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阳真经网络游戏称号《千幻镇太守》怎么得

【转载】金庸武侠小说与四艺——琴
武侠小说,是文人创作出来的,虽是以“武”为主题,但是文人们多多少少使得本应该是残酷血腥的场景变得文雅了许多——也许这就是武侠世界并不是一个真实的世界的根本原因吧。文字是文雅的,场景是文雅的,最关键的是里面的人物尤其是重要的人物大多数也是文雅的,这一点在旧派的武侠小说里面尤其明显。如何使得人物变得文雅呢——当然是赋予文人的本色,使得被作者所青睐的角色,变得“文武全才”。在文才里面,“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又是一个极高的评价,这样,老式的高大全的主要人物,总是不仅武功高强,而且总会有意无意显露出琴棋书画这“四艺”中的一艺或者几艺的本事。金庸,可以说是一位继承旧派武侠,开创新派武侠的大师,在他的身上,少不了传统的文人气质,这从他的笔法不难看出,在他的手下,也塑造了不少文武全才的人物,也描述了不少琴棋书画的场景。但是他对于四艺的描写,确实有独特性的:他不是仅仅用琴棋书画来装饰主要人物,他真正把琴棋书画融入了情节中,通过这四艺以及所蕴含的文化内涵,来发挥特别的作用,或者演武,或者行文,或者写意,或者表情,或者论道,或者传神。这些手法的运用,无疑为金庸成为新派武侠的大宗师增加了极大的筹码。
琴棋书画,四艺,在金庸的作品中,无论从篇幅上的广度,还是内涵上的深度,无疑,四艺之首的“琴”是排名第一的。琴,在传统文化中,广义上指音乐,在金庸的武侠小说中,采用的就是广义的定义。在音乐中,十二律是近似于公理式的,多多少少具有一点神秘性地被中西方的古典音乐所认识和接受,但是与西方古典音乐对节奏、力度、动机和曲式等等的严格要求不同,中国古典音乐,所呈现在谱上的,无论是文字谱、减字谱还是工尺谱,都是只有“音”而不成“乐”的,具体用什么样的节奏和力度来演奏,那是取决于演奏者的,演奏者对于从“音”到“乐”的演绎具有很大的自由性,从而同样的曲子,不同的演奏,能产生不同的意境。而从另一方面,即听者的角度说,对曲子的解读,同样也是自由的,根据听者的心情经历,能产生各种丰富的理解。因此,对于“琴”,无论是主客双方,都是自由的,金庸,也许利用了这种自由性,利用“琴”来发挥,用他的文字,通过“琴”来传达他所要传达的意思,这也许正是“琴”在他的作品中比其他三艺所占的比例要高的原因吧。
知音妄断平沙意,手足空闻落雁声
陈家洛听那人谈吐不俗,又见那两个壮汉和那老者都对他执礼至恭,当他说话时垂手而立,不敢稍有懈怠,实不知他是何等人物,便道:“兄台既然喜爱江南,何不就在此定居,也好令小弟时聆教益。”东方耳呵呵大笑,说道:“偷得浮生半日之闲,在此一游,已是非分,我辈俗人,此等清福岂能常享?兄台知音卓识,必是高手,就请弹奏一曲如何?”说罢把七弦琴推到陈家洛面前。陈家洛伸指轻轻一拨,琴音清越绝伦,看那琴时,见琴头有金丝缠着“来凤”两个篆字,木质斑烂蕴华,似是千年古物,心中暗吃一惊,自忖此琴是无价之宝,这人不知从何处得来,说道:“兄台珠玉在前,小弟献丑了。”于是调弦按微,铿铿锵锵的弹了起来,弹的是一曲《平沙落雁》。东方耳凝神倾听。一曲既终,东方耳道:“兄台是否到过塞外?”陈家洛道:“小弟适从回疆归来,不知兄台何以得知?”东方耳道:“兄台琴韵平野壮阔,大漠风光,尽入弦中,闻兄妙奏,真如读辛稼轩词:‘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这曲《平沙落雁》,小弟生平听过何止数十次,但从未得若兄台琴引,如此气象万千。”陈家洛见他果是知音,心中也甚欢喜。东方耳又道:“小弟尚有一事不明,意欲请教。不过初识尊范,交浅言深,似觉冒昧。”陈家洛道:“但问不妨。”东方耳道:“听兄琴韵中隐隐有金戈之声,似胸中藏有十万甲兵。但观兄相貌又似贵介公子,温文尔雅,决非统兵大将。是以颇为不解。”陈家洛笑道:“小弟一介书生,落拓江湖。兄台所言,令人汗颜。”那东方耳对陈家洛所言,似乎不甚相信,又问:“兄台谅必出身世家,不知尊大人现居何官?兄台有何功名?”陈家洛道:“先严已不幸谢世。小弟碌碌庸才,功名利禄,与我无缘。”东方耳道:“聆兄吐属,大才磐磐,难道是学政无目,以致兄台科场失利吗?”陈家洛道:“那倒不是。”东方耳道:“此间浙江巡抚,是弟至交,兄台明日移驾去见他一见,或有际遇,也未可知。”陈家洛道:“兄台好意,至深感谢。只是小弟无意为官。”东方耳道:“然则兄台就此终身埋没不成?”陈家洛道:“与其残民以逞,不如曳尾于泥涂耳。”东方耳一听此言,不觉面容变色。
陈家洛,在金庸所有小说的主角中,恐怕是唯一一个毫无疑义的文武全才,而且确确实实是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照理来说这样完美的人物应该是有一个完美的结局的,可是这里传递出来的,已经是一个不完美的开始——表面上完美的人,往往都有着无法弥补的缺陷。陈家洛的“琴”,太过锋芒毕露。《平沙落雁》,本来描绘的是秋高风平,鸿雁天际飞鸣之景,被陈家洛注入了苍茫大漠的意境,空添塞外金戈铁马之声。所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陈家洛选择用鸿雁来比喻自己,加之那与“此地无银三百两”异曲同工的对答,又怎能不让乾隆产生警觉呢。陈家洛认为自己遇到了“知音”,甚至隐隐感受到了“手足”之情,然而,一切都是假的,他们根本就是两条道上的人,互相之间根本不可能相知。
角笛齐鸣边塞调,何分敌我汉胡身
余鱼同中夜醒来,翻来覆去的尽睡不着,只见一轮圆月映在大河之上,浊流滚滚而下,气象雄伟,逸兴忽起,抽出金笛,悠悠扬扬的吹了起来。他感怀身世,满腔心事,都在这笛子中发泄出来,忽而激越,忽而凄楚,正自全神吹奏,忽听背后有人高声喝采:“好笛子!”微微一惊,收笛回头,月光下只见有三人沿河岸走来。三人走近,其中一人说道:“我们贪赶路程,错过了宿头,正自烦恼,听阁下笛声清亮,禁不住喝采,还请勿怪。”余鱼同听他说得客气,忙站了起来,说道:“荒野之间,小弟胡乱吹奏,聒噪扰耳,有辱清听。”
& & ......
那姓滕的道:“相公笛子吹得真好,请再吹一曲行么?”余鱼同怕金笛泄露了自己行藏,只是推辞,道:“小弟生性怯场,一见有人,便手足无措。文战失利,亦缘于此。”那姓哈的道:“我来吹一段。”从衣底摸出一只镶银的羊角,站直身子,呜呜呜的吹了起来。余鱼同听那角声悲壮激昂,宛然是“风吹草低见牛羊”
的大漠风光,心中激赏,暗暗默记曲调。
& & ......
哈合台也不答腔,抱着顾金标的尸身大踏步走出去。余鱼同捡了一只水囊,一袋干粮,缚在马上,牵马追上去,说道:“哈大哥,我仰慕你是条好汉子,这匹马请你带了去。”哈合台点点头,把顾金标的尸身放上马背。余鱼同从水囊中倒了一碗水出来,自己喝了半碗,递给哈合台道:“以水代酒,从此相别。”哈合台仰脖子喝干。余鱼同抽出金笛,那笛子被张召重削去了一截,笛中短箭都已脱落,但仍可吹奏,当下按宫引商,吹了起来。哈合台一听,曲调竟是蒙古草原之音,等他吹了一会,从怀中摸出号角,呜呜相和。原来当日哈合台在孟津黄河中吹奏号角,余鱼同暗记曲调,这时相别,便吹此曲以送。众人听二人吹得慷慨激昂,都不禁神往。一曲既终,哈合台收起号角,头也不回的上马而去。
在我看来,余鱼同是整个《书剑恩仇录》里面塑造最成功,也最真实的角色。
他出身望族,学过儒家经典,曾经中过秀才;家族败亡之后,拜武当道长马真为师,学道家武功;后来由于陷入对骆冰的那种畸形爱慕无法自拔,又因舍身入火救人而毁容,曾经一度绝望剃度出家,修了一点佛缘——真可谓是三教合一的一人,应该是极为超脱的,可是他最终还是俗世中人。无论文武,他都不可能像陈家洛那般光芒四射。他因为各种俗事,心里面充满了灰暗,也许很难有人真正能够理解他,他所能对之倾诉的,只有他的兵器和乐器——金笛。纯金的笛子,本是灿烂之物,偏偏后来被凝碧剑削断成为不完美之物,物似主人型,断了的金笛,正是对余鱼同最真实的比喻了。
余鱼同是性情中人,既儒雅又不失豪情。他和哈合台,是汉人小生和蒙古壮士的区别,但是,音乐在他们中间搭建了桥梁。余鱼同用他的断笛吹奏哈合台曾经吹过的边塞曲调为哈合台送行,哈合台为之相和,在那一刻,他们互为真正的知音。音乐通心,真正的知音,不需要各种各样的隐瞒欺诈,因为一切在音乐面前,都变得透明。
十面金声鸣战鼓,轻拳妙手剑无芒
陈家洛对余鱼同道:“十四弟,烦你给我吹一曲笛子。”余鱼同脸一红,忙将李沅芷放在地下,横笛口边,问道:“吹甚么?”陈家洛微一沉吟,道:“霸王虽勇,终当命丧乌江,你吹《十面埋伏》吧!”余鱼同不明他的用意,但总舵主有命,当下奋起精神,吹了起来。金笛比竹笛的音色本更激越,这曲子尤其昂扬,一开头就隐隐传出兵甲金戈之音。陈家洛双掌一错,说道:“上来吧!”身子一转,虚踢一脚,犹如舞蹈一般。张召重见他后心露出空隙,遇上了这良机,手下哪里还肯容情,长剑直刺。
众人惊呼声中,陈家洛忽地转身,左手已牵住张召重的辫尾,配合着余鱼同笛中节拍,把辫子在凝碧剑上一拉,一条油光漆黑的大辫登时割断。陈家洛右手拍的一掌,张召重肩头又中。他连挨三掌,虽然掌力不重,并未受伤,然而凭自己武功,非但没能让过,而且竟没看出对方使的是何手法,辫子被截,更是奇耻,但他究是内家高手,虽败不乱,又再倒退数步,凝神待敌。陈家洛合着曲子节拍,缓步前攻,趋退转合,潇洒异常。霍青桐大喜,对香香公主道:“你瞧,这就是他在山洞里学的武功。”香香公主拍手笑道:“这模样真好看。”陈家洛伸手拍出,张召重举剑挡开,反手一撩,两人又斗在一起。张召重凝剑严守,只要对方稍近,立即快如闪电般还击数下,击刺之后,随即收剑防御。......余鱼同越吹越急,只听笛中铁骑奔腾,金鼓齐鸣,一片横戈跃马之声。陈家洛的拳法初时还感生疏滞涩,这时越来越顺,到后来犹如行云流水,进退趋止,莫不中节,打到一百余招之后,张召重全身大汗淋漓,衣服湿透。忽然间笛声突然拔高,犹如一个流星飞入半空,轻轻一爆,满天花雨,笛声紧处,张召重一声急叫,右腕已被双指点中,宝剑脱手。陈家洛随手两掌,打在他背心之上,纵声长笑,垂手退开。这两掌可是含劲蓄力,厉害异常。张召重低下了头,脚步踉跄,就如喝醉酒一般。章进口中咒骂,想奔上去给他一棒,被骆冰拉住。只见张召重又走了几步,终于站立不稳,扑地倒了。
这段对用余鱼同的笛声来伴奏陈家洛的拳术的描写,也许是金庸把音乐和武学结合起来的最早的尝试。不过,这段描写从音乐的角度出发,多多少少有点奇怪。《十面埋伏》本是琵琶曲,描述的是西楚霸王,兵败垓下,四面楚歌,乌江自刎。曲子通过琵琶轮指,表现金戈铁马、号鼓齐鸣之景,就不知道用清越的笛声怎么表现这样的轮指。陈家洛所使用的武功,是在雪山故城里面学来的,招数却是取自《庖丁解牛》,以《庖丁解牛》的潇洒自如,用《十面埋伏》的紧张悲壮来伴奏,从意境上说是牛头不对马嘴,只不过在文字下面看不出来——古曲中意境悠扬,如行云流水的曲子太多了,就是之前陈家洛对乾隆弹奏的《平沙落雁》,似乎放在这里更加好一点,更何况陈家洛能够弹出塞上金戈铁马之声,以余鱼同的金笛,肯定也不难表现这样的意境——当然,《十面埋伏》符合张召重的处境。不管如何,金庸把《书剑恩仇录》里面两个精通音乐武功的人放在了一起,用多多少少不太娴熟手法,呈现了一幕让武功在音乐中挥洒的场景,这样的场景,在后续的小说中还会有,但是变得更加灵活,更加圆熟。
缠绵调莽夫难解,怨念声痴女独明
温青从篮里抽出一支洞箫,说道:“我吹一首曲子给你听。”袁承志点点头,温青轻轻吹了起来。袁承志不懂音律,但觉箫声缠绵,如怨如慕,一颗心似乎也随着婉转箫声飞扬,飘飘荡荡地,如在仙境,非复人间。
温青吹完一曲,笑道:“你爱甚么曲子?我吹给你听。”袁承志叹了一口气道:“我甚么曲子都不知道。你懂得真多,怎么这样聪明?”温青下颚一扬,笑道:“是么?”他拿起洞箫,又奏一曲,这次曲调更是柔媚,月色溶溶,花香幽幽,袁承志一生长于兵戈拳剑之间,从未领略过这般风雅韵事,不禁醺醺然有如中酒。温青搁下洞箫,低声道:“你觉得好听么?”袁承志道:“世界上竟有这般好听的箫声,以前我做梦也没想到过。这曲子叫甚么名字?”温青脸上突然一红,低声道:“不跟你说。”过了一会,才道:“这曲子叫‘眼儿媚’。”眼波流动,微微一笑。
这时两人坐得甚近,袁承志鼻中所闻,除了玫瑰清香,更有淡淡的脂粉之气,心想这人实在太没丈夫气概,他相貌本就已太过俊俏,再这般涂脂抹粉,成甚么样子?幸亏自己不是口齿轻薄之人,否则岂不耻笑于他?又想:江南习气奢华,莫非他富家子弟,尽皆如此,倒是我山野村夫,少见多怪了?正自思忖,听得温青问道:“你爱不爱听我吹箫?”袁承志点点头。温青又把箫放到唇边,吹了起来,渐渐的韵转凄苦。袁承志听得出神,突然箫声骤歇,温青双手一拗,拍的一声,把一支竹箫折成两截。
& & ......
