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尘封的故事神兽凤凰手机版怎么杀死一个手拿刀一个手拿盾牌的人

烈血洒银枪_起点中文网_小说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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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赤雪昭昭。  血色残阳将暮光从龙牙关陡峭险奇的崖头劈下,一直延伸到天地的尽头。  天地的尽头有人,两骑人马缓缓来矣。  雪并非残阳所染红,而是整整三十万人的鲜血挥洒于此,半座雪原都被染成鲜红色的一片。  因为那一战太惨烈,时至今日,龙牙关仍泛着鲜红的冰雪,就像永远挥不去的烙记,深深刻在莫赤儿心中。她将锁甲两个冰冷的环扣缓缓解下来,沉重的锁子甲刹就落在马脖子上,战马低鸣,鹰鸟长啸......它们的声音长久而迂回,她就望着峰顶盘旋的雪鸮,没有笑容。  他走了,曾一个让她心系许久的人就那样离开。  她将手探向内甲,护卫抓住了她的手腕。  护卫摇着头,厚重的面甲与头盔发出锵锵的声响。  ——“不能吗?”  “不能。”  莫赤儿很快松下了手,歌绝人的甲胄不会在任何情况褪下......他们时刻准备着生死搏斗,时刻提防着龙牙关的另一边。  莫赤儿道:“听闻那边有决然不同的风景,碧草、蓝天、小鸟......一片富饶美丽的净土。”  “早晚会是我们的。”护卫的吐息一直透过漆黑的面甲,化成寒雾。  她的眼神忽然黯淡下去。  ——“如是这般,他怎么办?”  护卫道:“他?”  莫赤儿道:“你们......还记得他吗?”  护卫道:“歌绝人绝不退缩,他既然做出那样的选择,理应献出自己的生命。”  莫赤儿轻声道:“可谁说他是自愿呢?他根本没得选择......”她曾就这样看着他,看他端坐在庄严肃穆的马车上,那是双何其平静的眼神。他就这样望着莫赤儿,轻轻地笑,可他的笑意很快隐藏下去,就像一个合格的歌绝武士,他闭着双眼,在层层朔族护卫的围绕中被带走。  大历辰年,歌绝第七世子作为人质而被带去朔族聚集的领地——北原。  莫赤儿送下一缕纯白的丝带,她看着丝带飘向远方,她的目光总停滞在运方,好似那里有什么令她魂牵梦绕的东西。  ——“你为他送别?”  “我希望永远不要为他送别。”  “走吧。”护卫带着莫赤儿离开,在红雪中留下两排细细长长的马蹄印。  北原,夕阳西下。  灿烂的光辉将那座鹤立鸡群的高台所笼罩,百位绝色女子轻歌曼舞,一切都显得那么神圣。  朔族主要的聚居地就在苏抚,苏抚为十七座连城,北对龙牙关,南临扶桑岛,东为戈壁,西是泗水。而苏抚周围万里,就是一望无垠的草原。  人在这里,会分不清日夜的变幻,会感到天地的恢弘,甚至会丧失一切斗志,沦为折断牙齿的虎豹。  一弦角音,台上流光幻彩,每个女人都是那么惊尘绝艳,她们就在雄浑巍峨的雄鹿台上纵情歌舞。  “哈哈!唱吧,跳吧!”朔族官员们大声喝彩,底下却是密密麻麻的军队。  她们已经连续跳了一天一夜。  她们的脚磨出水泡,水泡被磨裂,周而复始......她们弹琴的手早已血肉模糊,连着指甲的皮肉被琴弦崩飞。  可她们依旧在跳。  谁能坚持这等残酷的折磨?第一个女人摔倒,接下来第二个、第三个......弦断琴毁。  一声令下!  遮天蔽日的利箭朝台上射去,将她们的脸、她们的心、她们的五脏六腑都刺穿。  朔族人高呼胜利,他们脸上挂满得意与陶醉的笑容。有什么比掳来的扶桑女子更美妙的东西?她们永远也不可能回去了,她们就是余兴的工具,免不了被破坏的那天。  这么多人之中,只有一个人是没有表情的。  他穿着朔族人色彩斑斓的锦衣,眼睛死死地盯着台上。他看过每个被虐杀的扶桑女子,他用她们的死提醒着自己。  这个人本有一个名字,只是不允许在这里被提起,所以他有了一个属于北原的名字。  军官高声喝道:“开心吗?”  ——“开心!”  “满足吗?”  ——“满足!”  “有什么比教训那些高傲的扶桑人还要爽快的事情呢?你们想不想再看一场表演?”  众人桀桀笑着,那恐怖的笑声传遍雄鹿台下每个旮旯里,也让他紧握酒杯的手有了一丝颤动。人的颤动多半是因为害怕,但在此人眼中,只能觅到沉着。他的眼睛细长而深邃,乍一看去,好似幽潭里掠过的明光。  他就这样盯着三万一千五百个朔族官将。  军官道:“歌绝的废物,要不你也上台舞一曲?给大家助助兴?”  陆饮冰从角落里缓缓站起来,走向那条通往雄鹿台的长乐通道。他的步子不快,却很沉稳。  一片催促声里,他脱去朔族人引以为豪的美丽服饰,在雄鹿台上肆意歌舞。  他舞得那么忘情,踩过每个扶桑女子不成人形的尸体;他那清脆美妙的歌声,飘过了寸寸被血染污的台龕。  歌声长久迂回,空凉而悲壮。  曲为《龙牙关》。  朔族人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他们的心在颤抖,他们的每个细胞都感到无形的压力......仿佛回到了两年之前,回到那个歌绝武士叱咤战场的恐怖时代。  朔族人再怎么得寸进尺,他们也知道歌绝武士的强大,身在雄鹿台下,才能感受到陆饮冰瘦弱的身躯里隐藏着多么惊人的力量。  军官喝道:“停!停!不准再唱!”  陆饮冰充耳不闻,他在用最壮烈的方式,挑战在场的每一位朔族人。  军官按捺不住,即刻抽弓搭箭,一箭射进陆饮冰的胸膛。  歌声终于停止,陆饮冰却没有倒下,血从他的内衣里缓缓流出,原来他戴着厚厚的内甲。  歌绝人刀枪不离手,甲必在身。  陆饮冰毕竟是歌绝之人。  他的血、他的骨都在声嘶力竭地怒吼!但他很快将这愤怒隐忍,跪伏在地。  军官找得了面子,便也不敢再动干戈,喝道:“你退下吧。”  陆饮冰又走过长长的长乐道。  他浑身已被鲜血染红,看起来就像一头失魂的野狼,孤独地走去天地尽头。  他两年前来到苏抚,这坐落于朔族草原的十七座连城。它仿佛在世界的中央,险峻极寒的北方是陆饮冰的故乡歌绝;它的南方“曾”有善于歌舞的小小岛国“扶桑”;正东对着荒芜贫瘠的戈壁,那儿烈日炎阳,孕育出许多坚韧不屈的蛮人;而西面就是一条长河,美丽神秘的泗水,它一直漂流,就会达到青州最美丽的地方——天阿城。传闻天阿之后的泗水河岸是仙境的入口,无数人在那里安居乐业,算得青州最安稳的一片净土。  陆饮冰当然明白这些。  这一年,他九岁。
  他继续向下走,抬头望去,只见天空云海翻腾。  大金色的光辉如同一步千里的野马,驰骋过整片天空。云霞也被染成淡金色,它们不停地变换着,如山、如幻、如惊飞的鹰鸟、如女人的衣褛......日头总有落下的时候,陆饮冰什么时候回去却没人晓得。  他还抱有一丝希望,虽然这个机会微乎极微......陆饮冰看着不断变幻的云彩,就仿佛看见歌绝人夜以继日地训练、筹备,准备挥师南上,将面前的一切碾碎。  他不过是一个弃子。  朔族人认为歌绝国人口极少,所以每个世子都是珍宝。可他们错了,就在孩子刚出生的时候,体弱的、畸形的就会被处死。  弱死强存。  陆饮冰被送来朔族的那个夜晚,已奠定了他的命运。歌绝城的铁蹄绝不会为陆饮冰所停留一分半秒。  他就是用来牺牲的。  是什么令他苟延残喘?难道仅仅是因为不甘心?  或许,是歌绝人心里无法泯灭的烈火。  自幼以真刀真枪搏杀,一旦失手就是受伤或死亡。他们从小便被教会一个道理:足够狠,才不会受伤。陆饮冰来到这里无非只是一个原因:他比不过前面的六位哥哥。  牢前守卫相互交接。  这里是最卑劣的囚房,是个缓慢的死刑台,除了偶尔会有些拷问,仅有三两个老而丑陋的狱卒把守在这里。  天边很快黯淡下去,陆饮冰一言不发,走进幽暗深邃的囚牢里。  这里关押着各种低等囚犯,陆饮冰平常就从他们嘴里了解到当今青州的变化。  “诶哟,大可大,小可小,虚无变化之数。”沉重的骨骰从他经络凸起的老手间滚落,两颗骰子一是六点,另一只却是空白。