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羊抓鼓,汗马成功,是哪个羊毫毛笔什么朝代就有

跪乳时期的羊(小说)
跪乳时期的羊
臼耳朵那时已经落草一个月了,可对母乳依旧很痴迷的样子。远远望见母亲寿桃一样鲜嫩的双乳在清澈的草地间月光似的晃呀晃着,臼耳朵再也忍耐不住了,昂着雪白的小脑袋奔跑起来,跑得玲玲珑珑,却也颤颤巍巍的,像是被起落的草浪截去了双腿,也像奶奶那样。奶奶是缠过足的,每只脚只有半柞长,走起路来咯咯噔噔,若跑动时,就跟羊蹄子一样细碎而又看上去缺乏平稳。
其实,刚到一个月上,臼耳朵的母亲就被爷爷用青布兜儿罩住了肚子,从此失去了哺乳的自由。青布兜儿是奶奶一针一线赶制出来的,青布是爷爷穿破的一条裤子改造的,已经洗得发白发脆,罩在母羊的两只乳上,竟使得她的身体越发不俗。青布紧贴着那一处的身体,透射出奶白色亮鲜的光来。这光芒完全来自母羊饱满丰硕的双乳,那的确是一种诱发着成熟的美丽与魅力的白光。所以,在那些青草如牧歌般荡漾的初夏时节,着实让小羊羔有些耳晕目眩了。然而在那种古怪的青布兜儿面前,臼耳朵羊大抵有些困惑不解的。
爷爷放羊多半也会带上我。那时,我已经能在地上爬来爬去,但身体还是虚弱。我能记住的只是这样一些纷繁的情景,有时连这些东西都是若有若无的虚空。那时,我两眼冲着天,天蓝得泛着绿,绿中又渗出一道道鲜红的光芒,很刺眼。我在柔软的草地上慢慢爬行,实际上,我一直是这样爬来爬去的。我的身体还很轻,我的手和脚,还有膝盖都没有多少分量。它们只是让草叶儿稍稍弯了一下腰身。随即,那些草儿便在我的身后愉快地伸展着,像一次次舞蹈。草也能发出轻微的声音,但绝非呻吟或怨责,那中间有一股淡淡的清香正随风流淌。我的手和脚,还有膝盖都沾染上这种芬芳的气味。临回家时,一双将我从草丛中抱起来的手,那手也是这般的清香夯实,它使我离开了土地,以至于让我忽然觉得自己是从那草地间蚂蚱一样飞翔起来的。那双手一直牢牢地托举着我的身体,爷爷的面孔直逼着我,甚至就要贴在了我的鼻尖上。那脸已是苍老的,上面的皴皱肆意地堆积着纵横着,并在望着我的那一刻慢慢地弯曲,像蜿蜒在草场上的一道道沟沟坎坎。爷爷背起我悠悠地吆喝着羊群。那声音与四周的风响应着。爷爷的声音在平坦的草场上起伏穿越,有时又像一只大雁在草场的上空飘来飘去,甚至惊扰了静歇在草丛间的虫子,那些生了翅膀的家伙扑闪闪地从绿色之中飞旋起来,在晴朗的空气中,它们的飞翔与翅膀同样晶莹别致。我看到爷爷的脸庞是黝黑色的,泛着矍铄而又稳重的红光,连那些凸起的血管也是这般的紫红色。他的脸实在太黑了,只有牙齿反射着玉米粒一样的金色的光,还有他的眼珠,白眼球很少一点儿,装满了淳厚。爷爷的目光透射出朴素的力量和神气。
黄昏迫近,爷爷的手臂已经有些支持不住。他抱我的姿势一再改变着,显得很拘谨,力度也不得要领,紧一阵又松一阵,有几次我险些要掉了下来。当然,不会掉下来的,那可是爷爷的命根儿。