到得山坡,远远望去,见亭中坐着两人,月光下只见云鬓雾鬟,两个都是女子,当即停了脚步,心想:“青弟不在这里!”只见一个女子举起洞箫吹奏,听那曲调,便是温青那天吹过的那首音调凄凉的曲子,忍不住走近几步,想看清楚是谁。那手持洞箫的女子出亭相迎,低低叫了声:“大哥!”袁承志大吃一惊,溶溶月色下一张俏丽面庞,竟然便是温青。
这一对,是我怎么都喜欢不起来的男女主人公。袁承志,浑浑噩噩,偏偏是忠良后人,武林明星,处处受到高人关照,处处得到佳人倾心,一路顺风顺水,明明是山野鄙夫,做起事来却又不知道那里来的文韬武略。温青青,她的身世其实还是很可怜的,可是真想找到她能让人怜爱之处,似乎很难,书里面出现的其她几个跟袁承志有过暧昧关系的女人——安小慧、焦宛儿、阿九和何铁手,哪一个都有足够的资本击败温青青,也难怪温青青只能一天到晚吃醋惹事耍性子。
这段温青青通过箫来表露芳心和感伤身世的描写同样也有点别扭。佳人用这样柔媚缠绵的“眼儿媚”来来暗示,莽夫袁承志竟然不明白,也难怪温青青会折断竹箫了。至于那段凄苦的曲子,在温青青还未完全知道自己的身世,依旧享受着千金大小姐的生活的时候出现,表现得突兀而不合时宜,我的理解是这不过是温仪常吹的曲子,温青青听得多了,也就不时演奏了,不见得她本身真觉得自己很凄苦。即便是她真正知道自己的身世,并且看着母亲被害之后,从书上的文字中,也没有感觉到她有多么愁苦,依旧是那种大小姐本性。想来想去,我只是觉得这段描写可能这只是给温青青增加的一点筹码而已——如果安在阿九的身上,也许会更加好。
忠臣自古悲歌急,独见长城万里寒
暮霭苍茫之中,忽听得前面小巷中有人咿咿呀呀的拉着胡琴,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唱了起来,听他唱道:“无官方是一身轻,伴君伴虎自古云。归家便是三生幸,鸟尽弓藏走狗烹……”只见巷子中走出一个年老盲者,缓步而行,自拉自唱,接着唱道:“子胥功高吴王忌,文种灭吴身首分。可惜了淮阴命,空留下武穆名。大功谁及徐将军?神机妙算刘伯温,算不到:大明天子坐龙廷,文武功臣命归阴。因此上,急回头死里逃生;因此上,急回头死里逃生……”
李岩听到这里,大有感触,寻思:“明朝开国功臣,徐达、刘基等人尽为太祖害死。这瞎子也知已经改朝换代,否则怎敢唱这曲子?”瞧这盲人衣衫褴褛,是个卖唱的,但当此人人难以自保之际,哪一个有心绪来出钱听曲?只听他接着唱道:“君王下旨拿功臣,剑拥兵围,绳缠索绑,肉颤心惊。恨不能,得便处投河跳井;悔不及,起初时诈死埋名。今日的一缕英魂,昨日的万里长城。……”
他一面唱,一面漫步走过李岩与袁承志身边,转入了另一条小巷之中,歌声渐渐远去,说不尽的凄惶苍凉。
& & ......
李岩斟了一杯酒,笑道:“人生数十年,宛如春梦一场。”将酒一干而尽,左手拍桌,忽然大声唱起歌来:“早早开门拜闯王,管教大小都欢悦,管教大小都……”那正是他当年所作的歌谣,流传天下,大助李自成取得民心归顺。只听他唱到那“都”字时,突然无声,身子缓缓俯在桌上,再也不动了。红娘子和袁承志吃了一惊,忙去相扶,却见李岩已然气绝。原来他左手暗藏匕首,已一刀刺在自己心窝之中。红娘子笑道:“好,好!”拔出腰刀,自刎而死。袁承志近在身旁,若要阻拦,原可救得,只是他悲痛交集,一时自己也想一死了之,竟无相救之意。霎时之间,耳边似乎响起了当日在北京城中与李岩一同听到的那老盲人的歌声:“今日的一缕英魂,昨日的万里长城……”
如果把这一幕配上华彦钧的二胡作品,《二泉映月》《寒春风曲》或者《听松》,都会是很悲凉的一幕。不过,在这一幕中,音乐似乎只是一个配角,歌词好像才是主角了。也不知道把这些歌词删去,换上后来在《笑傲江湖》里面对莫大的描写,会是怎么样的效果——也许意境相似,只是理解上变得模棱两可了。
李岩这个角色在《碧血剑》里面出场并不算太多,不过他的出场总是伴随着他作的歌颂闯王的歌谣——谁叫他是科班出身的“李公子”呢——这一次,并不是他作的词,却是他的命运写照。
清音浪荡群魔舞,信步寒枝不愧邪
突然之间,半空中如鸣琴,如击玉,发了几声,接着悠悠扬扬,飘下一阵清亮柔和的洞箫声来。众人都吃了一惊。欧阳克抬起头来,只见那青衣怪人坐在一株高松之巅,手按玉箫,正在吹奏。欧阳克暗暗惊奇,自己目光向来极为敏锐,在这月色如昼之际,于他何时爬上树巅竟是全然没有察觉,又见松树顶梢在风中来回晃动,这人坐在上面却是平稳无比。自己从小就在叔父教导下苦练轻功,要似他这般端坐树巅,只怕再练二十年也是不成,难道世上真有鬼魅不成?这时箫声连绵不断,欧阳克心头一荡,脸上不自禁的露出微笑,只感全身热血沸腾,就只想手舞足蹈的乱动一番,方才舒服。他刚伸手踢足,立时惊觉,竭力镇摄心神,只见群蛇争先恐后的涌到松树之下,昂起了头,随着箫声摇头摆脑的舞动。驱蛇的三个男子和六名姬人也都奔到树下,围着乱转狂舞,舞到后来各人自撕衣服,抓搔头脸,条条血痕的脸上却露出呆笑,个个如痴如狂,哪里还知疼痛。欧阳克大惊,知道今晚遇上了强敌,从囊中摸出六枚喂毒银梭,奋力往那人头、胸、腹三路打去。眼见射到那人身边,却被他轻描淡写的以箫尾逐一拨落,他用箫击开暗器时口唇未离箫边,乐声竟未有片刻停滞。但听得箫声流转,欧阳克再也忍耐不住,扇子一张,就要翩翩起舞。
总算他功力精湛,心知只要伸手一舞,除非对方停了箫声,否则便要舞到至死方休,心头尚有一念清明,硬生生把伸出去挥扇舞蹈的手缩了回来,心念电转:“快撕下衣襟,塞住耳朵,别听他洞箫。”但箫声实在美妙之极,虽然撕下了衣襟,竟然舍不得塞入耳中。他又惊又怕,登时全身冷汗,只见梅超风盘膝坐在地下,低头行功,想是正在奋力抵御箫声的引诱。这时他姬人中有三个功力较差的已跌倒在地,将自身衣服撕成碎片,身子却仍在地上乱滚乱转。穆念慈因被点中了穴道,动弹不得,虽然听到箫声后心神荡漾,情欲激动,好在手足不能自主,反而安安静静的卧在地下,只是心烦意乱之极。欧阳克双颊飞红,心头滚热,喉干舌燥,内心深处知道再不见机立断,今晚性命难保,一狠心,伸舌在齿间猛力一咬,乘着剧痛之际心神略分、箫声的诱力稍减,立时发足狂奔,足不停步的逃出数里之外,再也听不到丝毫箫声,这才稍稍宽心,但这时已是精疲力尽,全身虚弱,恍若生了一场大病。心头只是想:“这怪人是谁?这怪人是谁?”