投骰的老人已经胡须花白,脸上布满了鬓纹,他又咳了两声,血就从嘴中喷溅出来,洒在冰冷而潮湿的砖石上。  这个老人来到牢里的时间并不长,至少陆饮冰是第一次见到他。  陆饮冰伏下身来,看着老人自言自语。  ——“您是......?”  “我?哈哈哈!”老人放声大笑,他每次笑,鲜血就从嘴里喷出,一直染红了他那花白的虬须。他忽又冷静下来,呆呆地说道:“我现在什么都不是,但从前......人人叫我天机算子。”  陆饮冰道:“你什么都能猜到?”  天机算子道:“什么都能猜到。”  陆饮冰道:“你算命算了多久?难道从未有过一次差错?”  天机算子道:“我一共算了五十三年七个月零九天,从未错过一次。”  陆饮冰好奇道:“那你怎么会在这里?”  天机算子长长地叹气,道:“因为有人命我谋算朔族的命运,是光明还是黑暗?”  陆饮冰道:“你算出来了?”  天机算子摇摇头,不停地说着:“没有,也可以是有。算命真得是胡乱算的吗?难道我真能与天上的神仙相互沟通?不、我是多看多学,什么都知道一点,帮助每个人推算形势罢了。可我若说出朔族的命运,他们就不会只将我关在牢里了。”  陆饮冰道:“看来你已经知道了朔族的命运。”  天机算子道:“但我绝不能说出口,为了活下去......可能我一辈子都需呆在这个阴暗晦涩的角落里。”他忽连眼眶都红了,自言自语道:“你个傻子啊、傻子,若不出名,朔族还会找你吗?都是虚荣惹的祸。”他哭完又笑,笑了又哭,恍已疯癫。  陆饮冰没有再多停留,朝牢房的更深处走去。  在那里,他看见了太多的黑暗与虐待,某个扶桑女子在牢内大喊:“是你!还记得我吗?求你再给我一些食物。”  陆饮冰道:“你是一年前被抓来的。”  扶桑女子靠在牢栏,有气无力地点头。  陆饮冰道:“那你对我还有什么用处?你能说出现在扶桑的动向?你能分析青州现在的形式?”扶桑女子缓缓褪下她的衣服,这本来是近乎完美的一副酮体。她刚被抓来的时候,腰肢还是那么纤细,双腿丰润而修长,甚至她的眼睛里也藏着秋波一样闪闪发亮。她本该是风华绝代的女子,可现在,她身体严重营养不良,如同骷髅一般,失去了任何诱惑别人的资格,她的眼睛也变得灰暗,头发干枯,连胸部也被割去一半。朔族人像野兽一样掠夺了她最美好的样子,如今在牢里的,不过是为了生存,浑身发散着恶臭的牲口。  女子刚入狱时,陆饮冰以一袋干粮与她促膝长谈,了解扶桑现在的动向。  现在,她还能凭什么取到食物?狱卒们已不愿与她恶臭的肉体再做交易,等待她的将只有漫长而痛苦的死亡。  陆饮冰最后还是留下了一块干巴巴的肉干。这本是他的食物,现在他留给这个快饿死的扶桑女人。  扶桑女人贪婪地撕咬着肉干,她早已失去了作为女人的风采、单纯只想活下去了。  这样的生活岂不是死了更好?  可她宁愿承受如此剧烈的痛苦,也要多活几天几夜。陆饮冰不禁问道:“你何必这样?”  扶桑女人停下嘴,她动了动结满污垢的唇齿:“或许是明天、或许是后天,我一定会回去的。”她仿佛见到了阳光洒进碧柔柔的海滩,那笙歌曼舞的楼台,底下是盛开的扶桑花,它们随风摇曳着,发出醉人而长久的清香。  她忽然一阵痉挛!她掐着自己的咽喉,愤怒地瞪着陆饮冰:“你、咳、你!在肉里...下毒。”陆饮冰将她轻轻地抱住,这个动作太温柔,他的体温也是冰冷牢房里唯一令她感到温暖的东西。  她的眼神从愤怒转为羞涩,最后变得安详,她缓缓地闭起眼睛,就隔着栏杆死在了陆饮冰的怀里。  陆饮冰将她的遗体小心地陈放好,脑袋就对着扶桑的方向。  女人的尸体很快就冷下来,由于长期的饥饿与虐待,她体内已不剩下任何脂肪,所以尸骨如此迅速地变冷。  有什么比陆饮冰的心更冷?  女人的愿望固然是好的,但陆饮冰从一个月前就得知了消息:扶桑已经不在。  由于扶桑内部叛乱,给了蛮族长驱直入的机会,男人全被杀死,大多数女人被蛮族俘虏,剩余的扶桑国民四处流浪,在苏抚草原又给朔族屠杀与俘虏。美丽的扶桑花已谢,唯有尘封的残骸长眠在那个国家。  
  关于这个蛮族,陆饮冰早在歌绝便有所耳闻。  蛮族诚于一个“蛮”字,族中男人各个骁勇善战,女人们更是巾帼不让须眉。传说某家的男人战死,妻子就会披挂上战场,不刃仇敌誓不罢休。  蛮族与歌绝人骨子里都含着一股狠劲。陆饮冰看来,蛮族或有超越歌绝的趋势。  因为歌绝太残酷,无论新生儿多么聪明,或以后会有多大的造诣,只要身体有任何细微的缺陷,他就活不过出生那天。  陆饮冰有时候多么希望这一切都不要再发生,希望每个新生儿都能得到平等的生命。他忽然萌生了天真的想法:  只要他当上歌绝王,这一切就不必再发生,再没有人敢对歌绝动手,再没有人会被抛弃在敌国。  牢房深处传来鞭打声,声声入肉。陆饮冰知道那里就有个蛮族囚犯,悄无声息地走过去。  只见一位红发烁目的汉子被铁链捆绑在牢房中,身上皮开肉绽,却是睁着双眼怒视着行刑官。行刑官竟抽得双手疲软,却见红发汉子大笑三声,道:“朔人的力气连我七岁的儿女都不及,打啊!使劲儿打!”  “你、你很快就笑不出来了。”行刑官喘息片刻,冷笑着端起一盆沸水。刚刚煮沸的水,水面蒸汽腾腾,就算是行刑官那抓着盆缘的手,也为沸腾的水蒸汽所灼伤。他咬了咬牙,滚烫的沸水猛然朝他身上泼去!  “啊!”惨烈的哀嚎声回荡在监牢里,红发汉子胸前的皮肉尽被烫得发红,行刑官又从旁边拿起一支铁刷。  锋利的铁刷锉过被烫熟的皮肉,连蛮族铁骨狰狰的汉子都在嚎叫!那挫涮皮肉的声音一直传到每个囚犯的耳朵里,自然也在陆饮冰耳中长长地回响。  酷刑持续了半柱香。  忽闻那狱卒道:“万不得取他性命,还得套些话儿出来。”行刑官终于停下了手,却是冷笑道:“一个能承受铁刷之刑的人,你还期待从他嘴里套出多少东西呢?就我来看,杀了!以绝后患。”  狱卒道:“那也非咱们职责所在,弄出了性命还得牵罪下来。”  “哼!麻烦。”行刑官一甩衣袍,愤愤地离开。  这个行刑官倒也魁梧高大,有种蛮族悍士的错觉。  朔族强大兴盛,蛮族还不成威胁,十七座浩瀚美丽的连城就是苏抚草原唯一的信仰与法则。万里肥沃丰硕的草原,却被这些人长期占据,不无道理。蛮族这样的人物,也只随意关押在低等监牢之中。  其实这不叫监牢,就是个缓慢的死刑台。  犯人在这里或被活活饿死,像那个扶桑女人一样;或被狱卒活活凌虐至死,没有任何出路。  见周围的狱卒确实都走了,陆饮冰便走到那蛮族汉子的身前,伸手拍打他的脸颊。  “呀呼!”蛮族汉子猛地一吼,见陆饮冰在身前,问道:“你是......?”  陆饮冰道:“我是歌绝的人,你们蛮族也快与朔族交战了。”  蛮族汉子惊愕道:“你怎会知道?”  陆饮冰道:“我当然知道。大东的戈壁只剩荒芜,你们族人生存不易,看着苏抚这片雄阔无垠的草原,是多么的羡慕。”  蛮族汉子忽然放声大笑!他的声音铿锵而有力:“这你就错了。”  陆饮冰道:“哦?”  蛮族汉子道:“只因为我在苏抚放羊的时候被朔族掳走,所以我的族人必会回来救我。”  陆饮冰道:“你是他们的老大?”  ——“不。”  陆饮冰道:“那你怀揣着一些重大秘密,以至于全族兴起干戈来救你?”  ——“也不是。”  蛮族汉子的浑身浴血,他的笑容却让一切的伤痛都消退。他道:“我只是大蛮族的一份子,就因为我这小小的一份子,我族人会杀进苏抚的十七座连城。”  陆饮冰忽然陷入了沉默。  蛮族汉子道:“其实如你所说,戈壁的饥荒又要来到,可能三个月后也要爆发战争。只是因为我,将事情提前了一些。”  陆饮冰道:“有多快?”  蛮族汉子一舔唇边的鲜血,从容笑道:“我打赌,他们现在已经启程了。斧磨利了,箭头淬满了金蝎的剧毒,我的妻子会带着大女儿过来,将这片牢笼彻底粉碎。哈哈哈哈哈!”他的笑声豪迈而充满自信。  就在这样的笑声里,陆饮冰匆匆踱出了牢狱。  ——寝宫。  纵然再怎么雍容华贵,这里只有陆饮冰一个人。这么地冷清、这么地萧索。他从床底翻出一只长而窄的木柜。  柜头上了厚重的三把铁锁。他将锁一一打开,很快将里面的长刀抱起来。  刀口兽骨白玉,锋刃如冰胜雪。  