这时,我看到草地上落了雪一样一片一片地白着,那些白色又不是静止的,它们云团似的在草浪中呼噜呼噜地往前滚动奔腾,还不时发出咩咩的欢叫,此起彼伏。而染上金黄色光泽的草场顿时有了生机,草儿也跟着羊群快活地翻滚开去。夕阳也使得爷爷的脸涂满了金色,那张脸浮动着矫健的牧人特有的光辉。爷爷抱紧我,我随着他的身体在软软的草地上深深浅浅地一路下去。但是,很快我就再也无法在他的怀抱中安静下来,我的腹内咕噜咕噜地喊起着。于是,我哭,哭得呜哇呜哇地响亮,这惹得身边的羊群忽地寂静下来,四周也一片寂静。爷爷却笑了,冲我说,你个小羊羔子,哭起来比铜锣都响亮呀!于是,他一下将我高高地架过头顶,双目好奇地盯着我的小牛牛,边看边痴痴地笑,笑声传得又远又长。爷爷将他的脸完全贴了上去。他说,让爷爷揪个小鸡鸡吃吃呀!他的胡茬又密又硬,我又不知好歹地号叫起来。那胡子的确弄痛了我。
这时,爷爷也许看见臼耳朵又在左右纠缠着它的母亲。臼耳朵不失时机地找到一个恰当的位置后便迅速地跪下自己的两条前腿,那样子服帖而又乖巧,带着乞求却又十分地霸道,而白茸茸的小嘴唇早就含住了母羊的一只鲜活的乳头。它的细细的脖颈像一截弹簧似的在母乳身前灵活有力地晃动着,很有节奏。母羊只好停下脚步,站在那里静静地等待,听任小羊羔任性又自足地吮吸自己的乳汁。
臼耳朵是在刚立夏时生下的,那时我已很长时间没有吃到母乳了。显然,臼耳朵的出生给羊群带来了生气,更是人的福气。爷爷又长长地吆喝一声。臼耳朵依然不肯罢休,倒越发吮得紧了。母羊也许感到了疼痛,撇开后腿想抽身走脱,用一只蹄儿不断地往开蹬着,却分明又不忍心,半推半就的样子。见爷爷高举着鞭子冲这边走来,母羊才无奈而又决然地甩开臼耳朵往前赶路了。臼耳朵咩咩叫着,情绪十分地不满,它细嫩的嘴茬周围还挂着洁白的奶珠,那些奶珠看上去很美也很珍贵。它大概是来不及细细品味的,也惶惶地跟在母羊的身后走了。
羊群进圈以前,爷爷要先给母羊挂上了布兜儿,两只乳房被遮得严严实实的。这惹得臼耳朵极为愤然,它倔强地尾随在母羊身后,试图伺机吮一口甜甜的乳汁,可它完全被那只黑乎乎的布兜儿弄得毫无办法。它的嘴唇早已将青黑色的布舔湿了一大片,就是得不到它想要的东西。于是,它就使着性子不停地咩咩着,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不甘罢休。而母羊也尽可能躲避着这种纠缠,臼耳朵不能再继续吃奶了,它必须尽快学习如何从新鲜甘爽的青草中来汲取营养,现在正是青草茁壮成熟的季节,有什么东西能比青草更宝贵的呢!所以,母羊大概不愿意继续迁就下去,她要让它懂得热爱青草。爷爷看到母羊和臼耳朵母子俩正在圈里追逐着,兜着圈子。老人心中自然踏实了许多。
