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家点烟看事图解管香烟叫什么?

董珊《倾世烟华(下)》
  天空里整团的云扭曲在一起,厚厚压着,烧得通红。
  桃夭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风一般地向畴华岛中央奔去。半路,一个人跟上来,随着她一起跑,“怎么?出事了?”
  桃夭皱着眉头,“有异动,事情不妙。”
  “我同你去!”
  桃夭盯着前方的路,眼神未偏一下。她沉声道:“小峥,你去助院长先生加固结界,切不可让考生出事。”
  秦峥咬了一下牙,固执地道:“我同你去!院长那边有人相助,你一个人……不可!”
  桃夭终于瞥了他一眼,没再多言。两人一前一后向岛中央飞奔去。
  轰然一声巨响,冲天的火柱应声而起。桃夭猛地停下,惊瞪大双眼,“怎么——是它?”
  火光溅开在天幕中,被烧着的云纷纷落下来,“唧唧!”戾气化成形,火云撕裂得星星点点,每一点都变作一只虫,尖齿巨翅,燃着满身赤焰暴雨般地扑向地面。
  秦峥抽出剑劈碎落在身边的火虫,他紧盯桃夭,“很危险,你还要过去?”
  “走!那里有人,必须救!”
  一路上,几队惊慌奔走的考生狼狈地避着漫天的火虫,一个个都在嚷:“妈呀,这又是考的什么呀?”
  秦峥沿路接连甩了几个大挪移阵,喝道:“少废话,快进去!”
  脚一进阵,脑袋晕了一圈身子就来到另一处空间。满屋都是考生,禄存院长正忙着清点人数,一见门口又多出的几个傻愣愣的人,立刻欢喜地招呼起来:“很好很好,又是一队。别怕,快过来这边。很好,这下还差两队人了……”
  一队人正在目的地前一点点的地方,四名男子,几乎被火烧在了屁股上,没命地往回跑。他们正是连冰牙、吴蛮、任河山一队,还有一名瘦瘦小小的少年,他叫尹蓝,是最后一人没地方去了,才被安排到这一队里来的。这时他吓得失了魂,边跑边哭,却远远落在最后。
  连冰牙停住回头,急得大喊:“尹蓝,快一点!”
  尹蓝的腿早软了,除了哭什么都不知道。连冰牙一跺脚折回去,背起他又向前跑。一群火虫冲到身边,他抽剑不及,腿上被狠狠咬了一口。吴蛮远远地回头叫:“老大,还管他做什么?自己都快没命了——”
  连冰牙忍着火烧的灼痛,一手护着背上的尹蓝,一手紧握长剑,咬牙面对一群火虫。
  “叱!”扑过来的两只火虫被斩碎在地下。任河山也转了回来,手起剑落,利落地解决掉了剩下的虫子。
  连冰牙惊瞪着他,“你回来做什么?快跑呀。”
  “队长,你走前面,我殿后。”
  “说什么傻话!后面全是火虫,太危险——”
  任河山瞧了一眼他背上的尹蓝,叹了口气,“算了……”他手中一闪,出现一枚蓝盈盈的晶石。他当下开始念大挪移阵的咒诀。
  连冰牙眼睛瞪得更大,“你……怎么有晶石的?”所有的晶石一开始就是禁止带入考场的啊。
  任河山还没回答,前方就蹿回一个胖胖的身影,“哎呀,任兄弟,能开阵怎么不早说?真是急死人了!”吴蛮伸脚就往阵里跨。
  任河山眼中闪过一丝锐光。不过他还是没说话,看着吴蛮的身影消失在阵里,又推了连冰牙一把,“队长,你也快过去吧。”
  “任……”眼前骤然被熠熠的白光包围,连冰牙话没喊完就背着尹蓝一道被传走了。
  任河山立在原地,看着大挪移阵的光芒慢慢消失,轻笑了一下,转身离去。
  阵光的另一头,禄存院长望着门口“扑通”落地的三个人,笑道:“很好,又一组齐了。只剩最后一队。”
  最后一队,正在火柱中央,那地狱一般的绝妙地方。
  一个不知来历的小男孩吹了三次叶片,第一次招来了一批猛兽,第二次招来了一群亡灵,第三次只一只,却震撼得过了头——房子被震塌了,屋里一队人通通被震趴在地上,骇然望着冲天的火光中现出巨大的身形。
  一只硕大的龙头!如小山一般,龙眼鲜红,口鼻中冒着熊熊火焰。
  砚华惊得脱口道:“炽龙?为什么会在这……”
  沈听风惊地猛回头看她,“什么?是炽龙?”她又抬头看了一眼空中熊熊的龙头,控制不住打了个寒噤,“不会吧——”
  小不点的哭声已经变得沙哑,一个劲地往砚华身后缩。砚华护着他抽了一口气,声音紧紧的:“是它,但……五年前它应该就已死了。”
  没错,沈听风也知道。五年前南方炎池守护地脉的灵兽炽龙寿终正寝,也有人说它被度化成了仙,只留下硕大的死身埋藏在守了一辈子的炎池里。空中的那颗喷着烈焰的龙头,与传说中炽龙的模样分毫不差,但,却只有一颗头。沈听风咬着牙道:“这哪里是什么灵兽?根本是只怪物!”
  砚华道:“是怪物……这炽龙的头,听说,已成了鬼族的龙首妖。”
  “什么?”沈听风一呆,防备不及。玄夜月冲过来,挥剑砍开了蹿来她身边的一只火虫,满头大汗,“风儿姐姐,小心啊!”火球般的大龙头没头没脑地肆虐了一阵,赤红的目光蓦然对向了地面的几条活人。没有任何预兆,轰,烈焰如洪水般地喷射下来!
  “快走!”路烟狼高喝一声,瞬间在几人面前凝结出一面厚密的藤墙。绿茵茵的墙只挡了火势一下,转眼就被赤焰吞没。
  这一下之间,玄夜月已经抓起两名吓呆的少女向后避了十丈远。咚!路烟狼的身子也撞在了地上,他被火焰直接击中,直飞了过来,满身血斑斑的烧伤,落地之前甚至没人来得及接他一下。
  “小狼……”
  “狼哥!”
  “喂……路烟狼!你怎样了?”
  怎么样?自然很惨。但好歹没断气。他狠狠咳了一口,嘴里冒出来几缕黑烟,身上更痛得厉害。有什么东西直烧到心里去了。路烟狼知道此刻耽搁不得,他咬紧牙只想爬起来就跑,可是居然使不出一分力气。胳膊撑在地上在抖。龙首妖刚刚那一阵火,竟烧得他痛得出离了。
  龙首妖又一口火熊熊地喷过来。刹那间,玄夜月一把抱起地上的路烟狼,“快跑!”他大喊一声,沈听风与砚华反应过来,立刻跟着他拔腿向塌了半边的墙外奔去。
  没跑两步,耳边便是一声震天巨吼。几个人只觉得从头到脚被震得通身一麻,背后猛然被袭上一股钻心的灼痛。还是挨上了,逃不掉。面对这样的怪物,他们实在还太无力。
  玄夜月头一个被击飞出去,路烟狼从他手上摔出去。砚华与沈听风被大团的热流冲开,几乎同时狠狠地栽倒在地。
  “啊”的一声控制不住地叫出来,砚华抬起头。她没有撞在地上,而是被人扶住了。
  “没事吧?”有人温声软语地问,“哪里伤着了吗?”
  砚华愣愣地张大眼睛,看见眼前艳丽的贪狼星一手揽着自己,另一只手拎着自己刚刚没抱住的小不点。小不点脸上哭得一团糟,这时被悬空拎着,却老老实实地不敢扑腾一下,连声音也不吱一声了。
  沈听风也被接住了。她一睁眼,发现自己被横抱着。眼前是一张年轻男子的面孔,有些风尘仆仆的神色,眉目却俊朗如星月,“没伤着吧?”他问,声音沉润。
  沈听风一愣,莫名地结舌起来:“放……放我下来!”
  男子没多话,立刻将她轻轻放在地上,转身便到了主考官桃夭那边,“你……怎么在这里?”
  桃夭瞥了他一眼,“噗嗤”笑出来,“我还想问副将你怎么跑来这里的呢?”但她知道对方并不是在问自己,于是摸了摸怀里少女的头,“宝贝,你来考试连家里人都不知道吗?”
  砚华已经呆住了,直直望着眼前的男子,“公孙师兄?你怎么在这里?”居然是随着爹爹一起出征的公孙宁!
  问题返回来,公孙宁脸上浮出尴尬。犹豫着要开口,身后又传来冷冷的质问:“公孙副将不是随天府星平定南乱去了吗,怎么有空现身畴华岛?”
  公孙宁回过头,“秦……巨门大人?”
  秦峥冷笑一声,“不敢。小弟侥幸坐上了主星的位子,但谁都知道那是公孙兄你有心相让。天府大人一心把公孙兄留在帐下,哪舍得让你去别处卖命?”他推开臂上刚刚接下的一人,看也没看一眼,只把目光射向了砚华身上,挑起眉,“怎么,公孙兄和本届的考生也有交情吗?”
  桃夭接过话:“小峥你还不知道吗?这位君小姐就是公孙副将的师妹,天府大人的千金。嘻嘻,星部中谁不知天府老大的掌上明珠砚华小姐?她都来考试了,你居然还不认得,真是太丢我的脸了!”
  秦峥怔了一下,又狠狠瞪了桃夭一眼。他就是不知道,又与她何干?拧眉望着那位“砚华小姐”……对方也望着他,琥珀色的眼睛迅速地眨了两下,嘴唇抿得只见一抹淡淡的、粉粉的红晕。秦峥有些焦躁地扭过头,看了一眼身边不远的一个人。那人无奈地冲他笑笑,意思是你问我也不知道啊。那人开始接住了一名考生,刚刚又接下了秦峥推过来的一个。路烟狼,他认得这名考生,只可惜这小子此刻差不多已经昏了过去,身子还烫得吓人。若他还能睁开眼,或许会吃惊一下,面前的家伙居然是前晚照过一面的,任河山。
  任河山将玄夜月与路烟狼的安放在地,此刻持着剑一心一意清理着一堆闲聊人身边的大片火虫。公孙宁望了一眼空中的龙头,急道:“现在没空多言,先解决掉这龙首妖!”
  情势危急,其余三人皆郑重了神色。桃夭把小不点往砚华怀里一塞,微笑道:“宝贝,帮我看一下这小子。”
  公孙宁道:“砚华,你们躲远一些!”他抬手便要给她加上护身的结界,被秦峥伸手挡下。
  “我来。”巨门星平板板地说,又冲这几名可怜地考生呼喝,“喂,不想死就快站一起去!”
  一个巨大的圆球结界把几人团团罩住。火和热凭空截断了似的,狼狈不堪的一队人外加一个小不点男孩以及一只鸟顿时觉得呼吸顺畅了不少,连身边的风也变得温和平静起来。
  透明圆球之外,桃夭、公孙宁、秦峥、任河山与龙首妖对峙。漫天的红光与火虫冲着四人迎面扑来,只见桃夭扬手抽出一把金鞭,纤长的五指在鞭上划过,那金鞭竟发出一阵流水般好听的乐声,灵光闪动。桃夭迎空抽出长鞭,口中道:“云切——”数枚火球骤然就折了回去,轰然在龙首妖的脸上炸开。龙头被震出数丈远,嗷嗷大叫,狂喷火焰。
  秦峥低低地念道:“冰牢——囚!”咒诀一落音,空中纵横出现六面冰墙,“哐当”一声合拢,龙头霎时被冻成了一个冰疙瘩。
  冰里的龙头转着硕大的火眼,极力挣脱。冰层越来越薄。公孙宁丈剑斩去,剑上凝聚出青厉的雷光,瞬间数百千发地落在冰上。轰!冰沫四溅,龙首妖结结实实地吃下了所有的雷斩,被重创。
  公孙宁本想再补上一剑,一抬头却瞥见任河山不知何时跃到了空中。对方甚至冲他微微一笑。公孙宁眉头一抽,这小子,又来手痒了。果真刹那间任河山长剑出手,公孙宁亦不相让,两人一上一下,剑气如影而至,轰地便撞在了一起。两人各自被震开了几步,漫天的烟尘热浪卷去之后,再看那龙首妖,可怜哪里还有踪影?一枚拳头大小、暗红色的“魄”缓缓落向地面。凡是鬼族,死后神形消散,只会剩下这么一枚“魄”。而刚刚那小山似的龙头已在两股骇人剑气的夹击下灰飞烟灭了。球外四人干掉了如此一只怪物,神情尚是轻松冷淡。球里几人早已看傻了眼。
  “太厉害了!”玄夜月忍不住咋舌道,“这就是主星们的力量吗?”
