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长青有几个有色金属矿山部分

国医馆水月录_起点中文网_小说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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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为我谓乌:且为客豪!‘野死谅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水深激激,薄苇冥冥。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梁筑室,何以南,何以北?禾黍不获君何食?愿为忠臣安可得?思子良臣,良臣诚可思:朝行出攻,暮不夜归。”  这首《战城南》,乃是汉代民歌《铙歌十八曲》之一,是为在战场上的阵亡者所作。说的是,城南城北,到处都在进行战争,大地上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成群的乌鸦,争啄着这些无人掩埋的战士。“早晨发起攻击之时,你们个个都还是那样生龙活虎,怎么到了夜晚,却见不到归来的身影呢?”  面对这样的惨状,谁能不惊心动魄?战乱年间,苦的不仅是将士,自然还有百姓。哪个时代的战争都是一样,带来一样的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东晋义熙十四年(公元418年)十二月,有彗星从天津星穿出,进入太微星,过北斗,联结紫微星,经过八十多天,彗星方才消失。天空星奔,乃大不吉之兆,天灾、国丧乃至亡国,常常随之而来,传说当年王莽篡汉,上天星象正是如此。宋国公刘裕率部南征北伐十余年后,羽翼渐丰,一百五十多年的晋王朝江山已然岌岌可危。  便如此,平常的人们仍只有继续平常的日子,江南的风光也依然平平如暮烟横纱,淡淡如江舟远山,如诗如画。  元熙元年(公元419年)三月,国都建康。天气已然转暖,正是绿柳新发,春花次第盛开的时节,恰又逢上一个晴好的日子。翠微茶社二层的雅间里,一位银须皓首的老者坐在窗边,似是方得了些闲暇,令小二退了下去,自己一边略带慵懒地拎起茶壶,一边饶有兴味地看着街上的人流。  上好的茶水腾着薄薄的热气注在琼脂似的杯里,香气阵阵扑鼻。  老者约莫已是古稀的年纪,身材颇为高大硬朗,想是上了年纪的缘故,虽已是初春,衣着也并不见轻薄。只见他一袭青色缎子袍,大袖博带,袖口和腰带上都细细地绣着同色流云纹,端起茶杯的左手拇指上是一枚上品的墨玉扳指。老者须发皆白,面上风霜刻痕已经颇多,但眼眸隐隐精光内蕴,眉宇中自然地流露出一股威严之气。  已近正午,街上最是热闹的时候,各店家生意正好,还有的掌柜在临街处就吆喝起来。茶社门外的街上正好是一位游走的说书先生,立好了摊子,醒堂木一拍,便绘声绘色地说了起来:  “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前人播种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  “诸位看官,今日说的,是那东都国医馆的奇闻轶事。当今乱世,哪里不是天灾人祸,何人不须去病消灾?说起这国医馆,还真是无人不晓。它不归任何人管辖,乃是江湖上最为神秘莫测的医馆,是个活死人、肉白骨的神仙所在。可提起国医馆九位神医的真面目,又有哪个看过?看到的,怕是早就神不知鬼不觉地给抹了脖子,人还不知怎回事,就到阎王爷跟前儿报到去了。”  “话说这国医馆,统共就有九个人,个个以昔年屈原大夫所作《九歌》中的神灵之位自居。以东皇太一为首,下来便是大司命、少司命、湘君、湘夫人、云中君、东君、河伯、山鬼。莫只当这些人以神职自居,大逆不道,这九位神医确实医术了得,且个个神功盖世,武艺超凡。单是使的医病手段的奇诡妖异,真要讲起来,便比鬼怪还要吓人三分!”  “先讲那国医馆的主人东皇太一。相传那东皇太一阳寿已有三百五十三岁,乃是天煞星下凡,在地府里与阎罗王是平起平坐。王家小二曾在一罗氏人家当差,正逢罗家小少爷犯了事,那日午时行刑斩了。罗氏那是大户人家,家财万贯,就此一棵独苗,罗老爷散尽家财,请了东皇太一。罗家早就上下打点,待行刑一毕,连忙遵着东皇太一的指示,将首级和尸身抢了回来。但见那东皇太一一手抚着罗氏小公子的心口,一手提着小公子的首级,竟向那首级问起话来。首级原是白眼都翻了的,这会子两眼一骨碌,竟在东皇太一的手里活了,还说起话来。那王小二当时就吓得昏死过去,再醒过来的时候,罗小公子就是一个好好的大活人了。只是性子自此大变,再不那般飞扬拔扈,倒胆小如鼠起来。”  “再说那云中君,此人鸟面人身,也不知是鸟是人,眼神就如鹰隼般锐利,何人体内有疾,一观面色便尽皆知晓。最可怖之处,便是云中君诊病好动刀斧。有人家曾请了云中君来诊病,云中君便不教任何人守在旁边,只得他一人诊治。家里有大胆的,偷偷往房里瞧了瞧,便看见病人躺在床上,生生地给开膛破肚了,神色狰狞还动弹不得,那云中君正手持病人的五脏六腑,一个个地在盆里洗呢!偷看的人正吓得魂不附体,一柄大斧呼地一声破门而出,正正贴着偷窥人的耳边飞了过去,喀地一声就没入了墙里。再看那大斧,纯黄铜制,一把就有百余斤,整个斧头都没入墙中,只剩个柄。家人吓得再不敢偷看。不多时云中君出来,顺手将斧头从墙里拔出,就像从棉花垛里拔出了一根苇草。再去看病人,早在榻上睡熟了,胸腹只余了淡淡的印痕,就像做了一个梦一样。”  “还有那湘君和湘夫人,世人都道二人是一对恩爱夫妻,其实两个都是男子。这断袖之癖,古已有之……”  老者听了一会,觉得甚是无趣,正待叫小二来续一壶茶,却听得街上忽地起了一阵喧哗,原来是几骑骏马的的踏着石板而来。骑马的人红衫皂靴,佩腰刀,正是城内差役的装扮,为首的膀大腰圆,骑一乘乌棕马,在对面的布庄翻身下马,人还没停下,话先吆喝起来:  “兀那老匹夫,已宽限你这多日,大人的料子怎得还未备好?你可是作死?”  布庄内一个蓝衫老翁慌忙颤巍巍地小跑着迎了出来,“大人”二字还未呼出口来,便给为首那人一记耳光抽在脸上,当即口角鲜血迸射,一个跟头翻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一名老妇紧接着跟了出来,一看老翁倒在地上,忙上前去搀扶,也给几人一脚踹翻在地。  为首的官吏“呛啷”一声拔出腰刀,架在那老翁的脖子上,喝道:“今日便是最后的期限,少不得要抄了你的家什。听说你家小女生得皮相还算白净,不如一并出来跟大爷回去,免得在这里过得窝囊!”  相邻的两家店铺早吓得关了门,周围渐渐有行人远远地驻足围观,只是这等事情在闹市里时有发生,人们也都是敢怒不敢言。  茶舍中的老者皱了皱眉,手中茶杯缓缓地放了下去,正待起身,说时迟,那时快,只忽地听见“呜”的一记尖锐的暗器破空之声,不知自东南方的何处飞出一支袖里箭,箭刃正贴着那为首恶吏的脖颈一闪而过,一股血箭登时从那恶吏脖子上激射而出,喷了那坐在地上发抖的老翁一头一脸。  袖里箭扫过恶吏的脖颈,力道不减,径直往西北面的人群里飞去。众人尚来不及反应,却只觉眼前一花,一个娇小的人影从人群中闪出,一抬手便轻巧地将袖里箭抄在了手中。  人群这才来得及发出一阵惊呼,往袖里箭飞来的方向看去,那边也皆是人流,看不出是谁发的暗器,而那恶吏,已是张大了双眼,口中吐着血沫,喉头发出“咯咯”之声,委顿在地上。再看他的脖颈,竟生生割断了半截,血管、气管皆完全离断,鲜血迸射,兀自不止。  接了袖里箭的人将暗器往地上一抛,急上前两步。观那小吏的伤口甚是险恶,当即轻捋袍服,从右腿上扯下了一条丝袋,手一扬,丝袋便平铺开来,里面竟装满了金针药石。只见那人右手向丝袋里一抹,手上不多不少正取了七根金针,出手如电,将七根金针插进了小吏面部、颈部的七个部位。  围观的众人也有略懂武学的,却看不出这七个点是什么穴位,只觉得此人是乱下针一般,但那七针下去,小吏脖子上的血流竟是立即止抑,再过片刻,竟一滴血也流不出来了。  众人何曾见过此等场面,皆举目去观那下针之人,却发现那人竟是一名妙龄少女。少女不过十六七的年纪,淡蓝色纱裙,黄肤黄发,眉目疏淡,面上隐隐有些暗斑,虽说不上难看,长相也是极为普通。  小女子见血已止住,又从药袋中取出一根绣花针,从容不迫地穿起丝线来。丝线穿好,女子伸指点了小吏两处穴道,小吏身体立时绵软了下去,挣扎抽搐的力气都没有了。出了众人意料的是,女子在小吏身边蹲了,手拈针钱,竟如绣花一般缝起小吏的脖颈来。  说是绣花,其实女子的动作相当迅疾,以常人眼力,全然看不清楚。也不知她是如何辨别那平平整整切割开的肌肉、血脉,只见她玉手上下翻飞,一条条血管、筋脉、皮肉纹理便如布料一般织合在一起。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小吏的脖颈竟已缝合完毕。  女子略微检视了一下,觉得无甚不妥,便解了穴道,抬手拔了小吏颈面上的七根金针,金针一拔,只见那小吏的面上便如堤坝开闸一般,唰的一下涌上了血色,口鼻中的气息也呼的一下通了出来。再看他的脖颈,只是略微有点点露珠般的鲜血渗出,不久便皆干涸,人也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茶舍中的老者一瞬不瞬地看着这一幕,目光落在那少女小巧的身形和枯黄的皮肤上,唇角一勾,竟露出一抹大有深意的微笑。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一时间四周鸦雀无声。少女在人群注视之下,静静地收了针囊药袋,纤手轻轻挽了挽头发。她姿色虽然平平,但因为露的这一手太过耀眼,其形容在人们眼里也优雅顺眼起来。  少女收拾好了,整顿衣裳,正待离去,却听得人群中传来清脆的童声道:“这位姑娘,我家主人请你上去说话,不知姑娘可否赏光?”  少女诧异地扭头望去,见一眉清目秀的小童不知何时已然站在人群前头,笑吟吟地道:“我家主人在翠微茶社雅间恭候。”说着,捧出一支色泽凝重的乌金判官笔。  少女见了判官笔,面色不由一变,当时也未多话,沉吟片刻,即敛衽一礼道:“烦劳引路。”言罢,拾起药袋,便随小童往茶社里走去。  人群之中开始哗然,忽地不知谁说了一句:“银钩铁画水墨客,亦人亦妖亦鬼神!这判官笔可是国医馆东皇太一的随身兵刃?”  