年龄,她低着眼睛一一答来。她说她叫包富兰,今年二十二岁,孩子三个月,叫鄂明海。又来了两个年轻人,见到年轻人我觉得应该问高考的事,他们说今年王家村有十几个人考上了,包括中专大专大学,今年开发大西北,分数线比往年低,祁家村考上最多,有二十几个,全村去考的只有四五个人没考上。37下午三点多了,傩戏才出来。没什么动静,没有锣鼓声,也听不到鞭炮,大人小孩却不住地往前靠。我举着照相机,挤过了三四层密实的人墙,奋力突破,才冲到了最前面。空地上只有三个人在转圈,分别穿红衣、黄衣和蓝衣,腰间扎着大幅红绸子,穿红衣的戴红面具,面具上有绿帽长须。穿黄衣的戴黄面具,黄帽长须,穿蓝衣的戴黑面具,胡子不太长。三人手里分别拿兵器:刀和剑,有一个人拿着一根黑白相间的棍子。如此浓烈威风的装束,纵然只有三个人,场面也是有声有色的。不知转了多少圈,三个人都不见了,出来两个戴牛头面具的小孩,紧接着出来一个肩扛木犁和牛轭的人,这人的面具已经没有了标志身份的帽子的胡子,头发束在头顶,下巴光光的。另有两个男人,一人套了一身绿花长裙出来,他们的面具上有两团红脸蛋,大概表明这两人现在扮演女的。农夫把牛轭套在牛的脖子上,然后做犁地状。原来这傩戏的情节是接着前面军队出征的场面的,打完仗,就回家种地了,接下来还要男婚女嫁入洞房。38有人来走亲戚。走亲戚的人,是不要看纳顿的,纳顿一演演了两个月,早就看腻了。也做出看的样子,远远地坐在墙脚下,远远地似看非看,男的一堆,女的一堆,男的抽烟,女的则嗑瓜子。如果男的想看哪个女的,朝墙根那边瞟过去就见到了,平时都在各自的家里,想看也看不到。如果是亲家来串门,就要郑重一些。亲家要备好礼物,礼物是大馍馍,有小脸盆那么大,要双数,装在一只红布袋里,鼓鼓囊囊,很像样的,如果有一瓶酒,就更像样了。礼物之外,要把自家收拾整齐,头要梳得光光的,一根发丝都不乱,衣服要光鲜,有戒指也要擦亮戴在手上,鞋要干净袜要新,这样看上去就很体面了。体面的亲家,手提红布袋,来到清泉二队王家村王致远家,她被迎到了炕上,炕桌上摆上了喷香的油饼,新炒的土豆丝。她心情很好地喝着茶,说着话,略有一点贵宾的矜持。这里却来了两个外乡的女人,年纪不小,冒冒失失,一人挎一个相机,戴着墨镜,一头就撞进了院子。王致远迎出来,一个女人说她是从北京来的,另一个女人来自西宁。39我们进屋坐着,我说我是记者。王致远立即说,新闻工作者。这种标准的概括使我感到奇怪,我想莫非这里常常有记者来。去青海结果他说从未有记者来过,我是第一个。他经常看电视,从电视里知道的。他五十六岁,初中文化,墙上有“文明农户”、“种田能手”的奖状,炕上有一排炕柜,炕的对过有一排面柜,有桌子椅子,有一台黑白电视机。我又开始问我那些傻瓜问题。全家几口人?有多少地?每亩地收成多少?种什么庄稼?喝什么水?烧什么柴?每天吃几顿饭?早中晚各吃什么?平时吃什么?过节吃什么?喝什么茶?一年要喝多少?有几个孩子?孩子上什么学?全村有多少户?有多少人?有多少地?有什么自然灾害?他一一答来,态度积极,没有牢骚。晚辈给我们上了茶,端上了油饼。新炒的土豆片,香气一阵又一阵。我到院子里转了一圈,后院里有七只羊,一头猪。厨房里堆着一堆麦秸,灶里在烧木柴。院子的过道里,码着整整一扇墙的柴火,粗细不一的树枝,已经落满了厚厚一层灰尘。这是他的妻子生前打的柴,他一直不舍得烧。妻子1996年去世,已经四年了。40大河家,迎面看到一座红色坚硬的山峰,巍峨耸立,气势非凡。