  “他们又不都是主星啊,”沈听风声音轻轻的,“那个用雷斩的人……我觉得,他很厉害。”
  “你说公孙师兄?”砚华的声音有几分得意,“当然厉害了!我爹说他的实力可不比现在的主星差。”
  “他是你师兄?”
  “嗯,他是我爹最得意的弟子。”
  “哦。”沈听风又是轻轻应了一声,没再多问
  倒是小不点插进了口——“你们胡说什么呀,最厉害的当然是贪狼星!”他刚刚一直在哭,脸上鼻涕眼泪糊成了一团。砚华瞧他一眼,抽出一条手帕,用力抹了一圈他脏兮兮的小脸,“是呀,我们这就去问一问最厉害的贪狼星,你究竟是什么人。”
  结界之外,公孙宁用一只白玉瓶接住龙首妖的魄,“多谢各位相助!”他对桃夭等人拱手施礼,“在下这就回去向师尊复命。”他行色匆匆,临走前又忍不住朝结界里的人望了一眼,转而对桃夭说:“他们……可以出来了。”
  “行!公孙副将请放心上路,那些孩子奴家会好好照顾的。”她望着对方笑,眼神分外纯真善良,就是不下令放人。
  直到公孙宁无奈地开阵走人,美丽的贪狼星才嘿嘿一笑吩咐另一位主星:“小峥,已经没事了,别把小朋友们闷坏了。”秦峥翻个白眼,这才乖乖地撤去结界。
  星者考试最后一场,畴华岛遭鬼族龙首妖侵袭,大乱。所幸无人员伤亡,龙首妖被灭,所有考生安全转移回星部。
  大厅中,依然是入岛之前的一百七十六名考生,依然胆战心惊、乱哄哄的气氛。考了三天,又全部回来了。那一场大乱,最后的结果也都乱了。有人担心,成绩该怎么算?还有人担心,难道会再考上一场?
  然而考试到底是结束了。考官们宣布,所有通过的名单,明日一早放出。
  今晚,一百六十七名考生将在星部住上一夜,享受额外一场盛宴。用禄存院长的话来说就是,给各位压惊了。
  晚宴很丰盛,却甚少有谁能真正安下心来享受。大家心怀忐忑,再用禄存院长的话来解释,便是——明日一早,该当星者的当星者,该回家的就回家去吧。
  谁愿意就这么回家去了?这般不明不白。原本,此时在座的理应不过四十人。费尽力气完成考题的队伍与趁乱浑水摸鱼逃过淘汰的队伍都被留下了,各自分不清良莠,有的觉得不平,有的心存侥幸。
  最后结果会怎样,现在谁心里都没底。美食当前,大厅里的气氛却郁闷得怪异。一桌挨着一桌,大多是不安的牢骚与质疑的抱怨。
  几名考官就是在这样紧张怪异的气氛下走进大厅的。桃夭又换了一套鲜红的衣裙,明艳逼人。禄存院长亦是春光满面,一进来就大大“咦”了一声,“大家的脸色怎么这么差?今天的菜不好吃吗?”
  他的身后有人轻笑,“院长先生,想必他们不是嫌菜不好吃,而是嫌人多了。”
  “哦?”
  “而且,星部的厢房或许不够这么多人一起住下,不如先请一两个无关紧要的人回去,您看如何?”
  “哦!也好。”禄存院长摸摸胡子,“鱼龙混杂,的确是乱。就交给将军了。”
  对方点头微笑,从禄存院长身后站了出来。一袭白袍的青年,修长俊美,腕上扣着红色的护甲,腰间的一柄长剑也是如血色般鲜艳夺目。
  厅内一桌人首先大吃一惊。连冰牙一下站了起来,瞪大双眼,“任……任河山?”
  坐在一旁的吴蛮也一口被噎住,狠狠地咳了半天,脸色变了又变。
  那人走过来,微笑着对连冰牙抱了抱拳,“冰牙队长,久违了!”
  连冰牙一时怔住,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没事吧?”
  “我很好。”
  “那就好。”连冰牙松了口气,又觉得诧异,“你这是……”
  吴蛮瞅着他们,似乎看出了什么端倪,于是立刻端上满面笑容,插口进来:“任兄弟,当时你没回来,可急死我和队长了。还好你没事,这下我们可放心了!”
  对方瞥了他一眼,冷冷地笑了笑,“我并不姓任。冰牙队长,对不住了,我其实也并不算你的队友。任河山,任乃‘人’,河乃‘禾’,山便是‘三’,这名字就是一个‘秦’字。我其实姓秦。”
  连冰牙更加诧异,猜不透他的身份——“那,你是……”
  “我叫秦嵘,也算是本次考试的一名考官。”
  秦嵘,七杀星秦嵘!
  虽然在场见过他的人没几个,可对这个名字却是如雷贯耳。星部中盛名的血烟剑秦嵘,没想到他也是这次考试的考官之一?不只是连冰牙,几乎所有的考生都惊呆了。
  桃夭格格地笑起来,“各位,忘了告诉大家,本次星者考试考的官明里是三人,其实一共有四人。第四名考官一开始就是安插在考生中的,监察你们的坏行为,再把你们淘汰掉——担任这阴险职责的人物就是这位七杀星秦嵘大人了。”
  原来竟还有这样一名考官!
  考生们既震惊又哑然,纷纷回忆各自在考试期间有没有出阁的行为,惴惴地担忧起来。其中一桌四人脸色更是古怪。“这话……怎么这么耳熟?”玄夜月左右晃着脑袋,“咱们在哪里听过吗?”
  “是那个小鬼说的。”沈听风黑着脸道,“想不到真有这么一名考官。不过……那小鬼哪里去了?”
  “不知道。回来后就没看到他了。”砚华有些担心,不过,她更加担心身边的人,“小狼,你还好吗?”她轻轻地问,又轻轻地碰了他一下。
  吓,好烫!
  指尖触到他手臂的一刹那,仿佛被火苗舔了一下似的,烫得她立刻缩了回去,路烟狼原本埋头趴在桌上,这时抬起头,倦倦地望了她一眼,“干吗?”
  “你——生病了?烧得好厉害!”
  “胡说。”他说着就伸过手,一把握住了她刚刚的那只手,“烫吗?是你弄错了吧?”他瞧着她嘿嘿地笑,“或者是你碰到我自己就发烧了?”
  很大的手掌,完全包住了她的手。温温的热,并没有烫得逼人。其实很舒服。砚华却觉得自己真的有点发烧了。
  她挣了一挣,路烟狼便松开了手指。她把自己的手挣出来,再瞧他,又趴回来了桌上,一颗头懒懒地枕着胳膊,“我没事。”他说,不仅说给砚华听,也是说给同桌另两名侧目过来的队友听。
  “真的没事?怎么这么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沈听风挑高眉,虽然语气嘲讽——自从输给他之后,她的语气便从疏离变成了再没好气——不过此时她的脸上还是透着几分明显的担忧,“喂,狼狗,你从回来后就不大对劲。”
  “去你的!”路烟狼吼她一声,又像没力气似的蜷回去。他确实从回来之后就不大对劲。当时他们都受了伤,但也都接受了治疗。那个巨门星秦峥虽然看人的视线一直又冷又歪,不过替他们一个一个治伤的时候却是毫不马虎。几个人现在能生龙活虎地坐在这里大吃大喝,不得不感谢他。
  只是,路烟狼始终是倦倦的。玄夜月蹙了蹙眉头,“小狼哥,你很累吗?不如我先扶你回去休息……”
  “不用。”他说,“我还有好戏没看呢。”
  所谓好戏,正在开场。
  七杀星秦嵘慢悠悠地报出了一长串名字,总共有八十八人。报完后他吐了一口气,微笑着道:“好不容易凑到这个数,八十八,大吉大利吧?”
  这八十八人脸色都惨白惨白。
  吴蛮也是这八十八人中的一个。他晃着胖硕的身体站起来,脸上挤出讨好勉强的笑,“不会吧,大人,您是不是弄错了?我们不是队友吗,您还叫我‘吴贤弟’呢,任大哥……”
  “我倒忘了。”秦嵘转头望向他,笑得和气极了,“吴贤弟——”
  吴蛮赶紧应声:“哎……”
  “你的资料已被存留在星部。你今年回去之后,来年也不用来了。再过八年、十年、直到你断气,都不用再来了。星部不需要卑鄙小人。实话告诉你,就算和你站在同一个地方,我都会觉得不舒服,所以,你也不用吃什么饭,现在就走吧。”
  吴蛮满脸死灰,纵然素日里巧舌如簧此刻也是张口结舌。他终是灰溜溜地离开了大厅。
  “哈哈哈!”路烟狼捶着桌子笑。其余几人都有点弄不清他为何如此乐,他又支着下巴闷笑着说,“抱歉,我有点控制不住。不过那只猪——真是活该!”
  正笑着,突然听见前方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路烟狼,君砚华、沈听风、玄夜月,你们四人一会儿过来偏厅。”
  四人脸色一僵。怎么回事?刚刚淘汰了八十八人,这时所有剩下的考生都用怀疑的目光望向他们。
  难道又是一队被淘汰了?
  偏厅里,砚华坐在桌边,路烟狼趴在桌上,沈听风靠墙站着,玄夜月从屋里到门外来回走着。
  就在他第二十次走回了屋里,门口突然探进了一张脸。小小的、粉嫩嫩的脸蛋。接着小小的身子也探了出来,一双套着金丝靴的小脚跨过门槛,跳进屋里。
  “小不点!”
  几个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砚华腾地站了起来,玄夜月瞪大眼,沈听风转过身,路烟狼也抬起了半边脑袋。
  小不点站定在他们面前,昂起头,用鼻子“哼”了一声。
  接着他的小脑袋就被一只手轻轻敲了一下。有人跟着走进门来,红衣绚烂,巧笑倩兮,一把揽过小不点,揉在怀里,“小笨蛋,又哼什么?”
  这人竟是美艳无双的贪狼星桃夭!
  没错,确实是桃夭叫他们在这里等候的。不过此时看到那个古怪又傲慢的小不点任她揉来揉去的乖样,没有谁不被惊歪了嘴巴。更震惊的是——桃夭接着说:“吓着你们了吧?这孩子是我家的小宝贝,先前麻烦你们照顾他了!”
  天啦天啦!
  她居然说是她的儿子!
  “这个小呆瓜一天到晚粘着我跑。这次考试的时候居然没关住他,让他跑来了畴华岛,险些酿成了大祸。”桃夭叹一口气,“这孩子一生下来就有召唤之力,我这个当妈的也很苦恼呢。”
  “那龙首妖果然是他招来的吗?”
  “不是我啦!”小不点叫了一声,转眼又被贪狼星揉上脑袋,憋着小脸噤了声。
  “其实也不都是你们的错。”桃夭说。她用了“你们”这个字眼。四人都注意到了,闷闷地对望。他们只觉得自己是受害者,不明白哪里还有错。不都是她家儿子惹的祸吗?