这一句话仿佛炸了个雷一般,人群立刻骚动起来,若是国家馆的大当家竟在身边的茶楼之上,自然谁也不愿惹上这传说中不人不鬼的瘟神,于是人群轰的一声,四下里散去。那说书的因刚刚说了不少国医馆不着边际的段子,连摊子都顾不得收,撒丫子早不知跑到何处去了。  少女跟着小童上了二楼,进了“致远”雅间,便看到一位宽袍大袖的白发老者端坐于窗前。老者见少女来了,起身拱了拱手,笑道:“幸会幸会,姑娘好手法。”  少女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道:“小女子陆渺渺,拜见东皇太一。”  “哦?姑娘识得老夫?”那老者挑了挑眉毛,似是很感兴趣。  陆渺渺道:“凡学医之人,若未曾听过国医馆的大名,便真是枉生于世。”  “既如此,姑娘对我国医馆知晓多少?”  “小女子知晓的,也不过是些江湖传言罢了,但小女子心中,对国医馆仰慕得紧。”  老者听得少女这般说来,便十分温和地问道:“既如此,我国医馆在江湖上名声甚恶,你怎的不怕老夫?”  陆渺渺迟疑了一会,言道:“怕自然是有些怕的,不过小女子并未做什么对国医馆不敬的事,想来前辈也不会对小女子为难。”  东皇太一听了此话,仰天大笑,笑罢,道:“小姑娘这话不对,老夫做事,从来只由心情,若要对你不利,倒也不看你做了什么好事坏事。”说着,拂袖让引路的小童退了下去。  陆渺渺不由打了个寒噤,正自思量,却又听得东皇太一道:“你既肯前来见我,想必是愿意入我国医馆的。”  老者锐利的目光扫过少女的面庞,见少女脸上浮现出一丝喜色。  陆渺渺道:“小女子自幼学医。方才认出前辈的兵刃,大着胆子前来,便是心存了这一点点妄想。”  “如此甚好。”东皇太一道,“姑娘所使的,想必是传说中的七针断血流神技。古往今来,此技有记载的,只有神医扁鹊一人使得,但扁鹊此技,竟未能传于弟子。老夫今日也是大开眼界。”  陆渺渺见他看得精准,心中暗暗吃惊,正待开口,却听他接着说道:“此技你从何处习来,你出身师承,不需对老夫言明。想你也听说了,国医馆近来折了少司命,你来了,便是我国医馆的少司命。你需做的便是答应老夫三件事。”东皇太一讲得轻描淡写,但语言中却丝毫没有商量的意思。  陆渺渺谦恭地言道:“前辈请讲。”  “第一件,便是说出你想进我国医馆的缘由。”  “为财。”陆渺渺道,“国医馆富可敌国,无人不晓。”  一个小女子,毫不掩饰自己的爱财,看她小小年纪,想是出身甚是坎坷,在江湖中已然经历了不少风雨。  东皇太一见她说得直白,点了点头:“第二件,国医馆并无多少规矩,但有的皆要遵守。出诊收的银钱,馆中要留一半。以少司命身份诊病之时,必须易容。平日做事,不得为国医馆招惹麻烦,如若跟人结下梁子,不得言说你是国医馆的人。”  “是。”这些规矩陆渺渺早先已然猜到了,只没想到只有这寥寥数条。国医馆从来医富医贵不医穷,九位名医个个有起死回生的本事,出诊的费用自然也都是天价。易容的事很好理解,医术到了这样的程度,觊觎的人自是很多,举个简单的例子,从这九个人中随便捉一个去放到军中,都能一下提高好几倍的战力,故而平素小心些,免去这些困扰是必要的,哪怕没有这条规矩,陆渺渺给人医病时也会易容。当然,国医馆名义上从不为穷人诊病,江湖上名声自然极差,九个人近乎人人被妖魔化,但国医馆具体跟谁有仇有怨倒还真不曾听说。  “这第三件事,”东皇太一道,“便是你去了易容术,让我见一次你的真面目。”  陆渺渺心道:“果然厉害!”  她平素对自己的易容术极为自信,换了旁人,应是万万瞧不出来的。但面前这个显然并非凡人,陆渺渺对此倒也早有心理准备。只听老者又道:“你的其他事情,老夫皆可不问,但老夫须得知晓你是哪个,平素如何找你。当然,国医馆的其他人不会知道,你也不必知道他们是谁。”  陆渺渺道:“这个自然。”又环顾四周,思忖片刻,道:“失礼了。”说着,便翩然走进雅间的屏风后面,不多会便听得“毕毕剥剥”的骨骼拔节之声,随后又是一阵悉悉娑娑,过了有半刻工夫,便见少女从屏风后款款走了出来。  陆渺渺方走出来,房间内竟陡地一亮,便是东皇太一见多识广,阅人无数,此时心神也不由一动,暗暗地喝了一声彩。  这少女约莫二八芳龄,个子相当高挑,身形窈窕有致,方才显然是用了缩骨之术。细看时,但见她瓜子脸,尖尖下颌,眉如新月,唇似点朱,肤色宛若凝脂,细而有光,一头青丝如瀑布般地披散下来,将一张俏脸掩映得愈发美艳不可方物。  少女款款上前,莲步生姿,若月下春柳。她又向老者行了一礼道:“前辈,已然好了。”说罢嫣然一笑,这一笑,便道是勾魂夺魄、倾国倾城也不为过。  东皇太一点了点头,望了望陆渺渺的双目。这女子容貌极美,只可惜一双杏眼少了些神彩,显得略微呆滞,细看有些微的不协调之感,但辨识之下,却又不像是易容之术。  陆渺渺看穿了东皇太一的心思,道:“小女子自幼双目有疾,虽尚可视物,但总与常人不同。想是拜此所赐,小女子自幼比他人感觉更敏锐些,也或许便是天命注定。”住了一会,又道:“小女子在城南满春院边上开了一间布店,张罗些衣饰、绣品生意。”  满春院是京城最有名的风月场,说起来倒是无人不晓的。但一名妙龄少女,既不避讳这等藏污纳垢之地,又愿意抛头露面地出来做生意,当真是视世俗礼教为无物。  东皇太一道:“既如此,我会差人到店内寻你,传话便是要订十匹上好的帛绢,就送到这翠微茶社。收到此讯,你便于当夜子时,到西明门外长亭见我。”  陆渺渺点头应道:“是。”又听东皇太一道:“国医馆行事,常常是两人一起,相互配合,确保万无一失,其他人中,可有格外合你意的?”  陆渺渺心下一喜,暗道:终于叫我等到!忙极力把心中的突突乱跳压了下去,若无其事地道:“这个小女子知道的确实不多,只是山鬼,乃是小女子格外仰慕的。”  “哦?”东皇太一似乎有几分诧异,“从你技艺看来,老夫本以为你会更中意云中君。”  陆渺渺道:“小女子有几分自信的,便是诊病还算精准,但药理便乏善可陈,听闻国医馆最好的药师便是山鬼,想来与他共事,必能受益良多。”  其实陆渺渺言下,还有二人技艺相互弥补,想是极好的配合之意。东皇太一便点点头:“也有几分道理。只是山鬼性子极为冷僻,是个不好相处的。”沉吟片刻,又道:“入了国医馆,凶险之事颇多,日后须多加小心。不过你轻功甚佳,想来自保也并非难事。”  陆渺渺心中一凛。方才疗伤,她并未如何显过功夫,仅凭接了一枚袖里箭,也只能断定她是习武之人而已,但东皇太一说的是“轻功甚佳”,这自是有所指的。  陆渺渺暗叫不妙,东皇太一道她“轻功甚佳”,却又毫无顾忌地留她在国医馆,显然对于掌控她是极为自负的。“我当自己轻功常人识不得,此人竟如此了得,当真可怖!可恨我性子太急,偏偏又说了山鬼的事,这教我今后如何行事?”  陆渺渺一边懊恼,一边想着“事已至此,我便见招拆招”,脸上却未露出半分犹疑之色,权当是那句话自己并未听懂。  东皇太一见她并未答话,只低头颔首一脸谦逊之色,便道:“时候也不早了,你且回吧,我自会寻你。”陆渺渺点头道:“是。”也未改装,只拿了自己的物品,向老者款款施了一礼,身形只向窗边一闪,便如平地消失了一般,踪迹全无。  老者叹道:“果然好俊的轻功,倒连易容也不必了。”以陆渺渺的轻功,常人连她的身形也看不见,更不要说看清她的面容了。东皇太一微微眯起眼睛,若有所思起来。  他确是爱惜少女的才华,这七针断血流的手法,伤口缝合的准确、速度,简直只有“鬼斧神工”可以形容,她若进了国医馆,便是一株极大的摇钱树,对国医馆的名头、收益,皆有偌大的好处。  只是有一点,这少女想方设法挤进国医馆,显然是居心叵测。  陆渺渺以为凭她的速度,自是万无一失,谁想强中更有强中手,竟给东皇太一看出,那恶吏的脖子便是她抹的。她以极快的速度掷出袖里箭,抹了人的脖子,竟能以比暗器还快的速度瞬间移动到相反方向的人群中去,接下袖里箭,将人扶起救治,轻功之高,当真也是不可思议。  不过这小女子的一出戏,既是演给自己看的,那她自然知晓此时此刻自己正在此处,且看得见外头这样一幕,少司命此前意外殒命之类的消息就更不在话下了。  想到此处,东皇太一冷冷地哼了一声,暗道:连我的行踪都探到了,算你有几分本事,但以后如何,倒要看你的造化了。
    城南秦淮河畔西口市,便是都城最有名的**满春院的所在。满春院虽是风月场,但牌楼馆阁,修建得却颇为雅致,馆内画栋雕梁,所见之人,皆华服美饰,丝竹之声,昼夜不绝。  光顾满春院的恩客,文人雅士乃至王公贵族甚多,每年新进士子以红笺名纸游谒其中,院中美姬也不乏色艺双馨者,深得名士的推崇仰慕。近年世道虽甚不太平,而这满春院附近,仍是熙来攘往,十分热闹。  满春院对街的西首,便是一座不甚起眼的古旧楼房,青砖青瓦,人字斗拱,因年头久了,侧壁的墙已略显斑驳。正门大开,两旁朱漆大柱上挂着一幅楹帘,写的是“欲待春花明锦绣,先从晓月焕丝纶”。中间高悬一块匾额,用金字题着“千羽堂布庄”。这正是新晋国医馆少司命陆渺渺行商的所在。  说是布庄,其实这里售卖的不止是绫罗绸缎,千羽堂最有名又最希罕的是两样,一是深居简出“陆美人”的倾城一笑,二是“陆美人”手制的堪比天工的绣品和成衣。  自从接手了布庄,陆渺渺第一件事就是把布庄的名字“锦绣缘”改成了“千羽堂”。她虽然年龄尚轻,但历练已然颇多,布庄原来的管事方老先生本就是个能干的,经营起这千羽堂,倒也并非难事。两年来,凭着满春院的人气和陆渺渺的手艺,居然也把布庄经营得有声有色。  陆渺渺睡眠不多,是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五更起榻,细细地梳洗完毕,常挽的是双螺髻或百合髻,一枝雕飞鸟的白玉簪每日都戴着,穿素锦,最爱的是绿紫二色。梳洗毕,略用些早点,便在布庄二楼的房内或刺绣或制衣,有时读读书,读的皆是些诗文杂集。  陆渺渺极擅刺绣,应当说,是针线使得极妙,每一针下得,都如规尺测量般精准,且手法极快,故而相当繁复的花式,在她看来都轻而易举。千羽堂虽也雇了其他绣娘,但陆渺渺的亲制绣品每每打开,便是华美璀灿,四壁生辉,在整个京城都极富盛名。加上陆渺渺人生得美,接待客人时又温婉有礼,绣品衣物,皆能巧妙地依客人的容颜气质度身制作,便少不了受客人的关爱照拂。满春院花魁的华服,皆是在千羽堂订制,不少达官显贵家的女眷,也是爱极了千羽堂的衣饰绣品。  看上去,这便是一个技艺高超的美貌民女普通的日子,但是,普通的日子绝非如此简单。  店内订单颇多,虽然陆渺渺出手极快,但对外却可以宣称,精工制作费时良多,因此关门低头绣花便只是个幌子而已。  除了演给店内众人看的和送往迎来的,陆渺渺关起门来的时候花大功夫做的,其实是钻研医书。古往今来,各种流派,只要能找到的,都给她翻了个遍。她做医生凭的虽是天资,但如此一来,医理药学也是日日精进。