奶奶的头发全花白了,在煤油灯的微光中熠熠生辉。木萨姐姐静静地坐在一只小木凳上,木凳紧挨着炕沿边。奶奶是盘着双腿的,两只小巧的脚从两只膝盖下面侧微微伸出来,只露个尖儿,很有种小荷才露尖尖角的韵致。木萨很虔诚地静默着,眼睛却闪闪发亮。奶奶的一只手里攥着一把桃木篦子,在灯光的忽闪明灭之间,奶奶的手在木萨的发丛中爬上来又慢慢滑下去,又爬上来,再慢慢地滑落下去。这样反复几次后,奶奶会很专注地将手里的篦子靠近那盏油灯,然后用另一只手捋一下篦齿,捋得相当细致。这时,奶奶的手指便有了抓获了某种神秘的宝物的力量,她将手置于火光之上,再轻轻展开手指,屋里的人便能听到噼噼叭叭的脆响。很多时候,奶奶也会坐在墙根底下的一段木桩上,风像一把巨大的篦子从奶奶脸上无数叠复的皱纹间钻进钻出。奶奶就坐在风中为我的木萨姐姐篦头发。
爷爷给母羊戴上了布兜子,这对臼耳朵来说是极其困惑的,也是十分残酷的事情。它甚至从这个傍晚一直抗挣到天亮,它疯子似的在羊圈里跑过来跑过去,更像一个十足的无赖不停在母亲的身后追逐纠缠着。它的细嫩的喉咙间发出近似于哀号的喑哑声音……这些都无济于事。当然,它并不知道那些奶是留给我吃的,否则,我的哭号一定不比它弱。臼耳朵很快就意识到一个重要事件将要发生:它看到爷爷打开栅门走进来,而且是朝着它的母亲径自走过去的。臼耳朵或者开始窃喜起来,它也许以为自己的几番折腾终于有了灵验,它想爷爷正是为它解除母亲身上那只丑陋而又令它厌恶的布兜儿。可臼耳朵很快就失望起来,就连母羊也感到了某种恐慌,但爷爷还是将她从圈里牵走了。臼耳朵稍愣了一下也紧跟过去,它不知道究竟要发生什么,它的眼神空前地迷惑着。最后,臼耳朵被眼前比自己高许多的栅门挡住了,它很突兀地将小小的脑袋从空隙当间伸出很长一截,接着它就眼巴巴地看着母亲一下下走远了。那时,臼耳朵忽然无助而凄凉地叫唤起来,一声连着一声,好像山谷中一只奔逃着的羚羊。
母羊并没有回头,倒是爷爷回过头远远地骂了它一句,臼耳朵便收敛了几分。虽然它也许并不懂爷爷骂的是什么,它傻傻地望着母羊离开的方向,很快就将两条前腿高高地举起并杂技演员一般地搭在栅门上,脑袋从缝隙中收回来了,可那目光的确是孩子样地迷茫不解。
这时,我已经躺在奶奶的怀里。她的怀抱温暖却又干瘪着,但仍散发出核桃木般的香味。奶奶放下手里的篦子将我接过去,她说细皮嫩肉的小可怜……看这牛牛长得多叫人心疼呀!然后,我的身体就在她的臂弯中荡漾起来。木萨姐姐的头发被篦理的干净而又整齐,这时还没来得及扎那种羊角辫儿,散开着。木萨大概是很想抱一下我的,她几次冲我伸过手来,嘴里也小母亲样地说出一些肯定连她自己都很不明了的话。奶奶依旧晃来晃去地哄着我。见我哭势愈凶,奶奶就将自己的衣襟从下面撸起来,露出了耷拉在胸前的一只干瘪的乳,她常常这样。而我的脸在她托举下轻轻地贴过去,我脆弱的哭声渐渐停止了,我贪婪地吮吸着,但那是一种无能为力的吮咂,是淡淡的咸涩在口中空虚地环绕。奶奶枯瘦的身体早已丧失了养分,而她此刻正在我无知的吸吮中抖动起来。我什么也没有得到,因为得不到,我就恼了,越发咬得急了。奶奶便疼得浑身直筛。哭声复又蔓延开来。奶奶就对爷爷说,该挤些奶子喂这个小羊羔子喽!