提到金庸笔下的武学大师兼音乐大师,无论如何都是绕不开黄药师的。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经过了《书剑恩仇录》和《碧血剑》的试笔之后,金庸在《射雕英雄传》中一下把武学和音乐结合推向了一个没有再被他超越的巅峰,这个巅峰的主要人物,就是黄药师;《神雕侠侣》继续利用着巅峰的余热;而在此之后,音乐在小说中的地位大不如前,直到《笑傲江湖》的出现,不过,《笑傲江湖》走的是另一条路,音乐并没有真正跟武学有过多的交集,而像是武侠人物通过音乐,传递出更加深一层的道理。
这一段应该是整部《射雕英雄传》对黄药师的第一次正面的描述,虽然这时候还没有真正揭示出他就是东邪黄药师,不过在一连串的诸如曲灵风、马钰、梅超风等人的描述铺垫之后,这个人物早已是呼之欲出。他的出场,就是人箫一体的,人如鬼魅尚未被看清,箫声已经震慑旁人的心魄了。不过,箫声不似琴声一般悠扬,不似筝声一般激越,不似笛声一般清脆,而是有点模糊的晦暗的,有点像沙沙的风声,这种声音是很含蓄的,容易被其他声音所隐没,因此,箫,经常被视作隐士风度,箫声,也就经常被用作世外高人出场的征兆。金庸在《碧血剑》里面已经写过一次箫了,就是温青青向袁承志隐晦地表露心意所用的乐器——这当然跟隐士高人无关——不过也非空穴来风,“乘龙快婿”的男主人公萧史,就是用箫来打动女主人公弄玉的。金庸写《碧血剑》的时候可能想到了萧史弄玉的典故吧,不过他忽略了一点,萧史弄玉的故事,发生在春秋,记载在西汉,那时候所说的“箫”指的是多管乐器排箫,而不是温青青所使用的单管乐器洞箫,排箫声也被描述为天籁之音,不过多管演奏,声音是多层次的,与独来独往的隐士高人是不相符的。洞箫,也就是与黄药师一体的乐器,有一种说法是兴于魏晋,也就是名士崇尚黄老玄学,超然物外,率意而行的年代,在这种魏晋风度的影响下,隐逸之风大盛,洞箫在这种年代出现,恐怕并非偶然。黄药师,在小说里已经明确点明他有魏晋遗风,而且从各种描述上,也是如此,当然,少不了给他加上同样有着魏晋遗风的乐器——箫。然而,黄药师并不是一位真正的隐士,他是一位武学高人,“五绝”之一的“东邪”,他与箫的一体,不可能再像前两部小说那样肤浅——金庸的笔,突然向前迈了一大步,他把音乐跟武功完完全全地融合到一起,这样,音乐有了强大的攻击力,拥有这种本事的第一个人,当然是黄药师。他如鬼魅般而来,只用一支玉箫,使得群魔乱舞,本来纠结在一场死战中的双方,瞬间都土崩瓦解——金庸塑造的就是这样一位武学大师兼音乐大师的。东邪西毒南帝北丐的出场,各有特色,但是出场的那一刻,各自的形象就已经鲜明地呈现出来了——东邪黄药师,若隐若现,箫声到处,惊心动魄,是一种绝对的震慑,这种高傲,自始而终,不愧“邪”之名。
瞬转宫商千万调,悠悠渺渺乱心潮
睡到中夜,正梦到与黄蓉在北京游湖,共进美点,黄蓉低声唱曲,忽听得有人吹箫拍和,一惊醒来,箫声兀自萦绕耳际,他定了定神,一抬头,只见皓月中天,花香草气在黑夜中更加浓冽,箫声远远传来,却非梦境。
郭靖大喜,跟着箫声曲曲折折的走去,有时路径已断,但箫声仍是在前。他在归云庄中曾走过这种盘旋往复的怪路,当下不理道路是否通行,只是跟随箫声,遇着无路可走时,就上树而行,果然越走箫声越是明彻。他愈走愈快,一转弯,眼前忽然出现了一片白色花丛,重重叠叠,月光下宛似一座白花堆成的小湖,白花之中有一块东西高高隆起。这时那箫声忽高忽低,忽前忽后。他听着声音奔向东时,箫声忽焉在西,循声往北时,箫声倏尔在南发出,似乎有十多人伏在四周,此起彼伏的吹箫戏弄他一般。他奔得几转,头也昏了,不再理会箫声,奔向那隆起的高处,原来是座石坟,坟前墓碑上刻着“桃花岛女主冯氏埋香之冢”十一个大字。郭靖心想:“这必是蓉儿的母亲了。蓉儿自幼丧母,真是可怜。”当下在坟前跪倒,恭恭敬敬的拜了四拜。当他跪拜之时,箫声忽停,四下阒无声息,待他一站起身,箫
声又在前面响起。郭靖心想:“管他是吉是凶,我总是跟去。”当下又进了树丛之中,再行一会,箫声调子斗变,似浅笑,似低诉,柔靡万端。郭靖心中一荡,呆了一呆:“这调子怎么如此好听?”只听得箫声渐渐急促,似是催人起舞。郭靖又听得一阵,只感面红耳赤,百脉贲张,当下坐在地土,依照马钰所授的内功秘诀运转内息。初时只感心旌摇动,数次想跃起身来手舞足蹈一番,但用了一会功,心神渐渐宁定,到后来意与神会,心中一片空明,不着片尘,任他箫声再荡,他听来只与海中波涛、树梢风响一般无异,只觉得丹田中活泼泼地,全身舒泰,腹中也不再感到饥饿。......这时那洞箫声情致飘忽,缠绵宛转,便似一个女子一会儿叹息,一会儿呻吟,一会儿又软语温存、柔声叫唤。郭靖年纪尚小,自幼勤习武功,对男女之事不甚了了,听到箫声时感应甚淡,箫中曲调虽比适才更加勾魂引魄,他听了也不以为意,但对面那人却是气喘愈急,听他呼吸声直是痛苦难当,正拚了全力来抵御箫声的诱惑。
......箫声愈来愈急,那人身不由主的一震一跳,数次身子已伸起尺许,终于还是以极大的定力坐了下来。郭靖见他宁静片刻,便即欢跃,间歇越来越短,知道事情要糟,暗暗代他着急。只听得箫声轻轻细细的耍了两个花腔,那人叫道:“算了,算了!”作势便待跃起。
& & ......
玉箫就唇,幽幽咽咽的吹了起来。这次吹奏不含丝毫内力,便与常人吹箫无异。欧阳克辨音审律,按宫引商,一拍一击,打得丝毫无误。郭靖茫无头绪,只是把竹枝举在空中,始终不敢下击,黄药师吹了一盏茶时分,他竟然未打一记节拍。......黄药师又吹了一阵,郭靖忽地举起手来,将竹枝打了下去,空的一响,刚巧打在两拍之间。欧阳克登时哈的一声笑了出来,心想这浑小子一动便错。郭靖跟着再打了一记,仍是打在两拍之间,他连击四下,记记都打错了。......只听得郭靖又是连击数下,箫声忽地微有窒滞,但随即回归原来的曲调。郭靖竹枝连打,记记都打在节拍前后,时而快时而慢,或抢先或堕后,玉箫声数次几乎被他打得走腔乱板。这一来,不但黄药师留上了神,洪七公与欧阳锋也是甚为讶异。原来郭靖适才听了三人以箫声、筝声、啸声相斗,悟到了在乐音中攻合拒战的法门,他又丝毫不懂音律节拍,听到黄药师的箫声,只道考较的便是如何与箫声相抗,当下以竹枝的击打扰乱他的曲调。他以竹枝打在枯竹之上,发出“空、空”之声,饶是黄药师的定力已然炉火纯青,竟也有数次险些儿把箫声去跟随这阵极难听、极嘈杂的节拍。黄药师精神一振,心想你这小子居然还有这一手,曲调突转,缓缓的变得柔靡万端。欧阳克只听了片刻,不由自主的举起手中竹枝婆娑起舞。欧阳锋叹了口气,抢过去扣住他腕上脉门,取出丝巾塞住了他的双耳,待他心神宁定,方始放手。
黄蓉自幼听惯了父亲吹奏这《碧海潮生曲》,又曾得他详细讲解,尽知曲中诸般变化,父女俩心神如一,自是不受危害,但知父亲的箫声具有极大魔力,担心郭靖抵挡不住。这套曲子模拟大海浩淼,万里无波,远处潮水缓缓推近,渐近渐快,其后洪涛汹涌,白浪连山,而潮水中鱼跃鲸浮,海面上风啸鸥飞,再加上水妖海怪,群魔弄潮,忽而冰山飘至,忽而热海如沸,极尽变幻之能事,而潮退后水平如镜,海底却又是暗流湍急,于无声处隐伏凶险,更令聆曲者不知不觉而入伏,尤为防不胜防。郭靖盘膝坐在地上,一面运起全真派内功,摒虑宁神,抵御箫声的引诱,一面以竹枝相击,扰乱箫声。......又吹得半晌,箫声愈来愈细,几乎难以听闻。郭靖停竹凝听。哪知这正是黄药师的厉害之处,箫声愈轻,诱力愈大。郭靖凝神倾听,心中的韵律节拍渐渐与箫声相合。若是换作旁人,此时已陷绝境,再也无法脱身,但郭靖练过双手互搏之术,心有二用,惊悉凶险,当下硬生生分开心神,左手除下左脚上的鞋子,在空竹上“秃、秃、秃”的敲将起来。黄药师吃了一惊,心想:“这小子身怀异术,倒是不可小觑了。”脚下踏着八卦方位,边行边吹。郭靖双手分打节拍,记记都是与箫声的韵律格格不入,他这一双手分打,就如两人合力与黄药师相拒一般,空空空,秃秃秃,力道登时强了一倍。......那箫声忽高忽低,愈变愈奇。郭靖再支持了一阵,忽听得箫声中飞出阵阵寒意,霎时间便似玄冰裹身,不禁簌簌发抖。洞箫本以柔和宛转见长,这时的音调却极具峻峭肃杀之致。郭靖渐感冷气侵骨,知道不妙,忙分心思念那炎日临空、盛暑锻铁、手执巨炭、身入洪炉种种苦热的情状,果然寒气大减。黄药师见他左半边身子凛有寒意,右半边身子却腾腾冒汗,不禁暗暗称奇,曲调便转,恰如严冬方逝,盛夏立至。郭靖刚待分心抵挡,手中节拍却已跟上了箫声。黄药师心想:“此人若要勉强抵挡,还可支撑得少时,只是忽冷忽热,日后必当害一场大病。”一音袅袅,散入林间,忽地曲终音歇。
黄药师是金庸笔下第一个真正把音乐和武学结合起来的人,他赋予了音乐强大的攻击力。音乐能够有强大的攻击力,最初听起来确实邪门,不愧是东邪的武功路数。《射雕英雄传》是金庸的第三部武侠小说,虽然是第一个高峰,不过相对而言还没有到后来天马行空的地步,对于这种邪门东西,他还是会稍微保守地诠释一下的——可能也不让自己走火入魔吧。那么黄药师用箫的吹奏的音乐到底是什么音乐呢,为何有那么邪门呢?