此处为两省三县交界,属甘肃省积石山县。积石山峡谷,为黄河全程峡最深、山最高、河道最窄、上下落差最大,是黄河著名的险要地段。积石山以东,全是红色的土山,积石山是石山。我眼前的红色土山,据说要过千万年之后,才能变成美丽璀璨的丹霞地貌。红山、绿树、蓝天、白云,此处的黄河水已经是红黄相杂的颜色了。41七点多了太阳还没完全下山,天光明亮,彩霞满天,有人赶着一群羊回家。在路边的小面馆吃羊汤面,面馆只有三张桌子,却写了一个“民和拉面馆”的幌子。公路北边有铁路,一列从上海开往西宁的列车正呼啸而过。生龙在路上一路说关于屎的笑话,无比精彩,没有人晕车。42塔尔寺,湛蓝的天空下一大片藏式建筑,红白相间,依山而建。山是莲花山,黄派创始人宗喀巴大师的诞生地,香火鼎盛,中外游客和磕等身长头而来的藏民交相辉映。只是导游太多。过了大金瓦殿、大经堂、九间殿等处,人就少些了。走廊、门口、拐弯处,有成群的喇嘛走过,年龄老少不一,光头、红袍,袍裾飘拂在干燥净洁的空气中。让人心爽眼亮。像是在大学里。事实上这里有四大经院,显宗经院、密宗经院、医学经院和时轮经院。43意外地看到有人在辩经!在藏经殿安静的院子里,一共三个喇嘛,两个对辩,一个裁判。辩经的人,为了加强自己的语气,或者强调自己的正确,常常在说出观点的同时伴之以顿足击掌。我果然看到其中的一个使劲跺脚,并且以一种凌厉的姿态击其掌。两种不同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廊道回响。他们辩论的题目可能是:这棵树到底是存在,还是不存在?后来听生龙说,他曾在文都寺(或边都寺?)见到过几十个喇嘛排成两排辩经的宏大场面,极其壮观。44去互助县,沿湟水河走了一段。湟水流经西宁市,河水的颜色黄中带红,显得特别浑浊,水流急,水势大,是黄河上游的一级支流,号称最大支流。公路两旁有很好的树木,高大、整齐、枝繁叶茂。却是马步方时代所栽。马步方统治青海期间曾搞过六大中心工作:种树、修路、开工作、办教育、禁鸦片。1949年,国民党节节溃退,马步方屯兵兰州,要进攻咸阳。结果兰州失守的当天,马就坐飞机到重庆去了。到台湾后被国民党政府任命为沙特阿拉伯大使,七几年死于台湾。去青海有关马步方,我知道得最多的是红军西路军的惨烈覆没,六百多名女红军被俘虏,遭受马家军的污辱与蹂躏,结局悲惨。女人不要参加革命,这是无数个先烈、无数个世纪的血泪教训,我特别赞同。45土族妇女从前有戴天头的习俗,一家没有男孩,这家的女孩就可以戴天头,意思是把女孩嫁给天,性关系上可以自由,生下儿子可以继承财产,拥有婚生子的一切权利。解放后政府实行一夫一妻制,戴天头的习俗被废除了,只有很边远的地方还保留着。有一家,有三姐妹,没有男孩,这家的大姐就举行仪式,戴天头,戴了天头就自己找男人,找多少个都没有人说。到了晚上,男人来约会,以电筒为信号,电筒光一闪一闪的,大姐就知道,约会的男人来了。她打扮好,出门去。二姐仍旧上中学,三妹仍旧放羊。以上的故事是生龙讲的,生龙本人在三姐妹的家里,亲眼看到了手电筒一闪一闪的亮光。46从前,很久很久以前,有七口塔,有一个寺庙,叫七塔寺,于是这里就叫做七塔尔村。后来,塔没有了,寺庙也没有了,这里还是叫七塔尔村。寺里的东西只剩下一口钟,钟上有铭文,拿到学校用,敲钟的声音出奇好听。后来有一天,有一个叫林白的人,来到了这里。