母羊被牵进屋,爷爷已经将羊身上的布兜儿解下来,木萨也格外欢喜地从奶奶的手里接过我。木萨的个子还很矮,所以她抱我并不能轻松,我在她怀中不时往下滑溜,像一条怎么也抓不住的泥鳅,可木萨依旧抱得欢天喜地,还轮番亲吻着我的小脸蛋。木萨用一种既温和又俏皮的调子哄着我:小兔子乖乖,把门儿开开……妈妈要进来。真是奇怪,仿佛有某种魔力,我的哭闹就停歇了。木萨的样子很甜,尤其是她看着我的时候,她的眼睛清澈得像是已经将我含在里面了似的。
奶奶端来一盆清水,将一块抹布浸湿了,她就在母羊的身边蹲下来。她的一只手托起母羊的双乳,另一只手捏着抹布在上面柔柔地擦。母羊的两只乳房渐渐地湿润了,透出粉白色的光来,两只红枣样的乳蒂骄傲地在奶奶眼前晃动着。奶奶继续轮番拍揉着,母羊大抵是很受用的样子,不躲也不惧。这时,屋里响起刺溜刺溜的声音,又响又脆。声音来自羊身体下面的小铝锅。奶奶的两只手在母羊双乳的峰峦处一上一下的捋拂着,雪白的乳汁如同两道银光响亮地落进锅里,有时会偏在锅沿或溅在地上。屋子中早已弥漫着芳香的甜味。不久,那地上的小铝锅中便神奇地浮现出一盘圆圆的素洁的月亮,映着奶奶慈祥的脸——那脸因此有了一种被突然照亮的生动。
木萨姐姐坐在门槛上抱着我,我在她的怀里一刻也不消闲。我的样子一定很招木萨喜欢,所以,她总是把我的手指头挨个放进她的嘴里轻轻地吮着。不久,奶奶温好了奶子,甜热的气息在空气中袅袅地飘散开来,每个人的脸面都变得模糊不清了。
才几天时间草场上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接连飘过几场雨,丰茂的草势一下子使得天地间臃肿起来。羊群刚赶出圈,呼啦一闪便不见了踪影,仿佛一个个掉进了深不见底的绿色湖泊之中。有时间风头猛了,才能把绿色揭起几片白色的浪花,那是羊儿正埋藏在里面吃草呢,但很快又全部隐没不见了。羊的肚子也整日圆鼓隆咚的,原先圈门可以同时挤进三只羊,现在走一只还有点紧张呢。
爷爷这时就得着手割草,夏草一天一个样儿,若再过些日子,草长疯了,扬了花,落下籽儿,就变成一堆柴禾——败了的草是不值钱的,没有分量。这时节的日头也是庞大无比的,割倒的草铺在院子里,到傍晚就晾透了,垛在屋顶,满院子飘香。而木萨姐姐也要帮着爷爷放羊,羊一进草场,木萨就有些慌张,连她孱弱的身体也几乎也埋进绿色之中了。
这阵的臼耳朵依旧是放肆的,它的叛逆性格已昭然若揭,它几乎不放过任何一只正在哺乳期的母羊,它伺机洗劫她们,并以最粗暴的方式咬住她们的乳头吮咂。它成了最卑鄙的偷食者。臼耳朵经常惹得那些年长或年轻的母亲们勃然大怒,也有些是敢怒不敢言的。而这时,臼耳朵的母亲已经面临着另一场恋情。那只健壮的公羊头顶生着弯曲坚硬的犄角,活像一尊雕塑,整天在母羊的尾巴根处饶有兴致地嗅来嗅去,还不时把嘴唇翻卷起很高。它们的情欲正如茁壮的草在野地里疯长着。
当然,也有个别的母羊在群体中一惯表现出谨小慎微和宽容,被偷食了既不反抗,也不声张,这让臼耳朵的性子越来越张狂。在宽阔的草场上,通常会有几片羊群在各自的范围里移动着,羊儿轻缓而懒散地走来走去,它们极少往其它的群体渗透,有时即使多走了两三步,听到身后主人或头羊严厉的声音依旧会返回来。这是群体的规则,谁也不能打破。