这口名刀——「玉龙牙」不单记载了当年龙牙关口那三千战七十万的神话。它还是歌绝人最引以为傲的武士——阿尔丹·琦克唯一的武器。  曾就这样的一柄狂刀,饮敌血,噬敌肉,令七十万人踌步不前!  “可一切都是那么迅速地凋谢,崖头的凌雪花被厚厚的风雪所埋葬,旁边有雄鹰的尸骨,也有无数人抛投洒血的战场。可他们最终就这样化为枯骨,什么都感觉不到,陷入无尽的黑暗与萧索。生命的尽头,恐怕就是孤独了吧......”阿尔丹曾就这样说过,他抚摸着陆饮冰的脑袋,道:“你知道吗?人各有材,我总觉得歌绝上千万年的传统需要些变化了,需要一位有开天辟地精神的领袖来改变这一切。或许你我,也有并肩作战的一天。”  阿尔丹没有履行诺言。  他因为龙牙关的死战,旧伤复发,在寒雪夜里受尽痛苦而死。  临死前,他将「玉龙牙」交予陆饮冰的双手。  ——“这柄刀是我在世上生存过的痕迹,我将一生的荣耀授予你。你所继承的就不止有自己的野心,还有......天下归合的神话。”阿尔丹就这样孤独地死去。  陆饮冰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拳头,一直攥出鲜血。  他现在能离开苏抚吗?歌绝的兵力恢复了吗?他们能承受第二次龙牙关之战了吗?太多的枷锁阻挡了他。  忽然,一头火红色的小雀飞入宫内。  陆饮冰记起来,在他记忆中,常有一个婀娜多姿的小姑娘躲在厚厚的兵架后边偷看他。每次被看见,这女孩却又笨笨地跑回去,还总撞到盾牌,两腿一伸摔倒在雪地里。  离开歌绝城那天,她也在为数不多的人群里观望着自己,露出难以形容的神情。  她身边总有这样一只火红色的雀鸟。  火雀飞到陆饮冰的肩头,他打开腿上的书信,忽然欣慰地笑了。  她说歌绝已从两年前的战争恢复过来,现有万名歌绝武士严阵以待。  当初三千能比七十万,如今的一万,还有什么能阻止勇敢无畏的歌绝武士?陆饮冰将玉龙牙背在背上,一脚碾碎了木柜,并将两年前的甲衣披挂在身。  他将锁扣缓缓地系上,将每寸灰尘轻轻地掸掉。  黑甲、红袍、玉龙刀。  他就端坐在檀木椅上,不动分毫,宛若一具铁打的雕像。
  今夜本是再平凡不过的一夜。  可聪明的人能发现其中最细微的差别,从这微乎其微的变化中看清天下局势。  侯殓召集七位军士,坐定苏抚十七城临东第一城:苍岐。  侯爵、猛虎骑长、朔原大将......他创造了太多的神话,他也有太多的名字,如猛虎骑长,猛虎营虽仅有一千士兵,却个个善于骑射,内称破军,是当年唯一可与歌绝武士一战的部队。  侯殓在这里已经半年。半年来,他从未离开苍岐一步,他总是手握长枪,看着东北的大戈壁,每当黄昏,那赤红色的火烧云就像焚烧着戈壁内的万物苍生,而后迅速变换为黑夜。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寒到刺骨,险到心惊。  任谁长居在那里,都会羡慕丰沛而美丽的苏抚草原,在蛮人看来,这里就是神圣的天堂,好似脱光衣服的美人在勾引着他们。  所以侯殓会在这里,朔族人都亲切地称他为“侯爵”。一个七世的爵位,容不得任何质疑与挑战。  侯殓人尚在中年,却比这个年纪的人苍老了许多。他的面容清秀,笑起来时却有一丝调皮,很像古时候那些拈花惹草的风流俊少。可他心头积压着无数的错综复杂的事情,他已经有些不堪重负了,所以面容更加地削瘦,像是用刀划出来的。乌黑柔亮的鬓发掺了二三白丝,可他还是细心地梳理好,扎着朔族骑士最传统的冠发。他有两撮可爱的小胡子,大家看来,倒是在风流的道路上更进一步。他只是坐在这里,腰间宝剑即使深藏于剑鞘,也迸出摄人心魄的寒光。  侯殓将地图在桌上徐徐展开。  ——“朔东,横越万里。”底下的军官讨论着,“既横越万里,便不知从何处攻来,每个地方都可能杀来蛮族的军队。”  “不。”侯殓的目光在灯光下熠熠发亮,就像玫瑰色的宝石。他接着说道:“东陆蛮族聚居于大蟒蛇峰,就从那里,给我划出一条通来苍岐的最快路线。”  众人没有辩驳,迅速地去接办手底事情。昏沉沉的灯光洒在军帐前,侯殓本来消瘦的面容更添一丝憔悴。  军营的人都走完了,只有侯殓与他的副将燕开留下。  侯殓的眼睛好像有一股神奇的魔力,只要被他盯着,就感觉毫无保留地被看穿似的。燕开笑了笑,道:“将军请莫再盯着我了,感觉我像是没穿衣服一样。”  侯殓大笑,笑声温和婉转,与他那桀骜不驯的性格相差甚远。  燕开道:“我朔原与那歌绝莽国大战之后,元气大损,现在就如那张开脖褶的毒蛇,威吓在外,心力却大不如前了。”  侯殓道:“我们不是蛇,是龙。”  “是龙又如何?”  “蛇会卑躬、会屈膝、会为了生存逃之夭夭。龙却不同,它即使被天神戴上枷锁,被关进暗无天日的坟墓里头,它依旧会发出世上最震撼的音角。”  燕开望了望账外的“侯”字旗,它那黑龙纹的图腾,就像大家所称赞的侯爵一样,威武而强悍。  燕开忽然感到很悲伤,他道:“可有些时候,蛇比龙更容易生存。”  侯殓没有说话。  确实,如龙一般神秘而强大的生物也都化作了世界的尘埃,深埋在黄土之下。没有了神秘古老的预言家,没有那屠龙的勇士,没有被抢夺的公主,更没有那夜空中叱咤星月的豪气。  这个世界逐渐地需要隐忍,龙这样傲气凌人的生物终究比不得毒蛇,它蛰伏在黑暗里,窃取着龙的食物,龙愈发地消瘦,最后饮恨而死,而蛇却得到了世界的肯定。  燕开道:“我自参军那日起,跟着的是将军这面屹立不倒的将旗!而不是所谓的君皇,若将军要兄弟们去死,兄弟们便死,绝无片刻的蹉跎。”  侯殓拍案道:“随我挥师进都,宰了那龟孙。”  燕开道:“好!”  侯殓道:“高举我侯殓的军旗,一路不留活俘,见敌便杀!”  燕开激动道:“好!”  侯殓眼里的光彩忽又黯淡下去,他笑道:“猛虎营的斗志尚未泯灭,但我已太老了。”  燕开拱手道:“将军不老,您的兄弟并非贤明之主,若将军继位,定是我朔族众望所归。”可侯殓却一直松掉手里的长枪,他细细看着这柄长枪。  多美的兵器。  美丽而致命。  枪长七尺九,枪身被猛啸的虬龙所缠绕,在昏沉的灯光下,发散着冷酷与绝望的气息,那是柄象征“无坚不摧”的圣物,是侯殓九代世家所传。枪身见不到其它颜色,完全被黑色所覆盖,那种不吉祥的黑色,高贵、冷傲的黑色。枪头长两尺整,侧刃锋铄如寒冰,即使在朔原最黑暗的夜里,它也发出奇迹般的光芒。  这就是青州十七圣物之一的「朔雪悍龙枪」。  一柄永不折断的杀戮之枪,因曾沾染龙血,所以变成世上最坚硬的兵器之一。年代太久远,难以考究此枪究竟出于哪位名将之手,但如此复杂的工艺,恐只有泗水之阿的轩幾氏族,才有如此惊为天人的技法。龙被龙鳞所保护,龙鳞是当今唯二的坚硬铠甲,能刺穿这样的保护,朔雪悍龙枪在铸造之前便已凝聚了屠龙的杀意,龙血只让它平添了几分神秘气息,而不改它本身的强悍,就像一头静卧的龙,一旦惊起,非天崩地裂而不平息。  侯殓道:“我老啦,真得老啦.......”燕开已不愿再说话。  侯殓接着叹息,道:“我只是一个想保护大家的人,但倒头来,我连仅有的那两个人都没能保护,现在,他甚至不会叫我一声‘父亲’。”  燕开不说话了,他记得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  他是那么冰冷,而又充满着一种杀意,恍是进入陌生地方的野兽。  一个本该享尽荣华富贵的侯爵之子,却自幼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  他来苏抚草原的整整两年都没说过话。  只在众人练枪的时刻,他嘴里才挤出了这几个字:“我要学枪。”他的声音沙哑而沉重,不似少年人所发出,而如一头饱经风霜的野狼。  他没有说出娘亲的下落,两年来,他就像一个哑巴。  燕开道:“他......还没说出名字吧。”  侯殓苦笑道:“他肯定不愿意对我说,一个抛弃他们娘俩的人,一个甚至不敢承认自己所爱的女人的悲惨男人。如果是公乘踏月那个女人,会给他取什么名字呢?”  那个可爱却悲惨的女人......陡然之间,只让他将手里的长枪攥得更紧一些。