47七塔尔村不是一个偏远难去的地方,它就在路边。路虽是土路,却很平整,而且宽,可以和拖拉机错开。七塔尔村甚至就在乡的附近。乡叫五峰乡,互助土族自治县五峰乡。乡里有一个小卖部,卖些日常用品,有彩色的小粒糖果,有塑料扣子,塑料头饰。门口摆着铁锅、木盆、铁犁、旧轮胎等,还有一只铁架子,架上有铁钩,不知是用来干什么的。买了茯茶准备送给要去的人家。茯茶是红茶系列,可以暖胃驱寒,早上起来,都要喝点茯茶。茯茶以黑毛茶为原料,机制而成。像砖头那么大,十块钱一块,一户人家,一年有一块茯茶就够了。48好像只步行了几分钟,就进到一户人家里了。事先通知了主人,这家的几个年轻女眷都化了妆,脸上涂得很白,嘴唇抹得很红,身上是土族的民族盛装,白衣红褂,腰上围着很宽的绿绸带,胸前挂了五六串长长的白珠子,头戴礼帽,帽子上是好几串花,每串都有三四朵,红红绿绿大花小花堆在一起,一丛一丛的,一眼看上去,就像是花丛在走。刚一进院门,几丛花就迎了上来,她们双手捧着一条蓝色的哈达,像天一样的蓝色,比藏族白色的哈达窄一些,短一些。给每人的脖子上挂了一根,大家都咧着嘴笑。坐到了炕上。炕是尊贵的地方,相当于一个会议的主席台。炕是不能随便坐的,晚辈不能上炕,妇女不能上炕,除非是辈分很高的老奶奶,女客人来了可以坐,小媳妇来了不可以。其他的规矩也都有,比如老人在座,不能随便说笑,尤其不能唱花儿,花儿是情歌,夏天的时候,青年男女都到野外去,漫山遍野都是花儿,一对一对地唱到了一起,打着一种特制的大伞,能罩得住两个人,伞的下面,是一男一女两个人儿。49但是这事不能问他们。只能谈别的。我先问了村名,结果龚长发从七塔寺说到钟上的铭文,是一个见过世面的人的谈吐。龚长发是这家的户主,五十七岁,他果然见过世面,念过大学,上的是青海民族学院,没有念完,政治运动太多,又饿得受不了,1960年饿得受不了,就回家来了。一个五十年代上过大学的人,四十年过去,家里一本书都没有。问他平时看不看书,他说不看。去青海三个儿子,一个只念了初中,一个念了小学,三个女儿,都只念了小学,现在都打发(即出嫁)了。基本没有什么经济收入,小儿子有时候出去打零工,但经常要不到工钱。全家有十八亩地,但水浇不上,靠天吃饭,麦子每亩只产二百斤,今年天旱,去年天也旱。家里有四五只鸡,两头牛,一头奶牛,一头是犍牛,奶牛下了崽才有奶喝,犍牛用来耕地。有一只小羊羔,有两头猪。负担重,农业税5%,实物和钱都行。每亩交七块钱,小麦是四角一斤。十八乘七,一百二十六元。电费比西宁贵一倍,西宁一度三角,这里一度六角。过春节的时候每度电一元多,电工的工资还要分摊在电费里。还收水资源费,每年八元。一天吃三顿,早上喝茯茶,炒洋芋,馍馍。中饭喝茯茶,没时间炒菜,吃馍馍。晚饭吃面条、面片,带汤的,炒洋芋、萝卜、油菜。平时不吃肉,只在正月和过节的时候吃肉,中秋和六月六。重要的亲戚朋友来了,还要吃一点肉。自己养的鸡蛋一般不吃,卖掉换钱。有点钱就要留着盖房子,不舍得花。盖房子是一辈子的大事。这房子是1995年盖的,花了###千,万把块钱。木是自己的,砖?一角三一块,拉到家里一角六。娶媳妇的礼钱要一万二三千。现在的钱不值钱,以前一天一元的活轮不着干,现在一天十五元的活也没人干。以前一只羊八块钱,现在二百元一只。以前的鸡蛋两分半一只,卖给供销社,现在是二角五一只。1960年饿死很多人,本村一个村就死了三四十人。几天都吃不上一点东西。