白天,母羊的身上罩着布兜儿。臼耳朵依旧不肯死心,它想方设法纠缠着母亲。也许它还对爷爷心存怨恨,或者对自己的母亲也是同样的,它心不在焉地啃着青草,有一下没一下地咀嚼或反刍,目光十分散漫。
这时,臼耳朵开始注意到另外一只分娩不久的母羊。那个年轻的母亲完全沉浸在抚育幼羊的幸福之中,所以,她接连遭受到臼耳朵无礼的偷食和追逐。这次,臼耳朵竟然厚颜无耻地用它并不很坚硬的脑袋抵翻了两只正在哺乳的幼羊,然后得意地吮咂着,弄出的声音放纵而又响亮,甚至是报复性的。而那只母羊也趁机扭转着身体与它周旋,她的乳头被臼耳朵咬得很紧,这使她的叫声凄厉而痛苦。当臼耳朵尽兴地吮干了其中的一只,并准备更换另一只乳头的时候,年轻的母羊终于抽身逃脱。随即,她倒退几步,然后异常迅疾和猛烈地撞向臼耳朵。臼耳朵的身体便如一团棉絮似的飘了起来,它的尖叫令所有的羊都停止了正在进行的咀嚼或反刍。它们看到臼耳朵趔趄着从草丛中爬起来,后背和脑袋上染上了绿色的草浆,几只尚青的苍蓬刺球儿挂在它的尾巴或腰上,模样很狼狈。臼耳朵呻吟着四处张望,它寻找着自己的母亲。可它立刻就伤心起来,母亲并不愿意理睬它,相反,她只是隔着很远看了它一下,一点也不关心,照旧静静地伏在草丛中。母亲的样子的确使臼耳朵难过。臼耳朵改变了主意,它不想走到母亲身旁,至少现在是这样的。
臼耳朵的行为比先前谨慎了许多,但它的目光却是漂移不定的。有时,它甚至也遭到爷爷的呵斥与鞭子,这使得它的心情越发灰暗,眼睛周围的皮毛经常潮湿斑驳。臼耳朵变得郁郁寡欢,它时常在这个群体的周围徘徊,它的脚步总是举棋不定,它并不想把自己的心事告诉母亲,尤其当它看见那只布兜儿时,它的怨恨似乎正加剧着。
外乡人身后跟着一条土狗,尾巴奇短,毛色却十分油亮,走路像在爬,肚皮贴在地上。有时间狗比他走得快几步,但很快那狗便知趣地故意落下一截路。他倒背着手,腆着腹,肩上搭着个帆布褡裢,褡裢里鼓鼓囊囊的,看上去很沉。脚下的路若是不平整,就能听见褡裢里偶尔发出的丁当丁当的响声。爷爷是在往回背草的路上遇见这个陕北汉子的,说死了这天一早来。
眼看过了时辰,满圈的羊饿得拉长了脖子,爷爷就让木萨赶了羊先走,却将臼耳朵和另外两只羔子留下来。臼耳朵看着那些大羊们都呼噜呼噜地一头扎进了草场,便显得焦躁而又气愤,它在空荡荡的圈棚下面跑来跑去。奶奶早已经将水烧开了,坐在门槛上给我喂奶子。我看见臼耳朵的脑袋过一会就从栅门里伸出来,样子很可怜。我想它一定闻到了奶子的香味,所以才将脖子伸出老长。这时,路上传来了狗的声音,爷爷眺望了一下,高声喊这回是真来了。
那汉子进院后只向爷爷作个很浅的揖,说昨晚喝多了酒,睡得太死。而我一看见那条狗就再也不喝奶子了,狗的眼睛张得奇大,似叫非叫地露出半截雪亮的牙齿。奶奶急忙抱着我进屋,又从锅里舀出半盆开水用一只手端出来。爷爷请那汉子进屋歇,他只摇了摇头便径自阔步朝羊圈走去。他拿一根油腻的粗短手指冲圈里点着,就三只?爷爷点点头,陪着笑,说就三只。那汉子的嘴茬就露出不屑,接过奶奶递来的开水盆放在半人高的圈墙上,就着墙将自己的褡裢取下来,从里面摸出一卷东西,哗啷啷地在墙头上展开来,顿时,一些凌乱而耀眼的银光从那些带尖带刃的东西里呼啦一下冒出来。爷爷的眼睛眯了一下。那汉子先走到另一头的圈墙根下将自己的身体冲着墙抖了一阵子,才走回来洗手。奶奶抱着我,我看见水盆里有一堆指头游来游去,也许水真的很烫,他始终吸溜吸溜地叫,既痛苦又舒服的样子。爷爷已经从圈里抓出了其中的一只,那羊羔在爷爷的手里像一只兔子那样乖巧。那汉子没有理识爷爷,也不看羊,只是用一根拇指一遍一遍地拨弄着手里的刀子。他说,酒?爷爷愣了一下。那人又说酒!这次有点嚷的味道。爷爷才缓过神,长长地嗷了一声急忙撒腿朝屋里跑,跑的时候羊羔仍没忘抱在手里。