  一个已与成年人一般高大的孩子,黑亮的发丝因奋力搏杀散在腰间,那双红眼怒视别人的时候,好似恶狼摩梭着犬牙,好似地狱的火!漫天火焰要将乾宇内的一切焚烧殆尽。  这就是侯殓的第一印象,他习惯把这个孩子叫作侯雪。  他比雪更冰冷。  但深雪之下,是无尽的愤怒与不甘。  当时侯雪不到十岁,虽然满身疮痍,身旁还是倒着七个马贼的尸体。他就拿着不知道是什么的简陋武器,应该就是一根长长的、坚硬的铁,可在他手里,竟沦为了杀人兵器。侯殓从那时就明白,他想与这个人沟通已经不可能了。  公乘氏不论男女,生来便一副慑人的红瞳。被如此一双血红的眸子盯视,如羔羊陷于猛虎身前,感受到无尽的恐惧,它甚至能撕碎对手的灵魂.......因此公乘家族被誉为“甲治阿尔诺特”,译为骇人的毁灭力量,在古代朔原的俚语之中,称其为「血怒」。而朔族人姓侯为皇族,皆有一头乌黑柔顺的头发。所以当侯殓在马贼的围杀中看见他的时候,就认定了他是自己的孩子。  侯雪一直在皇城,却从没人可以找到他。  时秋。  乱红飞过秋千去,不见泪眼问花人。  苏抚草原的皇城——「朔日」栽满了这样的珍树,每逢立秋,满城就飘满了鲜红绮丽的飞花。  层层的深宫院落内,一群衣容华贵的贵族嬉笑玩闹。  这里有大君的孩子、有武将的独苗......他们所有人的命加起来,也不及朔皇嫡子这一个称号有份量。  嫡子侯啸尘,将来统领苏抚草原之人。这里的一切都是他的,他要生,便生,要死,就死。或许这样的权利对一个孩子来说太大了,容易铸成大错,可朔皇说过:“君自执权而来,将由烽火而生。只有手握权力,才能切身体会权力的重要,才会有野心.......”  侯啸尘如同所有的纨绔子弟一般,只是他喜欢玩弄的不只有人财富贵,还有生与死。  朔皇将生杀大权交予了他。  侯啸尘一如既往地在街上戏弄别人,他跨一匹纯黑的骏马,是朔北最精良的神驹——黑魑。  侯啸尘每次骑着它在街上闲逛,人们都会远远地避开,他们知道侯啸尘是放黑魑觅食。  黑魑不吃草,而食人!  草无法供给它强烈跳动的心脏,血液在它每寸经络中奔涌而过,它的鬃毛油亮油亮的,像是砚台精研的宝墨。只有鲜血才令它存活,这就是上古神马「飞天」与纯种血马「赤阳」竭尽生命所孕育的唯一后代。  赤阳交配后会杀死公马,它需要足够多的血肉来喂养雏马。因为血马单纯以肉为食,乃是暴烈难驯的杀人马,各国向来都作观赏之用,无人敢骑在它的背上。  而上古神马世间仅存一匹,一匹一生只交配一次,它与赤阳孕育的黑魑已是世上唯一流传着神话般血统的宝驹。  黑魑是第一匹血马与神马的后代,也是最后一匹。  它能控制嗜血的欲望,同时拥有两大神马的凶性与神性,是举世无一的朔原之宝。  侯啸尘趾高气昂地走着,见众人摄于淫威,作鸟兽散,心里煞是得意。可那不起眼的旮旯里,却有一人、一马没有走。  烈酒,赤马。  小茅屋。  赤马并非真是红色,它本身乌黑,而在残阳的映衬下显出鲜红的色泽。  天已入秋,他只穿了件很单薄的黑衣。旁边倚着一杆长枪,很朴实的军枪,没有枪缨,只因长期被血浸染而镀上了一层绛红色。只有在阳光猛烈的时候,血色的印记才会显露出来。  这个人一直在喝酒。  他分明没有醉,只是向来不为任何事物所动。  黑魑望着此人,忽然身体一个激灵。侯啸尘大为激动,抚摸着马鬃,连道:“魑儿啊魑儿,你竟然会为他感到兴奋,一定很想吃他吧?”  黑魑嘶鸣如雷,疾驰而去。侯啸尘大喊着:“先莫吃了他!让他尝尝被铁蹄践踏的滋味。”  这个人终于喝完了酒,将脸缓缓转过来。  一双血红的眼!  黑魑忽然急刹,整具马就栽在茅屋前,动弹不得。  此人身边拴住的黑马忽然挣脱绳索,猛地冲向黑魑!这一遭足有千斤力道,纵是黑魑这般神驹都被实实地撞倒在地!那黑马忽然张开血盆大口,钳咬住黑魑的咽喉。  一刹那,众人都看清了,那黑马有一口利牙,嘴巴长而狭,是纯种的血马。  顷刻间,黑魑已被撕开了喉咙,鲜血汩汩地涌动,被黑马大口大口地饮下。  “什、什么!”“你看见了吗?你看清了吗?那可是一头纯种的血马!”世上没有任何人可以驯服血马。  这种嗜血的烈马,就算学的一些家马的模样,可一旦上街,就会忍不住嗜血的脾性大开杀戒。可这个人却成功了!在他被黑魑盯上之前,血马一直老实被被系在旁边。血马应是世间最恐怖的坐骑,它明明有挣脱绳索的力量,却甘愿伴在此人身旁。  黑魑已经死了。  那头黑色的血马甚至没有去吃肉,而是鄙视般的从尸体旁昂头踏过。  “赤,我们走。”他抚摸着马鬃,从黑魑尸体旁从容走过。  他骤然停下,因为他已被十几个皇宫护卫所包围。皇城内唯一的警卫,朔日的最高武力。他们每个都是自小训练的勇士。侯啸尘冷冷道:“你杀了魑儿,还想走?”他越说越激动,脖颈间青筋暴起,怒骂着:“混账!还不给我跪下求饶,我还会饶你一命。”  他攥紧了长枪。  赤紧紧贴着他,它喜欢这样温暖而可靠的感觉,就在辽阔无际的朔南草原上,就是这样一杆长枪护它左右。  人马相互依靠,全力攻击自己视野范围内的对手,将背后完全交给对方。侯啸尘手一挥,气急败坏道:“给我上!”  天地间浑然黑暗。  有光从黑暗间来,是枪光!  枪尖猛地一扫,就将皇宫护卫的喉咙划出比花更红的颜色。
  倘若天地间有神魔,也不禁为这一枪惶然失色。  皇宫护卫的宝刀离他喉咙还有半寸,他的枪必已刺穿护卫的胸膛。没有任何花哨的招式,一枪,仅仅一枪!血就从护卫的心口溅出。  旁人看来仅有出枪、收枪这两个简单动作,但侯啸尘浑身已被冷汗浸透,唯有他知道那是多么令人惊叹的枪法!  枪枪致命,不留后路。  像是钻心的毒龙,眼睛、内脏、脑部......不遗漏任何要害;其劲刚猛霸道,微微碰擦,竟是血肉横飞!  他们以为此枪会渐渐地力竭、衰弱,可事实却相反,每一枪的威力更强,像是滚雪球一样递增。只要沾得一点,必是惨死!  “他、他疯了,这可是皇城啊......”侯啸尘大喝道:“护驾!护驾!再把剩下的人都叫来,快!”  护卫道:“请世子冷静,您看......”随他手指指去,侯啸尘忽然冷笑,低语道:“终于出来了,我以为要再等多少年才可以见到朔族最隐秘的部队。”  侯雪自满地鲜血而来,他手背的经络暴起,猛地刺向侯啸尘!  却被十多双手挡下。  他们身穿黑鱼绣袍、着青履、金冠,他们是朔皇的暗杀部队——流影,由精锐之士组成,这些人赤手空拳便可以打倒十个全副武装的皇家护卫。他们与朔族的重要将臣形影不离,或许是保护,或许是监视......  所有人都觉得结束的时候,侯雪忽然大吼出来!  他爆发出令全场每个人心惊的吼声!一股无法阻挡的力道粉碎了流影精锐的层层保护,枪直直地杀向侯啸尘的脑袋,就像怒吼的虬龙!  ——“够了。”  朔皇的声音出现的那一刻,大局已定。  几支利箭射向侯雪的背脊,他竟还用枪支撑着。鲜红的血,沧桑的脸,如果陆饮冰的脸是秀气,那侯雪的脸上只能感到一个被命运抛弃之人应有的样子。他若洗净血渍,就是标准的剑眉星目,现在,只多了狂野与桀骜的味道。  朔皇那浑厚而独特的嗓音再度响起:“你莫要再挣扎了。”  侯雪没有说话,将背后的箭身一一折断,拄着长枪立在那里。  ——“来人,将他收监。”  侯啸尘喝道:“不行!他必须死,他杀了我的黑魑。”说罢,他拔剑上前。  忽凌空啸来一箭,不偏不倚将侯啸尘的手心射出一个血窟窿,他手里的剑因痛松落在地。朔皇收起他那柄珠光宝气的长弓,喝道:“回去!现在......还不是你做主的时候。”侯啸尘恶狠狠地看着他,跟在浩大的车马后后回去了。濒死的侯雪被带去监牢。  牢里已是深夜。  她摸着侯雪的脑袋,给他小心地剔除锋利的箭头。侯雪猛然惊醒,他用力地扼住女人的手腕。  女人只是轻轻地抚着他,道:“没事了,没事了......我只是个大夫,你能配合着让我治伤吗?”  侯雪看了看落在水盆里的箭头,已将一盆清水染成了暗红色,他只是穿上衣服,道:“不用了。”  大夫惊愕道:“不用了?你为什么不将剩下的三枚箭头取出来呢?”  侯雪道:“留个纪念。”他的眼神很平静,平静中压抑着一股烈火。