50吃了很多新鲜的东西,有烘锅、油饼、烘洋芋、煮大豆、萱麻饼。大豆是蚕豆,刚从地里挖出来的,带皮煮,淌着水。烘洋芋就是烤土豆,整个带皮烤,每只土豆都有一小片微黄的焦面,土豆的香气就从焦面上透出来。去年大旱,土豆没长起来,连种子都没有,到甘肃买的种子,甘肃的土豆水大,没有本地的好吃。萱麻是一种野生植物,挖来晒干,剁碎放着,做的时候撒进面汤,再卷到饼里。萱麻饼又叫“背口袋”,形状像一个口袋,里面又粘又软,用来考验未来的女婿。在南方农村,也有大量类似手段。51等了有十几分钟,龚长发差人把在外面干活的小儿子叫了回来,又纷纷换上了整齐的衣服,龚长发穿上了一件黑色的坎肩,戴上了礼帽。媳妇和女儿,又往脸上搽了些白粉。孙子也抱过来了,在奶奶的怀里。全家七口,排成了两排,前排是老两口抱着孙子坐着,后排的晚辈则站着,男的在中间,女的在两边。我给他们拍全家福,找不到更合适的地方,既要以他们的房子为背景,又要不被树挡着。只好让他们排在正屋的门廊前。他们一半在阳光下,一半在阴影中。52我走出院子,想到村子里转转。一出门,就看见一个土族老妇正站在一个院门的台阶上,她穿着天蓝色的大襟衫,戴一顶礼帽,她的院子地势较高,看上去有一点特别。我喜欢给老人拍照。于是我就把镜头对准她,不料她连连摆手,一边扭过头去,嘴里还说着什么。我听不懂她说什么,我说的她也听不懂。但我始终微笑地看着她。但她不看我,她往家里走。我跟着她走到了她的院子里。院子里没有别人,她坚持不肯照相。里屋出来一个抱孩子的妇女,她能听懂我的话,她说老人八十多岁了,她说自己太老太丑了,不愿意照相。天下的女人都一样在意自己的形象,不要以为老了就不在意,在青海的一个山沟里就不在意。她在意的形式就是坚决不照相。去青海抱孩子的妇女愿意照相,她编着长辫子,戴着银耳垂,脖子上还有一挂细小的白珠子。她清楚我要给她照相之后,立即到房间里梳头换衣服,她把白珠子挂到了脑后的头发上。然后她就抱着她的孩子,坐到门廊前。她家的房子,比龚长发家的旧些。53沿着湟水的支流新春河到佑宁寺去。新春河,与湟水相比,诗意全无,太新的东西总是俗气的。果然河名是七十年代取的,有一股虚假矫饰的张扬。互助县面积甚小,仅三千六百多平方公里,比青海湖还小,但其境内有许多有名的寺庙。如佑宁寺、却藏寺、天堂寺、五峰寺、白马寺。佑宁寺,始建于万历三十二年,是土族地区十三个部落的代表进藏求建寺院,四世###喇嘛派嘉赛佛来创建的。历史上很辉煌,最盛时有僧众六千。雍正年间蒙古族亲王串通寺里僧侣反清,雍正二年大将年羹尧受命征讨,杀光了僧人,烧了佑宁寺,雍正十年才又拨款征工重修,并赐名佑宁寺。同治年间西北回民反清,寺院再次被毁,民国四年才又重修。听说寺中有尼泊尔僧人,还有印度和尚面壁。而且佑宁寺跟欢喜佛有关。说的是一个尼泊尔僧人在佑宁寺面壁,隔十天就要去汇报一次。有一次在路上遇见一个女孩,女孩爱上了僧人,跟他到洞里去,每天给他送饭。僧人对女孩说,这是不可能的,但女孩一直等,一直给他送饭,送了十几年。后来终于在一次汇报的路上,两人约会了。结果莋爱时被人发现,寺里的主持大怒,正要从重发落,南海观世音就来了,她念两人十几年相爱不容易,封他们为欢喜佛,女孩从此削发为尼,两人共同修炼佛法,达到了很高的境界。一路不顺,碰上修路,绕了许多弯,走了许多坑坑洼洼的土路,终于绕到一条稍宽的路上时,前面刚刚被封住,立了一个牌子:“前方铺油,禁止通行”。三小时以后才能铺好。调头上南门峡。