在《书剑恩仇录》中,余鱼同为陈家洛伴奏战张召重那场打斗,金庸选用了《十面埋伏》作为背景音乐,主要是为了应景,与陈家洛所使用的武功路数并不太能搭配。而黄药师的层次比陈家洛跟余鱼同要高出很多,无论是武学还是音乐都是“宗师”级别的,如果还套用这些早已被滥用的所谓的古曲,像什么《平沙落雁》《梅花三弄》之类的,实在是不能突出他的身份,既如此,干脆直接下笔把箫声的内容写出来,让读者自己去想象。对于黄药师第一次出场吹箫使得群魔乱舞,金庸并没有过多地描写箫声的内容,只是写了箫声柔和连绵不绝,不过从欧阳克、穆念慈和姬人各种搔首弄姿的表现来看,黄药师所吹奏的音乐,完全是淫声艳曲,刺激听者的情欲,让他们乱舞——无论如何,黄药师的武功和箫技是极高的,他能让听者无法逃避,无法自控,就像上瘾了一般。等到郭靖上了桃花岛,黄药师再一次用箫声来对付郭靖和周伯通两人,这一次,金庸是详细地描写了箫声的内容的,什么“似浅笑,似低诉,柔靡万端”,还有“那洞箫声情致飘忽,缠绵宛转,便似一个女子一会儿叹息,一会儿呻吟,一会儿又软语温存、柔声叫唤”,很明显,就是淫声艳曲,描绘的场景再清楚不过了——连郭靖这种木头脑子都不能完全做到无欲则刚,天下又有几个人能够做到呢。这样,黄药师的邪门手段就基本清晰了:利用内力,传送极其诱人的声音来扰乱对手,内力浅的,抵御不住诱惑,当然就开始乱性起舞了,内力深的,至少运功会被打乱,最佳效果是走火入魔——这种手段,似乎也是曾经用“摄心术”迷倒郭靖、黄蓉和裘千仞的彭长老所使用的,当然,彭长老的道行,是无法跟东邪相比的,不过,金庸对这种“邪术”还有进一步的发展,那就是段延庆的“腹语术”和李秋水的“传音搜魂大法”,变得更加邪门了。
话说回来,东邪黄药师毕竟是一代宗师,老是吹奏这种靡靡之音来对付对手,邪是够邪了,不过也太猥琐了,有失一代宗师的身份。最终,金庸还是给他安上了一首有高人风度的箫曲——《碧海潮生曲》——自此,这首箫曲就成了武学大师兼音乐大师的黄药师的杀手锏。中国传统音乐不离借物咏怀和借景抒情,所以,《碧海潮生曲》毫无疑问是文人风度的——中国文人的创作大多含蓄,然而这首箫曲,却大开大阖,气势磅礴,险象连连,充满了杀气,这样的曲子,纵意而谱,与魏晋风度相合,恐怕也就只有在桃花岛上日夜观潮的东邪黄药师才能写出来了。《碧海潮生曲》,不仅具有文人风度,也具有武学味道——以内力吹奏的音乐就如利剑,挥洒着变幻繁复的妙招,不像靡靡之音只是乱性,在这里,箫声是处处取人要害的,这样的箫声,才能跟高手进行巅峰对决,才能震慑群雄,不辱东邪之名。桃花影落飞神剑,碧海潮生按玉箫——这绝对是东邪黄药师最好的写照。
虎啸龙吟今日宴,风流绝响百年空
欧阳锋在筝弦上铮铮铮的拨了几下,发出几下金戈铁马的肃杀之声,立时把箫声中的柔媚之音冲淡了几分。黄药师笑道:“来,来,咱们合奏一曲。”......欧阳锋道:“兄弟功夫不到之处。要请药兄容让三分。”盘膝坐在一块大石之上,闭目运气片刻,右手五指挥动,铿铿锵锵的弹了起来。秦筝本就声调酸楚激越,他这西域铁筝声音更是凄厉。郭靖不懂音乐,但这筝声每一音都和他心跳相一致。铁筝响一声,他心一跳,筝声越快,自己心跳也逐渐加剧,只感胸口怦怦而动,极不舒畅。再听少时,一颗心似乎要跳出腔子来,斗然惊觉:“若他筝声再急,我岂不是要给他引得心跳而死?”急忙坐倒,宁神屏思,运起全真派道家内功,心跳便即趋
缓,过不多时,筝声已不能带动他心跳。
只听得筝声渐急,到后来犹如金鼓齐鸣、万马奔腾一般,蓦地里柔韵细细,一缕箫声幽幽的混入了筝音之中,郭靖只感心中一荡,脸上发热,忙又镇慑心神。铁筝声音虽响,始终掩没不了箫声,双声杂作,音调怪异之极。铁筝犹似巫峡猿啼、子夜鬼哭,玉箫恰如昆岗凤鸣,深闺私语。一个极尽惨厉凄切,一个却是柔媚宛转。此高彼低,彼进此退,互不相下。
黄蓉原本笑吟吟的望着二人吹奏,看到后来,只见二人神色郑重,父亲站起身来,边走边吹,脚下踏着八卦方位。她知这是父亲平日修习上乘内功时所用的姿式,必是对手极为厉害,是以要出全力对付,再看欧阳锋头顶犹如蒸笼,一缕缕的热气直往上冒,双手弹筝,袖子挥出阵阵风声,看模样也是丝毫不敢怠懈。郭靖在竹林中听着二人吹奏,思索这玉箫铁筝与武功有甚么干系,何以这两般声音有恁大魔力,引得人心中把持不定?当下凝守心神,不为乐声所动,然后细辨箫声筝韵,听了片刻,只觉一柔一刚,相互激荡,或猱进以取势,或缓退以待敌,正与高手比武一般无异,再想多时,终于领悟:“是了,黄岛主和欧阳锋正以上乘内功互相比拚。”想明白了此节,当下闭目听斗。他原本运气同时抵御箫声筝音,甚感吃力,这时心无所滞,身在局外,静听双方胜败,乐音与他心灵已不起丝毫感应,但觉心中
一片空明,诸般细微之处反而听得更加明白。......
这时郭靖只听欧阳锋初时以雷霆万钧之势要将黄药师压倒。箫声东闪西避,但只要筝声中有些微间隙,便立时透了出来。过了一阵,筝音渐缓,箫声却愈吹愈是回肠荡气。......再听一会,忽觉两般乐音的消长之势、攻合之道,却有许多地方与所习口诀甚不相同,心下疑惑,不明其故。好几次黄药师明明已可获胜,只要箫声多几个转折,欧阳锋势必抵挡不住;而欧阳锋却也错过了不少可乘之机。郭靖先前还道双方互相谦让,再听一阵,却又不像。他资质虽然迟钝,但两人反复吹奏攻拒,听了小半个时辰下来,也已明白了一些箫筝之声中攻伐解御的法门。......
他呆呆的想了良久,只听得箫声越拔越高,只须再高得少些,欧阳锋便非败不可,但至此为极,说甚么也高不上去了,终于大悟,不禁哑然失笑:“我真是蠢得到了家!人力有时而穷,心中所想的事,十九不能做到。我知道一拳打出,如有万斤之力,敌人必然粉身碎骨,可是我拳上又如何能有万斤的力道?七师父常说:‘看人挑担不吃力,自己挑担压断脊。’挑担尚且如此,何况是这般高深的武功。”
只听得双方所奏乐声愈来愈急,已到了短兵相接、白刃肉搏的关头,再斗片刻,必将分出高下,正自替黄药师耽心,突然间远处海上隐隐传来一阵长啸之声。
黄药师和欧阳锋同时心头一震,箫声和筝声登时都缓了。那啸声却愈来愈近,想是有人乘船近岛。欧阳锋挥手弹筝,铮铮两下,声如裂帛,远处那啸声忽地拔高,与他交上了手。过不多时,黄药师的洞箫也加入战团,箫声有时与长啸争持,有时又与筝音缠斗,三般声音此起彼伏,斗在一起。郭靖曾与周伯通玩过四人相搏之戏,于这三国交兵的混战局面并不生疏,心知必是又有一位武功极高的前辈到了。这时发啸之人已近在身旁树林之中,啸声忽高忽低,时而如龙吟狮吼,时而如狼嗥枭鸣,或若长风振林,或若微雨湿花,极尽千变万化之致。箫声清亮,筝声凄厉,却也各呈妙音,丝毫不落下风。三般声音纠缠在一起,斗得难解难分。郭靖听到精妙之处,不觉情不自禁的张口高喝:“好啊!”
这绝对是金庸笔下空前绝后的一场巅峰对决,说它空前绝后,那是一点也不夸张,因为这场对决创了三个唯一:唯一的一次三位顶尖高手势均力敌的巅峰对决,唯一的一次顶尖高手之间的纯内力对决,唯一的一次顶尖高手之间以音乐为形式的对决——这场对决不是生死对决,也不是大场面的对决,但其精彩程度,绝不亚于金庸笔下任何一场生死绝对或者大场面的对决。
且看参与到这场巅峰对决中的三方——东邪黄药师,西毒欧阳峰和北丐洪七公——在中神通王重阳过世之后,周伯通和郭靖未臻化境之前,天下武功最高之人就是四绝,即便是后起之秀隐约已经超过了这四绝的时候,金庸依然把这四绝放在顶尖之列,并没有认为他们已经落后了——既如此,毫无疑问,这场对决是巅峰对决。同时,这场对决是很特殊的,交战三方没有任何两两同盟关系,而是每一方都同时对抗另外两方,是混战,这种对决形式,一般情况下当然是不太可能出现的,因此金庸采用了一种特殊的形式,让三大高手发声比武,换而言之就是进行纯内力的比拼。一般的纯内力比拼多是很枯燥的,这场对决用发声的形式来表现,本就大大增加了情趣,而且这三大高手所发出的声音,又是采用了表现自身特质的音乐形式,又让这场对决增添了不少色彩——本质上是纯内力比拼,是比武的范畴,但是用音乐交锋这种比文形式表现出来,就如同加上了招数一样,变得韵味十足。东邪黄药师,独隐东海自负潇洒的高人,乐器是玉箫,箫声柔和宛转绵延不绝,他吹奏的大概就是《碧海潮生曲》,浪涛貌似平缓,但是暗含摧枯拉朽之势。西毒欧阳锋,横行西域好强狠毒的异士,乐器是铁筝;严格而言,筝并非西域乐器,代表性的西域乐器,胡琴、琵琶、羌笛、箜篌、筚篥和号角,似乎都不太适合让欧阳锋演奏;筝又称秦筝,起源于曾经是西方的秦地,筝的名称来源就是其“铮铮”的音色,就如同刀兵相交之声,西域边塞之地自古多干戈,因此“铮铮”之声是西域特征声音,让欧阳锋弹奏这件乐器,再适合不过了;筝声铿锵激越凌厉至极,西毒的狠毒手段,配合筝声之所蕴含的中水银泻地般的剑柄利刃,加上边塞的凄切悲凉的曲调,一般对手,自是无法抵御——黄药师是金庸笔下第一个真正把音乐和武学结合起来的人,这样的人如果只有曲高和寡的遗憾,小说的精彩程度自然大大下降,因此,欧阳锋弹奏铁筝与黄药师对决,自是一种锦上添花的笔法。北丐洪七公,领袖北地正直慷慨的豪杰,乐器是声喉;洪七公只是一个老叫花子,如果再安上什么文雅的乐器实在是太不相衬,因此洪七公的乐器,就是最原始最质朴的声喉;北地正好有着用人声来表达豪情的传统,因此“燕赵古称多感慨悲歌之士”,不过洪七公性格随和乐天,真让他唱悲歌,也很不合适;如果让他唱乞丐行街所唱的莲花落,好像又无法突出他的豪杰本色;于是,金庸让洪七公长啸,这又是魏晋文人放纵天性的做法,不过既然放在了洪七公的身上,一定要突出他的正直爽朗的本性;啸声悠长磅礴变幻莫测,虽然是出自一个叫花子,但是却有着独特的韵律感,黄药师的箫声隐含淫音,欧阳锋的筝声隐含凄声,只有洪七公的啸声则充满正气,这样的啸声,足以跟箫声和筝声抗衡又不显得不合拍调——就这样,金庸完美地呈现了一场空前绝后的巅峰对决。
可惜,这一场以音乐交锋为形式的纯内力比拼,在金庸的小说中仅此一次,成为人间绝响。至欧阳锋发疯,西毒北丐对决华山绝顶同时离世之后,硕果仅存的黄药师是再也不可能经历这样的巅峰对决了——这是真正的曲高和寡了,也许他也会体会到独孤求败的心情。金庸造就了一个的音乐与武学完美结合结合的巅峰,不过这个巅峰,似乎来得太快,有点盛极而衰的味道,黄药师也好,欧阳锋也好,都是阳春白雪,都没有把音乐与武学结合的继承人,金庸倒是能够继续下笔塑造类似于洪七公的人物形象,毕竟洪七公的长啸相对而言比较下里巴人,杨过、谢逊和任我行,就是这样的代表,不过这三者的啸声都不似洪七公的啸声那样有韵律,而且太霸道,动辄伤人,更重要的是没有继续发挥的余地——否则的话这样的人摆在战阵前面长啸,再精锐的军队,也不过是瞬间崩溃。当然,金庸在思考,探索巅峰之后该怎样延续武学和音乐的结合,然而,似乎他并没能延续,而是另辟蹊径,剑走偏锋了。
本试清音分良朽,何随浊噪乱晦明