大夫认得这双血红的眼睛,便道:“莫非你就是公乘和侯爵的......”  侯雪杀气外泄,大夫顿时止住嘴巴,不敢再说。她自己也在好奇,竟然会被这么小的孩子吓到。  大夫道:“门锁住了,你父亲知道你不会浪费时间治伤,让你至少呆在这里一天,直到伤被治好。”  “谁?”  “侯爵侯殓呀,就算他在遥远的苍岐,也知道你与嫡子大打出手的消息。”  侯雪道:“他不是我父亲。”  “不是你父亲,那他是谁?”  “你再提他,我就只好打昏你。”  大夫消停了会。  漫漫长夜,总有人睡不着。大夫醒来的时候,侯雪依旧摩拭着他的那柄枪。他的眼睛并非所有时刻都很吓人,在擦枪的瞬间,他眼睛微微地闭合,杀意中多了几分迷离。  “我昨晚就很好奇,为什么别人都急着逃命,你却依旧呆在那里?”  “令他们害怕的东西,我却不怕。”  “可做人都该随众一些,相信大多数人的选择。”  “我不信任何人。”  “你真是个疯子,不可理喻的疯子。”  他没有再说话了。  他在等待黎明。  他又何尝不在呢?他们的目的虽不同,但对黎明的渴求都是常人所不能及的。  晨光打在陆饮冰沉寂的脸上。  他的睫毛很长,光辉就停留在上面,随着他乌黑如夜的瞳孔一齐呼吸。他做了个超乎生死的决定,脸上竟没有一丝变化。  他想象着那火雀也早已飞回歌绝,在她掌心欢快地跳舞。  牢里奄奄一息的蛮人忽也睁大眼睛,发出难以描绘的怪异微笑。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连成一线,就像巨大的车轮,轮上的每根车辄都会受到影响。  狂风吹。  秋日飒踏的凉风拂过他乌黑的战袍。光是站在这里,已让苍岐的五千守卫有了底气。  对啊,他已经老了,他毕竟不如从前了,是什么令这些部下誓死追随着他,是凭他那举国赞颂的“侯爵”?还是那面屹立不倒的侯字黑龙旗?  戈壁滚滚黄沙,数万只色彩斑斓的陆行鸟叱咤而过!像一条五彩斑斓的江河涌进了戈壁前窄窄的峡谷。  它们“呜啦呜啦阿拉啦~”地叫着,可这叫声不是鸟发出的,而是蛮族战士浴血前兴奋的咆哮。  一股莫名的风吹来苍岐,城墙在震动。  瓦砾从远方铺天盖地而来,远远地便看见那五颜六色的浪涛,蛮族的怒吼远在百里也能听见。朔族士兵吹响了象骨做的号角:敌!袭!  他拔出久未出鞘的宝剑,夹白的鬓发于惊乱的城墙飞舞!  ——“大开城门,全军步战。”  步战?五千朔族士兵与那以步战闻名的蛮族血拼?潮水般的蛮军从峡谷涌来,他们的铁蹄令大地震颤,兴奋的吼声仿佛充斥在天地间每个角落。
  城门轰然打开,侯殓手攥「朔雪悍龙枪」,腰佩宝剑「北斗」,倾声喝道:“猛虎营上列!”  百位重甲猛虎兵阵列在前,虎头盔、玄铁甲,晨光洒在乌黑的枪戟上,好似黑夜中的漫天星辰。名将虎师,犹若闻名于世的宝剑,即使藏在鞘中,亦有寒光烁于天下!  人人配有长枪、巨盾。  盾高两米,猛虎营每位战士的身高需在两米以上,他们微微弓起身体,保护着战友的另一侧,同时刺出迅速致命的枪戟,将面前所有人马无情地推向死亡地狱。  蛮军已冲来城前,他们举高百斤的巨斧与石锤,像一阵彩色洪流般涌入城门。  城门很窄,刚好够猛虎营的士兵分成三列。余下士兵全配重弩,在猛虎营的层层保护下张弓搭箭。他们头发因风沙而散乱,因那漫天的怒号而感到恐惧。  侯殓大喝:“苍岐后门已被封死,我们没有退路!”  燕开高声相喝:“窝囊地死在敌营里和战死沙场!你们觉得哪个好点?”众人情绪激昂,高声大喝。  燕开道:“猛虎之牙,不死不灭!啖敌血肉,碎其心骨!”  “呀呼!”猛虎营将士用最高昂的呼声回答着,蛮军已在眼前,他们张开弓弩,对着猛虎营就是一轮猛射。  虎盾乃精铁所炼,一条精心烙制的猛虎坐落盾前,这就是无法撼动的猛虎盾墙!无数箭矢嗖嗖地钉入老虎的脑袋、甚至、尾巴......盾却依然傲立面前。  侯殓喝道:“稳住。”  猛虎营将士将铁靴碾进深深的土地里,准备强大的冲击。第一批蛮军已来到,他们挥舞百斤的重锤,狠狠敲打在巨盾上。猛虎也开始凹陷,开始变形......巨大的冲击令他们皮肉颤抖,令骨骼裂开,令那双铁靴在地上滑出深深的痕迹。  “稳住!”  猛虎营忽然咤喝一声,双脚猛地刹住,仿佛与土地融为了一体,再也无法被撼动分毫。无数蛮子再度涌来,他们吼叫着,仿佛滔天的巨浪冲击着盾墙。  侯殓发令:“推!”  猛虎营士兵顿时爆发出惊天裂地的吼声,他们将全身的力量积聚在盾上,猛地朝前推去。冲得前的蛮族顿就被撞得人仰鸟翻,那些陆行鸟甚被碾碎了蹄骨,刚才还朝内陷去的盾墙顿时空出了攻击的位置。  侯殓道:“杀!”他也冲到阵前,作为猛虎营的一份子,刺出无坚不摧的一枪。  数十根枪戟从盾后猛然刺出,触者无不骨断筋折,立即死去。第二排蛮军又奋勇而来!  “推、杀!”“推、杀!”“推、杀!”  他们像是猛虎,啸着鲜血而去,任何人在他们的铁盾与枪戟之前都像是无力的小姑娘一般。那枪戟刺进血肉的声音甚至盖过了蛮族的吼声,尸体成排的倒下,猛虎营却越发地狂暴。  那些被刺死而残废的,就被第二排的士兵用短刀刺死,整条队列向前推进,无法撼动。  刚刚涌进城门的数千蛮子顷刻就被逼杀回去,而猛虎盾墙就刹在城门,等待着下一批胆敢进犯的蛮族。  蛮族自以为退出城门,便不再受到围杀,侯殓却喝道:“四千九百九十弓弩手,轮流射击。”  ——漫天箭雨。  蛮族被密密麻麻,避无可避,顿就死伤惨重。谁料蛮族皮糙肉厚,不少人竟然身中数箭、乃至十几箭都没死,他们折断箭矢,再次怒吼着冲进城门!  侯殓捏着他那两撮小胡子,连道:“我听闻蛮族穷凶极恶,没想到恶到如此丧心病狂的地步。”燕开大喝:“那怎么办?”  侯殓冷笑道:“杀!这是我们最擅长的事情。”  他们不是一直靠着杀戮存活吗?他们总是掠夺着无数的生命,这就是战争的意义,弱者化为马蹄下的肉泥,强者得以声名天下,颂歌青史!  朔皇徐徐说道:“你需知道,什么人是能惹的,什么人又是千万不能触碰的。”  侯啸尘道:“我以为朔皇之下,权力比天,什么人都不过是猪狗之类。”  朔皇道:“在我看来,你就是猪狗!”  “你、你!”侯啸尘猛地站起来,他不知再说什么好,只是用那受伤的手狠狠指着龙椅上的朔皇。  “他......”朔皇说着说着,忽然从龙椅上站起来,他猛地扇了侯啸尘两个耳光!  这两个耳光扇到他口吐鲜血,他就摔在鲜红的地摊上,怒而不语。  “你需知道,就算海枯石烂,就算天地迎来末日,你也不能把他当成猪狗......”朔皇忽又将侯啸尘搀扶起来。  侯啸尘怯怯地看着他,没有再敢说话。  朔皇长长地叹气,一个人走进深宫内,他打乱琉璃的彩珠纱子,一个人坐在空荡的龙案前,坐了很久、很久,他眼里有血、血里掺着泪。  战争的消息很快传遍苏抚,无数人们都在鸡鸣声中惊醒,他们惊惶失措地谈论着“蛮子来啦!”“蛮子?那些唯武粗野的蛮人!”“我们能抵挡吗?听说东边只有五千守军。”  不知谁说了一句:“侯爵在那里,麾下猛虎营亦在那里。”  众人便又做起自己手头的事情,没有再谈论更多东西。  侯爵已不是简简单单的一个称号,它更像一条盘踞乾坤的黑龙,是苏抚的守护神。可谓万年不出其右的文武良才,侯爵,侯殓,他才是朔原众望所归的人物,为什么他会失踪整整三年,为了那个女人而错过了封抒朔皇的唯一机会。  其与公乘氏族的故事,更被扑上了神秘的面纱。  有人说是侯爵抛弃了公乘氏有史以来最美丽的那个女人,有人说是她情非得已而甘愿被蛮族俘虏。但共同所见的,是她的首级悬在兽台之上,周围风声呼啸,吹乱她高傲洁白的银发,将她那双赤红的眼睛剜到骨子里的恨意。  为什么仅有五千的兵力却要选择对蛮族发动步战?为什么他要拔出尘封已久的「北斗」?为什么拿出代表九世牺牲与荣耀的圣物「朔雪悍龙枪」?因为侯爵已经死了,现在站在这里的,不过是失一头倾泻怒火又无处颂悲的嗜杀之龙。  自公乘踏月死后,他已不是他了。  他从前不会说自己老了,他从前还会说一些让女人意乱情迷的可爱话语。  侯殓立在这里,脚下满地的尸体。他声嘶力竭地大吼:“来呀!我要一个人杀光你们!”