54一到南门峡,空气明显不同,湿润明净,树木繁茂,郁郁葱葱。这是个奇怪的地方,互助县下不下雨,就看南门峡有没有云。此处还有大量铁矿石,有一个铁厂。现在处决犯人,也在南门峡的峡谷里。却藏寺在南门峡乡。建于乾隆元年,以却藏活佛命名,是他的主寺。却藏是清王朝在青海藏区最早敕封的呼图克图之一,后来因卷入反清事件被焚死。却藏寺最盛时所属寺院及静修庵共54处,其规模之大,僧侣之多,影响之广,仅次于佑宁寺。远远看见四面青山环绕中有一座红色的庙宇,安详、清寂、辽远,天高而蓝,一朵洁白的祥云浮在庙宇的上方。有一种人到天外的感觉,神清气爽。一辆卡车停在寺院的后门,七八个僧人在卸煤,卸完煤后他们跟车走了,寺院重归寂静。整个寺院空荡荡的,院子很大,中间只有一个殿堂,木门上着锁。周围有几棵稀疏的小树,空地上长满了杂草,好像很久没人来过了。后门旁边的平房前有一个老僧人在扫牛粪,除此再也没别的人了。55乡里的人帮我们找来了拿钥匙的僧人,叫洛桑华旦,27岁,1992年来却藏寺的,是位年轻的阿卡。经殿门廊的墙上挂着一幅旧照片,是却藏寺被毁前的全景,现在如此冷清,昔日的姿容更是令人怀想,照片上是很大很大的一片建筑,许许多多几乎望不到尽头的房子,它们宏伟的容颜已经变灰。却藏寺在1958年宗教改革的时候被毁掉,现在的寺院建于1988年。在经殿里发现了一尊大欢喜佛,通体鎏金,比真人还大。这使肖黛无限惊喜,她说她在青海多年,走过无数寺庙,从未见过这样大的欢喜佛。去青海叩拜欢喜佛,心中怀想着爱情。出到殿外,看见一个小僧人在平房前,样子聪明,惹人喜欢。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上学吗?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他说他叫洛藏更尕,13岁,土族,上了小学二年级,是他自己要到寺里学经的,入寺已经四五年了。旁边的人说他很聪明,学经学得挺好。当完德寺里是不供吃的,家里每年都要送粮食来,还要把房子盖好。今天正好他叔叔来修院墙,在里屋,人还没走呢。扫牛粪的老僧人73岁了,叫赞群排。56十世班禅的家乡在循化文都乡,因下雨,路被冲断了,绕道从黄南藏族自治州走过去,一路风尘。文都是风水宝地,所以文都出了班禅。班禅家里有一棵大树,是我在青海所见到的最漂亮的树,高大、俊朗、超拔,树形有盖世的气魄,同时又有着向天空无尽生长的活力。班禅家的房子只有一个看家的僧人,他开了门就远远地站在一边,一言不发,也不问我们是从哪里来的。楼上的房间里有班禅小时候的照片,九世班禅的照片。还看到一尊小欢喜佛,在佛祖的左边。村子里的土墙上贴着牛粪,藏妇背着柳条筐。57一直走土路。山上有灌木,有一种叫香材的植物,藏民很喜欢,用来煨桑。风马说其实就是南方的杜鹃花。青海的大多数山,山阳寸草不长,只有山阴有树。经过一个叫街子的小镇,有藏、回、撒拉族乡民赶集,服饰丰富,风情很足。各色蔬菜水果,农具种子、布匹药材摆了满满一街。一个穿着牛仔裤T恤衫,背一个跟我一样的双肩背包的女孩在街子的店铺前跟一位藏女说话,我想她可能从北京来,而且是一个人。58撒拉族是阿拉伯人,在民族纷争中受到排挤,从中亚迁徙,一路寻找可以定居的地方,他们来到青海,看到了骆驼泉,就在泉水旁边停了下来。他们跟当地的少数民族通婚,成为现在的撒拉族。