闲暇时,她便乔装易容,到城郊乡野去为穷人治病,技能手法已经相当纯熟。站稳脚跟的两年时光,陆渺渺真正静下心来,为自己的计划攒足了资本。  每日天黑下来,店铺关张,众人各自休息了,陆渺渺便换上玄色夜行衣,从窗口出去,纵跃如飞,到南城外山里练习轻功和家传刀法。乱世之中,自保不易,这一点没有谁比她更能体会。  陆渺渺使的兵刃乃是双刀,刀身弯如新月,长不足一尺,刀柄带明金雕饰,刀锋寒薄,恍如秋水,是陆渺渺家传的兵器,自幼便带在身上。  启蒙老师不在了之后,渺渺的武功早已无人教授,故而内力不济,全凭取巧用一个“快”字。但她的“快”快得太过出众,任是高手遇上她,也不得不将她看作一个棘手的敌人。  每夜练到子时已过,陆渺渺方才回卧房,盥洗完毕,调息睡下。时机未到的时候,需要的,便是极大的耐心。  但是今日,陆渺渺心里极为兴奋,她终于如愿以偿,进了国医馆,成了国医馆的“少司命”。既如此,以后便一定有机会见到那个人。但是,兴奋之余,也终是喜忧参半,不安的变数,在于东皇太一那双过于锐利又深藏不露的眼睛。  一晃数日,东风已催开了杏花。河畔便有数株杏树,雪白的花瓣扬扬洒洒,清香四溢,是让人心情明媚的好天气。  刚过午时,方老先生喜孜孜地上楼来找陆渺渺,递过一方素笺,道:“姑娘,今日有客人要订十匹上好的帛绢,送翠微茶社,店里帛绢不够了,明日我着人再去办些罢。”  陆渺渺心中一动,也不露声色,道:“这个我亲自去办。这位乃是贵客,下回再有此单,便速速拿来与我。”  方老先生答应着退出去了。陆渺渺手持素笺,只见上面字迹苍劲,也不知是不是东皇太一亲书,心里便开始仔细地盘算起夜里见面的事来。  刚入子时,陆渺渺玄衣蒙面,已到了西明门外长亭,谁想东皇太一到得更早,青衣长须,在夜风中甚是飘逸。  “此次出诊地点离你居所甚近,便在南城长干里,乃中书侍郎谢氏求诊。我已听了,无甚大事,诊金黄金二百两。”  东皇太一顿了顿,似是漫不经心地瞧了渺渺一眼,又道:“明日辰时,你先至南篱门外荒庙,与山鬼见面,此番你二人同去便是。”  陆渺渺点头称谢。东皇太一也未多话,二人就此分别。  陆渺渺回到卧房,果然翻来覆去难以成眠,想到明日便可见到山鬼,心中不由突突乱跳,又觉得事情来得太过简单,总归让人不安。  关于见到山鬼之后的事情,她早在心中想象了无数回,每一回结果都不尽相同,于是思绪愈发凌乱了。到最后,陆渺渺一咬牙,想道:且睡罢,该来的,总会来。便勉强合眼,打算把下一步的计划,放到明天再想了。  第二日,陆渺渺依然易容成蓝衫黄髫少女的形容,荆钗布裙,背布包,姿色平平,任是谁,也没法将她与千羽堂娇俏可人的“陆美人”联系在一起。  南篱门外荒弃的,是一座关帝庙,庙里塑像已然残破,周围杂草丛生。陆渺渺拨开荒草,走进关帝庙的院落,只见四周寂寂,空无一人。她轻轻地呼了一口气,正待往庙里一探究竟,却忽觉身后一暗,一股奇特的淡淡香气飘散过来,似是泥土的气息,又似是很清新的药草气味。  陆渺渺心头一震,寒毛不觉倒竖,“唰”地拔出弯刀,身体陡然一拧,反手便往身后削去。  陆渺渺这一刀挥得极快,恰如电光石火一般,但一招尚未使老,就听“当”地一声脆响,刀尖已砍在一处硬物之上,直震得她手腕酸麻。陆渺渺忙借力一个纵跃,轻飘飘地退出一丈开外,定睛看时,却是一名高大的黑衣人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站立才她方才的所在,右手握着一柄古拙的长剑。长剑尚未出鞘,剑鞘的形状极为奇怪,如同百年老藤弯曲缠绕成的一般,泛着乌油油的青黑色。陆渺渺的一刀,正是砍在了那人的剑鞘之上。  一样快的速度,无声无息,形同鬼魅。陆渺渺心道:“想必此人,定是国医馆的药师山鬼了。”  昔年屈子在《九歌·山鬼》一篇中写道:“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这山鬼,乃是山中女神,骑乘火红的豹子,有毛色斑斓的花狸相随,盛放的辛夷、芬芳四溢的桂枝团团簇拥,接天地之灵气,收万物之精魄,是一位大美的自然之神。  虽说国医馆不过恰恰是用了《九歌》中的神灵之名做了职位的称呼,但山鬼之位被一个大男人坐了,陆渺渺起先还是觉得甚为荒唐与不协调。但是,从见到山鬼的第一眼起,陆渺渺的想法便生了些许改变。  山鬼并未易容,只是简单的斗笠帷帽遮住了面庞,背黑色行囊,长发随意地拢起,在身后随风轻轻飘逸,身材修长挺拔,内穿上下两件略微紧身的黑色胡服,将宽肩蜂腰勾勒得恰到好处,外罩一件玄色大氅,并无任何多余的刺绣装饰,但腰间却系了一条艳红色丝绦,在一身玄色的反衬之下显得甚是妖异。  陆渺渺怔怔地望着山鬼,一时间思绪纷乱,倒不知该如何是好。她这一刀挥得太过轻率,山鬼虽是无声无息地到了她的身后,却没有要对她下手的意思。而她只是感觉不妙,便立即出手了,又突然又迅捷,若是山鬼未能接住,倒如何是好?这信手一刀,竟是把她演练了多次的搭上话的法子全废了。  论理说,她并不是个莽撞的人,以她的年龄来看,应当算是超乎一般的沉稳。但这一次,身后这个幽灵般的影子动都没动,竟能逼得她本能地出了手。或许是,她下意识地感觉到这个人的气息太过危险?  空气凝滞了片刻。只听山鬼道:“走罢。”声音略微清冷,却是极为好听的男声。
    中书侍郎谢恂的府邸,座落在南城长干里,此地颇多王公显贵聚居,也算是相当繁华的地段。  这会儿,街道上一名娇小的蓝衫少女正款款而行,身旁伴随的是一名身材修长的黑衣男子,帷帽遮面,身背长剑行囊。若非时风潇洒大气,侠道盛行,当真会令人觉得十分怪异。这二人之间默默无言,只管静静地向前赶路。这便是正前往陈郡谢氏家的陆渺渺与山鬼了。  一路走来,陆渺渺心里头七上八下。身边的男人,是她心里头惦记了好几年的,日里夜里都在想,想着如何才能见到他。可如今真的见了,竟忽然有些无所适从起来。  其实,她是被这男子周身的气势慑住了。这人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与常人大不相同,有一种冷冰冰的感觉,一道走得久了,居然渐渐侵入骨髓,打散了春风送来的温暖。陆渺渺敏锐地感觉到,此人定有特异之处,不可小觑,因为他的体温,显然比正常人低得多。  渺渺偷眼瞅了瞅山鬼,见他心无旁骛,只管向前走着,脚步轻轻的,仿佛鬼魅一般,便不自觉地紧了紧身上的衣衫,掩饰着过快的心跳。不过奇怪的是,山鬼的气息虽冷,却又并不刺骨,不曾让人想起什么可怖的东西,跃入脑海的,竟是寒夜里孤寂地挂在天空的月亮。  不知不觉已到了谢家。方报上名号,家主谢恂当即一身便装,匆匆出门迎接,也不顾为官的身份,言语之间极为客气。陆渺渺便也有礼有节地客套了几句,山鬼却是一言不发,如同透明的影子一般,周身散发着一股寒意。谢家自然知道国医馆个个都是怪人,这回竟遇见陆渺渺一个好说话的,当真觉得谢天谢地。  将二人迎进正厅之后,下人端上了今年的新茶,香气四溢。陆渺渺呷了两口,称赞了几句,山鬼倒是看也不看一眼。紧接着,谢家便细细地把求诊的缘由道了出来。  原来中书侍郎谢恂家中只有一名独子。谢公子十八岁娶亲,后又纳了几房妾氏,可到了而立之年,一直没有子嗣。去年秋季,谢公子的正夫人徐氏夜间忽然做了一梦,梦到灵蛇在空中飞舞,地上鲜花盛开,不久竟发觉有了身孕。谢家上下自是极为欢喜,对少奶奶百般呵护,唯恐哪里短了少了。  起初,徐氏的胎象一直平稳,但到了六月有余,忽地感觉不适,心慌气短。过了不久,徐氏面上,身上竟泛起一片片青紫色斑痕,看上去极为不祥,宛如尸斑一样。此后徐氏时常呕吐,也带着一股腥臭之气。请了不少名医诊治,却瞧不出病来,道是胎象一切正常。家人想到徐氏所做胎梦,疑心是怀上了蛇妖,可是这多年来得子实在不易,遂处在两难之地。  不久前,谢氏家族有人提到了国医馆,言道馆中名医皆是神仙般的人物,只是苦于诊金极高。谢家也不犹豫,当即派人求医,不想东皇太一听了听情况,竟以黄金二百两的低价应了下来。现在这个差使就落到了陆渺渺和山鬼头上。  这情形陆渺渺也是头一回听说,想起昨夜东皇太一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大事,不由撇了撇嘴。二人随谢家女眷进了徐氏的房间,一踏进门坎,便闻到室内一股腥膻之气。徐氏躺在床上,面上笼着一层乌青之色,额头汗水涔涔,显是极为痛苦。山鬼从行囊中掏出一捆枯黄色的药草,令人取来炭盆,使小火燃着,一缕青烟在室内升腾起来,屋里气息带来的令人不适之感立时缓解了许多。  陆渺渺细细地嗅了这药草的味道,居然辨别不出来是什么,正自惭愧,却见山鬼朝自己这边望了望。  山鬼见陆渺渺没有动作,便自取出一块素色丝帕,向前两步,将丝帕搭在徐氏手腕之上,试起脉象来。  陆渺渺一时忘了去看徐氏的病情,因为山鬼从大袖之中伸出来试脉的一只右手,实在太过好看,十指修长,挺拔有力,虽极为白晳,却毫无柔弱之感。陆渺渺方看得痴了,却猛地一醒,不由暗骂了自己两句:“也不想想这是什么人,竟觉得他的手生得好看!”忙回过神,开始看起徐氏的身体来。  传说战国时代的神医扁鹊有异能,患者有何疾病,一望便知。昔年太史公在《史记·扁鹊仓公列传》中就曾记载,扁鹊年少时在故里做过舍长,有个叫长桑君的客人在此长住,扁鹊认为这是一个不平凡的老者,便十分恭敬地接待服务。长桑君也看出扁鹊是一个有志的年轻人,遂与之交往甚密,感情融洽。往来十多年,长桑君一日道:“我有一些秘术验方,现在我已年老,想把这些医术及秘方传授予你,你要保守秘密,不可外传。”扁鹊当即拜长桑君为师。长桑君从怀中拿出药物对扁鹊说:“用未沾地的水饮之,三十天后就能视物无障碍。”并将所有秘方医书全部交给扁鹊,然后飘然而去。扁鹊按长桑君的话用药三十天后,就能看见墙另一边的人。以这种透视功能看病,完全能看见五脏六腑的疾病所在。实际上“望、闻、问、切”四诊之术,于扁鹊而言不过是幌子而已。  对于这一记载,因其过于奇诡,今人皆不信,道是出于对神医的景仰如此传说罢了。但陆渺渺深知,事实并非如此。扁鹊终其一生,都在掩饰自己特殊的视物本领,最终还是不知如何透露出来,竟被太史公记在史书之中。只是太史公睿智如此,记载的仍旧是一个虚假的传说,长桑君其人,也是根本不存在的,只因他不曾想到,有些人隔空视物的本领,是天生就有的。  陆渺渺之所以如此肯定,是因为她自己天生便有这样的能力。而扁鹊,从某种意义上说,正是她学医的师尊。  陆渺渺提一口气,打开双瞳,朝徐氏的身体内看进去。她的双眸本就颜色暗淡,不甚灵动,此时双目的异变,外人根本无法察觉。  这一看不打紧,见到的情景让陆渺渺吃了一惊。徐氏腹内怀的,竟是一对双胞胎儿,皆是男胎,不幸的是,其中一个不知何故,已经殒命在腹中。