  “咿呀!”中枪者骨肉分离,炸为一滩肉泥,众人无不心惊肉颤,这莫不是侯家九世相传的内法「龙吟」?  如猛龙被千万枷锁束缚,忽狂啸着挣脱锁链,用那威力无比的龙息喷向敌人!此功法会将自身极限释放出来,同时消耗大量体力。  侯殓能有多强?至高的武士,不过以一敌百,之后也将被人海淹没。而侯殓手下,还有被称为“破军”的猛虎营!以侯殓为首,他们就像巨大的枪尖,直钻进密密麻麻的蛮军之中!  他认准了蛮族的领袖,一手刺枪,一手拔出北斗,将身旁蛮人首级斩下。鲜血染遍他的铠甲,他黑墨般的头发,甚至那双早已失去色彩的眼睛。  其实他明白,无论他斩杀多少蛮人,那个陪他赏月偷糕钓红鲤的人却早已不在了。  恍然的失神,百斤重锤便砸碎了他的肩骨。那清脆的声响就像当年泗水天阿的烟花再度绽放了,很好听。  那个不经岁月恩赐的年代,她就拉着少年候殓的手,在天阿城平静的崖檐上,看着烟花缤纷开绽,五光十色,大红的灯笼一直延到十七里的城外去......底下人潮如水,笑颜欢声。  她就对着自己笑。  那空透纯净的笑容,是完全属于他的,属于这个平平凡凡的侯殓。候殓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说:“你让我明白我侯殓也可以成为万人敬仰的龙,盘旋于高高的天际。等到那天,我会铺满十里的红毯来迎接你,让全天下知道公乘踏月是我朔原大将的女人。”  他已成龙,她葬东丘。  侯殓仿佛看到十里的红毯,她从远方缓缓走来。所以他不停地杀!竭力地杀!逐渐脱离了队伍。  “将军!”燕开奋力吼道。他看见侯殓摆了摆手,什么也没说。只是热泪夺眶而出,“将军走好!兄弟们活着是你的兵,死后为你攻下阎罗殿!”  侯殓摆刺长枪,以步战闻名的大蛮战士像被暴风折断的苇枝,于他身前不停地倒下。  像是无情的风,像孤独走向死亡的龙。  “关于侯殓这个人我实在不知说些什么,我不喜欢他,却怎么也讨厌不起来。”当代朔皇予他这样的凭价,后史官摒除杂叙,才还他真正的记载:侯殓,位居武爵,有狐狸般的狡黠与智慧,预知天下局势,乃朔原苏抚之龙,旷世唯一。后以五千守军与麾下猛虎营扼守苍岐,抵挡七万蛮族进攻。胜,亦身负重伤,将蛮军统帅斩落于马后不治而亡。其九世圣物「朔雪悍龙枪」被掳,佩剑「北斗」世代供于苍岐最高的山峰上,供后世瞻仰缅怀。其死,多为功高盖主,朔皇侯英不计其血脉亲情,未发一兵一剑支援,导致侯殓惨死苍岐。更有人说是因为公乘踏月这个女人,她倾城绝色的容颜令两大亲兄弟反目成仇,以至于他们一个毅然放弃朔皇的宝座,一个成为间接的杀手。她的容貌似与泗水天阿最美的洛公主齐名,甚至因这容貌搅乱了天下局势。传闻她与侯殓有过一段凄美而传奇的爱恋,侯殓也是因她选择死在苍岐,猛虎营将士几近灭亡,后称此役“踏月之战”,是青州历史上以少胜多的悬殊之战。  苍岐城外,蛮族人的鲜血一直蔓延了十里。  就像十里的红毯。  像泗水天阿城内她莞尔的一笑,迷醉了乱世的英雄。  他的眼中滑过一丝落寞,带着吞并乾坤的杀意。  侯殓用他的枪支撑残躯,发出令敌心碎的怒吼,尔后不声不响地站在这里。蛮人无不错愕惊心,无人胆敢上前。他究竟是死了?还是屏息凝神,准备着下一次更强、更致命的攻势。  他仅仅站在这里,吐出森森的寒气。  蛮子挥斧上前,却被他睁开的双眼生生喝退。以蛮闻名的蛮族,竟会在这一双眼睛的盯视下心生惧意,那分明不是人的眼睛,好像已经死了很久的眼睛。只是他失心地怒吼,好似要将天下人拉下地狱来陪葬。  任一人再怎冷静睿智,步步为营,也有些人或物会令他不顾一切,失去应有的判断力。  敌血漫天飞舞,好似天阿城内飞舞飘零的红信子,剑戟上点点殷红的血渍,就是千门万户高高悬挂的灯笼。  ——“我又来到天阿了,你何不出来呢?”  蛮血铺红毯,他好似又见着她身着轻轻的春纱,自灯火琉璃的长街另一端缓缓而来。他忍不住要伸出手,触摸她的美,“噗呲!”一斧头砍尽他早已重伤的肩膀,顿就砍下了半截,像木偶般摇晃着,失去了行动的能力。  他甚至失去了触摸她的资格。  侯殓猛地将累赘的右臂撕扯下来,一枪将眼前的三骑蛮人挑飞。他发出压过整个战场的怒吼:“踏月儿,我又来啦!”  苍岐之乱,惊动了陆饮冰沉寂的双眸。  他一路走出宫,没有停留。  守卫喝道:“你还不准离开这里。”“我认识你,莫不是昨日在雄鹿台上放肆歌舞的歌绝世子?”他们只看见陆饮冰两年来的示弱与沉默,去忽略了他是歌绝的人。  骨子里留着歌绝的血,这种血像是地狱的鞭棘,在灵魂深处狠狠地鞭打他。  现在这种感觉越发强烈,他拔出了「玉龙牙」。  “啊、啊!”两声惨叫,守卫们滚下长长的石阶,他们的血洒在陆饮冰没有表情的面孔。这一遭惊动了余下的十个守卫,鸣鼓支援。整整两年了,整整七百三十个日夜,他每天光拔刀、收刀这个动作就会练习上万次。为了不令阿尔丹蒙羞,为玉龙牙能焕发真正的光彩,曾经七十万铁蹄没能在玉龙牙身上留下多少痕迹,却在他手中这两年之间,刀柄都变得破旧,那篆刻于柄内的古文字都已被磨得看不大清了。  守卫皆倒在血泊中,陆饮冰跨上一匹大马,奔出了一直以来想要奔出的城门。  牢里。  侯雪擦完了他的枪,就一直坐在这里,无论女大夫怎么问他,始终缄口不言。  忽地牢里发出一些细碎的响动,几个牢狱将陆饮冰带进隔壁。  他们不住地说着“诶呦,这个混子,杀了十多个人。”“以为他一直都很窝囊,切没想都是装出来的,你真该看看他杀人时候的眼神,吓死个人了。”“竟然接连突破七座大城,还好被擒回来。”  “他毕竟是歌绝的人,那一群唯武的疯子!”  陆饮冰一听“疯子”两字,顿就狠狠地咬住狱卒的肩膀!狱卒用刀柄猛击他的头部,他便松了口,只是连带着一大块血肉,那个可怜的狱卒竟就被咬碎了肩胛,痛苦地呻吟着。  “快!赶紧把他丢进牢里。”
  陆饮冰像死猪般被丢进牢里。他稳住身子,盘腿靠在古旧的石壁上。  他看见了侯雪,浑然间冷冷地笑起来。  侯雪道:“你笑什么?”  陆饮冰道:“我笑你蠢!”  侯雪道攥紧了枪。陆饮冰看着他的枪,忽笑得更厉害,也不说为什么笑,弄得侯雪迎头便是一枪!  陆饮冰瞅准时机,猛地抓住枪头。侯雪一惊,忽然经络暴起,将枪猛地拽回来!这凌厉的动作,已将陆饮冰掌心的皮肉全给磨破,滴出鲜红鲜红的血,像白雪中盛开了鲜红色的梅林。  陆饮冰“啧”了一声,握紧他流血如注的手。  侯雪道:“你找死。”  “呵,恰恰相反,我还想活很久。”陆饮冰忽又沉寂下去。  侯雪继续盯着他,好似蛰于黑暗的野兽,少有词语可以形容他。这样一副脸孔容易令人想到:绝望、不甘。好似冰封万里的红雪之下,还有那惊天的熔滔,要将人焚烧殆尽。  少有人可以盯着他的眼超过半分钟。  除了陆饮冰。  陆饮冰原本就是这样的人,歌绝训诫:唯武不屈,困难好似弹簧一样,你强它就弱,你弱它就强。若有人用恶狼一样的眼神钳制住你,你就得千倍、万倍地奉还回去。  所以他瞪大眼睛,迸射出同样的杀气。  可侯雪那种独特的杀意,那种浑身发散着危险的味道无人可以效仿。陆饮冰好似龙前的毛毛虫,那么地渺小,那么地勇敢。  “咳、咳。”陆饮冰叫得有些吃力,咳了两声,接着道:“你是为什么被关进来的?”  侯雪没有回答。  陆饮冰道:“我本想从朔城内端开一条血路,没想到双拳难敌四手,真是英雄末路啊。”  朔城现逾五十万兵力,若真要这样算下去,岂非要对付两百多万个敌手。  大夫在旁边偷笑,却见侯雪直直地盯着他,莫不是将这事情当真了。侯雪道:“你真得要成为朔族的敌人?”  陆饮冰笑道:“按照我的脾气,或许整个青州都将成为我的敌人,是万人敌!”  大夫忍不住盈盈地笑了:“想这青州诸国,东蛮、西水,北歌绝,南扶桑,游民散族无数......这雄浑巨大的世界版图,你若能闪耀那么一小会儿,足以名垂青史了。”  陆饮冰忽然认真地盯着她,盯得大夫脸泛桃红,渐渐觉得不好意思了。  他的眼睛,睿智、冷静,偶尔闪过一丝狡猾的意味儿。还不是那种小小的狡猾,是那种深藏不露,一鸣惊人的感觉,陆饮冰只是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别人都觉得是这坏小子满腹坏水,是在盘算着什么呢。  相比之下,侯雪就显得内敛,像荒野中四处流浪的野狼,充斥着无与伦比的杀气。