黄蓉听到这句话,向郭靖望了一眼,郭靖的眼光也正向她瞧来,两人心中,同时想到了穆念慈与杨康在中都的“比武招亲”,只听黄药师续道:“……我这第二道题目,是要请两位贤侄品题品题老朽吹奏的一首乐曲。”欧阳克大喜,心想这傻小子懂甚么管弦丝竹,那自是我得胜无疑。欧阳锋却猜想黄药师要以箫声考较二人内力,适才竹梢过招,他已知郭靖内力浑厚,侄儿未必胜得过他,又怕侄儿受伤之余,再为黄药师的箫声所伤,说道:“小辈们定力甚浅,只怕不能聆听药兄的雅奏。是否可请药兄……”黄药师不待他说完,便接口道:“我奏的曲子平常得紧,不是考较内力,锋兄放心。”向欧阳克和郭靖道:“两位贤侄各折一根竹枝,敲击我箫声的节拍,瞧谁打得好,谁就胜这第二场。”郭靖上前一揖,说道:“黄岛主,弟子愚蠢得紧,对音律是一窍不通,这一场弟子认输就是。”洪七公道:“别忙,别忙,反正是输,试一试又怎地?还怕人家笑话么?”郭靖听师父如此说,见欧阳克已折了一根竹枝在手,只得也折了一根。黄药师笑道:“七兄、锋兄在此,小弟贻笑方家了。”玉箫就唇,幽幽咽咽的吹了起来。这次吹奏不含丝毫内力,便与常人吹箫无异。欧阳克辨音审律,按宫引商,一拍一击,打得丝毫无误。郭靖茫无头绪,只是把竹枝举在空中,始终不敢下击,黄药师吹了一盏茶时分,他竟然未打一记节拍。欧阳叔侄甚是得意,均想这一场是赢定了,第三场既然也是文考,自必十拿九稳。黄蓉好不焦急,将右手手指在左手腕上一拍一拍的轻扣,盼郭靖依样葫芦的跟着击打,哪知他抬头望天,呆呆出神,并没瞧见她的手势。黄药师又吹了一阵,郭靖忽地举起手来,将竹枝打了下去,空的一响,刚巧打在两拍之间。欧阳克登时哈的一声笑了出来,心想这浑小子一动便错。郭靖跟着再打了一记,仍是打在两拍之间,他连击四下,记记都打错了。黄蓉摇了摇头,心道:“我这傻哥哥本就不懂音律,爹爹不该硬要考他。”心中怨怼,待要想个甚么法儿搅乱局面,叫这场比试比不成功,就算和局了事,转头望父亲时,却见他脸有诧异之色。只听得郭靖又是连击数下,箫声忽地微有窒滞,但随即回归原来的曲调。郭靖竹枝连打,记记都打在节拍前后,时而快时而慢,或抢先或堕后,玉箫声数次几乎被他打得走腔乱板。这一来,不但黄药师留上了神,洪七公与欧阳锋也是甚为讶异。原来郭靖适才听了三人以箫声、筝声、啸声相斗,悟到了在乐音中攻合拒战的法门,他又丝毫不懂音律节拍,听到黄药师的箫声,只道考较的便是如何与箫声相抗,当下以竹枝的击打扰乱他的曲调。他以竹枝打在枯竹之上,发出“空、空”之声,饶是黄药师的定力已然炉火纯青,竟也有数次险些儿把箫声去跟随这阵极难听、极嘈杂的节拍。黄药师精神一振,心想你这小子居然还有这一手,曲调突转,缓缓的变得柔靡万端。欧阳克只听了片刻,不由自主的举起手中竹枝婆娑起舞。欧阳锋叹了口气,抢过去扣住他腕上脉门,取出丝巾塞住了他的双耳,待他心神宁定,方始放手。
  黄蓉自幼听惯了父亲吹奏这《碧海潮生曲》,又曾得他详细讲解,尽知曲中诸般变化,父女俩心神如一,自是不受危害,但知父亲的箫声具有极大魔力,担心郭靖抵挡不住。这套曲子模拟大海浩淼,万里无波,远处潮水缓缓推近,渐近渐快,其后洪涛汹涌,白浪连山,而潮水中鱼跃鲸浮,海面上风啸鸥飞,再加上水妖海怪,群魔弄潮,忽而冰山飘至,忽而热海如沸,极尽变幻之能事,而潮退后水平如镜,海底却又是暗流湍急,于无声处隐伏凶险,更令聆曲者不知不觉而入伏,尤为防不胜防。郭靖盘膝坐在地上,一面运起全真派内功,摒虑宁神,抵御箫声的引诱,一面以竹枝相击,扰乱箫声。黄药师、洪七公、欧阳锋三人以音律较艺之时,各自有攻有守,本身固须抱元守一,静心凝志,尚不断乘睱抵隙,攻击旁人心神。郭靖功力远逊三人,但守不攻,只是一味防护周密,虽无反击之能,但黄药师连变数调,却也不能将他降服。又吹得半晌,箫声愈来愈细,几乎难以听闻。郭靖停竹凝听。哪知这正是黄药师的厉害之处,箫声愈轻,诱力愈大。郭靖凝神倾听,心中的韵律节拍渐渐与箫声相合。若是换作旁人,此时已陷绝境,再也无法脱身,但郭靖练过双手互搏之术,心有二用,惊悉凶险,当下硬生生分开心神,左手除下左脚上的鞋子,在空竹上“秃、秃、秃”的敲将起来。黄药师吃了一惊,心想:“这小子身怀异术,倒是不可小觑了。”脚下踏着八卦方位,边行边吹。郭靖双手分打节拍,记记都是与箫声的韵律格格不入,他这一双手分打,就如两人合力与黄药师相拒一般,空空空,秃秃秃,力道登时强了一倍。洪七公和欧阳锋暗暗凝神守一,以他二人内力,专守不攻,对这箫声自是应付裕如,却也不敢有丝毫怠忽,倘若显出了行功相抗之态,可不免让对方及黄药师小觑了。那箫声忽高忽低,愈变愈奇。郭靖再支持了一阵,忽听得箫声中飞出阵阵寒意,霎时间便似玄冰裹身,不禁簌簌发抖。洞箫本以柔和宛转见长,这时的音调却极具峻峭肃杀之致。郭靖渐感冷气侵骨,知道不妙,忙分心思念那炎日临空、盛暑锻铁、手执巨炭、身入洪炉种种苦热的情状,果然寒气大减。黄药师见他左半边身子凛有寒意,右半边身子却腾腾冒汗,不禁暗暗称奇,曲调便转,恰如严冬方逝,盛夏立至。郭靖刚待分心抵挡,手中节拍却已跟上了箫声。黄药师心想:“此人若要勉强抵挡,还可支撑得少时,只是忽冷忽热,日后必当害一场大病。”一音袅袅,散入林间,忽地曲终音歇。郭靖呼了一口长气,站起身来几个踉跄,险些又再坐倒,凝气调息后,知道黄药师有意容让,上前称谢,说道:“多谢黄岛主眷顾,弟子深感大德。”
对于主角,金庸总会千方百计地保护,这就是很好的一个例子。一个全然不识音律的郭靖,竟然弄得欧阳克狼狈不堪,逼得黄药师大失面子,用时髦的词语,那就是“屌丝的逆袭”。仔细想想,郭靖虽然不是有意的,但是他的行为从某种程度上说就是流氓的行径——即便输了,也要搅局。当然这也怪不得郭靖,正如对牛弹琴,怪不得牛发牛疯。
这一段写得虽然挺华丽,很多有关音乐的细节似乎有点经不起推敲。主要是有关打拍子这一项,多多少少有点穿越的味道,不仅仅是把今天的做法用到了古时,同时还把西洋音乐的套路移植到了中国传统音乐中。在中国,最古老的记谱法是文字谱,后来产生了减字谱,这两种记谱法都是记述如何演奏乐曲的,比如弹奏古琴的弦位、指法等等,间接也就表明了每个音的音高。但是这样的记谱法是几乎不涉及节奏的,文字谱能够有某些模糊的指示,而减字谱是不会做出任何的标注的。也就是说,对着这样的乐谱,是不可能打拍子的。不过,任何乐曲都会有所谓的“起承转合”“抑扬顿挫”,也就是需要有节奏的加入才能表现出乐曲所要表达的事物和意境。在西洋音乐中,对于节奏是有严格的规定的,作曲者选用了某种节奏,同时也限定了音符的长度,因此,“打拍子”是自然而然的。但是在中国传统音乐中,对于节奏的把握是很自由的,不同的演奏者,可能会根据自身的理解,选择合适的节奏。某些乐曲在流传过程中,通过师父对徒弟的口传心授,可能会传下一些约定俗成的节奏,不过,那仍然具有很大的自由度。正如文言文断句,不同的断句方式会产生不同的意思;为古曲加节奏,不同的节奏也会产生不同的听感——大概作曲者本人并不愿意看到这种情况。如果曲目本身是为诗词曲赋所谱写的,那么断句节奏可以由唱词决定。大概是隋唐时期,产生了另一种记谱法,叫“工尺谱”,迄今在戏曲行内依然广泛采用。工尺谱用“合”“士”“乙”“上”“尺”“工”“反”“六”“五”等字表示音的唱名,多多少少跟简谱有点类似。在工尺谱中,出现了用“、”表示重拍,称为“板”,用“。”表示轻拍,称为“眼”——“有板有眼”就是从这里而来,此外,还加入“_”表示声音的延长。这样,乐曲的节奏就能被大致表示出来了,但是,跟西洋记谱法相比,这样的“板眼”标记并不严谨,乐手依然能够根据自己的理解选择演奏方式。在戏曲音乐中,“板眼”一般用铃锣钹鼓这些打击乐器来演奏;而对于独奏音乐,“板眼”跟弹拨乐器的的换指、换弦和吹奏乐器的换气密切相关。
说了那么多,回归正题,如果要对黄药师所出的考题作出最合理的解释,就是辨听“板眼”,以击打竹枝来表示。这个对于通晓音律的人来说,一般难度不大,不过对于一首此前没听过的乐曲而言,真要找准全部“板眼”并不容易。这里还会涉及到地域文化的范畴。不同地域的人,会有其所熟悉的节奏,可以称得上是与生俱来的地域特征,这跟当地的语言、文化和景观等等都有关。我记得很多年前我初听柴可夫斯基的《第六交响曲》的时候,无论如何都打不准第二乐章的五拍子,大概就是无法把握俄国民谣风格独特的节奏。还有像新疆多个民族都常见到七拍子的音乐,我想其他民族的人,大多很难打准这样的拍子。黄药师所吹奏的乐曲,大概会带有东南沿海的地域特征。对于生长在西域的欧阳克而言,其实不见得真能打准拍子;当然他可能此前多次到过东南沿海,熟悉当地风情,或者根本就看过乐曲的曲谱,知道该曲的“板眼”所在,这才能准确地打拍子。对于郭靖而言,自幼在蒙古长大,首次踏足东南沿海,两个地域的音乐风格相差巨大,又怎么可能打准拍子呢?把原因完全归咎于郭靖不通音律,其实有点太片面。
如果郭靖仅仅是没能打准拍子,那也至多说他缺乏音乐细胞,如此就败下阵来,自然有点平淡。金庸又偏偏在这里给他安上了时有时没有的武学悟性,让他“乱”打拍子,“乱”的就连黄药师这样的大师都吹走音。郭靖可能不知道“板眼”是什么,但是他知道吹箫需要换气,偏偏换气会在某些“板眼”之处,郭靖就这些“板眼”前后击打,打乱黄药师的换气节奏,因此会吹走音。要是黄药师因此而岔气,郭靖这样的行为,真是彻彻底底的流氓了。黄药师当然也不是省油的灯,直接上《碧海潮生曲》来打击郭靖的流氓行径。用同样的方式来理解,就是黄药师用乐曲的节奏来阻碍郭靖运功吐纳的节奏,在郭靖的“板眼”前后下拍,如果让郭靖气行不顺,那就走火入魔了。黄蓉熟知黄药师的乐曲,运功吐纳时跟乐曲有一致的“板眼”,自然不受影响。延伸开来,所谓的“板眼”,跟武功中的破绽是一样的道理。令狐冲使独孤九剑,专门攻击对手的破绽。放到音乐里面理解,就是对手的武功具有固定的节奏,因此“板眼”的位置固定,能够很容易地找到。而反过来说,独孤九剑也并非没有“板眼”,而是没有固定的节奏,因此,“板眼”的位置飘忽不定,一般人自然是不可能看找到。西洋音乐中,过去的指挥大师常常运用Rubato,勉强可以翻译为自由速度,也就是根据乐曲的内容适当地加快或者减慢节奏,达到渲染的目的,丰富听感。这样的做法放到中国传统音乐中,就是改变了“板眼”的位置。而中国传统音乐,乐谱中本来就没有标示出非常严格的节奏,“板眼”的位置可以由乐手自己定,表现出来的意境也是丰富多彩。这会不会是暗合“无招胜有招”的道理呢?“无招”并非真正的没有招数,而是没有固定的节奏。“无招”也并非没有“板眼”,而是“板眼”不在常规的地方出现。跟吹箫需要换气一样,舞剑也必须有出剑与收剑,这会不会是“板眼”呢?如果真是,那么能够让令狐冲该出剑的时候无法出剑,该收剑的时候无法收剑,那是不是就破了独孤九剑呢?这仅仅是来自音乐上面的一些也许不可理喻的延伸,金庸自然不会想到那么多。
冷调清泠驱外道,寒琴飒瑟谢芳邻
只见霍都王子与达尔巴并肩而立。霍都举角吹奏。那达尔巴左手高举一根金色巨杵。将戴在右手手腕上的一只金镯不住往杵上撞去,铮铮声响,与号角声相互应和,要引那小龙女出来。两人闹了一阵,树林中静悄悄的始终没半点声响。
霍都放下号角,朗声说道:“小王蒙古霍都,敬向小龙女恭贺芳辰。”一语甫毕,树林人铮铮铮响了三下琴声,似是小龙女鼓琴回答。霍都大喜,又道:“闻道龙姑娘扬言天下,今日比武招亲,小王不才,特来求教,请龙姑娘不吝赐招。”猛听得琴声激亢,大有怒意。众妖邪纵然不懂音律,却也知鼓琴者心意难平,出声逐客。
霍都笑道:“小王家世清贵,姿貌非陋,愿得良配,谅也不致辱没。姑娘乃当世侠女,不须腼觏。”此言甫毕,但听琴韵更转高昂,隐隐有斥责之意。
& & ......