殒命的那个胎儿,已有五个月大,小小躯体已开始腐坏,生存的一个有六月大,正在周围的尸气腐水之中挣扎。  如此下去,胎儿散出的尸毒,不仅会杀死他的同胞手足,母体在毒素侵蚀之下也甚是凶险。  原因查明了,陆渺渺开始搜肠刮肚地寻找解决之法,但此种情况,她所阅读的医书之上均无记载。她回过神来,却发现山鬼试脉已经良久,这会取来了一只小盆,盛了清水,使小刀割开徐氏的手指,几滴鲜血滴进盆里,在水中氤氲散开。  山鬼将一只手伸进盆里水中,人静静地立着,似在感知什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山鬼把手取出,使绢帛擦了擦,走到外间,取了案上纸笔,便开起药方来。  陆渺渺心下诧异,也跟到外间,对谢氏家眷正色道:“我等现要开方,请你们先退出稍候吧。”众人当即口中称是,退了出去。  陆渺渺看了山鬼的方子,仍是看不太懂,隐约觉得是一个解毒之方,便问道:“可诊明了?”  山鬼未曾抬头,只简单地答道:“尸毒。不知是如何中的。”  陆渺渺道:“双生儿,一个胎死腹中。”  山鬼停下手中的笔,缓缓抬起头来。隔了帷帽,看不到他面上神情,只觉得空气中流溢着一股淡淡的诧异。山鬼住了片刻,忽地问道:“你无需诊?”  陆渺渺道:“我已诊过。”  山鬼看不出陆渺渺是如何诊的,正如陆渺渺未曾看懂他如何诊病一般。山鬼已然发现徐氏体内是中了尸毒的症状,但他的诊法不能确定尸毒是哪里来的,因此他设想了两种可能,一是外来原因中毒,二是多胎子其中有部分死亡。无论哪种原因,使用药物解尸毒必然可以好转,因此他直接开始开抑尸毒的方子。  但这两种情况毕竟尚有不同,如果是外来原因,解了便一了百了,可如果是内因,尸毒则会持续存在,用药的种类、剂量都有所不同。山鬼本想待徐氏服下一剂观看反应,但现在陆渺渺明确地告诉他,是第二种情况。  国医馆的每个人都身怀绝技,少司命定然也不例外。山鬼当下也并不怀疑,便提笔在方子上加了几味,又打开行囊,从中找出两种药材,都是极为罕有的稀奇东西。他开好药方,轻轻地放下笔,对陆渺渺言道:“多谢。”  其实陆渺渺心中才是暗自庆幸,她虽诊得出,这个病她却不会治。眼见现在山鬼胸有成竹,方长长吁了口气,心道:“好在有他,否则第一次诊病便栽跟头,岂不丢人?”正要反过来向山鬼道谢,却忽地看到了山鬼打开的行囊中的一件物什。  那是一块白玉腰牌,因是反放,上面的字迹看不清楚。看到这块腰牌,陆渺渺心头像遭了大锤一记猛击一般,头脑中“嗡”的一声,全身上下的血液中都燃起了愤怒,双颊立时变得潮红。  山鬼似是察觉了她的不妥,眼神隔着帷帽向她投射过来。陆渺渺慌忙拼命压抑,不停地对自己说:“不是时候,不是时候!你知他多少?现在泄露了,怕是招架的力都没有。陆渺渺,你忍了这些年,就算再忍十年、十五年、二十年,又能怎样?小不忍则乱大谋,只要忍得,终有一天可以成事!”转眼之间,她眼中的怒火已然黯了下去,片刻,居然道出三个字:“多谢你。”  山鬼也未多问。二人将药材药方交给谢家,山鬼教了烹药用药之法,亲自烹了一服,给徐氏服下,立时便见了好。谢家自是千恩万谢,捧出了不少贵重礼品。陆渺渺又补送了一份大礼,告诉他们徐氏腹中的,乃是一位小公子,话音方落,当即便有人欣喜若狂,不顾身份,伏在地上捣蒜一般地叩起首来。  走出谢家宅邸时,日已西斜。二人并肩在巷陌里走着,陆渺渺忽地问道:“你怎的不易容?叫人了看去,岂不坏了规矩?”  山鬼冷冷地答道:“没有活人看见即可。”  陆渺渺切齿道:“今日受益良多,他日愿得再会。”  山鬼点点头,未再言语,玄色身形一闪,便已不见。
    山鬼一走,陆渺渺长吁了一口气,却忽地觉得心力交瘁,头脑四肢一下子沉重起来。  这一天,着实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好在巷陌之中空无一人,十分寂静。陆渺渺缓缓地跌坐在石阶之上,快速地除下了易容,舒舒服服地伸直了腰腿,揉了揉酸涩的双目,希望快些把起伏的心潮平复下去。  但是天果然不遂人愿,陆渺渺心跳都尚未放缓,却忽听“扑通”一声大响,一个人直挺挺地从头顶的屋檐跌落下来,正好仰面朝天地摔在她面前。  陆渺渺定睛看时,地上躺的却是一个白衣男子,墨发凌乱,极为狼狈。男子以手支撑地面,似是想要坐起来,但这一下似乎摔得不轻,四肢看上去软绵绵的,再没有多少力气。情急之下,男子竟一把扯住了陆渺渺的裙裾,声音嘶哑地道:“国…国医馆…”话还没说完,便身子一软,晕厥过去。  陆渺渺这一惊不轻,心道今天可算活撞了鬼。从早到晚悬着心,这下可好,天上掉下一个人来,口里说的竟还是“国医馆”,回去真该卜卜黄历。说时迟,那时快,陆渺渺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头顶上一阵劲风,却又掉下一个人来。  实际上,这回这个人不是掉下来的,是跳下来的。这人一袭黑衣,速度极快,脚尖还未沾地,手中便起了一片寒光,却是他手持一柄长剑,径直向地上躺着的男子心口刺了下去。  他快,不想陆渺渺更快。小女子身形一闪,已到了他身后,双刀呛啷一声出鞘,右手刀直直地向他腰眼刺了过去。  这一出“围魏救赵”果然起了奇效,黑衣人功夫显然不弱,发觉身后有人,手中长剑竟硬生生地往回一收,当即在身侧挽了一朵剑花,防住弯刀的攻势,足尖在地上一点,一个鹞子翻身,已退到了一丈开外。  陆渺渺这才看清,持剑的黑衣人蒙着面,身材魁梧,露出的一双眼睛精光四射,带着浓重的杀气。  渺渺定了定心神。地上躺着的白衣男子口中既然说了“国医馆”,还被人追杀,她自然不能坐视不理。毕竟,这也算天上掉下来的一条线索。可是,眼前的黑衣人,似乎颇为棘手。从他身形来看,显然是个力大的,而力大刚猛型的敌人,正是陆渺渺最不擅长应付的。  于是,陆渺渺趁着蒙面人也尚心神未定,忽然如同山野村妇一般声嘶力竭地高声喊道:“快来人那!杀人啦!”  黑衣人大吃一惊。方才这小女子的突然袭击出乎他的意料,正待全力应付,却没想到小女子面色一变,居然使出这种低端到不可思议的手段来。这会才刚刚黄昏,人烟并不稀少,也只是这条街巷较为僻静,恰巧无人而已。陆渺渺喊的这一声,声音又大又凄厉,只听周围的街巷便开始有杂乱的声音躁动起来。  黑衣人既蒙面,自然是不愿暴露身份。方才吃了陆渺渺快速的一击,他已然发现即便斗起来,这小女子也颇难对付,短时间内定然讨不到什么便宜,而不多时人群赶到,自是大大的不妙。黑衣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踟蹰片刻,最终一咬牙,狠狠瞪了陆渺渺一眼,飞身一跃上了屋脊,几个腾挪,便自不见。  陆渺渺忙藏起双刀。转眼数人涌进街巷,其中还有几名差役捕快,她便红着眼圈,泪眼汪汪地将黑衣恶匪打伤她家“兄长”,强夺了财物的“事情经过”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一遍。除下易容的陆渺渺本就娇媚可人,再加上这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模样,当即就赢得了所有围观者的同情,于是便在众多热心人的帮助下,将“兄长”送回了千羽堂布庄。  回到布庄,店里已经打烊了,除了几个看店的伙计,众人都已各自散去。陆渺渺虽是掌柜,却未曾请人伺候照顾,因此店内打烊之后,二楼便只有她一人,饮食起居,皆是一人执掌。陆渺渺请店内留守的伙计把依然昏迷不醒的男子架到二楼书房的卧榻之上,这一天的混乱才差不多结束了。  陆渺渺这时才有工夫仔细看了看躺在榻上的青年男子,一看之下,不觉暗暗赞叹。这人二十出头的年纪,面如冠玉,剑眉入鬓,墨发凌乱地披下来,弧线漂亮的嘴唇轻轻地抿着,眉角微蹙,额头沁出一层细细的汗珠,形容虽相当狼狈,竟还是极为好看,别有一番魅人的味道。男子身上穿的是一袭白色长衫,数处已经扯破,但布料颇为考究,腰间束着象牙色便装腰带,垂下的一块白玉坠子雕工也十分细致。没想到,无意之间,竟给她捡回了一个美男子。  陆渺渺见男子身上并无明显外伤,便搭上他的手腕去试他的脉象。男子手腕皮肤白晳,但并不细腻,腕骨突起,骨架结实,不象个文弱书生。陆渺渺觉得他脉象凌乱,又见他尚昏迷不醒,便运气开了双瞳,观察起男子的奇经八脉来。  男子显然是会武功的,内力还甚是浑厚,只是体内气息很乱,真气涣散,难以归入丹田之中,这情形不是练功走火入魔,便是药物所致。但他体内真气虽然涣散,却并未横冲直撞,倒也并无大碍。  见男子并无性命之忧,陆渺渺便不再看了,断定他是中了化功散之类的药物,药力也算不上强劲。若是走火入魔,他昏迷前所说的“国医馆”三字便太没有来历了。  趁着男子昏迷,陆渺渺毫不客气将手伸进他怀中袖中,认真地搜查起来,一边心中默念:“谁让你生逢乱世,若是给我找到有用的东西,你就只当方才打斗时丢了,莫要怪到我的头上。”  可惜事不遂人愿,男子身上除了一方锦帕,却是什么也未搜出来。  这一方锦帕倒也平常,就是普通的素色帕子,柔软洁净。但是吸引了陆渺渺注意力的是,帕子的一角用浅紫色丝线绣着两个小字:“千芝”。  陆渺渺痴痴地望着这两个小字,心情波澜起伏。你是谁?你为何到了我这里?为何带着这样一块帕子。千芝,千芝,可是你心上人的名字?但是这个名字…好像很久远,很久远没有人提起了。  长久,陆渺渺叹了口气,看了看依然昏睡的男子俊美的脸庞,抖开一床锦被,往他身上一扔,便自回闺房去了。  是夜,也不知是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还是那方锦帕勾起了思绪,十年来一直困扰着陆渺渺的噩梦再度造访。  “千芝,千芝,无论发生了什么,绝对不要出来。千芝,哥哥永远、永远爱你。千芝,活下去。”  陆渺渺看到六岁的自己嚎哭着大喊:“千羽,别走,别丢下我一个人!”  哥哥捧着她的脸,粲然一笑,用手指在口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那张温暖的笑颜慢慢地、慢慢地淡下去,最终消失在清晨的雾霭里。  “醒过来!”陆渺渺粗重地呼吸着,“这是梦。醒过来!不要看!”  可是她当真是魇住了,明明可以听到自己在低低地**,却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眼睛。于是,那幅画面再一次铺陈开来。所有,每一个她熟悉的人,头发花白族长,邻家的婶娘,小玩伴们,教她识字的先生,还有江琴,所有人的尸身,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口角沁着黑紫色的血丝,用空洞的眼睛望着她。  陆渺渺仰天大喊:“是谁?你到底是谁!你出来,出来与我决一死战!”恍惚间,十三岁的千羽的影子又在眼前摇晃。陆渺渺一把握住他的手,抽噎道:“我知道这是梦。可是你等着我,我终有一天是要找到你的。”  千羽笑了,用双手把她的纤手轻轻地包住,这双手很大,很温暖,带来让人安心的真实感。  陆渺渺打了个冷战,陡地惊醒,却发现自己正跪坐在绣榻上。月光透过窗子照进来,白天救下的男子正立在榻前,双手轻轻地握着她的手。她满脸泪痕,他眼神中尽是迷惘。  “你是何人!”陆渺渺一声怒喝,玉手倏地抽回,抬掌便是一记耳光。男子也不躲闪,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一张如玉般的俊脸上登时现出五条通红的指印。  男子呆呆地望着她,言道:“我,我不记得了。”