臼耳朵愈发惶恐了,它猛然窜上了食槽,在长而窄的槽子里来回走动,夜间吃剩的草秆被它踩得嚓嚓地乱响。这时,陕北汉子接过爷爷递过的半瓶白酒,他将瓶颈牢牢地捏在手里,像卡死一只鸡,却用门牙砰地一下撬开了盖子,酒气溢出来。他的牙齿黑黄,门牙上有许多细小的豁子。他仰脖咕咚咕咚灌进两口酒,第三口却不咽,满满地含在嘴里,两腮露出青紫的纹路,很吓人。爷爷早将小羊羔平展展地摁在地上,羊的四肢被爷爷的手扯拉面一样抻开,看上去有点像一条铺在地上的羊肚手巾。那羊就开始一声一声地叫唤起来,圈里的臼耳朵跟另一只也在不明真相地叫,它们一起叫的时候我也跟着一同叫,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吓哭了。那汉子才蹲下来。那条矮狗也在距离他不足两步的地方趴下来,眼睛里放着冷冷的光。他的右手在羊的阴部摸来摸去,黑红的脸上只有眼睛表现思考问题的可能。随即,他猛地将含在嘴中的酒喷向他摸过的部位,与此同时,嘴唇将右手上的刀子轻轻地舔了一下,刀刃更加雪亮。那刀子也是绝对不同一般的,一端是刀状,另一端却极似一把勺子,但那勺子也是带利刃的,淌着银光。紧接着,那汉子的手腕一抖一翻又一卷,羊最后的咩咩声一下子消失了。而臼耳朵发出的悲鸣确实很令人震惊,它的脖子高高地仰起来,像是要折断似的。那汉子手里的东西已经两头挂血了,他连看也不看一眼就将手指中的一团红色忽地抛出去。那矮狗得了东西,嘴里发出很响亮的吧嗒声。吃过了继续趴在原地不动,等着。很快,又接吃了第二次,第三次。那汉子已从地上站起来,嘴角依旧是不屑的,他冲身后的狗吹了个响哨,说今天不够吃呀!爷爷的脸上有几砣红色,汗也淌下来了,奶奶将那汉子擦洗过的手巾递给了他。
很多声音都是从这里传出去的,然后又传到更辽阔的地方。我咿咿呀呀的含混的声音,羊儿咩咩地叫着,奶奶将一簸箕糜子簸得唰唰唰地响,还有堆积在院里的晾干的青草在风中咝咝鸣叫,这一切声音都像生了翅膀的鸟儿。爷爷说即使走得再远也能听得见,因为那是家的声音。这样,臼耳朵那天的惨叫一定也传出很远,那声音实在是凄凉悲楚的,也许很多羊都能听得见,它们吃草的时候突然抬起头,目光凄迷地飘向远处。
臼耳朵在圈里静卧着,吃得很少,连水也不敢多饮。它的伤口上缝了几针,敷了气味古怪而浓烈的草药。它的瞌睡变得很浅薄,它的眼皮像黎明前的一层窗户纸透着一丝丝光亮。它的身体总在一阵激烈的抽搐中忽然僵硬起来。对于这种突来的遭遇和剧痛,臼耳朵或许是茫然无措的。