撒拉族信奉###教,按穆斯林的教义,娶一个外族的女人等于建一座清真寺,但女人不能嫁外族。撒拉族的女人戴盖头。年轻的女人戴绿盖头,叫艳姑,上年纪的女人戴黑盖头,叫阿娘。一个艳姑停在日杂店的门口。日杂店的杂货全都摆在了大门外的空地上,用木板挡着,货物有塑料桶塑料盆,扫帚、铁锅、油壶、草帽、铲子等。艳姑要买扫帚,她拿起一把,又放下,再拿起一把。她的鼻梁高高的,她绿色的盖头上有暗绿色的花。艳姑很漂亮,漂亮而安详,因为安详而拥有一种寂静的美丽。她发现我在拍她,也没有躲闪,但她脸上的安详消失了,变得严肃起来。一严肃,肌肉就崩紧了,她的美貌马上减弱了一半。我拍下的艳姑就成了一个严肃的美人。59出循化县城,往东走,进入丹霞地貌的积石峡黄河段。红色坚硬的崇山峻岭耸立在天堂与地狱之间,万座峰顶直抵蓝天,山脚下嶙峋的巨石则如地狱本身。柔软清澈的黄河来到这里,一来就粉身碎骨,血肉四溅,在锋利的山石间七零八落。黄河在积石峡红色的山峰中日夜焚烧,她的身体变成了黄色的火,火焰又成为了坚硬的水。坚硬的河水从十万重山峰的囚禁中啸叫,惊天动地。谁也挡她不住。她携带着火的颜色,辟开万重石山,获得再生。60我们在山腰的悬崖上,头顶是峰仞绝壁,脚下是万丈深渊。有些地段即使壮着胆也不敢往下看。路很窄,泥石流的痕迹是新的。山上不时滚下石头,小如鸡蛋,大如磨盘。去青海有几次我要下车拍照,司机不敢停车。偶尔有宽些的地方,停了下来,也催我抓紧。积石峡黄河段是黄河全程地势最险要的地方,落差最大,河道最窄。我所看到的最窄的地方仅一两米宽,人一跳就跳过去了。峡谷里有一条吊桥,叫积石吊桥。河对岸有人赶一群羊回家,我拍了一张照片,出来后的效果就像在此岸。61积石峡过去是拉木峡。拉木峡旁边有一个孟达天池。自然保护区,次生林。有很大的松树。坐骡子上山,花了半个多小时。天池水是当地藏民眼中的神水,他们把神水背回家里,用来治病。我没有看到他们。跟新疆的天池有几分相像。没有那么大。下山时看到一只哈拉,学名叫旱獭,靠近四川的地方叫雪猪。深夜回到西宁。一天走了两省三州七县,行程600公里,比西宁到兰州一个来回还要多。三州为黄南、海东、临夏,七县为:尖扎、同仁、循化、积石(甘肃)、民和、乐都、平安。62瞿坛寺是天边外的宫殿,是紫禁城前世的影子,它身穿古旧华丽的衣服,在人迹罕至的群山之中。没有人会想到在没有植被的土山里竟有这一大片古朴优美的建筑,它依山傍水,寂静无人,只有一个年轻的喇嘛,远远地坐在殿堂门口的台阶上。迎面是山门,几乎是全木,优质的板材经年累月之后仍保持着沉稳的质地,没有被刷上油漆,是木的原色。山门前左右两边设八字砖雕照壁,极其气派。前院空旷幽静,有御碑亭,进去之后是一个殿堂又一个殿堂,正殿结构复杂,有的有抱厦、夹墙、暗廊,有的有明廊、柱间有护栏,前檐还设月台,雕梁画栋,画上的颜色在晦暗中影影绰绰。还有如意宝塔,又有大鼓楼、小鼓楼、小钟楼、大钟楼,以及环绕它们的回廊。回廊把整个中、后院都护在怀中,共有七十二间,称为“七十二间走水亭”。其中小钟楼北边各有一段斜廊,隆国殿两翼还有仿自明代紫禁城的抄手斜廊。回廊上有大半墙面上绘有壁画,内容是佛祖本生故事,从佛降生到圆寂的连续画。壁画用矿石颜料绘制,经过五百多年,仍鲜艳清晰。数量之多、艺术之精、时代之早,在全国也是少有。各个殿堂的墙面也都布满了彩色壁画,有明代,也有清代的。这是一座明代汉式宫廷建筑的寺院,有着明代紫禁城的建筑细节和布局意象。