    义熙五年(公元409年)七月初七,妖瞳一族族灭。从现在算起来,已经是整整十年前的事情了。  史书对于妖瞳一族最早的记载便是有关战国时期的神医扁鹊,所以妖瞳族应当也算是一个古老的民族。昔年扁鹊周游列国行医,乃是因为心中怀着天下黎民苍生。真正妖瞳族的故乡,却是在西北边陲的苍茫大漠之中。  虽然有记载的扁鹊是一位医者,但妖瞳一族,并不是一个擅长医术的民族,而是一个极度彪悍、野性的战斗种族。妖瞳族人,天生具有独特的视物能力,便是在集中注意力的时候,可以透过人的躯体,看清人的血流、经脉、脏腑,隔着遮蔽物,可以看到内里物品的形状。每当妖瞳族人视物之时,他们的双眼便会自然变成碧绿的颜色,晶莹剔透,妖异无比。  除了视物的能力,妖瞳族的男性,都有超乎常人的巨大力量,而女性,则天生拥有不亚于风的奔跑速度。总的说来,这一族人,最擅观察敌人的弱点,然后利用自身的力量或速度,给予致命一击,是个不折不扣的杀手种族。  相传,北魏太祖道武皇帝拓跋珪南征北战,趁乱重兴代国,扩张疆土,战无不胜,乃是因为手下有一支独特的军队,说的正是妖瞳族的队伍。道武皇帝昔年西征时,曾无意中救过妖瞳族大族长的性命,妖瞳一族为了报恩,数年间曾充当了北魏军团的先锋军。  传说魏军大军压境之前,常有一支强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入敌营,如风如电。先行的皆是女子,形同魅豹,此后便有狂狼般的男性突入,力壮如山,所到之处,人仰马翻,血流成河。因这支神兵人人乌发碧眼,兽皮为裘,残忍野性,故人见而畏之,称为“碧眼罗刹”、“大漠苍狼”。  但是,这一支神秘的军队,如同为道武皇帝的驾崩致哀一般,在同一年,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此后,也就渐渐地被人们所遗忘。  陆渺渺出生在大漠,父母给取名作“千芝”,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千羽,长她七岁。因妖瞳族全族冠“风”姓,因此陆渺渺的本名,应当唤作“风千芝”。在她三岁的时候,父母随北魏军征伐,不幸双双阵亡,因此她几乎记不起父母的模样。记忆里,都是年纪尚幼的哥哥千羽,无微不至地照顾她慢慢长大。  她从三岁起,就开始学习独立生存。妖瞳族天生身体素质极好,三岁的孩童,就可以像小兽一般凶猛。因为男女之间天赋差异很大,千芝的启蒙老师自然也是女性,是一位年轻的女战士,名字叫作江琴。  江琴高大苗条,身材凹凸有致,肤色古铜,肌肉线条美妙,是一位很漂亮的女性,千芝极喜欢她。是江琴,流着眼泪抱着千芝,告知了千羽他们父母的死讯,并且把他们母亲使用的双刀,郑重地挂在千芝的腰间。也是从这一天起,江琴开始向千芝倾囊传授生存的本领。  江琴对千芝的要求极为严苛,天不亮便会将幼小的她拎出被窝,带着她在荒漠中奔跑。江琴带她去过山林,下过江河,设过陷阱,捕过鱼,生食过擒获的猎物。千芝五岁的时候,速度已经能够追赶狂奔的狼群,当然,狼群围攻了兴奋的她的时候,还是靠江琴以快出她数倍的速度抱着她脱险。  千芝对江琴最深刻的印象,便是每日练习完毕江琴极为爽朗的笑声。有时江琴还会举起酒囊,像男子一般将烈酒潇洒地倒进口中。不知为什么,这样一位身材曼妙、美丽强悍的女性仰头灌酒的样子,总给千芝一种莫名的悲伤感觉。有时候,江琴一个人坐在毡房边上,长时间举目远眺西方的落日,风挟着沙吹过她的长发,天空残阳如血。  今天想来,陆渺渺隐约感觉,江琴之所以如此待自己,许是因为自己父亲的缘故。尽管陆渺渺对父亲的印象,只剩下一个高大挺拔又极为孤傲的背影。  哥哥千羽则大为不同,他虽身体敏捷强健,生性却极为温柔,不爱习武。千羽曾不止一次地说,他要像扁鹊一样成为一代名医,造福苍生。  也算是自助者天助之,千羽日日刻苦钻研医书的样子感动了族长,竟将族中的秘宝-神医扁鹊毕生的手记悄悄地传了给他。不到半年工夫,千羽兴奋地告诉千芝和江琴,他已经根据扁鹊的手书,配成了扁鹊用于抑制瞳孔颜色变化的药物“止心散”。  但是,扁鹊的药方并不完善,服用此药对身体有极大的副作用。千羽欢喜地对千芝说,等他把止心散中的毒性去了,便可以让千芝服食,带她安安心心地游历大江南北。  千芝练功的时间,千羽总在读书。千羽读书的时候,喜欢用左手撑着下颌,牙齿轻轻地咬着拇指。大漠中的饮食,多以烧烤肉类为主,但千羽很会煮粥汤,千芝最喜欢吃的,便是哥哥煮的肉糜羹。  如果没有那一场祸事,千芝一定会在哥哥和江琴的呵护下幸福地成长吧。  己酉年七月初七,该发生的一切还是发生了。  关于事情本身,没有什么可回忆的,因为一切发生得太快了。那天夜里,千羽从睡梦中惊醒,外面已是火光弥漫,刀兵之声交错。千羽忙摇醒了千芝,二人跑出毡房,外面的情景让他们一下子就惊呆了。  一群黑衣黑甲的士兵,手持利刃,正在砍杀部落中的妖瞳族人,到处血光四射,惨呼连连。说也奇怪,妖瞳一族,战力原本极强,哪是普通人欺辱了的,但这时,所有人却都像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一般,任人宰割。  黑甲军的中间,立着一匹雪白的战马,马上是一名白衣白甲的少年,约摸十三四岁年纪,银色面具,金冠长枪,冷冷地看着这一幅屠戮的场面。  千羽只觉双膝一软,心下一惊,知是来犯者放了极为厉害的**,忙闭了气,掩住千芝的口鼻,抱起她便跑回了毡房。其他人都中毒丧失了体力,为何自己仍能自由行动?千羽猛地想起昨晚恰好正在学习粹炼一种解**,想是房内残余的药气起了作用。  千羽抓起粹炼的药渣,胡乱塞进口中,又往千芝口里塞了一些。这时,已有两名黑甲兵发现了二人的踪迹,一刀砍开毡房的门帘,提刀便向二人过来。说时迟,那时快,一柄长刀从帘外“嗖”地一声飞掷进来,正将其中一名黑甲兵穿了个透心凉,门外的人也“扑通”一声,跌将进来。  千芝定睛一看,跌进来的人,竟是江琴。见了江琴的模样,千芝当即大哭起来,只见她胸腹之间,交错地贯穿着数枝长箭,全身已被血染成猩红,一双碧绿的眼眸闪着惨厉的光芒。另一名黑甲兵见了,举起手中大斧,便要向江琴砍去,却只觉眼前一花,竟是五六岁的小女孩,含泪的怒目闪着幽然绿火,手持半尺长的双刀,已然刺中了他的双腿。黑甲兵正自惊讶,却觉头脑“嗡”的一声,身体便委顿下去,这一瞬的工夫,千羽已然到了他的身后,毫不费力地拧断了他的脖子。  江琴断断续续地道:“你们未曾中毒,甚好,速速设法逃走。”说着,从袍内摸出两本书来,递给千羽,用染血的手牵起千芝的小手,言道:“活下去。”  言罢,江琴面上似是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缓缓垂下头去,就此不动。  外面仍是极为纷乱。千羽来不及难过,飞快地取出一个行囊,装入肉干、水囊、麻布,塞进江琴的两本书,想了一想,又将自己的药袋装了进去,从怀中掏出两本书,也装了进去。  千羽将行囊挂在千芝身上,将她抱到榻下,用被子盖好,柔声道:“千芝,乖,莫哭。一会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莫出来,也莫出声。若是有人找到了你,或是有人放火了,就尽力跑。只要好好地活下去,哥哥总有一天会找到你的。”  最后,千羽摸了摸千芝的头,说了他平常最爱说的一句话:“待到明日,便一切都会好的。”  后面的事情,千芝便不知道了。她当时只有六岁,受了极大的惊吓,哭得累了,居然沉沉地睡去。幸运的是,没有人找到她,也没有人放火烧了这顶毡房。  当她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清晨,黑甲军都已撤了,周围只剩下堆积如山的妖瞳族的尸首。  妖瞳族人在情绪激动、紧张的时候,眼眸也会自然变色,因此,当他们死亡的时候,眼眸的碧绿色泽会永远永远地定格在眼眶里。许是那群黑甲军觉得新鲜,居然挖去了大部分尸首的眼珠,连江琴的尸首也不例外。  千芝一边走,一边哭着,看着平时亲切的人们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用黑洞洞的眼眶望向苍天,身躯被大漠的乌鸦秃鹫一口一口地啄食。  千芝走遍了整个部落,没有找到千羽的影子,也没有发现千羽的尸首。