  又听她继续道:“龙首妖原是灵兽炽龙的本体,葬在南方炎池。多年前经鬼组以妖术复活,变为妖鬼,霍乱南域。”她看了砚华一眼,“此次天府大人带兵平定南乱,便遇上了此怪。公孙副将一路擒杀它,不想却被它遁来了畴华岛。这也是机缘巧合了……”她叹着气摸了摸怀里小男孩的头发,“我家这小笨蛋估计又在胡乱使他的召唤戏法,灵气一乱就把那只妖怪也招来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
  若真追究起责任,其实谁都不能全摊上。
  四人提着心听完,刚准备松一口气,突然看见面前的贪狼星笑了一下,既妖娆又……诡异。
  “嘿嘿,既然你们都明白怎么回事了,想必对本次考试的结果也不会耿耿于怀了。”
  各人听得心都一抖。沈听风脱口问:“怎么,难道就因为这件事,我们也要被淘汰吗?”
  “这件事?”桃夭冷下面孔,“你们似乎觉得没什么大不了吗?可是,事实是,若当时主星们再迟来片刻,整座畴华岛都会被毁,一百多人的性命将全部葬身于火海。你们还觉得很轻松吗?”
  沈听风抽了一口气,“可是,又不是我们的错……”
  “当然有你们的错。”
  “我……我们错在哪里?”
  桃夭扫了几人一眼,“若是当时你们看好了我家这个小笨蛋,不让他使出什么召唤术,龙首妖又怎么会借机遁来畴华岛?”
  晕呀晕呀,这也算理由?
  桃夭道:“既然犯了错,就要付出代价。我家小呆瓜为娘会好好教训他。至于你们,就做好迎接明天考试结果的准备吧。”
  “难道我们都被淘汰了?”
  桃夭神秘地一笑,“明天早上自己去看吧。”
  她袅袅地走出了门。
  小不点跟在后面走出去,过了一会儿,却又折了回来。
  “小呆瓜?”几个人学着桃夭一气叫他,“你又回来做什么?”
  他气得小脸通红,“我不叫小呆瓜!”他跑到砚华身边,扁了扁嘴,终于踮起脚凑着她的耳朵说,“喂,我只告诉你一个人,我的名字叫苍胧,你可不许忘记了!”说完他就连蹦带跳地跑出门去。
  第二天一早,星者考试的结果放出了榜。
  十八人通过,正式成为了星者。头名是连冰牙。
  另有四人待定。
  君砚华、沈听风、路烟狼、玄夜月,此四人需经半年的考察,再行定论。
  一队人从星部出发,向北行。
  这支队伍共有五人,带队的是星部天府星的爱将公孙宁。公孙宁骑着一匹白马经过紫坤城数条大街,一路总能听到姑娘家悄声的笑语——
  “快瞧呀,那就是公孙家的少爷!”
  “我听人说他是紫坤城的第一美男子,果真呀,长得真俊!”
  “我还听说他是星部里的大将呢,好厉害的!”
  声音细细碎碎的,不过公孙宁都听到了。就算他不想听也都能听得到,听到之后便有些尴尬。回过头去看身后的四个人。两名少女骑在马上,眼神却留恋在路边的杂货、吃食、小玩意儿上,好奇又兴奋。另外两名男生,一个扣着顶大斗笠,懒洋洋地坐在马背上,另一人则一路说不完的话,来回跟着三人讲,叽叽喳喳,聊得愉快得很。
  好似去郊游的一队人。
  公孙宁叹一口气。他们自然不是去郊游。他也不再是天府星府下的将领。畴华岛一事后,他被直贬了两级。现在,他身为一名普通的星者,正在执行一项任务。
  这任务绝不是什么优差,甚至是带着一些惩罚性的。而惩罚的对象就是他身后跟着的那悠悠闲闲的四个人。
  沈听风、君砚华、路烟狼、玄夜月,由于意外过失将龙首妖招致畴华岛,酿成大乱。四名考生的成绩悬而未决,拟定观察半年的时间再做定论。说是要再细细考察他们品性实力,其实也就是派苦差给他们做。这第一件差事,就是协助公孙宁北行调查北方地脉的异状。
  可他们却乐得像郊游。
  公孙宁又叹一口气。这才是任务开始的第一天,再过几天或许他们就乐不起来。
  他其实也知道自己被调来这个任务的另一个原因。砚华来考星者,师父已经知道了。既然进了星部,就只余公平再无私情。天府星叹息着派他过来,公孙宁清楚,师父是要自己好好照顾砚华。他心下止不住有一丝暗喜。
  砚华,只要看着她在身边,一切就变得愉快起来了。这个差事,他其实也是很快乐的。嗯,一定会很有趣……
  君砚华和沈听风却在说着一个严肃的话题。
  “风儿,你不用弓箭,以后用什么兵器呢?”
  沈听风在考试时输给了路烟狼,因此发誓再也不用弓,还赌气把自己的无影猎血弓也丢给了他。没了兵器,她自己却并不怎么在意,“不用担心,”她说,“就算不使弓了,我也还有其他本事。”
  “哦?”玄夜月跟着问,“风儿姐姐还有什么厉害的招数?”
  沈听风浅浅一笑,扬起手腕,“这个咯。”她的腕上挂着一对白玉镯子,上面各镶着一枚火红晶亮的宝石。
  “好漂亮,这是干吗的?”玄夜月瞪大了眼睛,砚华也好奇地望着。
  “你猜啊!”沈听风神秘又得意地笑。
  “首饰吗?护身符吗?能打人的吗?”玄夜月猜不着,急得抓脑袋,最后说,“难道……是嫁妆?”
  “呸,少胡说!”沈听风狠狠敲了他一下。
  这时公孙宁回过头,望了他们一眼,淡淡道:“是白玉引神环吧。”
  沈听风也抬起头看他,不过公孙宁已经转回头去了。沈听风轻轻咬了咬嘴唇。是白玉引神环,他说得丝毫不差。她以为他会再继续说下去,但他却不再看他们,仿佛只为谁揭开了谜底,就再没了兴趣。
  倒是砚华接过了口:“咦,这是用来使召唤术的宝贝吗?风儿你难道会召唤术?”
  “嗯。”她的确会一点。
  “不要!”
  几名队友顿时变色。畴华岛上的召唤术给他们留下了太惨烈的印象。一直懒洋洋的路烟狼也嚷出来:“风丫头你省省吧!我把弓还你,你嫌我们还被害得不够?”
  沈听风怒道:“你们把我当谁了?我又不是那四岁的小鬼!我的召唤术有家学的渊源,虽然研习尚不如弓术,也是厉害得很。你们等着看吧!”
  很快,他们就等到了见识她那厉害的召唤术。
  出了城门,过了北郊,官道两边一时只余光秃秃的荒山杂树。突然就从其中蹦出一行人来,大约十来个,大白天人人脸上蒙着黑巾,为首的一人猛地一挥大刀,“呔,爷爷我要钱不要命,识相的就快点把值钱的东西通通交出来!”
  砚华等几人顿时兴奋地张大了眼睛——强盗吗?头一次亲眼见到啊!公孙宁挑了挑眉。大白天在紫坤城周郊也敢做案?这伙人真是活得不耐烦。不过这档事还劳烦不到他来管。他的手轻轻摸到剑上,只想把这些挡路的家伙打发掉就算了。
  剑还没抽出来,公孙宁就听到身后念起一串古怪的咒诀。沈听风手上的白玉镯被宝石染出通体的红光,她专心在施展她的召唤术,接着重重扬起手,大声道:“兽王——招来!”
  轰然一声响,飞沙走石,只一眨眼的工夫,大大小小的石块便聚合成了小山似的一个巨人!石巨人向前迈了一步,地面震了三震,早已被吓傻了的强盗们顿时全都被震趴在了地上。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他们是星者呀,快跑!”又一眨眼,一伙人连滚带爬地溜了个干净。
  砚华眼睛看得直直的,“风儿,你好厉害啊!”
  玄夜月激动地直叫:“风儿姐姐,强呆了,强呆了!”
  沈听风微笑着,“这还算初级的啦,还有更厉害的呢!”
  突然路烟狼插了一句:“奇怪,风丫头你招的不是兽王吗,怎么弄了个石头怪出来?”
  沈听风一愣,脸上微微红了红,“有什么关系?能打人就行。”
  “哦。”路烟狼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却听得人心里刺得慌。沈听风哼了一声扭过头,偏偏发现公孙宁也在望着自己笑。“是呀,只要有用就行了。”白衣的青年用干净的声音温温和和地说。
  砚华与玄夜月跟着附和,沈听风却已经听不大进去。她低下头憋着气一挥手,硕大的石头怪顿时轰隆隆地塌光了。
  晚上,一队人在沿途的一个小镇找了一家客栈住下来。累了一天,一吃过饭砚华与沈听风就瞌睡兮兮地去睡觉了。两人住了一间厢房。大约是半夜的时候,砚华迷迷糊糊地张开眼睛。她听见窗外飘来一阵笛声。
  “风儿,风儿……”她摇了摇躺在身边的少女。
  “嗯……做什么?”
  “有人在外面吹笛子。”
  沈听风被叫醒,皱着眉头竖起耳朵,“没有啊……”
  “有啊,就在窗外呢!”
  沈听风缩回被子里,也把她拉回去,“你在做梦呢,快睡吧,小木头,天很冷呢。”
  是在做梦吗?
  清幽的笛声依然旋绕在耳边。沈听风却已经又睡着了。砚华愣了一会儿,轻手轻脚地跳下床,向门外走去。
  果然有点冷。晚风吹到脸上,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夜色静静的,月光分外清晰柔亮,笛声却不知何时停了。她望向左右周围,最后抬头望着天空,便不想再挪步子了。
  一个人站在这么大的天空下。突然觉得有些寂寞。
  爹爹不在,姑姑不在,一直以来围着自己的那么多人都不在。头一次,那么久地不在。
  她以前总说,一个人也可以,闹着偷着一个人跑出去,只为了给别人一个勇敢的证明。
  好傻的孩子。想起以前每次回来后姑姑笑容可掬的夸奖,一开始她听得是多么的得意。但久了之后也渐渐知道了,若不是大人们有意放自己出去,她其实是哪里也去不了的。
  每一次,都不会过一天的时间。因为一到天黑,总有人会“碰巧”找到自己。
  每一次,都不会有一丝伤害。因为一遇到什么,总会有人“好心”帮她解决。
  好没意思,那么多年。
  那么现在呢?真的是一个人了。这样可以叫做勇敢吗?
  还是叫任性?
  想当星者。那么突然的一个念头,于是就来当了。
  若问她为什么想当,她或许还十分茫然。
  只不过,今后的路也许会比想象中还困难,她却不想放弃。
  水已经流到了渠里。
  这一次,走到了这里,应该是凭自己的力量了吧。
  砚华微微地扬起嘴角,本想笑,却打了一个喷嚏出来——“阿嚏!”
  “砚华?”有人从她身后走过来,“你怎么在这里?”
  “公孙师兄?”她怔怔地眨了眨眼睛,把问题又傻傻地返回去,“你怎么在这里?”
  “我出来稍微看一下。虽然是客栈,但这镇子地势偏僻,人又少,所以还是谨慎些。”公孙宁把身上的披风解下来,替她系好,“这么晚还出来,小心着凉了。快回去睡吧。”虽然这么说,他却一直凝望着对方,伸手替她顺着头发。
  “公孙师兄,”砚华问,“刚才是你在吹笛子吗?”
  “笛子?没有。”
  “那你刚刚听到有谁在吹笛子吗?”
  公孙宁迟疑了一下,说:“没有。”
  好奇怪。
  难道真是她听错了?
  抬起头,她发现公孙宁还在看着自己。
  他轻轻地问:“砚华,为什么要来考星者?”
  又是这个。哎。她转了转眼珠,笑道:“因为我想和师兄一起啊。”
  公孙宁微微动容,“真的?”
  “嗯!公孙师兄太厉害了,我也要那么厉害!爹爹真过分,只教你都不教我。等我当上星者,一定要他把厉害的招数都教给我!”