可能侯雪这样的人不如陆饮冰那么讨人喜欢,他懂得荒野里食物的重要,他会为了那少得可怜的食物奋斗到满身疮痍,别人看来真是足够了,可在侯雪看来,这不过是份内之事。  值得他认定的东西不多,所以他一旦认定了某些东西,所以他会奋力去保护那些东西。  侯雪盯着陆饮冰,恍惚间有种奇妙的感觉。  他们都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出了些许意味。  侯雪用他少年沙哑的声音问道:“你是谁?”  陆饮冰道:“我叫陆饮冰,你又是谁呢?”  侯雪道:“我没有名字,但我站在这里。”  陆饮冰道:“人怎么可能没有名字呢?”大夫附和道:“歌绝的世子哟,你大可以叫他侯雪。”  侯雪没有说话,他只是喃喃着一些难以听到的话语,握着长枪的手一直攥到咯咯发响。他的发丝轻垂,那墨黑的头发比陆饮冰枯槁许多,可是受尽了风霜的磨砺。  相比之下,陆饮冰那头发乌黑发亮,好似黑缎子一般披散在腰间,微微束着,便让许多女人们都很羡慕。大夫看得出神,多想抚一抚、摸一摸那柔缎般的秀发。  侯雪皱紧了眉头,他墨黑而深长的睫毛也轻轻擞动着。  恍然,名字对他没有太大的意义,无论是他的爹、还是他的娘,都将他抛在了一望无际的荒野中。他生来懂得太多,所以许多时候都不用说话。  侯雪的嘴唇忽然动了,他说:“陆饮冰,你会将军队带到朔城?会用铁蹄将所有人的幸福生活碾碎吗?”  陆饮冰的笑容忽又黯淡下去,他道:“我多么希望大家和平相处,大家拼起一条绵延百里的桌子,在大草原上喝酒聊天,看着大而圆的落日从扶桑的残城中缓缓落下。”  “一无是处!”  侯雪忽然喊了出来,眼神迸发出一丝难以寻觅的微弱光芒。  想要一方歌舞升平,就总有另一方残垣断壁。  整个世界都在寻找微妙的平衡点。  但青州历史上的九千万年,无人做到。  陆饮冰忽然转过头,盯着侯雪,道:“若我无法避免地杀入歌绝,毁掉现在的一切,你难道会阻止我吗?”  侯雪道:“会。”  “可你看起来并不像朔原长大的人。”  “这并不重要?”  “并不重要。”他的朋友“赤”是朔原长大的,它喜欢朔原的水、朔原的山。  “好像我的世界,只有与赤跑过的地方那么大。”侯雪微闭眼睛,深情地望着外边,赤现在怎样?  朔族的皇宫外,侯殓在他的金玉棺材中沉睡。  无数士兵与百姓簇拥着他,猛虎营残存的将士满身疮痍,即使没了腿,爬也要在跟着送葬的队伍去。照理,武爵应被祭在皇城的正南门三天三夜,供百姓吊唁。  朔皇没有出席这次殡葬,一切交予当朝的文爵全权代理。  文爵高唱颂歌。  数百位行礼者身披白纱,仿佛是层层白云降临在从中。  朔原长大的人儿都很硬朗,汉子们的肌肉像是花岗岩,女人们性感的褐色肌肤也在纱段下若隐若现。  他们围成一个圈,鸣开羊角号与笛子。最美的姑娘站在中间,为逝者唱起空灵飘渺的葬歌。  天地浩大,悠悠吾心。  美丽的大草原啊!  请让我们重回你的怀抱。  风在耳边掠过,姑娘的发束也飘落,那纯白色的发束宛若飞舞的银蝶,扑扑着向那碧草丛中去。  草丛下的黑土埋着尸骨。  尸骨总会令人联想到死亡、恐怖......这却不同。  猛虎营的战士们哪,所有为朔城流血的英勇人们哪......就请安眠于此。  他们的睫毛仿佛动了,这样的美景确实能令逝者都开始留恋。所有战死的尸骨都在这里沉睡,身上喷上了郁金香的香料。找不到的尸体,则用生前某些相关的物件代替。  侯爵。  除了他的七星宝剑——「北斗」,还有什么值得后人传颂?还有什么足够令人称赞?  燕开一把推开文爵,他手里攥着带血的帛书。  ——“朔族的人们哪,这就是你们侯爵战死的原因!这就是侯爵所留下的最后愿望!”  他说,就抱着我骨灰,从朔西高高的城头洒下,一直飘到清澈浩瀚的泗水之中,随着泗水飘流,就能看见天阿城了。听说最纯净的灵魂会被天阿城的魔力所吸引,我相信,她一定在那里等着我。  听说那夜,泗水的河畔忽然下起了雪。  红色的雪。  在天阿城的流影之中,好似有一位红瞳银发的女人拉着少年骑士的手,一直跑到天际去。
  听猛虎营战士们说,侯爵一个人冲入密如潮水的蛮军之中。铠甲在身上锵锵作响,悍龙枪所指,人马俱裂;近身三尺,则被七星宝剑拦腰劈死。  他一直杀到蛮族领袖之前,爆发出整个战场最响亮的怒吼,将整个蛮族最勇猛善战的人挑下马来。  当时他已丢掉左臂,淬满金蝎毒液的利箭已经射伤了他的胸口,那种足以令「火象」般巨大的生物死去的剧毒,却没能让侯殓倒下,他发疯似地砍杀眼前所有的人。  他临死的时候,砍杀了足足三百七十多个蛮人,其中包括蛮族大量的骑兵,十余个精锐悍士、还有那高高在上蛮族领袖穆福勒。  后来侯爵逐渐地倒下了,猛虎营所有人拼命抢回他的尸体,可那尸体已经面目全非。  在数万蛮人的践踏之中,还能有多完整的尸体?  侯爵并没有开棺,诚如他所说,在西城高高的城头上,洒下自己的骨灰。  青骨红粉携着他的灵魂在泗水中飘荡,寻找故去的爱人,便有了后来天阿流影的美丽传说。  朔日浩大而空寂的皇宫里,朔皇伏在案牍前久久地不说话,他只是斟满一杯酒。喝得有些迷醉了,他就愤怒地拍打着案牍,厉声道:“侯殓!你为什么死得这么快?你甚至不给我超越你的机会!难道一辈子都只能活在你的风光下面,甚至这个王位,也是你不屑的残羹剩饭?”  他越发地愤怒,摔碎了酒杯,踢翻了案牍,滚倒在豪华的琉璃大殿之中。  朔日深深的牢狱里。  众多护卫拉着那匹受伤的骏马,赤需要十七个护卫用铁索牢牢拉着,才勉强控制住。  ——“怎么办,陛下?”  “那条伤我的疯狗关在哪里?”  “第三十七号牢间。”  “很好,很好,就将这马拉到三十七号牢间前面去。”“是。”  随着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侯雪眼睛猛地一睁,攥着长枪走到牢房靠近走廊的地方。他好像闻到了什么动静,陆饮冰也似看非看地注视着这一切。  是侯啸尘领着众多护卫硬将赤拉过来,侯雪已经看见了他们,便从牢房边暗暗退下去,而将枪尖伸出牢房铁栏之间的空隙。  他调整着呼吸,一手托着枪尾,一手攥着枪身,浑身的每寸肌肉都绷紧了。  他没有再发出任何细微的声响,连枪尖也只露出那么一丁点儿,根本没人可以察觉。  女大夫忽然从背后抱住侯雪,低声道:“你想什么呢?他可是我国嫡子,你赶紧放下枪来。”侯雪将她推开,她就狠狠地摔在地上。  大夫又赶紧抱住他的大腿,不停地说着:“不要找死,你难道真得疯了?”侯雪屏息凝神,无论大夫怎么干扰他,怎么将他的身子朝下扳,始终不能令他有丝毫松动。  就在侯雪瞳孔紧缩的那一刻,他紧绷的肌肉也瞬间释放,大夫茫然地吐出两个字:“完了。”  ——枪已刺出!  这简简单单的一枪,却有着碎裂乾坤的力量。蕴藏着「龙吟」与另一波不明路数的内法,是狂暴而精准的刺杀之枪。  若非那流影的死士用身躯竭尽全力抵挡,可能侯啸尘就会直接死在这里。  死士用短刀去挡,精钢所炼的刀身竟被铁枪所粉碎,他又用双手、双臂、乃至自己的胸膛去挡,可这一枪仍然粉碎了所有防护,刺伤了侯啸尘。  甚至临死之前,死士用他残破的手将那杆铁枪死死地扼在自己的身体里,夺去了侯雪唯一的武器。  侯啸尘大为震惊,他推开流影死士的尸体,怒喝道:“所有人给我停下!把那可爱的马儿按倒在他面前。”  二十多个人竭尽全力将它朝下压去,可也无法令它高贵的腿蹄弯曲一分一毫。  众人大喝:“陛下!此马性情暴烈,我们还需要压制它一段时间。”  侯啸尘从腰间拔处金光烁烁的弯刀,猛地砍进赤的关节!赤愤怒地嘶鸣!  弯刀狠狠地摩挲着,侯啸尘冷冷地笑,道:“听闻血马皮如钢,骨似铁,正好磨磨我的刀。”第二刀更加凶狠,整条马腿骤然断裂,从不下跪的血马终于倒下。  侯啸尘哈哈大笑,“你们看,这不就跪下了吗?”众人却是瞠目结舌,“陛下,你看......”  侯雪两手死死攥着牢房的铁栏,皮肉已被碾碎,筋骨发出爆裂般的声响,竟以肉身撼动了铁栏,他半边身子已经挤出来。  一种莫名的恐惧将在场所有人笼罩。  像是漫天诸佛压住的巨魔,正从地狱的缝隙中不顾一切地涌进人间。  侯啸尘其实聪明,也有胆魄,但也不禁为这样的场景所动容。他之前四处惹事,不过是为了引出他父皇的心腹部队——流影。他不是那种愿意等到朔皇老死的人,所以他装作慌张,失声大喝:“来人护驾!快来人!”  