    千芝的生存,是一个很大的奇迹。六岁的她,独自一人,靠着千羽打好的一只行囊,靠着江琴训练的基本生存术,靠着天生敏锐的本能,居然在荒野之中,坚强地活了下来。  她先是向东南方奔跑。虽然不懂,但江琴曾告诉她,大漠之中,白天不可移动,于是她白天找地方休憩,夜晚快速奔跑。在行囊中的水和食物消耗完之前,居然给她跑出了大漠,到了陇西的山林之中。  离部落最近的林地,江琴是带她去过的,所以她对于山林还算了解。山林中食物、水源丰富,所以她决定在山林中留下来。她先是在林中靠近河的地方找了一个合适的树洞,寻了些枯草黄叶,铺了一个简单的窝,把身上带的东西储存在树洞中。然后,在饥饿感的迫使下,她开始拼命地寻找活下去的法子。  由于千羽常常制药,千芝了解许多植物是带有剧毒的,因此对植物、果实都十分忌惮,她的第一选择,便是捕食野兽。最初,千芝还十分害怕,后来,她慢慢发现自己的速度,比山林中几乎所有的野兽都还快得多,抓住山鸡野兔等小兽,竟是十分容易,便慢慢地安下心来。  “活下去!”千羽和江琴的影子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天比一天更明晰。千芝开始认真地一条一条回忆,从千羽和江琴那里学到的每一项技能。取火术,陷阱术,结网术,毒果辨识,反正时间有的是,她便一项一项地尝试。  从四岁起,千羽开始教她识字,到六岁止,字也认得许多了,有时她便照着行囊里的书,在地上写写画画。江琴留下的,是刀法秘笈和内功心法,千羽留下的,却是他珍藏的扁鹊行医手记。这几样东西,千芝都全然看不懂,只是常常取出来翻看,仿佛可以感受到千羽和江琴留下来的气息。  也不知过了久。一日,千芝追逐一只野兔进了密林深处,她伏在巨石之后,正待找准时机扑将出去,却忽然感觉后背冷飕飕的,似是有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自己。千芝猛地回头,却发现是一头巨大的花豹,瞪着同样油绿的一双眼睛,在不远处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  千芝心下大骇,提一口气,拔腿就逃,花豹闷吼一声,竟是如风如电地追将上来。千芝也顾不得身体被林中的树林荆草割得伤痕累累,只管逃命,但敌人是一头豹子,上树下河都奈它不得。只有快,只有比它更快,否则便无法存活!千芝头脑中一片空白,只有下意识地奔跑、奔跑,越来越快,也不知过了多久,方才摆脱了花豹的追赶。  千芝瘫倒在地上,不知为什么,却忽然觉得说不出的痛快,不由得仰天大笑起来。  仿佛是缘份一般,从这一天起,千芝隔三岔五便会遇上这头豹子。花豹像是有灵性一般,每次袭击千芝的方式都不一样,但却是同样的突然、迅捷,有数次都险些被它得手。但千芝的反应速度竟也越来越快,到了最后,花豹出现在不远处,她竟能下意识地感知。渐渐地,千芝居然对这头豹子产生了一种亦敌亦友的感情,为它取名为“风影”,尽管风影心中想的,大概只是要将她吞食。  一日,千芝忽觉心神不宁,思忖片刻,发觉竟是月余未曾见过风影了。她在林间捕食奔走时,便开始留意风影的行踪。终于,在一处高崖之下,她发现风影正在战数只恶狼,身后还跟着两头怯生生的小兽。原来,一阵子不见,风影竟已作了母亲。千芝拔出双刀,扑进狼群之中,抬手便砍在一头巨狼腰间,便有两只狼朝她扑将上来。千芝引着这两头狼飞奔,直到将它们甩在身后不见踪迹。剩下的,风影自己解决想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了。  此后,千芝常去那座山崖之下,向风影抛掷自己捕获的猎物。直至风影的子女可以独立成活了,风影才又重操旧业,想方设法地袭击起她来。千芝不知道,如果有一天风影捉住了自己,会不会将自己吃掉,但是被风影追逐,却成了她生活中一个极大的乐趣。  如此春去秋来,转眼便过去了五个年头。  十一岁的千芝,已经在密林中长成了一个野性敏捷的小少女。当年千羽离开的时候,将自己的药袋给了她,里面有配制的各种成药,这些药品对于她的生存,也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药袋里,甚至还有未完成形态的止心散,共有五百余粒。在摆弄了这些东西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之后,千芝作了一个决定:去找千羽,去为族人报仇。  千芝将多年来陪伴自己的物品细细地整理好,准备下食物饮水,置于行囊之中,又去捕了十数只雉鸡,特意送到风影的栖处,算是与它话别。  只这一次,风影没有来追她,而是静静地立在那里,默默地凝望她离开的方向。  其实,她并不知道该去哪里,所以只是单纯地选择了太阳升起的方向。她所拥有的线索是极少的,只有己酉年七月初七的时间,毒杀,黑甲军士,白衣长枪的少年。其实还有一条,她一直记在心里,就是她用刀去刺那名黑甲军大腿的时候,因为个子低矮,所以清楚地看到黑甲军衣衫里露出的一块白玉腰牌,上面刻着一个“禁”字。  不过,线索的稀少,丝毫没有影响千芝对千羽的思念,以及对敌人的憎恨。  翻山越岭,涉水渡河,不知不觉,千芝竟走到了洛阳城。  从幼小时,她便听惯了江琴讲述世人险恶,故而从看到人烟起,便开始试着服用千羽留下的止心散。不想这药甚是猛烈,服下之后极为不适,虽然眼瞳不再变色,但却像起了一层雾一般,再不灵动。过了十余日,千芝方能勉强忍受药物带来的痛苦。渐渐的,她每日已经能与这种痛苦共存。  可惜她毕竟还是个完全没有与人相处经验的孩子。进入洛阳城的第一天,她便给人用食物和漂亮的衣饰诱骗,卖入了**之中。  洛阳城的杏红楼,乃是最大的一家妓馆。杏红楼的鸨母阅人无数,第一眼见了千芝,便知是个千金难求的宝贝,立刻为她香汤沐浴,好吃好穿地伺候着。此时的千芝,已经略微露出女儿的容色,皮肤天然的白皙,眼睛大,如起了雾一般,娇柔的唇瓣若芙蓉花开,长发又黑又直。这少女的模样娇美柔软,偏在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野性,那种特别的味道,即使年小也遮掩不住。若是此女长成,必然是个妖精般勾魂的小美人儿。  但千芝是何等聪明。初时,她只觉十分温暖惬意,想着原来世人倒也不坏。然而没过多久,从烟花巷男男女女的逢场作戏,人走茶凉之间,最擅观察的她已然明了这其中的奥秘,也习得了许多人情世故。  原本,她要逃走当然并非难事,但她小脑瓜算计了一下,杏红楼的妓人都是十四岁开始接客,此前,漂亮的孩子都可以好吃好喝地生活,每日学习琴棋书画、女红刺绣,只为今后可以更好地待价而沽。与其现在逃走,在外颠沛流离,倒不如留在此处,从长计议。  于是,她便极为乖巧地每日学习技艺,又运用先生教的诗书知识,背着人研习千羽和江琴留下的刀谱和医书。医书,这是千羽留给她的唯一的东西,所以,如果千羽不在身边了,那么,就代替千羽成为医者吧。  三年的时光,在一个极其复杂而消息如八面来风一般充足的地方,千芝成长为一个多才多艺,深谙人情世故,又漂亮又狡猾的少女。并且,在这里,她第一次听说了国医馆。  当年妖瞳族的灭亡,全在于来者使用了一种无色无味,使妖瞳族人这样警觉的特异身体都能丧失战斗能力的厉害**,这样的**,自然不是一般人可能制成。所以,最可疑的人就是国医馆最有名的药师,也就是当年已经名噪一时的山鬼。  国医馆的大当家在建康,山鬼也在建康。千芝在自己年满十四岁的前夕,从杏红楼顺走了大量金银珠宝,轻而易举地逃出洛阳城,直奔东都建康。  往后的事,倒不必细表。到了建康城,千芝经过悉心寻觅,终于寻得了一对开布庄的老夫妇,无儿无女,老妇腠理有疾,不日便会深入脏腑。在这里,千芝做了第一件让自己良心背上重负的事情:她未曾道出老妇人的疾病,却佯作落难,得二人收留。直至老妇人疾患已入脏腑,命在旦夕,她才出手相救,终日衣不解带地照顾,救了老妇的性命,但老妇因此落下了终身的残疾。  夫妇二人对她甚为感激,将她视如己出,不久便将布庄传给了她。她将布庄迁至信息丰富的满春院旁边,改名“千羽堂”。如果哪一天千羽恰巧路过,会不会因为这个名字,而踏进来看上一眼呢?  她内心亏欠老夫妇甚多,给二人在城内置了宅院,请了人悉心照顾,时常前去探望。在他们那里,她感受到了一份令她十分惭愧和伤痛的温暖。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刚刚踏进建康城时的心情,期待、恐惧、兴奋、悲伤,所有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而前路漫漫,未来渺茫,竟无法想象结局如何,归处安在。  所以,当老妇人一脸慈祥地笑着问她“小姑娘姓甚名谁的时候”,她脑海中只是茫然地想着:路渺渺兮…  “小女名唤作陆渺渺。”她听见自己如此言道。
    白天救下的男子是真的失忆了。  陆渺渺认真地看了他身体的状况,确实是气息混乱,经脉逆转,这一点绝不是假的。问他一些常识性的问题,全都对答如流,取了书本给他看,字也全都认识,甚至诵得出诗文,推演得了术数,教养相当良好。经过认真地观察,陆渺渺惊奇地发现,男子的记忆实际上都还在,却唯独少了一个“我”,凡是跟自我相关的内容,全部都被生生地切断了。  她所阅读过的古医书上,确曾记载过这样的病例。治疗的方法只有两个,一是带他去熟悉的地方,最好能给点刺激,以找回失去的部分;另一个方法,就是等着,等到体内的紊乱慢慢地消失,或许也就记起来了。  陆渺渺叹了口气。她真的好奇,这个男子口称国医馆,究竟是想说国医馆的什么。也许这是老天想要帮自己,所以才会让他从天上掉下来。可是凡事果然不可能这么容易,掉下来的馅饼皮还在,馅却不知哪里去了。  陆渺渺沉默地烧了水,挥手叫男子去沐浴,又从店里找了一套伙计穿的蓝色粗麻堂服,让他换了干净的衣服。  打点干净的男子立刻精神了许多。男子身材高挑挺拔,略显清瘦,虽然身穿粗布服饰,却根本掩饰不了一副丰神俊朗的姿容,完全不像个店里的跑堂伙计。陆渺渺这才有心思仔细地看他,不看还好,一看之下,竟实实在在地给他惊艳了一把。  可以说,不是一般的俊,是俊得超凡脱俗。他眼神中尚带一丝犹疑和迷惑,但双眸却宛如一潭深水一般,深深不见底,面庞柔和明亮,有种暖洋洋的大气。他的身上,有种深邃和明媚微妙地交织在一起的感觉,看上去干净温暖,却不知哪里叫人觉得神秘莫测。  男子向陆渺渺深深一揖,言道:“蒙姑娘搭救,在下感激不尽,方才甚是迷乱,冒犯了姑娘,还望姑娘恕罪。”声音醇厚好听,字字撩人心弦。  陆渺渺将锦帕递到男子手中,问道:“可识得此物?”男子接过来,反来覆去看了许久,对着“千芝”二字呆了一阵,摇摇头道:“全然没有印象了。”渺渺道:“好好收着吧,男人帕子上绣着名字,想是心上人的。”顿了一顿,又道:“你暂且在书房住下,待我得闲了,也帮你打听打听。”  倒不是陆渺渺好心,只是她存了个念想,运气好的话,他也许很快便能把之前的事情想起来,这对她来说,是很重要的事情。反正男子也无处可去,她倒不如卖了这个顺水人情。  转眼数日过去了,男子的情形毫无起色。不过,他倒是个识大体懂事的,受人恩惠,不愿闲着,主动在布庄里做起活计来。店内的洒扫售卖、粗活杂役,男子从不挑拣,一学便会,手腕麻利,样样处理得井井有条。  一日,陆渺渺在店内照看生意,见男子正在整理新来的料子,伙计阿三对他叫道:“阿四,且把尺递过。”男子笑道:“怎么这样粗心,又将尺丢了?”  陆渺渺奇道:“阿四?你想起了?”  男子道:“不曾。阿三说没有名字不好称呼,就叫我阿四了。”陆渺渺只觉阿四这个名字跟他的模样甚不相称,摇摇头,不由失笑。  不过自从阿四来了店里,店里生意竟又好了几分,不少姑娘小媳妇进了店中,常常红着脸交头接耳,指指点点,笑语不绝。陆渺渺觉得这样倒也不坏。随着时间的流逝,阿四在千羽堂,不知不觉成了一个相当自然的存在。  