  公孙宁暗自叹了一口气,又微笑,揉了揉她的头发,“师妹你已经很厉害了……其实,你不必亲自这么辛苦的,若要什么,跟我说就行。好了,快回去睡吧。”
  “师兄先出来的。你先回去,我再回去。”
  公孙宁依着她,“好,我先回房。”他走进房,关上门,听着砚华的脚步走近了另一间房的门里,才放下剑,开始休息。
  他于是没有发现,一会儿之后,那间房里有人又探了出来。砚华像猫一样地再一次溜到了院子里。
  这一次,她多跑了几步,跑过了院子,顺着后门跑出了客栈。突然就惊觉身后一股气息,她刚想回头,嘴却被一只手捂住。
  好大的力气。她挣不动,于是停下来,喘着粗气平缓呼吸。过了片刻,那只手也松开了。她转过身子,看到他的脸。
  对方摇着头,声音凉凉的:“干吗还出来?都叫你回去了。真不听话啊。”
  砚华挑起眉,“果然是你。是你在吹笛子吗,小狼?”
  “你听见了?”
  “听见了。”
  对方突然笑得很诡异,“那你惨了。”
  “如何惨了?”
  路烟狼看了她一会儿,开口道:“我刚刚可不是在吹曲儿,而是在疗伤。”
  砚华想起他一整天恹恹的样子,又想起再前一天他被龙首妖狠狠冲撞到的那一次。她问:“怎么,你的伤还没好吗?”
  “我也想快点好,可是,很难。”
  “很严重吗?”她有些担心了,“为什么不说?”
  “说了也没用。”他脸上浮出一丝笑,刺刺的,“你们治不好的。”
  你们。
  是指谁?
  难道是她,还有公孙师兄,还有那天给他们治好伤的巨门主星?
  啊……真是瞧不起人啊。可恶。
  砚华仰着头道:“你不会说连我姑姑也治不好你吧?”
  路烟狼唇抿了一抿,“嗯……”他转成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也许,还是有点用的。”
  “什么?”
  “我说呀,砚华小姐你说不定会有点办法。”
  砚华听得愣愣的。
  “嗯……”路烟狼笑眯眯地说,“你知道吗,刚刚,我的笛子已经把你的好处一并带回来了。你的气息……和月亮一样美妙。”
  是……在夸自己吗?砚华更加摸不着头脑了,脸有些红,“我……与月亮什么关系?”
  “今晚月色很好,又圆又大。”
  废话呀。
  “若是吸收日月之灵气,这样的夜晚刚刚好。”
  路烟狼望了她一眼,微笑,“我正在用月光治疗。”
  “吹笛子就可以用月光治疗?有这种方法吗?”
  “废话咯。”他耸耸肩,脸上有几分懒懒的得意。
  哦,这个说话不清不楚的家伙。她越发心急,突然看见他手上捻出一支又绿又细的东西,只比毛笔稍粗一点。手指一动,那东西就绕着他的指头转了几圈,最后停在掌长,是一支小小的绿玉笛子。
  她也有一支绿色的玉笛子,可以召唤百鸟,是一支角笛。路烟狼手中的是一支横笛,碧玉雕的,刻着规规矩矩的一排孔,再正常不过了。但,或许也不正常。他说在用它吸收月光。
  “那天,我被那妖怪烧到了,火气闷在心里,很难受。”
  “是吗?”她一直没看出来。他一直都没说过。
  “嗯,难受得快要死了。”路烟狼叹了一口气,“那么大的热气,烧得我一直头昏脑涨。更糟糕的是,我原来的那点木之力,遇到了那么猛的火,差不多都被烧毁了。”
  “是吗……”她的心拎起来,怦怦地跳得厉害。有点无法相信,因为他一直都那么安静,她还以为他只是困得想睡。
  路烟狼伸出手,把袖子撸到了肩上。砚华于是看到了他的那只臂环,他说蕴涵着木之力的那只,上面的绿晶石已经完全碎掉了,漂亮的金色雕花金属圈上也都是刺眼的裂纹。
  “坏……坏了吗?为什么还戴着?”
  路烟狼叹了一口气,“还拿不下来,半挂不挂的。总之,我的木之力算是完了。
  多么糟糕。
  那么厉害、有用的力量没有了。连她都觉得沮丧起来。
  “那你怎么办,小狼?”
  “谁知道呢。总之,先把伤治好。”
  “用月光?有用吗?”
  “很有用哦。”路烟狼又开始转笛子,惬意地道,“月亮冷冷的,阴阴的,真是舒服极了……”
  突然他手上的笛子停下来。砚华握住了他的那只手,握得有些用力,又用手心手背都贴了贴,“你一点也不热啊?”她皱着眉说。
  路烟狼低头看她那只手,小小的,白皙的,每根指头都带着略尖的圆润的弧度。他又抬起眼皮看她的脸,蓦然就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我都压住了。不然,热气散出来,连你恐怕也要烧死了。”
  “骗人吧!”她不信。
  “还有,你知道吗,”他兀自笑着,继续说,“我的笛子吹出的并不是音律,而是灵言。一般人是听不到的。如果听到了,那就表示……”
  “怎样?”她紧张起来了。风儿,公孙师兄都说没听见笛声,而她却听到了。不是她听错。那怎么回事……
  路烟狼缓缓地靠近她一些,眼中有几分狡猾的神秘,“我告诉你,你其实和月亮很像。”
  砚华拎着心,“什么意思?”
  “我用月光疗伤,笛声本来只有月亮听得到。你说你也听到了,那么,你说你又是什么呢?”路烟狼歪头瞅着她,“难道,你也是月亮的化身?”
  啊……
  月亮。
  月亮的化身。
  她的心里一丝很细很细的弦被拨了一下,有些意外的疼。她不知道自己和他古怪的笛声有什么关系,却想起一个人……那个人也许才是真正的月亮的化身。
  她其实根本没见过那个人的样子,就算曾经见过也不会记得了。明明应该是最亲近的人,家里却连一张画像也没有。她似乎也曾经问过那个人的去向。记得很小的时候爹爹就回答过了,“砚华,你娘去了月亮上了。她是月亮上的仙女,等你乖乖地长大了就会飞回来看你。”
  从此她便乖乖地吃饭,乖乖地睡觉,乖乖地习字,不乱跑也不捉虫子不抓鸟了。那样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却没有仙女飞来看她。她记得自己用尽力气把砚台朝着月亮扔过去,不过飞了两尺高,“啪”地砸碎了。
  再之后,她终于知道了。那个人已经不在人间。而她生前就是星部的太阴主星。爹爹其实并没有骗她。那个人拥有着太阴的元婴,的确算是月亮的化身了。每一个曾经见过她的人也说,她真的和仙女一样美丽。
  只是她没有见过。从小到大,连一张画像也没看过。
  砚华用手臂轻轻圈住自己,缩了缩身子。隔了一会儿,她抬头看他,沉着声音道:“很奇怪哎,小狼你说在吸收月光的灵气,可是,不是只有妖怪才会吸收日月的精华来修炼吗?”
  路烟狼被问得怔了怔,很快一笑,“是吗?说不定我就是一只妖怪呢。”
  “哦?真的吗?”砚华眨了眨眼睛凑过来,从眉毛到嘴唇细细地打量他,“你会是什么妖怪呢?”她柔软的手指摸到他的耳朵上,滑过耳廓,还在耳垂上捏了捏,“听说妖怪的耳朵是尖尖的。你不是啊,小狼?”
  “低等的妖怪才那样。厉害的才不会让你看出异状。”
  “什么是厉害的妖怪?九尾狐?龙首妖?”
  路烟狼暧昧地挑起嘴角,“你没想过……其实狼妖也很厉害吗?哼哼,说不定哪天就吃了你。”
  砚华歪着头,“你说你是狼妖吗?可是,风儿都说你是狗。”
  唉……
  那个天杀的毒舌女,已经“狼狗、狼狗”地叫了他一路。他甚至搞不清自己哪里得罪了她。
  伸手揉了揉额头,他把她推开一些,“有话明天再说吧。这么晚,乖女孩儿快回去睡吧。”
  砚华撇撇嘴,“小狼,你怎么也像师兄一样唠叨了?”
  “像谁?你的公孙大哥?拜托,我可不要像他!”
  “为什么?公孙师兄有哪里不好?”
  路烟狼的手指遮在唇上,幽幽又窃窃地笑,“他很可怜啦。”
  “哪里可怜?”她瞪着他反问。一直以来,公孙宁在她眼中都是十分厉害且风光的。她从没听人说过他一点不好。
  “他有想做的事,却一直做不到。”
  “什么事?你说!”砚华紧紧地追问,不信万能的师兄有什么办不到的。
  路烟狼低低地笑,“你真的想知道?”他突然拉近她,声音低媚地像迷烟,“那么别后悔哦。”
  他低头吻她。
  砚华倏然张大眼睛。
  浑身刹那间被火烫了一样,手脚和脑袋却中了麻药似的无法动弹。
  终于再次感觉到周围的气息。全是他的气息。她猛地挣动手臂,却被抓紧。
  “好啦,别动。”他拉开一点距离,在她的眉眼前静静地、浅浅地笑。她甚至能看清自己在他的眼里被煮了似的人影。
  路烟狼说:“我只是替他告诉你一声。你不知道吗,先前,你的公孙师兄其实一直想这么做,只是他不敢做。”
  砚华羞恼地叫出来:“你这个——”
  下一刻,路烟狼又飞快地吻了她,生生将她的声音又压了回去,“嘿,”他环住她僵硬的身体,伏在她的耳边说,“这一次……算我自己的。”
  她终于挣脱开来,手脚并用打向他。路烟狼站着任她打,没一会儿,却见她停了下来。
  他看见她的下巴上接连几颗清清莹莹的泪珠滴下去。
  有几个瞬间的慌神,他终于叹了一口气,“算我不好。可是,是你先要知道的……”
  她嘤嘤地哭出了声。
  哦,老天——
  这难道真是什么天大的罪过吗?
  路烟狼开始后悔。不过,他又觉得自己并不想后悔。最后他说:“那好,我告诉你一个大秘密吧。我原本谁也不想告诉的……其实……我的身体里吞了一个太阳。”
  砚华抬起湿湿的眼睛看他。
  他说:“刚刚我一时忘了压住热气,是不是……烫着你了?”
  砚华改成瞪他,还抽抽咽咽地哼了一声。
  是烫到了啊,不烫才有怪。她的脸到现在还是绯红绯红。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自然不会料到,路烟狼说的那个“太阳”将会对他和她的今后产声多么不可思议的影响。
  命运的罗盘,也许早就开始旋转了。
  越往北越冷,这是常识。
  然而,这也冷得太不正常了!
  雪像鹅毛一般地落下来,铺在地上,结了冰,一层又一层。车轮吱吱嘎嘎地响着,一路滚出长长的辙痕,又被白雪覆盖住。
  自他们过了揭石山就遇上了这场雪。这里并不算太北,雪却一路下。赶了两天路,天好似倏然冷下去了两个月。明明是仲秋时节,却仿佛到了严冬。
  好怪异。玄夜月在一天前就受不了地问,我们这是到了北境吗?
  自然没有。北境在极北之外,传说中是一片荒无人烟的冰雪地域。现在路上人虽然少,到底还是个小村落。公孙宁心中明白,这里的天象,断然和此行要调查的地脉有关。
  差不多,他们已经到了目的地了。
  砚华坐在车里,沈听风坐在她的旁边。很安静,也许是太冷了,两个人靠在一起都不想讲话。而赶了一上午马车的玄夜月则缩在车角里睡着了。
  外面,是路烟狼与公孙宁在赶车。公孙宁很少进车里休息,轮到玄夜月与路烟狼赶车时,他都一直在外面陪着。现在,四个人已经完全把他当作了大哥,开口闭口喊他队长。
  门帘被微微掀起来,砚华抬起头,看见公孙宁探进身子。
  “你们冷不冷?”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只小暖炉递过来,“这是刚刚烧热的。”
  砚华坐在沈听风的里面,她笑嘻嘻地拐了一下身边的少女,沈听风愣了愣,才“哦”了一声,伸手结果暖手炉,“谢谢……”
  公孙宁微笑着点点头,掖好帘子又出去了。砚华握着沈听风的手一起捂暖炉,“好暖和,队长真好呀!”