夜里,圈棚下面幽白一片,那种均匀的呼吸和暗自反刍的声音像沉睡或冻结中的湖泊一样平静。臼耳朵只能聆听着。有时,它想稍稍动一下,或者更换一种休眠的姿势,可又是徒然的,那种隐隐的又是无边的痛正莫名其妙地洗劫着它孱弱的身体,使它根本无法入眠。臼耳朵朝四周无味地看。夜色深邃幽秘,没有星星,也看不到月亮。这个夜晚看上去很平常。但是,很快就有了些许声音,猫头鹰在旷野里叫得很厉害,有点闹心,而且是突然就叫了起来,没有任何理由和节制的。也许,臼耳朵觉得是冲它来的,它急忙紧闭了双眼,过了一会儿,一切仿佛又遁入寂静。臼耳朵依旧是害怕,瑟缩着。猫头鹰的声音使平静的夜色有了一道道皱纹。臼耳朵摸索着起来,它的后腿叉得很开,一步一步小心地走。在一个角落里,臼耳朵找到了母羊。她睡得安详而自足。臼耳朵就在母羊的身边躺下来,它将嘴贴近她并轻嗅着她的气味,但它并不打算弄醒她,或许,它只是想在母亲的身边安稳地睡个囫囵觉,就这样。
在朦胧中,臼耳朵大概又听到了另一种声音,也许那只是一种高亢的喘息。那只公羊的确已站在母羊的身旁了,它的嘴在母羊的尾巴根下探索着什么,弄出的声音怪异而又无聊。臼耳朵的眼睛又慢慢地合上了。后来,母羊终于站立起来,很缓,好像怕惊动谁。她逃避似地朝另一个角落去了。公羊紧随其后,它的嘴巴一张一翕,快要贴在母羊的尾巴上了,嘴唇不时翻起来又落下去。它们彼此在黑暗处又纠缠了一会儿,公羊的前腿不时高举起来,像打架似的终于搭在母羊的尻尾处,而母羊并不躲闪,似有意等待接受着什么,但她的身体却很明显像遭受到某种剧烈的重撞般地动起来,样子有些龌龊。臼耳朵已完全迷糊了,它一定是被它们的举动弄得满头雾水,甚至是惊恐不安的。那时,天空中仿佛有一团黑色的东西訇然坠落下来,随即,仍是那种凄惶的惨叫声在夜色中延伸。
奶奶搂着我和木萨,说,孩子们快闭上眼睛睡觉吧——那些小猫头鹰又要吃掉它们可怜的妈妈了呀!木萨好奇地问奶奶为什么。奶奶轻拍着我的身体。她幽幽地说,它们想让翅膀快点硬起来,那样小猫头鹰就会飞了。
秋凉时节,臼耳朵对母乳彻底丧失了信心,它不再使那些母羊们整日诚惶诚恐。这比较符合一只羯羊羔子的品性,整天吃饱了就老老实实睡觉。当然,阉割后的臼耳朵更喜欢独处,似乎碍于情面故意远离着群体。它通常以一个局外者的姿态那样独来独往。它已经习惯了咀嚼和品味青草,嘴茬上时常被草汁染得发绿发黑。不过,它的体格逐渐结实起来,浑身圆滚滚的,在草场上奔跑撒欢的时候充满活力。而且,臼耳朵似乎开始迷恋这种无忧无虑地生活,它也逐渐遗忘了那种伤痛。
那只母羊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庞大,她的行动变得迟缓起来,总是僵卧在地上。她不再关心任何事情,包括臼耳朵,她只是一味地反刍或静卧。爷爷早将她隔离出来,弄些上好的草料玉米茬或大豆来喂她,水也由木萨专门给她提过去。现在,母羊跟月子中的女人一样娇贵。
这些天家里似乎热闹起来,先后来了几个远房的亲戚。他们的到来预示着某件重要的事情正在酝酿之中。我被许多陌生的亲戚传过来又传过去,很多人抱着我时都在唠叨着相同的话儿。很快,他们就变得无限伤感了,他们的眼泪滴滴答答落在我无知的脸蛋上。
爷爷将那几只羯羊羔子轮番逮住,然后像抱孩子似的抱在手里掂量着。他掂量得很仔细,仿佛他的两只手臂就是一杆秤。抱臼耳朵的时候,爷爷脸上算是多少有些微笑,他几乎有些抱不动这只出生仅有三个来月的羊羔子了。所以,那种笑容是满意的,还有种心安理得的味道。其它的羊被赶出去,惟独将臼耳朵留在圈里。臼耳朵虽不如以前那样执拗,却也隐约觉察到什么,独自躲在一个旮旯里四处窥望。