四周没有人,我偷拍了一些壁画。63乐都县是青海出秀才的地方,1920年就有县文化馆。今年高考全省第一,考上了一千六百多个大中专生。乐都有柳湾彩陶。彩陶在高庙镇柳湾村北的旱台上出土,是原始社会氏族公共墓地的殉葬物品,文化类型很多,有半山类型、马厂类型、齐家文化类型、辛店文化类型,其中马厂类型较多,属马家窑文化晚期,距今4000多年了。陶罐很可爱,形状稚拙,绘彩天真,像孩子的作品。在人类的童年,所有的人都是孩子。但墓坑里的社会却森严可怖,男人在棺材里,殉葬的女人在棺材外。我希望记住陶罐,忘掉墓坑,在夜里做一个好梦。64据说,青海的历史从舜把三苗流放到三危开始,“窜三苗于三危”,三苗是很大的一个部落,三危就是青海一带。后来到了秦朝,在青海和甘肃交界的地方,大河家,黄河边上,一个藏民被秦俘虏,他越过黄河,逃回了青海,首推农耕,从此青海有了农业。《山海经》里说,周穆王驾八骏车到青海湖边,与西王母相见。这西王母名字叫做母,西王则相对于东王而言,是一个部落首领,这个部落在当时非常大,所以它的首领在神话中也是虎齿豹尾的怪物,而不是什么王母娘娘。 书包网最好的txt下载网去青海后来西王母被进一步神化,成了月亮神,有死而复生的药。这时伏羲也变成了太阳神的化身,与西王母一阳一阴。等伏羲终于变成玉皇大帝的时候,西王母顺理成章就成了玉皇大帝的妃子。青海手记1在车上又过了一夜,醒来时已到青海境内。一眼看到河水是红色的,山也变了颜色,山顶米白,中部以下是红的,山顶较尖,褶皱较深,远看植被全无,近看发现有一些灰色的草,但极稀疏,像八十岁老人的头发。青海的山跟新疆的接近,甘肃的山则像陕北的。临近西宁时,看到路旁的农民正在打麦子晒场,这里的麦收看来比南边晚许多。路上经过了五省,在火车上过了三十六小时。2青砂山听名字有一点杀气腾腾,但它现在罩着浓雾,看不出它是一座山,而且哑口的海拔就有3650米。过哑口的时候我等着传说中的高山反应出现,我不知道它们从哪里出来,兵分几路,手上各拿着什么样的兵器,是从我的脚底心进发,还是从我的头顶长驱直入。我不设防,不害怕,但我高度敏感,我把我的骨头停在肉里,让我的血呼呼流,然后闭紧我的眼睛,静候那个叫做高山反应的东西的来到。它长得像外星人吗?是否声音像儿童,额头却长满了皱纹?或者长着两只耳朵三只眼睛,屁股后面拖一条尾巴?青山默默无语,轻舟已过万重山。而煨桑就在路边,一堆石块垒在一起,上面插了许多树枝,树枝上扎着红布、白布、黄布和蓝布,我在电影上见过它们,看到它我就知道那是西藏,它是藏区的标志之一,也是高原的标志之一。这是我生平第一次看到的煨桑,我要给它拍一张照片。外面下着雨,浓白的雾一阵又一阵,就像在天上的云里面,我腾云驾雾,头上顶着一件衣服,把镜头往上举,结果雨水涌入了镜头。3水库周围的丹霞地貌令人惊叹。丹霞,一个女子的名字,她绯红、绮丽,在岩石中如丹,在蓝天上如霞,在雨中如美好的新娘。新娘这个字眼用在青海的黄河身上真是太奇妙了。黄河在青海是青绿色的,尚未出嫁,清澈、透明,几乎就像漓江的水。在尖扎的河滩上看黄河,对岸是红色的山岩,在微雨中颜色鲜艳,山顶白雾飘浮,下游有一片树林,浓绿堆积,完全是一个穿红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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