  沈听风低低地道:“嗯。”
  玄夜月不知何时睁开了一只眼,啧啧道:“你们真好啊,队长真会照顾你们!”
  “小月,”砚华喊他,“过来一起捂!”
  “不要了。我要和你们凑在一起,有人会打的。”他笑嘻嘻地拉了拉毯子,又歪着头闭起了眼睛。
  天黑得很早。好在他们终于找到了一家客栈。大雪堆在冷落落的门前,没人愿意在这种天气开门迎客。不过屋里的灯火总算是亮的。
  公孙宁吩咐四人:“你们先进去,我去后面停好车。”
  砚华与沈听风拉着手,摇摇晃晃地走在雪里,玄夜月提着行李卡吱卡吱跟在后面。路烟狼走在最前面,已经去敲客栈的门。他的脚印很浅,砚华的目光从地上那一串浅浅的脚印一直跟到他的背影上去。路烟狼没系斗篷,衣服也单薄得很,他不冷吗?
  砚华咬了咬嘴唇。她其实已经几天没和他说话了。
  客栈的门打开了,跑堂的在屋里招呼着他们进去。这时,街上突然传来一阵嘈杂。有人大喊:“抓住她,别让她跑了!”几个人站在门口同时回头,只见一个穿着红衣的女子飞快地朝前跑来。她披头散发,一件红袄披在身上,被拉扯得不成形状。
  “救命,救命!”她边跑边哭喊,脚上并没什么功力,却是使尽了力气一般,拼命地奔过来。
  她似乎也跑晕了头,恍惚看见了人,一头冲过来,“救救我!”
  玄夜月眼见不妙,一蹦三尺高,落在了房顶上。他刚庆幸自己闪开了,立刻发现了更不妙的事——那疯女人一头撞到了砚华身上去。
  砚华被撞得一阵天旋地转,很快又听到身后传来冷冷的声音:“起来!”
  她一惊,转过头,发现自己被撞到了路烟狼身上去了。她咬着牙刚想爬起来,便看见路烟狼伸过手,一手揽住自己,另一只手拎起红衣女子推出去。压在她身上的重量于是消失了。路烟狼轻轻拉起她,在后面扶着她的身体,“不要紧吗?”
  “嗯……”砚华抿着唇站直身子,轻轻拍了拍袖子。
  路烟狼便放开了手。于是背后的那片温暖倏地消失了,心里莫名一点失落。
  沈听风接住了红衣女子,她还在张舞着手脚,大叫:“不要,不要抓我!救命!”沈听风皱着眉头,反手一扭,红衣女子呜咽一声就再动不了,口里却还凄厉地哭着,“放开我,九郎救我!”
  远处的几个人已经都跑近了。三四个大汉,一个年长些的老者,还有个年轻公子,身穿华裘,面色带着重重的憔悴。
  “抓到了,快捆起来!”大汉们嚷嚷着就朝红衣女子围过来。门口几个人都是一愣。
  擒住红衣女子的沈听风反手一转,将手中的人拉到身后,冷冷开口:“你们要干什么?”
  “这位姑娘,”老者站出来施了个礼,“这女子是鄙府的人,现下要接她回家去,还请行个方便。”
  “你们家的人?”沈听风上下打量了他两眼,冷笑,“那还要拿绳子捆她?她究竟怎么得罪你们了?人都成这个样子了!”“姑娘,此事与你无关,请别难为小老儿……”
  “撞在我身上了,就是与我有关!你不说清楚的话别想我放人!”
  老者微愠,向身边四个大汉使了个眼色。几个人当下要抄着家伙上前来抢人,忽然听身后的青年道:“等等,不要乱来。喜叔,可别伤着嫣然。”
  老者转回身子,尴尬地道:“少爷,您看这……”
  青年叹了一口气,他本来站在几人后面,这时走到了最前面来,望着红衣女子轻声道:“嫣然,回家去好不好?”
  缩在沈听风身后的红衣女子一见到他立刻瞪大了双眼,尖声叫着:“我不要,你走开!”她发疯似的抓着自己的头发,面目霎时变得凶狠起来,“你再靠过来我、我杀了你——”说着,一手抓向了青年。青年的脸上顿时给她抓出了一条血印子。
  “少爷!”老者急忙拉过青年,心疼得直跺脚,“唉,作孽啊……干吗还非要来找这个疯婆子……”
  青年皱着眉捂着脸上的伤口,依然抬头看红衣女子,他脸色凄苦,眼中甚是悲切,口中喃喃地想叫她的名字,却还是避着她的目光低下头。
  这边几人却开始奇怪了。砚华瞧了瞧沈听风,小声问:“怎么回事呀?”
  沈听风耸耸肩,“谁晓得。”
  这时客栈跑堂的也从门里伸出了脑袋,一看外面的人就道:“哎呀,又是村长家的疯媳妇,别管别管!客官们小心着些,那女人可是疯的!”
  沈听风闻言一惊,下意识地松了手。红衣女子立刻猛力地挣脱开来,拔腿又向外跑。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就见她没跑几步,又迎面撞向一个人,却是安顿好马车走过来的公孙宁。
  公孙宁身子一侧就闪过了她,突然听见门前一堆人叫喊:“抓住她!”
  “队长,别让她跑了!”
  他微微一怔,伸手又抓住了红衣女子的后领。对方挥舞着手脚哇哇尖叫,公孙宁抬手点了她一处穴道,便让她安静了下去。
  “怎么回事,她是谁?”
  青年头一个跑上前来,接过昏迷的红衣女子,眼中含泪。其余人面面相觑。唯有店小二冷得耐不住了,搓着手催促:“各位客官,小店再给这寒风吹下去就要结冰了!你们不进来的话就容小的先关门了。”
  呃,还是先到没冷风的地方再说吧。
  客栈大堂,跑堂的忙着端水添热茶。两张桌子,十个人,还有一个昏过去的疯子先被送上了厢房里。
  这边公孙宁一队人围着一张桌子,有的喝茶,有的吃点心,一边休息一边听戏似的好奇地等着另一方的说辞。
  老者犹豫了半晌,才干巴巴地开了口:“你们是从外地来咱们北帘村的吧?难怪不知道……小老儿刘喜,是村长府上的管家,这位是我们家少爷,年轻有为,一表人才,文武双全,德才兼备……唉,这么好的少爷居然娶了个疯媳妇……”
  青年打断他:“喜叔,我来说吧。各位,在下刘少亭,家父是此地北帘村的村长。刚刚……那位女子其实是在下新过门的妻子,实在是多有得罪了。”
  沈听风插口问:“你妻子?为什么那副模样?分明像是被你们往死里逼债的……”
  刘少亭叹了一口气,“各位有所不知,嫣然她与我从小相识,青梅竹马,早已订下了婚约。后来我因做事常年在外奔走,未及照看她,不想她日日忧闷成愁,生了病,还落下了根,实在是我不好……今年我回村与她完婚,却不知她病得更厉害了,我,我……”
  管家喜叔狠狠地咳嗽一声,忿然道:“什么生病,那李嫣然就是疯了!也不知中了什么邪,成日昏昏傻傻,说些不清不楚的鬼话。少爷仁厚,念在旧日的情义仍娶了她过门,她、她那个疯子却在新婚之夜对少爷又打又抓,害得少爷从头到脚一身伤……”
  刘少亭红着脸想再阻止自家老管家已经来不及,只见对桌的一行人“哦”了一声,目光同时从头到脚地打量了自己一遍,他顿时窘得只想找个柜子钻进去。
  喜叔还在愤愤不平:“她那个样子啊,整天见了鬼似的,钻个空子就往外跑,麻绳绑住的手脚都能被她挣开来。见了少爷更是不得了,能砸的能打的都招呼上来了。哎哟,可怜的少爷呀,被她折腾得连着几天新房也进不了。”他抹了两滴眼泪,“这哪是娶媳妇嘛,分明是弄来个活疯子……”
  刘少亭脸色尴尬,低着头道:“喜叔,嫣然她是生病了。以前她不是那样的……”
  “哼,以前!我早两年就看她不对劲了,成日精神恍惚的。少爷你不在村里不知道,人家都说她不知给什么野男人勾去魂魄了呢!”
  “喜叔!”刘少亭重喝一声,真是生气了,“嫣然你也是看着她长大的,她是什么样的女子还不清楚吗?怎么能乱说这种话!”
  喜叔缩了缩嘴,嗫着声道:“总之,她现在很不对劲……”
  刘少亭又望了一眼众人,脸上歉然,“各位,方才实在抱歉了。我这就带嫣然回去,请名医医治,一定要将她治好。你们远道而来,北帘村天候寒冷,请保重。告辞了。”说完他就起身准备带着一群人离开。
  砚华忍不住拉了了公孙宁的袖子,公孙宁回头微笑地看她一眼,起身对刘少亭道:“刘公子,我们是从紫坤城星部而来,方才听你说尊夫人身染怪疾,队中正好有人略通医术,不知是否方便为夫人看一看?”
  刘少亭眼睛一亮,“你们是星部的人?难道是星者?若……若真能治好嫣然的病,此恩少亭必倾命而报!”
  他急着就要行大礼,抬起头来的时候,看见对方走出来一个人。一个未过双十的女孩子,整个人都裹在厚厚的锦裘里,头上也是一顶大大的裘帽,额头、耳朵都严实地遮住了,只剩下一个小小的脸盘,鼻尖、脸颊都冻得有些发红,一双眼睛盈盈地望过来,刘少亭一对上就愣了一下,只觉得说不出的灵润动人。
  她似乎有些紧张,轻轻开口道:“你的妻子神志恍惚,面色有淤乌之气,我先前没看清,现在见了你却清楚了不少。你形容虚弱,大概是已经染了你妻子祟气,有淤红、淤乌两股滞气在周身相缠,我记得以前书上说过,这应该是魅毒……”
  “瞎说!”喜叔忍不住大声道,“那疯子的病关我家少爷什么事?人好好的都给你说出个毛病来了!你说那红气黑气的,哪里啊?我们怎么看不见?”
  她被喝得委屈地蹙了蹙眉,从袖笼中伸出细细的指尖指过去,“就在他身上……阴、阳跷脉相交处……”
  喜叔自然看不见,除了她自己,这种奇怪的能力就连星部中也没有几个人拥有。公孙宁望了喜叔一眼,冰冷的眼神顿时把他准备脱口的话吓了回去,“砚华,”他转回头,“你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治好吗?”
  少女迟疑了一会,才不太自信地点了点头,“魅毒可以用医法驱除,再服药草,身子也能养好。但,源头不尽,都还会再发的。你妻子这个样子……我想,她现在还在受到那东西的骚扰吧……”
  “等等!”刘少亭脸色苍白,急得抓住砚华,“你说那东西……是什么?”
  喜叔咋了咋舌,“唉哟,少爷,这意思莫不是李丫头她真的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吧?”
  刘少亭刚要呵斥喜叔,就听面前的少女道:“嗯,魅毒确是因山间魑魅而起。书上说,魑魅会化做人形,惑乱人间。他们……”她说着说着脸有些发红,“他们喜欢找些年轻的男女,嗯……纠缠不休。人受了他们的迷惑,精血亏损,心志离乱,很是危险……”
  刘少亭闻言呆了呆,咚一声坐回到凳子上。他眼眶一红,颤声道:“这……这该如何是好?嫣然她……可有危险?”
  喜叔原本也只是撒气似的怨叨那位不成样子的少夫人几句,真听说这回事也吓了一跳,“哎呀,难道要请法师来驱邪?”
  公孙宁淡淡笑道:“若要驱邪也不用法师了,就算你请了法师来只怕也是没什么用的。既然我师妹说了有办法,你就好好听她说。砚华,”他转过头,柔声问,“是不是有什么需要的东西?”
  “嗯,”她点头,“先要珠兰根两份,书上说的……应该可以去毒。”
  公孙宁瞥了一眼依旧傻愣愣的对桌人,挑起嘴角,“可听见了,还不快去准备?”