但听得林中传出铮铮琴声,接者树梢头冒出一股淡淡白烟。丘郭二人只闻到一阵极甜的花香。过不多时,嗡嗡之声自远而近,那群玉蜂闻到花香,飞回林中,原来是小龙女烧香召回。
丘处机与小龙女做了十八年邻居,从不知她竟然有此本事,又是佩服,又觉有趣,说道:“早知我们这位芳邻如此神通广大,全真教大可不必多事。”他这两句话虽是对郭靖说的,但提气送出,有意也要小龙女听到。果然林中琴声变缓,轻柔平和,显是酬谢高义之意。丘处机哈哈大笑,朗声叫道:“姑娘不必多礼。贫道丘处机率弟子郭靖,敬祝姑娘芳辰。琴声铮铮两响,从此寂然。”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小龙女的出场,跟黄药师的出场多多少少有类似之处。黄药师的出场有一种强大的震慑力,小龙女没有这样的震慑力,不过以琴代语,给人就是一种冰冷的感觉——一个红尘之外的禁欲之人,连喜怒哀乐都只是那么的含蓄缥缈。《乐记》里写道:琴者,禁也,所以禁止淫邪,正人心也——这句话放在小龙女身上再适合不过了。在儒家思想中,弹琴讲究“平和”,这样弹出来的曲子是有节制的“中声”,像黄药师、欧阳锋演奏的曲子,毫无节制,肆意发挥,都是“淫声”,不遵守“平和”,是不能演,不能听的。金庸在《射雕英雄传》中呈现了音乐与武学结合的巅峰之后,也许多多少少有点迷茫,不知何去何从,反倒回思中国传统文化中对“琴”的理解,塑造了一个真正“平和”,有资格弹奏“中声”的人,也就是小龙女了。当然,一个刚刚过了及笄之年的绝世美女,如此禁欲,听起来是很残酷的,她似乎也很难做到完全“平和”,因此在他的琴音里面还是隐藏着某种欲望,这样的欲望,在后来遇到了杨过这样的至情之人之后,就会如同潮水般涌出——这就是一种强对比,写小说需要这样的手法,否则就会味如嚼蜡。回头想想小龙女的琴音,到底起了什么作用呢,像是矛盾的表现形式,在这里,与其说小龙女在矛盾中纠结,不如说金庸在矛盾中挣扎,他确实需要考虑音乐跟武侠应该怎样结合发展。
飞仙妙手通天籁,外法旁门动世嚣
小龙女接过一招之后,极是害怕,说甚么也不敢再正面挡他第二招,当下展开轻功,在厅上飞舞来去,手中绸带飘动,金球急转,幻成一片竹雾,一道黄光。那金球发出玎玎声响,忽怎忽缓,忽轻忽响,竟尔如乐曲一般。原来她栖居古墓之时,曾依着林朝英遗下的琴谱按抚瑶琴,颇得妙理。后来练这绸带金球,听着球中发出的声音颇具音节,也是她少年心性,竟在武功之中把音乐配了上去。天地间岁时之序,草木之长,以至人身之脉搏呼吸,无不含有一定节奏,音乐乃依循天籁及人身自然节拍而组成,是故乐音则听之悦耳,嘈杂则闻之心烦。武功一与音乐相合,使出来更是柔和中节,得心应手。
古墓派的轻功乃武林一绝,别派任何轻功均所不及。于平原旷野之间尚不易见其长处,此时在厅上使将出来,的是飘逸无伦,变化万方。她一生在墓室中练功,于丈许方圆之内当真趋退若神。金轮法王武功虽然远胜,但她一味腾挪奔跃,却也奈何不了,只听得铃声玎玎,有如乐曲,听了几下,竟便要顺着她乐音出手,急忙摆动金轮,发出一阵嘈音来冲荡铃声。霎时间大厅上两般声音交作,忽轻忽响,或高或低。铃声清脆,听来心旷神怡,金轮中发出的当郎巨响却是如打铁,如刮镬,如杀猪,如击狗,说不出的古怪喧噪。
郭靖与黄蓉在旁观战,都想起少年之时在桃花岛上听洪七公、欧阳锋、黄药师三人以乐声拚斗的情景,此时思及,已如隔世。眼前这两人武功虽妙,说到以乐声拚斗的功夫,却尚远不及洪黄欧阳。
这又是一场决斗,但是既不是万籁清音的场面,也不是势均力敌的较量。一方起舞配乐曲,如同仙子一般奏响沁人心脾的悦耳清音;另一方造势乱喧嚣,就像小丑一样发出扰人头脑的刺耳噪声。一正一邪,再清楚不过。不过小龙女那时候毕竟能力有限,无论作者怎样偏心下笔墨,依旧不改难敌金轮法王的事实——刺耳的噪声其实是处于强势的,悦耳的清音才是在挣扎。金庸借郭靖和黄蓉的想法,也点出自己的感慨:桃花岛上东邪、西毒和北丐以乐声比拼的巅峰对决,是多么赏心悦目,但是再也无法呈现了。世寰万变,不可能永远听到清音,强弩之末的清音会被噪音打破,但是绕梁的余音依然会让人三月不知肉味。
浪子无心吟解语,佳人有意断痴音
过了半晌,只听室外箫声幽咽,从窗中送了进来。杨过曾见她用玉箫与李莫愁动手,武功甚是不弱,不意这管箫吹将起来却也这么好听。他在古墓之中,有时小龙女抚琴,他便伴在一旁,听她述说曲意,也算得粗解音律。这时辨出箫中吹的是“无射商”调子,却是一曲“淇奥”,这首琴曲温雅平和,杨过听过几遍,也并不喜爱。但听她吹的翻来覆去总是头上五句:“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或高或低,忽徐忽疾,始终是这五句的变化,却颇具缠绵之意。杨过知道这五句也出自“诗经”,是赞美一个男子像切蹉过的象牙那么雅致,像琢磨过的美玉那么和润。
杨过听了良久,不禁低声吟和:“瞻彼淇奥,绿竹猗猗……”只吟得两句,突然箫声断绝。杨过一怔,暗悔唐突:“她吹箫是自舒其意,我出声低吟,显得明白了她的心思,那可太也无礼了。”
同样是箫声传痴情,程英和杨过之间的这一段对答比起温青青和袁承志之间的那一段不知要温馨多少倍。温青青已经极其露骨地吹奏艳曲了,袁承志这个木头人竟然还不明白,对牛弹琴的最高境界,不过如此。这里是完全不同的一种氛围,程英是内敛的,她只会用很含蓄很淡雅的箫声来表明自己的倾心,但是杨过却能够明白其中的意思。无论是程英和温青青,还是杨过和袁承志,孰高孰下,再明白不过了。可惜,“一见杨过误终身”,如此才女佳人,为了一个不可能属于自己的男子,竟然终身孑然,与一支玉箫为伴——其实金庸真的很残酷。
柔肠断处痴弦断,煞气生时密意生
他坐在床上呆呆出神,听得远处鸡声又起,接着幽幽咽咽的箫声响了起来,想是程英布阵已完,按箫以舒积郁,吹的是一曲“流波”,箫声柔细,却无悲怆之意,隐隐竟有心情舒畅,无所挂怀的模样。杨过听了一会,低吟相和。
& & ......
陆无双心头大震,拔剑站起。李莫愁竟站着一动不动,只是侧耳倾听。
原来她听到箫歌相和,想起了少年时与爱侣陆展元共奏乐曲的情景,一个吹笛,一个吹笙,这曲“流波”便是当年常相吹奏的。这已是二十年前之事,此刻音韵依旧,却已是“风月无情人暗换”,耳听得箫歌酬答,曲尽绸缪,蓦地里伤痛难禁,忍不住纵声大哭。
这一下斗放悲声,更是大出陆无双意料之外,她平素只见师父严唆凶杀,那里有半点柔软心肠?怎么明明是要来报怨杀人,竟在门外痛哭起来?但听她哭得愁尽惨极,回肠百转,不禁也心感酸楚。
李莫愁这么一哭,杨过和程英也自惊觉,歌声节拍便即散乱。李莫愁心念一动,突然纵声而歌,音调凄婉,歌道: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箫歌声本来充满愉乐之情,李莫愁此歌却词意悲切,声调更是哀怨,且节拍韵律与“流波”全然不同,歌声渐细,却是越细越高。程英心神微乱,竟顺着那“欢乐趣”三个字吹出,等她转到“离别苦”三字时,已不自禁的给她带去。她慌忙转调,但箫韵清和,她内力又浅,吹奏不出高亢之音与李莫愁的歌声相抗,微一踌躇,便奔进室内,放下玉箫,坐在几边抚动瑶琴。杨过也放喉高唱,以助其势。只听得李莫愁歌声越转凄苦,程英的琴弦也是越提越高,铮的一声,第一根“徵弦”忽然断了。
程英吃了一惊,指法微乱,瑶琴中第二根“羽弦”又自崩断。李莫愁长歌带哭,第三根“宫弦”再绝。程英的琴箫都是跟黄药师学的,虽遇明师,毕竟年幼,造诣尚浅。李莫愁本来乘着对方弦断韵散、心慌意乱之际,大可长驱直入,但眼见茅屋外的土阵看似乱七八糟,中间显是暗藏五行生克的变化,她不解此道,在古墓内又曾累次中伏被创,不免心存忌惮,灵机一动,突然绕到左侧,高歌声中破壁而入。
& & ......
杨过身上有伤,无法起身相抗,只有躺着不动。程英料知与李莫愁动手也是徒然送命,当下把心一横,生死置之度外,调弦转律,弹起一曲“桃夭”来。这一曲华美灿烂,喜气盎然。她心中暗思:“我一生孤苦,今日得在杨大哥身边而死,却也不枉了。”目光斜向杨过瞧去。杨过对她微微一笑,程英心中愉乐甜美,暗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琴声更是洋洋洒洒,乐音中春风和畅,花气馨芳。
& & ......
这几下你望我、我望你,心事脉脉,眼波盈盈,茅屋中本来一团肃杀之气,霎时间尽化为浓情密意。程英琴中那“桃夭”之曲更是弹得缠绵欢悦。
突然之间,李莫愁将两片锦帕扯成四截,说道:“往事已矣,夫复何言?”双手一阵急扯,往空抛出,锦帕碎片有如梨花乱落。程英一惊,铮的一声,琴弦又断了一根。
李莫愁喝道:“咄!再断一根!”悲歌声中,瑶琴上第五根“角弦”果然应声而断。李莫愁冷笑道:“顷刻之间,要教你三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快快给我抱头痛哭罢。”这时琴上只剩下两根琴弦,程英的琴艺本就平平,自已难成曲调。李莫愁道:“快弹几声凄伤之音!世间大苦,活着有何乐趣?”程英拨弦弹了两声,虽不成调,却仍是“桃之夭夭”的韵律。李莫愁道:“好,我先杀一人,瞧你悲不悲痛?”这一厉声断喝,又崩断了一根琴弦,举起拂尘,就要往陆无双头顶击下。
& & ......