一次店里打烊之后,陆渺渺曾手持双刀,从背后偷袭过阿四。果然如她所见,阿四体内真气浑厚,是个习武之人。他虽吓了一跳,但本能地便回了一记劈空掌,力道甚是刚猛,险些震飞了陆渺渺的弯刀。  在陆渺渺越来越快的攻击之下,阿四使出来的功夫竟越来越杂,时而是南派的拳法,时而是北派的掌法,时而是极快的点穴手,最后还使出军营里的技击来。陆渺渺越打越糊涂,根本没法子通过他的武学路数看出他的来历,便脚一蹬地飘出两丈,将双刀往地上一掼,怒道:“不打了!胆敢对人说起我打你的事,抹你脖子!”  阿四默默地走到她身边,捡起她的双刀,将怀里帕子掏出来递给她,倒像是自己做错了事一般,反过来安慰她道:“姑娘莫急,待到明日,或许一切都会好的。”  陆渺渺娇躯一颤,猛抬头怔怔地望着阿四,见他一双眼睛也极为认真地望着自己。阿四人生得俊美,但最俊美的当属这一双眼睛,给人的感觉太过深不见底,像是在一片煦暖的阳光里悄悄地写下一个谜。  “待到明日,便一切都会好的。”这句话,是哥哥千羽最爱说的。陆渺渺上下打量阿四,阿四的眉眼五官,身材气质,与千羽毫无相似之处,更重要的是,此人根本不是妖瞳族人,这是一目了然的事情。陆渺渺也不接帕子,一把夺过双刀,扭头便走,将一头雾水的阿四一个人丢在了庭院里。  此后,陆渺渺时常不自觉地观察阿四,倒真的发现了一些令她难以置信又十分不安的东西。  阿四很喜欢读书,晚间无事会在她的书房找书来读。他读书的时候,时常入神,入神时会用手托着腮,用牙齿轻轻地咬自己的拇指,这个有些幼稚的动作竟也是千羽的习惯动作。更可怕的是,有一日陆渺渺出去办货回来得晚了,阿四骄傲地告诉她,他发现自己居然会煮饭,然后,给她端上了一碗热气腾腾带点大漠风味的肉糜羹。  这一切让陆渺渺胆战心惊,有时甚至感觉十分不祥。她非常害怕,怕的是千羽已经不在了,竟借着阿四的身躯,从天而降,到她身边来陪伴她。有时她真想掐住阿四的脖子狠狠地摇晃,让他把一切都想起来,告诉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又不能,因为千羽在他的身体里,她不能够弄痛了千羽,哪怕是一点点。  就这样很复杂地,一瞬就过去了月余,天气已然热了起来。  这日,陆渺渺正在店内制衣,忽听堂中一阵嘈杂,接着便有一个男人朗声道:“两壶酒,四碟小菜,皆要上好的,速速送上来!”陆渺渺抬头一看,见门口站着一黑一白两个中年男子,个子一高一矮,高的背一张古琴,五绺长须,矮的左手提着长剑,头戴斗笠,显是两名江湖客。  管事方老先生忙迎上去,陪着笑脸道:“二位客官,鄙处乃是布庄,并非酒家,还望二位见谅。由此东去,不多时便能看到一处酒家,酒菜皆为上品,二位不妨前去一试。”  只见矮个黑衣男子面色一沉,言道:“对面**满园,此处竟非酒家,简直岂有此理!”  陆渺渺一听,心中登时雪亮:这两人是寻衅来的!  就在不久前,建康城的大富王氏子弟看中了满春院对面的地界,想在这里开一处酒家,选中的便是千羽堂所在的地点。王氏差人来询问,欲购下陆渺渺的这一处楼馆,但这个地点是陆渺渺花了大心思仔细选中的,自然不乐意相让,便婉言拒绝了。王家族属琅琊王氏,势力甚大,却也未多言语,也未再找。陆渺渺以为王氏家族果然颇有气度,不想却是换了种手法,软的不行,直接上了硬的。  陆渺渺心中犯了合计,这两人显然是来者不善,想必已被人招呼,要动粗给她点苦头吃的,但她又不想将自己会武功的事情暴露在众人面前,真正动起手来,岂非会吃个哑巴亏?她头脑中念头一个个走马灯似地闪过:下毒?麻药?报官?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又能好好了结此事?  她还未及想好,却听一个清雅的男声忽地响起:“啊呀呀,我当是谁,原来竟是大名鼎鼎的江南双侠黑白子二位前辈,久仰久仰!”  陆渺渺定睛一看,说话的竟是阿四。只见阿四面上带着一副讶异的表情,双手抱拳,又言道:“听闻二位前辈已然归隐山林,却不想竟在此处遇见,二位这是…”  “大名鼎鼎”的“江南双侠黑白子”,陆渺渺当真是闻所未闻。不仅是她,在场的所有人都一脸不解之色,显然是从未听说。但“江南双侠”听了阿四的一句话,竟是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半天说不出话来。  陆渺渺仔细想了想阿四的话,心中当即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这“江南双侠”想必本来也只是在江湖上略微有个名号,后来怕是没落了,竟落得为王氏雇佣,前来寻衅,只道是自己名气不大,认识的人不多,做些什么也不丢人,谁想身份竟一下被阿四揭了出来。  这二人既然名字前面冠了个“侠”字,来此做这种事情简直就是丢脸到家,传出去恐怕是愧对八辈祖宗。陆渺渺一边心中偷乐,一边暗自赞叹阿四手段的阴险,一时竟忘了考虑阿四如何会识得二人身份之事。  “江南双侠”如坐针毡了片刻,矮个的终于一咬牙,“呛啷”一声长剑出鞘,喝道:“小子胡言乱语!”打算破罐子破摔地动粗。  阿四道:“在下万万不敢乱讲,二位前辈在京口绿林岗的事情,在下也是略知一二的。”  黑白子心中皆是一凛。二人最初闯荡江湖之时,因武功不弱,尤其是精于棋艺,在江湖上也小有名气。但二人太过痴迷于棋,有一次竟在京口做出偷盗价值连城的古谱残局的勾当来,后在绿林岗折于官府之手,饱受牢狱之灾。二人名气说不上大,入狱时间又颇长,本以为早被世人遗忘,不想今日因落魄首次受雇于人,便被眼前这个小子报出了名号,甚至说出的还是极少有人知道的事实。  高个的忍不住脱口而出:“你是何人?怎的竟会知道官牒上的事?”  阿四道:“后生小卒,不足挂齿。只是二位前辈棋艺高超,在下格外仰慕,心痒难耐,极想请两位前辈不吝赐教。看两位前辈是为我千羽堂而来,若得我家掌柜许可,在下与两位前辈下棋定乾坤,化干戈为玉帛,可好?”说罢,笑吟吟地以目望着陆渺渺。  陆渺渺道:“甚好。”  看她答应得豪气干云,其实心中早打好了小九九。看阿四已经将两人架到了相当尴尬的境地,现在是给个台阶下,变为符合侠义精神的“文赌”。若阿四赢了,此事便算了了,二人绝不会再动武。但是,陆渺渺答应,也只是因为阿四的做事手段阴险狡诈,甚合她意,店她却是绝不打算给人的。如果棋下输了,干脆就动武将二人打到再不敢上门,再费心编点谎话应付众人即可。阿四的武功也不弱,即便动起手来,他们也绝吃不了亏。  黑白子听了心下大喜,二人既合称“黑白子”,棋艺自是非凡,罕逢对手。如果说武功上二人只是差强人意,对于下棋,二人却是有着绝对的自信,何况对手只是一个二十出的的毛头小伙子。  白子答道:“甚善,尔要与我二人哪个对弈?”  阿四拱手道:“实在难以取舍,二位前辈不妨同时赐教罢。”  二人听了不由勃然大怒,冷静片刻,方冷冷地道:“长江后浪推前浪,既如此,便请指教了!”
    阿四平时为人甚是谦逊温和,一月多来,已与店里众人皆混得不错。这会儿众人见阿四要和对方赌棋,一边心里暗暗捏了一把汗,一边却又颇为兴奋,店内转眼便架好了两副棋盘。  黑白二子言道:“你先请吧。”  阿四同时对战两人,已是相当托大,再让未免矫情,故也不推辞。因按当时棋道,是采用座子制,白棋先行,阿四便两手各执一枚白棋,同时在两张棋盘上落子定音。  陆渺渺在杏红楼时,也曾学过棋,虽然无甚兴趣,棋技一般,但看懂却还算容易。只见阿四的落子,在黑子面前是很平常的守角起式,但在白子面前,却是落在了棋盘正中的“太极”位上。  “太极”位起手,在真正的对奕中是没有几个人如此选择的,因为这种开局,先手占据的并不是一个最有价值的位置,而且会令此后的错棋危害更大,自古以来败多胜少,这一点连陆渺渺都清楚得很。但阿四面上从容淡定,口角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竟是极为自信。白子面上又泛起一层怒意,对于此等轻视之举显然十分气恼。  棋局就此慢慢展开。刚开始双方的落子都十分迅速,但过了半盏茶的时间,白子的速度已然明显慢了下来,每一步都需思索颇久,再过了半盏茶功夫,黑子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只阿四仍是闲庭信步一般,落子如飞,虽同时思索两局,却丝毫不乱。  陆渺渺认真地观看棋盘,忍不住暗暗称奇。阿四同时下两盘,两盘棋的落子布局竟是大不相同。陆渺渺从二人进店之后的神情作风,已然猜到黑子性子较急,棋风想是较为豪放,而白子看上去斯文沉稳一些,想是会取守势,一看棋局,果然如此。只是阿四两手,也是风格各异,与黑子对的一局,开局即步步为营,稳扎稳打,毫无破绽却暗藏杀机;与白子对的一局,却是太极开局先乱了对方的心神,然后似是全然没有防守的凶猛进攻,大开大阖中透着刁钻古怪。白子本来心里一乱,防守上先出了两回错,后面便更是一蹶不振,颓势立显。  黑白子二人心中也是震惊不已,他二人棋艺已绝非俗类,但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棋风,挤、拆、封、逼、腾挪、点,手手用得极为巧妙精准,落子又极快,仿佛不假思索一般。眼观他所布的大局,竟颇有古谱“吴图二十四盘”的风范,却又不全似,出其不意,变化多端。此时,年轻人正放缓了对白子的攻势,却在对黑子的局中反守为攻,步步紧逼起来。  不知又下了多少子,只听“啪啪”两记清脆的落子声,两盘棋竟像是算好了一般同时定了胜负,留下黑白子二人在棋盘旁边呆若木鸡。  阿四斜靠在坐椅上,笑吟吟地看着二人,形容居高临下,眉宇间透着一股掩不住的霸气。原来阿四,也有丝毫不带半分千羽影子的时候。  良久,黑白子二人默默起身,向阿四深深一揖,言道:“某二人败了,心悦诚服。”  阿四手臂轻轻一抬,二人只觉一股大力将自己托了起来,竟是揖不下去,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对方乃是深藏不露的高手,遂抱拳行礼,转身离去。  半晌,店里才响起阵阵喝彩声。陆渺渺自然也对阿四刮目相看,对他的身份也愈发好奇起来。  当晚,陆渺渺特意烧了两个好菜,烫了一壶酒,叫上阿四一起吃饭。阿四今日之举,无论如何,算是替她解了围,她很直白地表达了谢意。阿四正色道:“姑娘是在下的救命恩人,这些小事何须挂齿。如有什么用得到的,只管使唤便好。”  陆渺渺便问他何以知晓黑白子的身份,阿四道似是在何处看过,见二人形容,感觉甚是相似,便用话来诈诈他们,不想果然是了。只从哪里看的,却怎么也记不起来。