  北帘村天候酷寒,不产珠兰。刘少亭命人往南赶了数十里路连夜买回了几大盆。按砚华的吩咐,珠兰被取根捣碎搽在了李嫣然身上。李嫣然依旧昏昏沉沉,睡到半夜,却突然从床上跳了下来,大哭不止。守在厢房门口的家丁吓得直叫:“不好了,少奶奶又疯了!”
  公孙宁一行人与刘少亭都冲了过来,就看见李嫣然半趴在床沿,一个劲地哀号痛哭。刘少亭急忙走过去,又不敢靠太近,小心翼翼地问:“嫣然,你还好吗?”
  李嫣然转过头来,脸上全是泪水,眼睛也肿得厉害,“少亭,”她望着众人似乎是惊奇,“你……你们怎么在这里?”
  “嫣然!”刘少亭惊喜万分,激动地跑到她身边,“你认得我了?”
  李嫣然却往后退了退,拭了眼泪,咬着唇道:“少亭,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刘少亭大震,“嫣妹何出此言?你我已是夫妻了,怎么……”
  李嫣然立刻拼命摇头,“不,我不是你的妻子,我早已嫁给了九郎!”
  “嫣妹你莫胡说!你我幼时定亲,哪来的什么九郎?”
  李嫣然固执得喊着:“我是九郎的人!我不要嫁给你!九郎,九郎……”她的脸突然变得惨白,又像着了魔似的哭起来,“九郎他不要我了……他刚刚丢下我走了,说再也不要我了!”
  刘少亭抓着她的肩,怒瞪双目,“谁刚刚走了?告诉你,这里谁都没有!小丁子,你说,谁刚刚从这里走了?”
  守在门口的小个子家丁一哆嗦,立刻道:“没没没谁也没从这里过!小的一直瞪大了眼睛竖直了耳朵守着,少奶奶房里没一丝动静,连个苍蝇也没飞出来过!”
  “听见没,你是在做梦呢!嫣然你快醒醒吧,我求求你了!”
  “做梦?”李嫣然先是呆了一下,骤然发起狠来,她扯住刘少亭的衣襟,面目狰狞得恨不得要将他吞下肚去,“是你——是你搞的鬼吧?你在我身上涂了什么味儿?九郎一见就骂我!呜呜,他骂我歹毒心肠要害他……我怎么会害他?九郎……”啪!
  被勒地几乎窒息的刘少亭终于喘过气来。他被公孙宁拎着后领拽了过来,李嫣然被一掌打出去,滚在床上。他心中不忍,想跑过去,却被公孙宁拽在手里,瞪了一眼。
  “她现在神志不清,你上前只会更麻烦。”
  “我……我……”
  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他蓦然听公孙宁身边的少女念了一声:“冰净术。”转眼,一抹冰蓝的光芒从砚华手中闪出,晕开在李嫣然身上。
  李嫣然浑身一颤,像是瞬间被抽去了过剩的力气,软软地坐在了床上。她幽幽地深深地呼了几口气,茫然地望了众人几眼,最后缩回床里,拉好被子,睡了。
  刘少亭看得半天说不出话,终于钝钝地开口:“这……这……嫣然她究竟怎么样了?”
  砚华笑道:“应该没什么事了。我刚刚给她驱了毒,明天她醒来如果神志清晰就没什么问题了。”
  明天,虽然只有几个时辰,刘少亭却想盼了几年一样地盼了过来。李嫣然果然醒了,面色依然憔悴,目光却澄澈了许多。
  “少亭?”她一眼认出了他,不再躲闪,眼中甚至带上了几分温暖,“我……我好像做了一个梦,好长好长……”
  于是,公孙宁这边一队,除了名正言顺来看病人的大夫一名,各人又都抱上了茶水点心不客气地跑过来听戏似的听她说,当然兴致勃勃的听客中还包括了名正言顺替少夫人送煲汤补身的忠厚管家喜叔一名。
  李嫣然说,她自很久之前,便总是梦到一名白衣少年,说比她大了一万岁,因有夙缘,向她求婚。她只觉得似梦非梦,不敢推辞,遂行了婚礼。那少年自称九少爷,之后每晚都会来与自己相会,已有一年多的光景……
  说到这里,她有些紧张地望了望刘少亭。刘少亭握了握她的手,柔声道:“嫣然,莫要担心,你只是被魅毒乱了心志,做了怪梦而已。可苦了你……”
  “少亭,我……昨晚那九少爷又来,刚靠近便掩住鼻子,说我忘恩负义,想用毒药毒死他。他骂了我一阵就拂袖而去,说若再见我如此便恩断义绝……”
  “妈呀,”喜叔忍不住叫出来,“这意思是那冤家还要来?怎么不早些断绝了干净呢?”
  李嫣然与刘少亭都被他叫得不大是滋味,更是担忧。
  砚华道:“无妨,他若再来正是好。我早想看看魑魅究竟是什么样的了。”
  公孙宁知道她的性子,但笑不语,接下来她要做什么自然都是奉陪。
  沈听风好奇地问:“小木头,你有办法抓到魑魅吗?”
  “嗯,办法是有的,不过要大家都来帮忙。这可是件助人的好事,各位应该不会推诿的,对吧?”
  所谓好事,实在是好得令大家抬不起头来。
  砚华说,李姑娘身子虚弱,实在不宜再与魑魅有所接触,需回家静养。众人点头,她又说,魑魅有因而来,原只为李姑娘,现在她若不在了,他必定就不来了……因此,人还是需要的。众人面面相觑,略有迟疑。她最后说,想引来魑魅,一定要有个人代替李姑娘守在这里——眼睛望向面孔僵硬的一众人,含笑转了转——那谁来替李姑娘待在房里等那东西呢?
  一时无声。刘少亭动了动嘴,沉声道:“我来……把嫣妹害成这样的……无论是谁,我绝不饶过他!”
  李嫣然立刻抓住他的手,“少亭,不要!我、我不要你离开我身边……我怕……”
  砚华打量了刘少亭一圈,叹了口气,“刘公子,你还是陪着李姑娘吧。你现在气血有亏,身子弱得很,对付不了魑魅的。”喜叔立刻往前一步,仰着脖子义无返顾道:“我来替少爷!老奴一不怕死而不怕鬼,管他什么玩意儿,为了少爷就是豁出这条老命去也不皱一下眉毛!”
  “喜叔,你真勇敢!不过你年纪大了,魑魅想是不喜欢有皱纹的,你若在这里,估计他远远闻到就掩面跑了……”
  “呜,姑娘你真会寒碜人。虽然现在我是老了点,可想当年还是俊得很呐……”
  刘少亭一家被排开,剩下的,就是星部这一队了。
  现在,大家得选出一个人等待那只魑魅。
  魑魅,便是山中的精怪,有狐魅、蛇魅、雀魅各种等等。它们其实也是有些修为的灵怪,只是修行常偏离正道,邪气较重,又爱在人间作乱,使人受惊受害。更通俗里,大家称他们为狐狸精、蛇精、鹿精等等。
  “谁呢?”砚华望着四名队友,被望的人也都在一一望着其他人,没一人接话。
  最后玄夜月忍不住问:“砚华姐,那魑魅厉害吗?”
  “他说比李姑娘大一万岁……修行了一万多年,应该——”
  玄夜月立刻认清了差距,“哇,那我可打不过,队长上吧!”说罢,将期待与崇拜的目光射向公孙宁。
  “这——”公孙宁居然迟疑了一下,“这回我们只是要引他出来,并不立刻开打,是吗?因此,不一定我就合适……”
  “老大,”玄夜月张大眼睛,“不会,你也怕那魑魅?”
  砚华瞅着公孙宁一笑,“师兄他哪里会怕?只是不喜欢而已。”
  公孙宁无奈地摇摇头,轻叹一口气,又听砚华道:“既然这样,我来好了……”
  他立刻拍案而起,“这怎么可以?那可是只男妖精啊,太危险了!”
  在队员们同时射来的目光中,他咳嗽一声,“既然这样,大家不如就公平一些一同作决定吧。”
  所谓公平,他的提议是抽签。
  事实证明,这实在是个蠢极了的主意。因为抽到最后的结果是——五个人一同待进了李嫣然的新房里。
  ……天知道这是怎样抽出来的。
  但,他们确实都待进去了。一人坐在床上,其余蹲在柜子里或房梁上,轮流着换。的确很公平了。
  话说时值二更,等在房里的人昏昏欲睡的时候,门口突然穿来动静。坐在床上的人顷刻跃起,一个箭步冲到门前。门一推开,一把雪亮的宝剑“嗖”地架了过去,“谁?!”
  “哎哟我的妈呀!”门口的人腿一软,“咚”地坐到了地上去。原来是喜叔。
  持剑人把剑收回去,叹气道:“喜叔,您这时候过来做什么?”
  喜叔一把鼻涕一把泪,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我我我老人家怕你们夜凉受冻,特地炖了热烫来给你们宵夜,你你你们居然这般对我……”
  “老人家,多谢你好意。这儿危险,您还是回去吧,明早之前可别过来了。”
  “唉,唉……”喜叔被搀着爬起来,突然瞪大眼睛,“咦,大妹子,你是谁?我先前怎么没看见你?”
  自然没看见过。一身红裙一头红花的公孙宁满脸发红,窘得不知该说啥。屋里几人早已笑得憋不住。
  因为是代替李嫣然等那男妖精,好歹得扮得像她……他实在不愿让砚华替自己易容,只好这样了事。其实路烟狼和玄夜月也披了红衣戴了花,不过怎么看,也是队长更“像”些。
  公孙宁关上门,坐回床上。其实早已过了他坐在那里等候的时间了,可是接下来轮到的是沈听风和砚华,他又怎么好唤她们来接手呢?
  沈听风和砚华正高高坐在房梁上,两人咬着耳朵悄声说话。说着说着就说到了队长大人的一段往事。那是关于他为何“不喜欢”魑魅的缘由。
  “嘻嘻,”砚华极小声地告诉身边的少女,“师兄他以前曾降伏过一只魑魅,是只山猪精,变成人还挺好看的。他要强娶村里的一个女孩子为妻,那儿的人请了师兄去降他,山猪见了师兄就不要那女孩了,只求着师兄跟他一起回山里相守百年……”
  沈听风眼睛瞪得大大的,“哈哈”失笑,再低头看看床边的公孙宁,端静娴雅地叠手而坐,红衣衬得脸色嫣红,的确……俊得过了头。她本想再笑一笑,看了两眼,自己倒脸红了。
  公孙宁蓦然挑起眉角,目光微微侧向窗外。砚华低唤一声:“师兄——”屋里的人一时屏住了呼吸,大家都察觉到了,不速之客已经来了。
  一阵香气飘了进来,淡淡的甜味,嗅着身上便是一酥。真是好闻,这香淡雅得仿佛一树花香透过墙壁整片的渗了进来。香气在屋里慢慢漾开,只听“咚”一声,公孙宁的身子一软,倒向了床里。
  整个房间静得无声,一双脚步却已经落在了屋里。来人静静走到床边,俯身坐下。公孙宁勉强撑开一丝视线,只看见满眼耀眼的白……银丝的靴子,银白的长袍,还有垂落在自己身上的一段长发,也是月光一般的银白水润。
  这就是那只一万多岁的魑魅?
  公孙宁只听他低声笑了笑,“小嫣,我又来了,你可高兴?”声音竟是如少年般纤细清脆。接着一双手就抚到了自己脸上,公孙宁顿时全身一麻——你这贼手干什么?他正咬牙欲骂,对方却又一下缩了回去,迅速退开两步,“你不是小嫣,你是谁?”
  公孙宁想说我是你大爷可惜还是说不出口,片刻之后下巴又被捏住,强迫地抬起来。这下,他终于看清了面前这家伙的面目。
  很年轻的一张面孔,又是白得过分脸皮,嘴唇却是艳艳的红,玲珑有致得就像一朵桃花。一双眼睛微微地上吊,眼珠竟带着粉色的红光,依然有如桃花印在里面一样。
  公孙宁脱口而出:“你是狐狸精吗?”