  李莫愁心想:“这小子的话倒不错,他三人如此死了,确是胜过我活著。”寻思:“天下那有这等便宜之事?我定要教你们临死时伤心断肠。”於是拂尘轻摆,脸带寒霜,低声唱了起来,仍是“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那曲子,歌声若断若续,音调酸楚,犹似弃妇吞声,冤鬼夜哭。
  杨过等三人四手相握,听了一阵,不自禁的心中哀伤。杨过内功较深,凝神不动,脸上犹带微笑;陆无双心肠刚硬,不易激动;程英却已忍不住掉下泪来。李莫愁的歌声越唱越低,到了後来声似游丝,若有若无。&
如果说东邪、西毒和北丐的对决是龙吟、虎啸和狮吼,这里的场面则是莺歌对鸿鸣。茅屋内,程英抚琴,杨过唱和,似莺歌燕舞,春意盎然;茅屋外,李莫愁悲歌,如鸿雁哀鸣,秋风萧瑟。这场暴风雨的前奏,与其说是比斗,不如说是诉情。程英也好,李莫愁也好,两个苦情苦命之人,以这种形式相逢,不知道是程英看到了自己的未来,还是李莫愁看到了自己的过去。程英或许想到此战必死,一改含蓄淡雅的天性,大胆地弹奏《桃夭》,表述柔情;毫无疑问,至情的杨过也许不能说移情别恋,但是至少也感念深情,心潮澎湃,所以能高声唱和。琴歌相和,在李莫愁看来,不正是再现当年自己跟陆展元的笛笙相和——很可惜,这里不是箫笙相和,不是萧史的箫和弄玉的笙——这种美妙温馨的场景是不可能再现了,有的只是现实的无情。在李莫愁看来,这样的一切都是泡影,对自己如此,对程英又何尝不是呢?她用元好问的词来打断程英的美梦,或许从某种程度上是点醒痴醉的程英,不要走自己的老路。然而,程英是程英,不是赤练仙子,她无悔于自己做出的决定,即便只是一场幻梦,她用一生来成全,无悔无恨,只希望能够能够跟意中人有弹指间的心意相通。从另一方面,陆展元和杨过都是不会珍惜的人,他们都放弃了能跟自己琴瑟和鸣的选择,陆展元也许更加绝情,但是杨过的多情却使得人们更加为程英感到心酸。数十年后,当程英到了李莫愁那个阶段的时候,她也许依然吹奏着《淇奥》《流波》,弹奏着《桃夭》,而不会选择放歌元好问的《摸鱼儿》。一支碧玉箫,一张焦尾琴,痴弦断,情丝不断,了却一生。音乐依旧是春意盎然,但是多少人会潸然泪下,也许这是音乐的最高境界吧,与武侠无关。
孤弦百调悲歌切,断绝愁声万籁凄
李莫愁转过身来,正要从墙壁缺口中跃出,却见破口旁已坐着一人,青袍长须,正是当年从她手中救了程英的桃花岛主黄药师。他凭几而坐,矮几上放着程英适才所弹的瑶琴。李莫愁对战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但黄药师进屋、取琴、坐地,她竟全没察觉,若在背后暗算,取她性命岂非易如反掌?
李莫愁与傻姑对招之时,生怕程英等加入战团,是以口中悲歌并未止歇,要教他三人心神难以宁定,此时斗见黄药师悄坐抚琴,心头一震,歌声登时停了。
黄药师在琴上弹了一响,纵声唱道:“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唱的居然就是李莫愁那一曲。琴上的弦只剩下一根“羽弦”,但他竟便在这一根弦上弹出宫商角徵羽诸般音律,而琴韵悲切,更远胜于她的歌声。
这一曲李莫愁是唱熟了的,黄药师一加变调,她心中所生感应,比之杨过诸人更甚十倍。黄药师早知她作恶多端,今日正要藉此机缘将她除去。他昔年曾以一枝玉箫与欧阳锋的铁筝、洪七公的啸声相抗,斗成平手,这时隔了这许多年,力气已因年老而衰减,内功却是越练越深,李莫愁如何抵御得住?片刻间便感心旌摇动,莫可抑制。
黄药师琴歌相和,忽而欢乐,忽而愤怒,忽而高亢激昂,忽而低沉委宛,瞬息数变,引得她也是忽喜忽悲,忽怒忽愁,眼见这一曲唱完,李莫愁非发狂不可。
& & ......
黄药师不提防她这么旁里横加扰乱,铮的一声,最后一根琴弦竟也断了。
武学跟音乐相结合的巅峰,起于黄药师,最后当然要用黄药师来完结。不过,他用来完结的曲竟然是李莫愁不离口的“问时间,情是何物”——对于黄药师而言,这首词又何尝不能表述自己的心声呢。只不过他一生高傲,这样的曲词,要不是在这样的场合,是不可能弹唱出来的,一旦弹唱出来,又是惊天地泣鬼神。一方面,是追忆亡妻,感伤自己未能好好珍惜举案齐眉的夫妻之情;另一方面,当年跟他以音乐决斗的故人都已仙逝,绝响不能重现,只能一人弹孤弦唱悲歌,百年孤独。最后一曲,莫愁之人亦发深愁,更何况曲未完弦断而终,更是人间绝响,无限凄切。
百鸟齐鸣空自乐,孤弦咏叹待知音
郭襄正自观赏,忽听得山坳后隐隐传出一阵琴声,心感诧异:“这荒僻之处,居然有高人雅士在此操琴。”她幼受母教,琴棋书画,无一不会,虽均不过粗识皮毛,但她生性聪颖,又爱异想天开,因此和母亲论琴、谈书,往往有独到之见,发前人之所未发。这时听到琴声,好奇心起,当下放了青驴,循声寻去。走出十余丈,只听得琴声之中杂有无数鸟语,初时也不注意,但细细听来,琴声竟似和鸟语互相应答,间间关关,宛转啼鸣,郭襄隐身花木之后,向琴声发出处张去,只见三株大松树下一个白衣男子背向而坐,膝上放着一张焦尾琴,正自弹奏。他身周树木上停满了鸟雀,黄莺、杜鹃、喜鹃、八哥,还有许多不知其名的,和琴声或一问一答,或齐声和唱。郭襄心道:“妈说琴调之中有一曲《空山鸟语》,久已失传,莫非便是此曲么?”听了一会,琴声渐响,但愈到响处,愈是和醇,群鸟却不再发声,只听得空中振翼之声大作,东南西北各处又飞来无数雀鸟,或止歇树巅,或上下翱翔,毛羽缤纷,蔚为奇观。那琴声平和中正,隐然有王者之意。
郭襄心下惊奇:“此人能以琴声集鸟,这一曲难道竟是《百鸟朝凤》?”心想可惜外公不在这里,否则以他天下无双的玉箫与之一和,实可称并世双绝。
那人弹到后来,琴声渐低,树上停歇的雀鸟一齐盘旋飞舞。突然铮的一声,琴声止歇,群鸟飞翔了一会,慢慢散去。
那人随手在琴弦上弹了几下短音,仰天长叹,说道:“抚长剑,一扬眉,清水白石何离离?世间苦无知音,纵活千载,亦复何益?”
& & ......
郭襄见这人长脸深目,瘦骨棱棱,约莫三十岁左右年纪。她向来脱略,也不理会男女之嫌,从花丛中走了出来,笑道:“适才听得先生雅奏,空山鸟语,百禽来朝,实深钦佩。又见先生画地为局,黑白交锋,引人入胜,一时忘形,忍不住多嘴,还祈见谅。”那人见郭襄是个妙龄女郎,大以为奇,但听她说到琴声,居然丝毫不错,很是高兴,说道:“姑娘深通琴理,若蒙不弃,愿闻清音。”郭襄笑道:“我妈妈虽也教过我弹琴,但比起你的神乎其技,却差得远了。不过我既已听过你的妙曲,不回答一首,却有点说不过去。好罢,我弹便弹一曲,你却不许取笑。”那人道:“怎敢?”双手捧起瑶琴,送到郭襄面前。郭襄见这琴古纹斑斓,显是年月已久,于是调了调琴弦,弹了起来,奏的是一曲《考槃》。她的手法自没甚么出奇,但那人却颇有惊喜之色,顺着琴音,默想词句:“考在槃涧,硕人之宽,独寐寤言,永矢勿谖。”这词出自《诗经》,是一首隐士之歌,说大丈夫在山涧之间游荡,独往独来,虽寂寞无侣,容色憔悴,但志向高洁,永不改变。那人听这琴音说中自己心事,不禁大是感激,琴曲已终。他还是痴痴的站着。郭襄轻轻将瑶琴放下,转身走出松谷,纵声而歌:“考檗在陆,硕人之轴,独寐独宿,永矢勿告。”招来青驴骑上了,又往深山林密之处行去。她在江湖上闯荡三年,所经异事甚多,那人琴韵集禽、画地自弈之事,在她也只是如过眼云烟,风萍聚散,不着痕迹。
何足道的出现,多多少少让人眼前一亮,让人想起黄药师。不过,黄药师每一次出场,总有一种震慑力,不论是武学上,还是音乐上,或者说这两者的合体。何足道没有这种震慑力,从名字上就能够看出来,虽说有一个很响亮的外号昆仑三圣,正如何足道自己所说的那样,这个外号不过是贴金而已。金庸当然不会塑造出一个从黄药师的模子里出来的人物,但是他也知道不能把黄药师的那一套继续往下发展了,不然的话就真是走火入魔了,所以他干脆给自己来一个台阶,用一个仅仅在两回中出现的人物来结束这种巅峰之后的不利影响——何足道,这个人物也许包含着很多很多,但是何足道哉,赶紧抽身为上,不失为以退为进的妙招。何足道到底有多大的本事呢,仿佛很大:会弹失传已久的《空山鸟语》,会用《百鸟朝凤》来使得群鸟齐鸣,空山独自抚琴感慨知音难觅。不过仔细想想,这又有多大本事呢?何足道执着于古曲,毫无新意,黄药师能够音随意起,并且有自己的独创的《碧海潮生曲》;何足道能用琴声集禽,黄药师能够用箫声琴声激发人的七情六欲,高下之分明显;何足道感慨没有知音,一个对琴道只是一知半解的郭襄对他而言就是知音了,黄药师的知音又是谁呢,找来找去,可能只有欧阳锋了——无论怎么看,这个独居西域的昆仑三圣何足道不过只是自娱自乐罢了,要是他在早出生几十年,在西毒欧阳锋依然纵横西域的时候,昆仑三圣的名号绝对不可能存在。郭襄感慨何足道不能跟黄药师琴箫相和,这恐怕言过其实了,且不说何足道的武功琴技不是黄药师那个档次的,他也带有一点魏晋风度,不过却又有点迂腐拘泥,这样的性子,黄药师自然是不会喜欢的——金庸不过是借郭襄的想法,给自己一个体面的台阶。当然,何足道是有自知之明的,他知道他在西域见识粗浅,他语气倒是谦逊,也许正是这样,他的名号倒是得以保留。这个人物,所占的篇幅不长,不过倒是还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以至于很多人觉得他应该是郭襄的最佳伴侣——从很多方面上看是的,不过郭襄对这样一个见识有限只会自娱自乐的人,是肯定不会救下深刻的印象的,就如书中所说的,过眼云烟,风萍聚散,不着痕迹,正对应何足道这么名字。
痴心曲动伊人意,怎奈刀兵恨断弦
何足道道:“阁下好功夫,在下甚是佩服。”回头向郭襄道:“郭姑娘,自从日前得聆姑娘雅奏,我作了一套曲子,想请你品评品评。”郭襄道:“甚么曲子啊?”何足道盘膝坐下,将瑶琴放在膝上,理弦调韵,便要弹琴。
潘天耕道:“阁下连败我两个师弟,姓潘的还欲请教。”何足道摇手道:“武功比试过了,没甚么余味。我要弹琴给郭姑娘听。这是一首新曲。你们三位爱听,便请坐着,若是不懂,尚请自便。”左手按节捻弦,右手弹了起来。郭襄只听了几节,不由得又惊又喜。原来这琴曲的一部分是自己奏过的《考槃》,另一部分却是秦风中的《蒹葭》之诗,两曲截然不同的调子,给他别出心裁的混和在一起,一应一答,说不出的奇妙动听,但听琴韵中奏着:“考槃在涧,硕人之宽。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天一方……硕人之宽,硕人之宽……溯回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独寐寤言,永矢勿谖,永矢勿谖……”郭襄心中蓦地一动:“他琴中说的‘伊人’,难道是我么?这琴韵何以如此缠绵,充满了思慕之情?”想到此处,不由得脸上微微一红。只是这琴曲实在编得巧妙,《考槃》和《蒹葭》两首曲子的原韵丝毫不失,相互参差应答,却大大的丰瞻华美起来。她一生之中,从未听到过这样的乐曲。
& & ......