屠户是特意从牧场上请来的,他的到来使得整个院子有了某种秩序,不再显得没头没尾。这之前,亲戚们已经帮忙手忙脚乱地宰杀了五只鸡三只兔子和一对草鸽。兔子的皮剥得窟窿天窗,很不讲究地铺在墙头上晾晒,褪下来的羽毛被风吹得满院子飞旋。
屠户把臼耳朵从圈棚里提溜出来,再结实的羊摆在屠户眼前也是渺小的,他用一只手就足够了。很快,臼耳朵的两只前腿和后腿被绑在一起,它只能俘虏一样躺在地上,叫的时候吐出粉色的舌头。屠户就着井台旁的一块石头磨刀,却斜出一道目光盯着躺在他前面的羊。瞪着瞪着,屠户的脸上就用了闪闪的亮光。臼耳朵也听到了那种粗砺的磨擦声,它循着声音再次与屠户的目光碰在一处。臼耳朵似乎被屠户刀子一样的硬朗的目光给震慑住了,竟不敢动了。同时,它大概也看到了正被屠户霍霍磨着的刀子正银光耀目。于是,它连起码的叫声也变得苍白起来。屠户终于蹲在臼耳朵眼前了,他的裤腿高高地撸起来,因为蹲着,小腿的肌肉鼓得快要爆开似的,两截木桩一样结实的腿就死死地插在地上。屠户的一只手鹰爪一般抓住了臼耳朵的脖子,那脖子就变得细长了,能看清起伏着的喉咙。爷爷手里端着盆支在羊脖子下面,脸上陪着讨好的笑。屠户的刀子就噗地一声刺下去。臼耳朵的最后的一记声响伴随着奔放的血热乎乎地涌出来。爷爷木讷地看着盆里渐蓄渐满的血,一句话也不说。很快,屠户拽紧一只羊腿,用刀尖在上面划出个口儿,再由口儿插进木扦往里捅着,然后拔出扦子呼哧呼哧地往里面吹气,他吹得很卖力。屠户知道气吹足了皮才容易揭下来,在这一点上他的确是个行家。吹完了一只,他用一根细麻绳在刀口处系紧,又抓起另一只腿。不久,已经丝毫没有生气的臼耳朵的尸体竟然通体溜圆,仿佛一只巨大的白色气球,随时都会从地上的血泊中飘升起来……
翌日,那个期待已久的祭祀隆重进行着。奶奶怕我受了冲撞,说外面进来的客人气浊脚重,就让木萨姐姐领着我到草场上去玩了。羊群在微微发黄的草丛中滚动着,草地上像落了雪一样一片一片地洁白着,那些白色又不是静止的,它们云朵似的在草浪中间呼噜呼噜地逶迤波滚,还不时发出咩咩的欢叫。这时,有两只不足月的羔子正一边一只跪在母羊的身下,它们跪得服帖而又庄重。母羊的双乳在小羊羔的拱顶中颤颤悠悠,她只是自足而又漫不经心地反着刍。此刻,母羊跟这大片大片的草场连接在一起,丰茂而又温和,即使在秋天渐深的萧瑟和沉寂中,依然轻轻流淌着芬芳的青草与乳汁交融的气息。
(载《十月》2002年1期、《小说月报》2002年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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饿虎逢羊是一个汉语词汇,意指饥饿的老虎遇到一只羊羔。比喻迅猛贪婪。
饿虎逢羊成语
拼音:è hǔ féng yáng
解释:逢:碰到,遇到。饥饿的老虎遇到一只羊羔。比喻迅猛贪婪。
出处:·《》第23卷:“他两个正是,相见如饥虎逢羊,苍蝇见血。”
用法:主谓式;作定语、宾语;形容迅速凶猛贪婪
词性:贬义成语;古代成语
饿虎逢羊近义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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