  对方愣了愣,“嘿”地一笑,几乎要捏碎他下巴的力道放松了下来,“你怎知我是狐狸精?你又是谁?”
  他靠近公孙宁的脸,气息吐在他的耳朵里,似乎忘了这是个不应该出现在这房里的人,十分愉快地瞧着他。
  只因现在动不了……公孙宁狠狠捏了捏拳头,忍着一口气问他:“你可是一直缠着李姑娘的九少爷?”
  “哟,你知道我呀?”他盎然笑道,“我就是九少爷。妙人儿,你叫什么名字?”
  公孙宁怒道:“你修行不端,惊扰民女,必遭天劫!你还不知罪吗?”
  “嘻嘻,这有什么?你又不是她那个没用的丈夫,我可不算得罪你。况且……我与她有夙缘,”九少爷微微垂了垂眼帘,声音变得幽幽的,“是她自己喜欢我的,我只是来还了她的心愿。”
  这又是什么说法?公孙宁正要再问,突然对方的手又抚了过来,纤长的手指柔若无骨地滑过自己的脸,“哎,我说,妙人儿,你在我嫣妹的床上做什么呢?莫非也是来与本少爷相修燕好的?”
  公孙宁咬着牙,“我只想请你莫要再来烦扰李姑娘。”
  九少爷放肆大笑,“若你替她,我倒愿意。”
  “如此,你就见鬼去吧!”公孙宁突然翻身而起,长剑如风一般架上了对方的脖子。
  九少爷“啊”地尖叫一声,翻身滚到到地上,不怎么伶俐地滚了两滚,“讨厌,”他捂着脖子委屈地看过来,“怎么……你的身手还这么伶俐?”
  公孙宁冷笑道:“你知道用那下三滥的迷香,别人就不知事先防备吗?”
  “你们还有心防我啊,呵呵。”九少爷拈着指向自己的剑尖,借着力慢慢站起来,“真不公平呀,你们那么多人——五个欺负我一个吗?”
  他知道他们全部的人,但无妨了。
  公孙宁冷冷道:“你有一万岁,我们五人加在一起怕是不到你的百分之一,要拿下你,我们实在是吃了大亏了。”
  “果真如此吗?”九少爷眯着眼睛转了转眼珠,手指轻轻在剑尖上一弹,“那,这亏本少爷就不跟你们抢着吃咯。”
  一道银光顺着剑刃闪电般的蹿上来,公孙宁暗叫一声不好,立刻松手丢剑。“哐当!”长剑落在地上,他的手上仍是重重一麻,像有什么气息直钻进了身体里,跟着脑袋里就是一荡,晕晕的无力,视线也模糊起来。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本已闭了气息与所有经脉,却还没能防住。
  接下来,“咚”的几声,橱柜里倒下两个人来,是玄夜月与路烟狼。放梁上也落下两个人,九少爷一手一个接住,眉开眼笑,“今天是交了什么好运?凭空冒出这么些娇滴滴的美人儿来?不如都随本少爷回洞府去,好生相守百年,如何?哈哈哈!”他突然瞧见怀中一名少女朝自己笑了一笑,用力地想要抬起手来,“美人儿,莫非有什么心事要说予本少爷听?”他立刻握住那只莹白如玉的小手——
  砚华撑住劲,拳头用力一捏,藏在掌中的一只小囊被挤破,顷刻间,一股墨绿色的汁液从指缝中渗出来,流了满手。
  九少爷惊天动地地惨叫一声,猛地推开怀中的两人。他的一只手上沾了墨绿色的汁液,那是珠兰根磨的汁,普通魑魅沾之即死。算他道行高深,虽没丧命,那只手上白皮也烂成了紫黑,瑟瑟地发抖。九少爷满目怨毒,瞪向跌在地上的砚华,“臭丫头,竟敢害我!”说着,另一只手上闪出一阵红光,便要抓过来。
  沈听风用尽力气向前一扑,“你去死吧!”她手里也有一个小囊,刚刚没来得及弄破,这时已经捏碎,满手的汁液甩过去,可怜的九少爷——满头满脸沾着绿泥,鬼哭狼嚎地叫。
  先前倒下的路烟狼与玄夜月也咬牙爬了过来。他们四人不像公孙宁被九少爷直接击在身上,虽然也受了波及,却因为事先的防备,终究存了一分力气。
  ——还剩一步就好!他们一开始就在这屋里布下了困龙阵,现在,只要踩上阵眼发动阵法,管他什么千年万年的魑魅,都插翅再难飞!
  玄夜月一脚踢翻了身边的凳子。凳子骨碌碌地滚过去,力道均匀,没打开阵眼,倒把那块地方整个遮住了。他羞涩地低下了头。路烟狼受不了到白了他一眼,颤巍巍地从腰间摸出自己的弹弓,颤巍巍地把玄夜月的鞋子扒下来,搭上弹弓,“嗖”地射了过去。那只鞋钻过凳子的边缘,挨着地面蹭向阵眼。轰!火光雷光四起,玄夜月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那只鞋被烧掉了。
  困龙阵发动,九少爷被困在阵中,身上受了珠兰根的创,又被青雷赤火压着,叫苦无门,动弹不得。屋里另外几人也是动弹不得,不过心里已经舒爽了许多——看你个变态老狐狸再得瑟得目中无人,等会儿一能动,保准把你打得原形毕露!
  忽听九少爷发出一声凄厉的高叫,转眼间化做一缕青烟,没了。
  困龙阵丢了目标,慢慢地暗淡下去。几个人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他被烧化了吗?”
  “这灰渣——是小月的鞋子!连根狐狸毛也没有啊!”
  公孙宁躺在床上瞥了瞥窗外,又看了一眼熄灭了的困龙阵,摇摇头,“怕是让他跑了。”
  “老大,这也能跑掉啊?”
  “那狐狸到底有上万岁,道行高深,是非我们所能料的。不过,他现在受伤肯定也不轻,跑不远的。若给他来个奇袭,定难再逃!”
  沈听风立刻问:“那我们要不要马上追过去。”
  路烟狼嗤笑一声:“追?也要等你先爬起来再说。”
  沈听风狠狠瞪他一眼。公孙宁叹了口气,“说得没错。大家先运气顺息,尽快让自己能行动无碍。”
  于是几人各自开始静静运功调息。唯有玄夜月前后转着脑袋,缩了缩脚指头——拜托,天寒地冻的,谁、谁先借他一只鞋吧……
  依然是夜。
  一队人再次出动。这次,他们的目标是北帘村后山的小萝仙洞。
  不是包罗万象的“罗”,而是萝卜的“萝”。
  听喜叔说,那洞里原本长了许多萝卜,终年开花结子,那萝卜生得呀,水灵灵的比外面什么地方的都好吃。村人年年都去洞里吃萝卜,不仅能充饥御寒,还身强体健百病全消!只不过萝卜挖出来只能在洞里吃,一拿到外面去就僵了。
  “这洞实在是个宝地啊,定是有仙人驾临,福佑着咱们村呢。不过自从天候大变以来,洞就被冰封上来了,听说里面还出现了妖怪,一掌能把人打扁!这便再没人敢靠近了,唉。”
  没人靠近,便是有妖盘踞。别的不说,九少爷那一身珠兰根混着腐肉的呛味就一直延续到了后山上去。
  几个人一能动,就迫不及待地追了过去。这一路,雪越铺越厚,到了后山,就像直接走在了冰上。每个人牙齿都在格格打战。
  “不正常!绝对不正常!”
  “怎么会这么冷?比……比北境也差不了多少了吧?”
  “也许地脉异象的源头就在此处,大家加油爬!”
  “我我我爬不动了,我脚滑,我鞋底结冰了!啊——我滑下去了!”
  玄夜月一头磕在冰上,磕得脑中一灵光,“哎呀,我怎么忘了,临走的时候喜叔给我带了一笼热呼呼的肉包子当宵夜,大家要不要吃个暖暖身子?”
  “拿来!”人人都叫,连公孙宁也伸出来手。
  玄夜月呼着白气解下身上的包,打开,看见里面一堆白胖胖的冰疙瘩。他把冻成冰块的包子发到每个人手上,干笑,“呵呵,没地方热了,大伙儿将就着吃吧?”
  砰砰砰砰,四个冰疙瘩全都砸回到了他身上。
  一路狼狈,但终于他们也来到了小萝仙洞的门口。往里一看,哪还有什么萝卜?头上脚下全都是冰,满目一片银白。这可倒是名副其实的冰洞了!
  “师兄,进去吗?”
  公孙宁点点头。
  他拉住砚华,“别急,我先走。”他又看看几名队员,对路烟狼道,“狼,你走最后,没问题吧?”
  路烟狼翘翘嘴角,“队长放心,包在我身上。”
  一队人鱼贯走进冰洞。洞里并不暗,有哪里的荧光散发出来,在冰雪的掩映下愈发白亮。初进,四周安静得只听见水滴的声音。走了不多时,洞腹逐渐开阔。公孙宁突然停下脚步。
  “小心!”他说。
  果然,片刻后一阵咚咚的响声传了过来,由远至近,一眨眼就响得如震雷。人人都瞪大了眼睛,只见一只庞然大物赫然到了眼前!
  那是一只圆球般的巨大怪物,肥硕的身上布满了灰扑扑的长毛,脑袋上却是一片白,好似顶了一头雪,在白毛和灰毛的参差中露出一张血盆大口,一双蒲团大的脚掌啪嗒啪嗒踩过来。
  那家伙还没走到跟前,突然伸手打来——好家伙!他的手居然比长枪还长,巴掌更大得像磨盘!公孙宁一剑架住他拍来的一巴掌,顿时觉得手臂一麻,身子也震了三震。那怪物又一掌拍来,公孙宁知再难架住,可瞥了一眼身后全然看呆了的四名队友,他唯有大喝一声:“别发呆,快退!”依旧架剑又受了一击——这一次,他手中的玄钢宝剑也被拍出了一道裂纹!“妈呀!雪怪——”回过神来的玄夜月第一个飞速向后冲开。
  沈听风和砚华也反应过来——天呐,这就是传说中那一掌把人打扁的怪物吗?只怕它不用挥手,一个身子滚过来,人就都被压成肉饼了!
  她们两人听见了公孙宁的话,依言退开。这样的怪物,还是不要近身的比较好。
  公孙宁见众人已经散开,自己也向后一跃,同时剑上闪过一股青光,瞬间,厉雷裹着剑气直直斩向雪怪身上。
  雪怪“哐”一声跌倒在地,胸前的毛被烧焦了一片。除此……或许是毛太厚了,它那圆圆的身上再看不出什么其他的伤。这大怪物像是被激怒了,呜啦呜啦吼起来,手脚一团缩进毛里——它它它,居然真的像球一样地滚了过来!
  公孙宁再斩,雷光刚凝上宝剑,裂剑却已受不住,哐当,几截断剑落在冰上,霎时让人傻了眼。公孙宁手中握着光秃秃的剑柄,哭笑不得。
  “师兄小心!”见公孙宁处境不妙,砚华反手一记“圣月之光”打了过去。雪怪却连毛也没掉一根,更加迅速地轰隆隆轧过来。
  沈听风也停下来帮忙,合着两手开始念她的召唤术。
  “喂!”一把长弓递到她眼前,“风丫头,想帮忙还是用你的弓有用一点!”
  沈听风瞧了瞧自己的无影猎血弓,咬咬嘴唇,又瞪了路烟狼一眼,别过头去继续念自己的咒诀。
  路烟狼叹一口气,只好自己抽出箭,三发同时飞过去,射断了前方的几根冰柱,嚓嚓卡在了雪怪的前面。公孙宁借机丢下断剑向后退来,“谁还有剑?借我一用。”
  砚华带的是一支短杖,沈听风连自己的弓都丢给了路烟狼。玄夜月倒是有一把剑,虽然没怎么看他用过……可这时,他一门心思如脱兔般向后猛逃,瞬间已离了大部队数十丈远。
  “月,给我站住!”路烟狼飞身追上去,一把拉住他的后领。
  “哇哇,放开我,雪怪来了!”他这也不算瞎吼,那雪怪已经冲断面前的冰柱,以排山倒海之势又滚轧而来。
  “你先给我睁开眼睛,你想撞死吗?”前面就是一堵冰墙,玄夜月依然闭着眼睛驴一样执拗地往上冲。路烟狼死命地拉住他,一把抽出他腰上哐里哐啷的长剑,向后扔去,“队长,接着!”