何足道全心沉浸在琴声之中,似乎见到一个狷介的狂生在山泽之中漫游,远远望见水中小岛站着一个温柔的少女,于是不理会山隔水阻,一股劲儿的过去见她……忽然间左肩上一痛,他登时惊觉,抬起头来,只见潘天耕手中长剑指着他肩头,轻轻刺破了一点儿皮肤,如再不招架,只怕他便要挺剑伤人,但琴曲尚未弹完,俗人在旁相扰,实在大煞风景,当下抽出半截断剑,当的一声,将潘天耕长剑架开,右手却仍是抚琴不停。
这当儿何足道终于显出了生平绝技,他右手弹琴,左手使剑,无法再行按弦,于是对着第五根琴弦聚气一吹,琴弦便低陷下去,竟与用手按捺一般无异,右手弹奏,琴声高下低昂,无不宛转如意。潘天耕急攻数招,何足道顺手应架,双眼只是凝视琴弦,惟恐一口气吹的部位不合,乱了琴韵。潘天耕愈怒,剑招越攻越急,但不论长剑刺向何方,总是给他轻描淡写的挡开。郭襄听着琴声,心中乐音流动,对潘天耕的挺剑疾攻也没在意,只是双剑相交之声扰乱了琴音。她双手轻击,打着节拍,皱眉对潘天耕道:“你出剑快慢全然不合,难道半点不懂音韵吗?喏,你听这节拍出剑,一拍一剑,夹在琴声之中就不会难听。”潘天耕如何理她?眼见敌人坐在地下,单掌持着半截断剑,眼光凝视琴弦,自己却兀自奈何不了他,更是焦躁起来,斗然间剑法一变,一轮快攻,兵刃相交的当当之声登时便如密雨。这繁弦急
管一般的声音,和那温雅缠绵的琴韵绝不谐和。何足道双眉一挑,劲传断剑,铮的一响,潘天耕手中的长剑登时断为两截,但就在此时,七弦琴上的第五弦也应声崩断。潘天耕脸如死灰,一言不发,转身出亭。三人跨上马背,向山上急驰而去。
郭襄甚是奇怪,说道:“咦,这三人打了败仗,怎地还上少林寺去?当真是要死缠到底么?”回过头来,却见何足道满脸沮丧,手抚断琴,似乎说不出的难受。郭襄心想:“断了一根琴弦,又算得甚么?”当下接过瑶琴,解下半截断弦,放长琴弦,重行绕柱调音。何足道摇头叹息,说道:“枉自多年修为,终究心不能静。我左手鼓劲断他兵刃,右手却将琴弦也弹断了。”
这一段描写,倒是给何足道增加了不少分量。首先,他把郭襄对他弹的《考槃》结合另一首《蒹葭》,谱出了一首新曲,献给郭襄,一方面表明自己接受对方的指正,一方面也含蓄地表达思慕之意——如此一来,何足道的琴道造诣地位大大提升,虽说难脱窠臼,跟黄药师相比还有一段距离,至少来说能让郭襄记住了。其次,他能够左手持剑,右手抚琴,靠吹气来按弦,这样尚且能轻描淡写地击败对手,可见还是能入高手之列的——金庸没有让他挑战黄药师以箫声退敌的权威,不过倒是设定了此后武功中包含音乐的最高标准了,后来塑造的莫大、黄钟公等人,均没有超过何足道这个标准。
何足道和郭襄毕竟还是无缘的,如果郭襄认识何足道先于杨过,也许真的会接受何足道的爱慕,可惜又一个“一见杨过误终身”的案例。到此为止,金庸塑造了三个类似的场景:温青青和袁承志,程英和杨过,还有就是何足道和郭襄——无一例外,奏曲之人都没有通过音乐得到对方的心,也不知道音乐这东西,是否真的太虚无缥缈了。
轻歌冷韵腥风没,倜傥无心乱意浮
忽听得琴韵冷冷,出自湖中,张翠山抬起头来,只见先前在镖局外湖中所见的那个少年文士正在舟中抚琴。张翠山眼见脚下是三具尸体,游船若是摇近,给那人瞧见了声张起来,惊动蒙古巡兵,不免多惹麻烦。正要行开,忽听那文士在琴弦上轻拨三下,抬起头来,说道:“兄台既有雅兴子夜游湖,何不便上舟来?”说着将手一挥。后梢伏着的一个舟子坐起身来,荡起双桨,将小舟划近岸边。
张翠山心道:“此人一直便在湖中,或曾见到甚么,倒可向他打听打听。”于是走到水边,待小舟划近,轻轻跃上了船头。舟中书生站起身来,微微一笑,拱手为礼,左手向着上首的座位一伸,请客人坐下。碧纱灯笼照映下,这书生手白胜雪,再看他相貌,玉颊微瘦,眉弯鼻挺,一笑时左颊上浅浅一个梨涡,远观之似是个风流俊俏的公子,这时相向而对,显是个女扮男装的妙龄丽人。
张翠山虽然倜傥潇洒,但师门规矩,男女之防守得极紧。武当七侠行走江湖,于女色上人人律己严谨,他见对方竟是个女子,一愕之下,登时脸红,站起身来,立时倒跃回岸,拱手说道:“在下不知姑娘女扮男装,多有冒昧。”那少女不答。忽听得桨声响起,小舟已缓缓荡向湖心,但听那少女抚琴歌道:“今夕兴尽,来宵悠悠,六和塔下,垂柳扁舟。彼君子兮,宁当来游?”舟去渐远,歌声渐低,但见波影浮动,一灯如豆,隐入了湖光水色。
& & ......
午前午后,他在市上和寺观到处闲逛,寻访二师兄俞莲舟和七弟莫声谷的踪迹,但走了一天,竟找不到武当七侠相互连络的半个记号。到得申牌时分,心中不时响起那少女的歌声:“今夕兴尽,来宵悠悠,六和塔下,垂柳扁舟。彼君子兮,宁当来游?”那少女的形貌,更在心头拭抹不去,寻思:“我但当持之以礼,跟她一见又有何妨?倘若二师哥和七师弟在此,和他二人同去自是更好,但此刻除了从她身上之外,更无第二处可去打听昨晚命案的真相。”用过晚饭,便向钱塘江边的六和塔走去。
湖光水色,残月孤舟,轻歌冷韵,少侠佳人——既充满浪漫又饱含杀气的一幅画面。也许来的有点迟,不过音乐终于发挥了作用,终于能够打动听音之人了,不管是有意还是无心。袁承志不能被打动,因为他是一个不识音律的山野鄙夫;杨过、郭襄不被打动,因为他们都有了心上人;而倜傥儒雅、文武全才的张翠山张五侠还不能被打动,那真是太说不过去了。可惜了,这一幕实在是太短了,而且被各种紧张的气氛所冲淡,终归不是大手笔。金庸用何足道下了台阶之后,减少了在小说中对音乐的描写,不过也许还是技痒难耐,用三言两语弥补了一大遗憾。
异器重鸣安煞气,奇音未绝顾遗尘
正在此时,忽听得屋顶上传下来轻轻数响琴箫和鸣之声,似是有数具瑶琴、数枝洞箫同时奏鸣。乐声缥缈宛转,若有若无,但人人听得十分清楚,只是忽东忽西,不知是从屋顶的哪一方传来。张无忌大奇,实不知这琴箫之声是何含意。陈友谅朗声道:“何方高人驾临丐帮?若是明教群魔,不妨就此现身,何必装神弄鬼?”瑶琴声铮铮铮连响三下,忽见四名白衣少女分从东西檐上飘然落下庭中,每人手中都抱着一具瑶琴。这四具琴比寻常的七纺弦琴短了一半,窄了一半,但也是七弦齐备。四名少女落下后分站庭中四方。跟着门外走进四名黑衣少女,每人手中各执一枝黑色长箫,这箫却比常见的洞箫长了一半。四名黑衣少女也是分站四角。四白四黑,交叉而立。八女站定方痊,四具瑶琴上响起乐调,接着洞箫加入合奏,乐音极尽柔和幽雅。张无忌不懂音乐,然觉这乐声宛转悦耳,虽是身处极紧迫的局面之下,也愿多听一刻。悠扬的乐声之中,缓步走进一个身披淡黄轻衫的女子,左手携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女童。
& & ......
那四名黑衣少女、四名白衣少女一齐跃上屋顶,琴声丁冬、箫声呜咽,片刻间琴箫之声飘然远引,曲未终而人已不见,倏然而来,倏然而去。众人心下均感一阵怅惘。
& & ......
正在此时,忽听得峰腰里传来轻轻数响琴箫和鸣之声。张无忌心中一喜,只听得瑶琴铮铮铮连响三下,四名白衣少女翩然上峰,手中各抱一具短琴,跟着箫声抑扬,四名黑衣少女手执长箫,走上峰来。黑白相间,八名少女分占八个方位,琴箫齐奏,音韵柔雅。一个身披淡黄轻纱的美女在乐声中缓步上峰,正是当日张无忌在卢龙丐帮中会过之人。
& & ......
黄衫女子微微一笑,说道:“终南山后,活死人墓,神雕侠侣,绝迹江湖。”说着敛衽为礼,手一招,带了身穿黑衫白衫的八名少女,飘然而去。
四名白衣少女,四张短琴;四名黑衣少女,四支长箫——如果用西方古典音乐的观点,这样的组合,已经是一个规模挺大的室内乐组合了,如果每个人能负责不同的声部,让一位作曲家来为这个组合来作一首八重奏曲,绝对是一个考验,需要非常出色扎实的和声、对位功底才能完成谱曲了,即便是人们熟悉的大作曲家,恐怕也不是都能胜任的。当然,这是中国的传统音乐丝竹组合,一般而言,齐奏为主,很少加上和声、对位的概念的。不过,这个组合的组织者,是神雕侠侣小龙女和杨过的后人,出现的地方,是腥风血雨的武林。很自然,这样的组合会令人联想到另外的一层含义——剑阵,无形的剑阵。分两色黑白,持四琴四箫,占八方之位,正合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之意,音乐八方和鸣,运气发声,相互呼应,就如剑气横行,绝对是一个强大的剑阵。要排这样的阵,当然需要一定的资本:排阵者,要是武学大家、音乐大家,还要是精通五行八卦之人。小龙女、杨过毫无疑问都是武学大家;小龙女能把琴谱融入到铃索武功当中,杨过能够为程英的琴声唱和对抗李莫愁,对于怎样把音乐融入到武功中,绝对也是通晓的;至于五行八卦,黄药师、黄蓉甚至程英,都能够给予帮助——这样,排出一个四琴四箫的无形剑阵是理所当然了。至于黄衫女子,穿着乃是对应中央之色,应该是这个阵的另一重五行生克变化中的一环,不过她只是飘然出场,没有操持乐器,多多少少有点遗憾。不过,她的出场,以这四琴四箫作为铺垫,是绝对的飘逸绝尘,既清丽典雅,又独具震慑力,不禁让人回忆起昔日的神雕侠侣。可惜,风流绝响百年空,以黄衫女子的家传武学,已经是遗世独立了,这个无形的剑阵,只是一个陪衬而已。或者说,没有了杀戾之气的四琴四箫,更多的是在腥风血雨的武林奏鸣安定人心的华章。
俗客藏威听雅奏,冰心释凛解温情
  苗若兰道:“山上无下酒之物,殊为慢客。小妹量窄,又不能敬陪君子。古人以汉书下酒,小妹有汉琴一张,欲抚一曲,以助酒兴,但恐有污清听。”胡斐喜道:“愿闻雅奏。”琴儿不等小姐再说,早进内室去抱了一张古琴出来,放在桌上,又换了一炉香点起。
  苗若兰轻抒素腕,“仙翁、仙翁”的调了几声,弹将起来,随即抚琴低唱:“来日大难,口燥舌乾。今日相乐,皆当喜欢。经历名山,芝草翻翻。仙人王乔,奉药一丸。”唱到这里,琴声未歇,歌辞已终。
  胡斐少年时多历苦难,专心练武,二十馀岁后颇曾读书,听得懂她唱的是一曲“善哉行”,那是古时宴会中主客赠答的歌辞,自汉魏以来,少有人奏,不意今日上山报仇,却遇上这件饶有古风之事。她唱的八句歌中,前四句劝客尽欢饮酒,后四句颂客长寿。适才胡斐含药解毒,歌中正好说到灵芝仙药,那又有双关之意了。
  他轻轻

我要回帖

更多关于 九阳真经网络游戏 的文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