渺渺又问他棋艺怎得这般高超,阿四道:“只是知道自己会,棋盘下法都在心中,却不知如何会的。”  陆渺渺叹了口气,道:“四儿,这可拿你怎么好?”  这一声“四儿”叫得近了许多,阿四听了竟觉得心里一甜,忍不住顺势道:“渺儿,你又何苦终日如此艰辛?许多事,交给男人去做岂不好?”  陆渺渺也不生气,仰头饮了一杯。她从六岁起便没有人可依靠了,依靠他人的事,想都未曾想过,以后怕也不会去想。  是夜一夜无话。  翌日,陆渺渺接了东皇太一的传信,去见了东皇,却是要她尽快出发,随东皇本人一道去京口出诊,诊金高达黄金千两。二人约好了隔日午时,在求诊的京口显贵郑氏家中相见。  陆渺渺算算,赶到京口,走得快也要一日的行程,便收拾好了物品,打算天一亮便出发。后来想了想,将阿四叫了起来,道:“明日我要去京口办事,正好之前曾看好了那边的一批料子,你与我同去办一下吧,顺便也到京口看看,是否有什么熟悉的人事。”阿四自是欢喜地应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阿四收拾好行装,出门雇了辆马车,二人同乘一车,便向京口出发。一路上,阿四认真地望着车外,仔细地观看周围的景物,努力地试着回忆,但效果显然不佳,最后便也懒得看了。陆渺渺却是带了一堆裁好的料子,在车中飞针走线地制起衣服来。马车之中,甚是颠簸,但她丝毫不受影响,针下得又快又精准,引得阿四啧啧赞叹。  阿四关心地言道:“你的手艺虽然巧夺天工,但这是什么急活儿,也不至于非要在车上做吧,累坏了你的眼睛,可怎么办?”陆渺渺也未抬头,笑而不语。约莫有两个时辰工夫,衣衫竟已做好。  制好的成衣竟是整整一套男子服饰,从中衣到外袍都有。陆渺渺未按时下流行的宽衫大袖款式制作,而是制了湖蓝色交领中衣大口袴,外配牙白色长袍,帛带俱全,配色讲究,颇具古风。中衣用丁香绸,外袍用织锦缎,虽是素色,用料却是上好,袖口领口还缉了同色牙子,做工极为精致。他人若做这一身,没有一天工夫是决计下不来的,陆渺渺在这颠簸的车中两个时辰已然完工,确实是技艺高超。  阿四用欣赏的眼光看着这套成品,正要开口赞叹,陆渺渺却忽地把一套衣裳抖了抖,递了过来,笑道:“试试看。”  阿四不可置信地看着渺渺,半晌,方才喜道:“竟是为我手制?”  陆渺渺道:“叫你终日穿我这粗布堂服,还是委屈了你,你又不是我家伙计。不妨试试可合身,不合身我再修修。”说罢,转过身去。  陆渺渺特意挑了上好的料子,亲手为阿四做了衣裳,一是阿四替她出头,她心中约略有些感激之情,二是她见阿四竟文武双全,胸中藏有丘壑,不似平常人物,不如顺水推舟地好好待他,用心结交,将来不知何时,许有需要攀交情的时候。阿四接了衣裳,却是真心地欢喜,见她已然转身,便也不客气地当即将新装换上了身。  这套衣裳陆渺渺并未特意给阿四量体,但她目光本就精准,以她估算的尺寸制成的衣服,阿四穿上竟是分毫不差。这套衣服的款式颜色都极衬阿四的气质,明亮之中藏着深沉,上身之后很是显眼,竟让阿四俊美的形容透出一股隐隐的贵气来。  阿四许久未言语,半晌方道:“也不知我以前穿过何样的衣衫,但这般可心的,怎么想都是头一遭。”  陆渺渺笑道:“不要胡言乱语,回头等你记起来了,再说不迟!”  阿四道:“我现下方觉得,若是再也记不起来,或许倒好。”  陆渺渺道:“别这样想,瞧你年纪,家中或许有白发爷娘,**幼子苦苦等着,怎可负了亲人?快好生想想,早些记起来吧。”  阿四神色复杂地点点头,便不再言语。  不知不觉,马车已然摇摇晃晃,驶进了京口的地界。
    “月影荷香乱我心,相思何奈水流深。今生埋骨素裙下,愿续来世未了因。”  匆匆留下这些诗句之后,京口大富之家最为文采斐然的郑公子子容,与一名唤作顾月荷的**女子一起,在郑府大宅中服毒自尽。  值得庆幸的是,郑公子不通药理,使用的**药性不够强烈,又得家人及时发现,终于将他救了过来。但是月荷姑娘,却因此香销玉殒。只奇怪的是,顾月荷的死因,并非是中毒,而是用她自己头上的金钗刺穿了脖颈。  郑公子醒来之后,悲痛欲绝,终日茫然地坐在房内,望着门外莲池中盛放的荷花,不言不语,像是等着月荷姑娘魂魄归来。数日之后,郑公子终于趁家人松懈之机,在莲池畔用刀切割自己的身体,希望流干血液死去。当时,半池的白荷竟被郑公子的鲜血染红,异常触目惊心。  但郑子容公子真是好生命大,这次竟又被救了下来。经过京口各大医馆的名医诊治用药,勉强暂时留了一口气在。但由于身上伤处严重,无法愈合,流血太多,以致郑公子身体渐渐衰竭,命若游丝。  自戕三日之后,全身药石绷带,气息奄奄的郑公子的身躯,就横陈在陆渺渺的面前。  到达京口,陆渺渺与阿四找了一家干净舒适的客栈住下,给阿四交代好了购买布料的地点,并给了他不少银钱,让他在城里好好逛逛。若有些什么意外收获,那是最好。安排好了,陆渺渺便依约去京口郑家与东皇太一会面。  东皇太一比陆渺渺晚了一刻才到。郑公子的父亲京口首富郑员外,见到二人不觉老泪纵横,一口一个神医,苦苦哀求二人定要速速前去看看,挽救儿子的性命。郑员外哭道:“早知如此,我又怎会反对你与那个风尘女子相好?只要你能好好的,哪怕是为你明媒正聚了那位月荷姑娘,又有何不可?为父的,真是悔不当初!”  见郑员外恸哭,旁边的一名女子赶紧上前两步扶住,言道:“老爷,保重身体要紧。”语音柔婉清甜,极为好听。  陆渺渺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见是一位妙龄少妇,全身素白,容颜清秀雅丽,宛若出水仙子,只是形容十分瘦削憔悴,眉目间带着一丝淡淡的哀愁,反显得更为楚楚动人。少妇搀着老爷的手臂,郑员外看她的神情也颇为信任,想是郑员外纳的妾氏。  富贾之家,竟有这般不俗的人物。陆渺渺心中不由赞叹了一句。  见到躺在病榻之上的郑公子,陆渺渺不禁吃了一惊,只见他全身上下敷满金创药石,包扎得如同粽子一般。这究竟是切割了自己多少刀来寻死?  陆渺渺妖瞳只能看人脏腑形状,经络位置流向,隔着绷带看刀口那是做不到的,只好将绷带一条条地除下来查看。这一看之下,陆渺渺心头不禁一颤,纵是她诊病数年,也为人治了许多皮开肉绽的创伤,这等创口在身体上纵横交错的骇人情形,还是见所未见。她大致数了数,郑公子身上的创口,足有一百四十多条。  再次看到郑公子的创口,郑氏家人无不大恸,不少女眷眩眩然几欲昏倒。  由于郑子容自伤已有三日,刀口太多,虽有医师使用了治伤药,但多数伤口仍是开始化脓。陆渺渺查看了他的脏腑,都已极度衰竭,人现在只不过是勉强苟延残喘而已。  东皇太一对郑氏家人言道:“不妨事,你们都在外面等吧。”  郑家人听了大喜,国医馆的大当家如此说了,郑子容的一条命应当算是保住了。众人忙颌首行了拜礼,千恩万谢地退了出去。  陆渺渺心里却犯了嘀咕:这个人的伤,凭她自己的能力,治好的几率不到三成。她能做到的,是清理创伤与完美缝合,但是,郑子容全身已处在衰竭状态,她所会的,也只是用古法调理,能不能活下去,全看郑公子自身的意志。但郑公子是自己寻死的,说起求生意志,那自然是一点都没有,这是最难办的事情。  但东皇太一却是不慌不忙。待人们都退出去了,便只回头对陆渺渺道:“缝吧。”  陆渺渺当下也未多言,只打开药袋,做起缝合伤口的准备来。上次诊病,她已经见识了山鬼的奇特,大当家自然更是深不可测,无须多言,问也无用。  陆渺渺先是取了金针,选定一处创口,一瞬就将数枚金针刺在了伤口周围几处,然后便开始清理创口,进行缝合。她的金针术是利用经脉阻断,阻断痛感的手法,缝合使用的丝线,是用一种特殊蚕丝精心纺的,极为细韧,却可以随着时间流逝,与人体渐渐融合,不需拆除,没有损害。  这些技能,都是陆渺渺根据千羽留下的扁鹊手书,花数年的工夫用心习得。只不同的是,她身为女性,拥有妖瞳男性不具备的速度,因此她下针缝合的速度不可思议的快,直让人眼花缭乱。这一点,就算扁鹊师尊在世,看到了也会大加赞叹吧。  东皇太一十分欣赏地看着陆渺渺缝合创口。拥有这样精准又迅捷缝合技法的人,就连他,也是闻所未闻。陆渺渺的缝合,不仅是缝合皮肉肌肤,就连血管、筋腱、神经,都是对合得妥妥帖帖。谁也想象不到,她在使用妖瞳之术时,这些细微的组织,全部清清楚楚地尽收眼底,所以对她而言,并不是很难做到的事。  东皇太一静静地看着,面上隐隐透出了一丝笑意,心中暗道:“这般技法,就算是卸下一条手臂大腿,怕也能完好地缝上去吧。也或许带你来,就是为了好好地欣赏这一招呢!”  郑公子身上的一百多条创口陆渺渺缝了三个时辰才全部缝完,缝合处十分完美,现在只能看到郑公子身上横七竖八的淡淡印迹,不再触目惊心。陆渺渺精神太过集中,不觉已是大汗淋漓,这会心中方才一惊,暗暗责怪自己:我做起事来就爱一根筋,一上心就把什么都忘了。再多半个时辰,汗水该把易容全冲脱了,搞个花脸,怎生是好?  她一抬头,却见东皇太一正似笑非笑,定定地望着自己,便忙取出丝帕,擦拭面上颈上的汗水,又从行囊中取出易容用的物品,快速地补了补,一边言道:“渺渺学艺不精,到此就再无能为力了。”  东皇太一却没有说话,只点点头,走到榻前,在郑公子身边坐下了,从大袖中伸出手来,握住了郑公子的一只手。  陆渺渺见东皇太一握住郑公子的一只手后便不再动了,也不见试脉等其他的诊断手法,只单纯地握着他的手,许久不松开,觉得甚是奇怪,便运气使用妖瞳,向东皇太一的那只手看去。  这一看,陆渺渺实是吃了一惊。原来,在二人双手交握的地方,一股金黄色的真气,正从东皇太一的手中流出,缓缓地注入郑公子的体内。初次与东皇太一相见的时候,陆渺渺已经悄悄地使用妖瞳观察过东皇太一的身体,但是东皇太一体内全部被金黄色的气包围,经络脏腑全然看不见,她当时还暗暗称奇。今日看来,这一身金黄色真气,原来竟是治病救人的良药。  只见真气流入郑公子体内之后,仿佛自己有生命一般,快速环绕包围了他的五脏六腑,在各大脏器处萦绕不去。陆渺渺清楚地看到,在金色真气的萦绕之下,郑公子体内的全面衰竭竟已然停止,内脏开始自行修复,缝合的伤口开始愈合,内里经络也缓缓地循行起来。  约莫过了一刻工夫,东皇太一放开了郑公子的手,留在郑公子体内的真气已经颇为丰富,正自行各司其职地帮助郑公子的身体渐渐恢复生机。  陆渺渺再看东皇太一的身体,在给郑公子度了这么多真气之后,他体内覆盖的金色仍丝毫不见减少,其真气之充盈,简直令人赞叹。  陆渺渺心中不由暗暗嫉妒:这才是天生的医者,全身都是灵丹妙药!在他面前,我这些诊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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