  同时,“哧啦”一声,玄夜月的后领终于被扯掉了。他一哆嗦之下总算清醒过来,双手撑着冰墙刹住步子,“天呐,差点被撞死!”正趴在冰上喘气,突然,他发现冰墙里面闪出一双绿幽幽的眼睛,阴森森地瞪着自己。
  “啊!妖怪啊——”他二话不说转过身又是猛跑,吧唧带倒后面来不及闪开的路烟狼。两人像两根葱一样纠缠着滚了几尺远,一抬头,便看见刚刚那堵“墙”一步一步朝他们移了过来——竟然是一个两人多高的冰巨人!
  那厢,砚华正在帮着公孙宁打雪怪,回头一看路烟狼和玄夜月被“一堵墙”追得猛跑,立刻丢了一个“疾风之步”过去——可是,由于那两人跑得实在太麻溜,法术都没赶上,只打在他们身后的冰巨人身上。本来身体庞大脚步缓钝的冰巨人立刻精神一抖擞,迈开大步紧追而来。砚华满头大汗地瞥了一眼绕着圈狂奔的路烟狼与玄夜月,只觉得他们的速度比爹爹送给自己的汗血宝马都强上不止几层楼了。
  沈听风伟大的召唤术正念到大半,一抬头就看见路烟狼和玄夜月正领着一堵“墙”朝自己冲来,“你们——不要不要过来!”
  可惜没能如她的愿——玄夜月像箭一样冲到她身后,哭喊着:“风儿姐姐,救命!”
  沈听风一咬牙。不就是个冰巨人吗——“看我融了你,火凤招来——”
  一只灰扑扑的鸟降落到他们面前……通体有一只小鸡仔那么大。它转了转光秃秃的小脑袋,一开口,射出一道红光——小小一簇火苗喷向冰巨人,还没飘到它身上就化成了一团黑烟。
  路烟狼和玄夜月都瞪大了眼睛,“风儿姐姐,这就是火凤吗?”
  沈听风脸红了红,“怕是火凤临时有事,只招了它的孩儿来……”
  嘎嘎嘎。面前的冰巨人居然也发出了嘲笑般的声音,眼睛贼贼地弯成了一条弧。它口中突然喷出一道水柱,朝几人当头淋下来。小鸡仔喷的黑烟立马被浇没了,三个人淋了一头的冰水,冷得直跳脚。
  “这、这个混蛋!”沈听风气极了,“你给我等着,姑奶奶这就要你好看!”
  玄夜月急忙叫她:“风儿姐姐,雷是克冰的,你叫会用雷的来!”
  “看我的!雷兽招来——”
  一只小兽赫然出现在他们面前——除了头上多了一只角,它真的与猪没有任何区别。它动起来也真像猪——一见眼前冰砌的庞然大物,小猪全身的毛都哆嗦了一遍,伸头就在地上拱起洞来。一个地洞转眼拱出了形,它钻进去,继续拱,继续钻……直到整个消失在了冰层下面不见了踪影。
  路烟狼与玄夜月看得目瞪口呆。沈听风不甘心地道:“这、这个没胆的雷兽!看我再招只猛的来——”
  “别招了!”路烟狼拉住她,“还是先逃命吧!”
  三人没头苍蝇似的猛跑。此时公孙宁刚刚解决掉了雪怪,一见那三人义无返顾朝洞里冲去,立刻大喊:“你们等等,小心里面——”
  没等队长大人喊完,逃得已经丢失方向的三人只觉得一阵寒风迎面吹来,冷得入了骨髓,身体竟僵住不能动了!他们前方的一座冰柱,居然又是一只冰巨人!
  这位巨人对他们吹了一口气,直接吹出了三坨冰雕。
  另一只巨人也追了上来,举起铁锤般的拳头朝着活人冰雕狠狠砸下来。
  哗!一股剑气及时赶到,齐齐切断了冰巨人的身子——队长大人来了,又是两剑,吹冷风的那只也被切成一地碎冰。
  冰里三人牙齿打战,感激涕零,一滴泪便是一颗冰珠。医术师也到了,“神愈术——”一阵温暖的金光包围到身上,寒冰悄然融化,沈听风、路烟狼、玄夜月终于从冰雕中解脱。
  “小木头,你真厉害!”冷冻后重获新生,沈听风由衷赞叹为世界带来温暖的救世主。
  “我一点也不厉害……”砚华看上去有些郁闷,“我的力量太小,什么也打不了。”
  路烟狼摇头道,“至少你还会点医系法术,比起什么都不会还尽帮倒忙的总家伙算强上一些。”
  不用提示,玄夜月“刷”地就把大大的眼睛转向风儿姐姐。沈听风则狠狠地哼了一声。
  “你们还好吧?”更加伟大的队长大人收剑走过来,所有人立刻将崇拜的目光聚焦到他身上,真是太强了——等等!
  “老老老大,你后面是什么?”
  公孙宁耸耸肩,“这里的冰巨人由水天然凝聚而成,十分独特,改天我约几位主星来此好好研究一下……不过此刻还是不宜久战。”他的身后,刚刚被斩成碎块的两只冰巨人不知何时化成了水,又凝结在一起,吱嘎吱嘎重新又生了头脚——公孙宁全身被笼进一大片危险的阴影中,他拨了拨头发,优雅地微微一笑,“我们先逃吧!”
  “啊啊啊啊——”
  一队人由队长带领着在冰洞中猛蹿。终于,一条小道卡住了冰巨人庞大的身体。几个人大呼“活该呀让你丫这么肥”,总算停下步子得以喘上一口气。
  完全陌生的一个地方。比先前跑过的任何地方都要明亮。要不是脚下踩的依然是冰,他们简直以为站在了一片阳光明媚里。
  又走了一会儿,他们看见了一座祭台。
  祭台上竟有一个银白的太阳!
  眼睛被刺得难以直视。再勉强看上第二眼,他们终于发现,原来那都是白色的晶石。
  无数的白晶石在祭台嵌刻出一个庞大而复杂的图案,周围竖着一圈火把,每一根上都跳跃着白荧荧的火焰。
  加上四面冰晶的相互映射,便让这里亮过了白日。
  公孙宁在祭台前停下步子,沉着眉头若有所思。大家于是都跟着他站住了,捂着眼睛同做沉思状。砚华想着那些火焰,突然觉得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是在哪里呢?
  公孙宁淡淡一笑,“原来是它。”他转身道,“大家不用慌,此地异象有解了。”
  玄夜月可怜兮兮地回话:“老大,我们不慌,只是又冷又饿……”
  “呵呵,只要破了此阵,便是旭日暖阳,一切圆满了。”
  砚华疑惑地盯着前方,“那祭台上设的……是不是‘镇元阵’啊?”
  公孙宁点点头,微笑道:“没错,就是镇元阵。此阵在星部中禁用了多年,没想到今日在这里见到。”
  镇元阵,聚灵气而养神元。此阵之好,在于能够抽取一方之灵气,于战势不可挡、于守则固若金汤。此阵之害,在于强求强取,破了万物的平衡,继而失调,后患无穷。说简单一点,就是把周遭的好处全吸取到自己身上,坚守了自己,害惨了别人。
  难怪此处骤然变成冰天雪地。一个“镇元阵”扰得地脉天象皆大乱。公孙宁狠狠地咬着牙,“究竟是什么人在此做这种手段?”
  “是人是妖还说不定呢。”路烟狼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那一圈火焰上,“队长,你忘了咱们追到此处的目的了吗?”
  九少爷——
  那只万年的狐狸精,无疑就藏在这洞中。魑魅横行则人间大乱。若真是他作怪,他们此行最终目的就是剥了他的狐狸皮!
  公孙宁道:“先破了这‘镇元阵’!”他双目精亮,一扬剑,先点破了数枚阵中的白晶石。又是一剑,剑气横扫向周遭那一圈火焰。
  白色的火苗摇摇飘蹿,终是抵不过剑风,灭了下去。霎时间光色陡然黯淡,一个纤细而愤怒的声音在空中响起:“又是你们这些人!还要来欺负人家吗?别太过分了!”
  几个人同时怔住。这是九少爷的声音吗?怎么听上去这么生、生疏?还透着一股让人心虚的委屈劲……
  声音又道:“不要以为人家就怕了你们,哼,现在就给你们这些坏蛋一点厉害看看!”
  顿时,狂风大作,漫天的大雪扑面而来。
  ——冷!冷得眼睛睁不开,冷得牙齿都要掉了!
  公孙宁怒道:“你这妖魔,此处地脉果然是你搞的鬼!”
  那声音道:“你才妖魔呢!哼,你们就在这里变万年冰雕吧!”说完,便如消失了一般再不见动静。
  又是一阵风雪,磨盘大的冰块铺天盖地砸下来,几人顿时乱成一团。
  玄夜月被一块冰溜进脖子里,“噌”地跳得老高,鱼一样地扭着身子,哇哇大叫。等他不再哆嗦之后,转头一看,四周竟没了人!
  有没有搞错?前路后路居然都被硕大的冰块封死了!
  老大,你你你们都跑去哪里了?
  冰天雪地中就余他一人茕茕孑立——不,还有旁人——从冰块中闪出几对绿莹莹的眼睛……这么一方小天地里,立马又多了四五只冰巨人与他做伴。冰块咯吱吱地扯出人形,巨人大哥们转了转方块脑袋,一同吭哧吭哧地向他迈过来。
  我的妈呀妈妈呀——
  另一边,砚华只觉得人都要被吹飞了出去。突然面前风雪一滞,她用力张开眼,看见一袭白衣的背影挡在自己身前。
  “师兄?”
  对方回过头,对她淡淡一笑。砚华脸上一红。是路烟狼。他的身上沾满了雪,青衣好似染白了一般。
  “没事吧?”他转过身来,护住她,似笑非笑的,“抱歉,我不是你师兄。”又来回转头看看,“哎呀,队长他们莫非都被吹出去了?”
  砚华蹙眉飞快地瞧了他一眼,又别过了目光。不大自在。不知何时起,她看他时便不大自在。心中有点躁,目光有点慌,脸上还会有点热。她一点也不想让别人看出,格外不想让他看到。偏偏这时路烟狼问她:“小木头小姐,你脸红什么?冻的吗?”
  她一瞪眼伸手就把他往外推,人还没推出去,“阿嚏”一喷嚏打就在了他身上。路烟狼叹了一口气,张臂抱住她。她还在挣动,他又用力抱紧。
  “好了,就算你瞧着我厌烦,也别冻着自己。你若冻着了,队长难保不宰了我。”他轻轻地笑,低头在她耳边说,“别生气了,好不好?”
  谁在生气……砚华嘟着嘴,没再挣动。她并不大想依着他的话,只是,实在很温暖。他的怀抱很温暖,她已经不是第一回知道了。
  她低着头,又听他叹息一声:“砚华小姐,你这个样子,真让人很不自在呀。”
  他竟说不自在。砚华终于忍不住,忿忿问:“你有什么不自在的?”
  “你呀,老躲着我,不和我说话,不和我笑,与以往差得太厉害了。我于是想了好久,刚刚终于想明白了,是不是……在客栈那天晚上,我气着你了?”
  心里重重一惊。他一针见血挑破,她反倒说不上话来了。
  那天晚上,她毫无预兆地被他轻薄了两次,以前,从未有哪个男子敢对她般无礼过。
  “果然是因为我做的坏事呀。”路烟狼轻叹,“那,你别生气了,小狼再也不敢了。现在就郑重地和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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