两个流影死士一左一右地冲向牢栏。  他们拔出锋利的短刀,向前突刺!那锋利的刀刃必先划入侯雪的皮肉。  确实,刀刺进了侯雪的手臂,可侯雪却一手锁住了他们的咽喉。他骤然用力,他们的喉咙就被掐碎,碎骨与红血一同溅在他身上。  侯雪纵然没有说一个字,却像是吞天吃地的魔鬼在朝众人咆哮,无形的手将众人拉住,他们就像被数千把锋利的刀所围绕,哪怕一丁点儿的呼吸,都会被刺破、被杀死。  ——“哒、哒、哒”  流影部队察觉有变,第二批十人小队迅速转入监牢,他们的靴子在地上发出急促的声响。  如果嫡子出现问题,他们全都要死。  可这是朔日监管最严密的狴犴司狱,除嫡子将狱卒调动外,还能惹出什么乱子?毕竟狴犴司狱的最底层关押的重刑犯,只有朔皇与狱长才有自由出入的权利。  流影死士们不停地跑,却见一个人抱着死马脖子,身上全是血。不知是自己的血,还是马的血,还是他身旁那些可怕尸体的血?  侯雪只是抱着赤,不言不语,他另一只手攥着严重变形的长枪,枪头刺进了赤的心脏。  血马是独特的种族。  若不能奔跑,不能成为大草原上与风最接近的动物,它们也会抑郁而死。赤忽然嘶吼,又朝那沾满血渍的枪尖冲去几尺,一直刺穿了它的躯体。大夫缩在囚笼里瑟瑟发抖,只因她看见了侯雪战时的模样,那是她见过最残忍的杀人手法,她隐隐曾听到过公乘家世代继承的「血怒」特质。
  盛怒之下,他全身血脉急速流通,导致那双眼更加瘆人,仿佛血在其中奔涌。  他会失去判断力,仿佛体内有一头黑色的猛兽在怒吼,驱使着他去杀,去砍!只有死亡能阻挡血怒所带来的影响,但在这种状态下,恰恰是最难死亡的。  血怒会修理人受伤的部位。  是修理,而非修复,它会将折断的骨头复位,将撕开的皮肉砌合,仅此而已。例如将折断的手骨用蛮力复位,使之继续起到手臂的作用,但却不在原来的位置,就像将断裂的长枪用铁丝复合,身体只会承受更多的伤痛。  切莫误会成迅速治愈身体的奇术,只是把全身当作工具的修理手段。同样的,血怒会将公乘氏人进入一种血兽般不死不休的状态。  侯雪刚才的表现,却比野兽更胜一筹。  当流影的精锐死士赶来之际,旁边只剩下侯啸尘的“大半部分”,那几乎不能叫尸体。根据现在的场景推算,曾无数人想要聚在一起,抵挡侯雪那“一枪”的攻击,可却失败了。  枪破开血肉,粉碎白骨,直将侯啸尘钉入身后的铁壁。  十多人血肉横飞。  而侯啸尘仍无法抵挡那恐怖的冲击力,只将胸膛炸开一个大洞,内脏、碎骨、鲜血都从其中喷溅而出,洒在侯雪的脸上。  纵是流着最高贵的血液,也免不了和最卑劣的乞丐一样死去。  堂堂的嫡子,一个大国十几年的希望。侯啸尘甚至已在暗处培养自己的势力,他甚至都引出了保护朔皇的影子部队——流影......他打算不久之后,弑父夺位,可一切都葬送在侯雪手中。  世上竟有如此心狠手辣之人。  侯啸尘认为侯雪多少会有些迟疑,他再怎样不会杀死自己所在国家的继承人,那相当与挑战整整一个国家的权威。  他真敢这么做。  侯啸尘还未死去,他看着满身的内脏从创口汩汩涌出,冷笑道:“你还、敢继续吗?”第二枪横扫而过!将侯啸尘的两条腿直接扫断!因这一枪太凶猛,枪身已严重变形。  侯啸尘死时,他就跪在侯雪身前,流出悔恨的血。  侯雪没有反抗,而被流影的死士所带走。大夫本能地朝隔壁牢房望去,隔壁空空如也,陆饮冰不知何时趁乱逃走。  嫡子的死讯传遍苏抚,传进幽邃孤冷的琉璃宫。  流影将侯啸尘的尸体呈上,不声不响地跪伏在地,他们听见朔皇将宝剑从鞘中缓缓抽出来的声音,冰冷而恐怖。  ——“你们是不是在想,这柄剑会砍下你们的脑袋吗?”  众人沉默。  朔皇忽然发出怒吼,他暴躁地吼道:“那你们为什么不好好地看着他!”  “嫡子自己培养着一股势力,准备......”  ——冰冷的剑锋划过他的喉咙,令他无法再说下去,又一剑将他的首级斩落,鲜血在鹤纹的瓷砖上缓缓晕开。  “我知道、我知道......”朔皇丢下剑,朝宫外走去。  他抱着侯啸尘不成人形的尸体,一直在宫外坐了一天,从早晨坐到晚上。他忽然陷入一种猛烈的仇恨,他只是自言自语:“为什么我总是胜不过你,甚至连养儿子都养不过你,可能我不得不承认,我血脉就是比你差一点的。”  探子找到他,报告道:“歌绝世子被发现尚在苏抚,只是擒拿不利,又给他逃脱了。”  朔皇冷冷道:“那就将城门全部封锁,加派兵力于各座连城之中,总归能捉到他。”  “是。”探子很快隐没在高高的城墙外。  朔皇对着尸体说道:“我啊,现在要去看看那个把你伤成这样的人,究竟是什么样子。”他忽又仰天大笑!“公乘那个女人,他们的结合莫不是生出了一位混血的异族?真是好笑啊。”  “或许他会有极高的成就,或许在浩瀚的青州之中,他会扛起起一条属于自己的战旗,但是现在......”朔皇的眼睛忽然死死地盯着远方,他道:“现在开始,他就没有未来了。”  朔日高高的处刑台。  它与雄鹿台一样有精纂的花纹,有考究的设计,有朔原这样大国所该有的恢弘与巍峨。它时常会处死一些人,只有些许重要的犯人,才衬得起这样的邢台,当他们的血污沾满头发,流进了邢台那狴犴状的雕花巨嘴之中,底下的百姓就会发出声声的喝彩,在朔日之外都听得见。  唯独今日,这里没有人大声说话,只得悉悉索索,免不得那些闲言碎语:“听闻那是侯爵的孩子。”“莫不是那个传说中的公乘氏,你看他的眼睛,果真是血一样的红色,真吓人。”“小声点儿,他毕竟是谋杀嫡子的罪犯,不知要受到多大的刑罚呢。”  毫无疑问那是死刑,可在他死去之前,他还有许多的罪要受。朔国非但文化丰富,刑法更加繁多,如那沸水铁刷之刑、如车裂、分尸、腰斩、凌迟、针刺、或是将他的头皮拉开,从那缝隙里头灌入水银,因为水银的重量,他整个人的皮就会被剥下来。人在这时候却不会死,若是侯雪这样顽强的人,就更不会轻易死去。  行刑官坐在对面高高的台上,他厉声道:“台下侯雪,你虽贵为侯爵之子,但竟敢弑杀嫡皇子侯啸尘,你可认罪?”  侯雪默认。  行刑官道:“你狡辩也没用,人证物证俱在,你必须受刑。在这之前,你究竟有没有什么弥留之词?”  侯雪道:“我只说给我的朋友听,你们,不配。”  “你的朋友,他还在吗?”  “他不在了。”  行刑官忽然哈哈大笑,他伸手指着侯雪,怒喝道:“可我听说你的朋友竟是一头马!一头脏脏的畜生!”  底下唏嘘不已。“不会吧?那是马?”“这、虽然听说侯爵却有一子,但怎么会做出这些事情?”“莫非是我听错了?他竟为了一匹马,杀掉朔皇钦定的世子,那个唯一的嫡子。”  刽子手升起高高的铡刀,侯雪被锁链捆绑,倒在那铡刀下边,他闭着眼,等待铡刀缓缓落下。或许这样就可结束他颠沛流离的一生,或许另一边的地狱更适合他的生存方式。
  刑台背后是高高的塔楼,朔日之巅。  从这里望下去,能看见缥缈的苍岐,看见东边漫天飞舞的黄沙。侯殓曾连着半年死死盯扼着大东的方向,他身旁还有一个人,就是燕开。  燕开活了下来,与三百七十二位猛虎兵。他们胸前的护镜上烙着猛虎,脖颈间连着兽皮的柔缎儿,盔甲与剑戟发出刺透人心的寒光。  猛虎已被砸碎,那扭曲的模样像在哭泣。  纵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也不禁流泪,但他们强忍着泪水,眼眶就迸出血,垂下血泪。他们默默地擦拭着兵器,抚慰胸前破碎的猛虎。  除了侯殓,再没人能率领这支猛虎之师,他们当着朔皇的面拒绝接受第二编制。  燕开笑了。  他想象着侯殓就坐在这里,一边整理自己的铠甲,一边拨开窗边紫色的流苏,看着战场袅袅的烽火。  他们再度集结在这里,因为猛虎营还有最后一次任务。  当行刑官丢下死牌,当那刽子手摇起铡刀高高的锁环,猛虎的吼声再度响起:“弓手掩护,全军、冲锋!”  弩箭从塔楼内嗖嗖射出,重弩的机簧打开,那死绷的弦啸如霹雳,发出最精准致命的箭矢!  十箭全部命中头部。  刽子手魁梧有力的身躯轰然倒地,与此同时,塔楼边爆发出三百余骑猛虎的长啸!  他们张弓、他们紧攥着冰冷的枪戟,那战马嘶嘶的咆哮,已然是经历了百战,连它们的身躯都布满了枪剑所留下的伤痕。  刑台下的百姓们惊惶逃窜,朔日城乱作一团。  侯雪缓缓地睁开眼。发现头顶的铡刀并未落下,代之,一拨配合默契的重甲骑兵向他涌来,他们吼叫着,那吼声将整个草原都压碎了。  天空忽然黑暗。  是密集的箭雨遮蔽苍穹,它们就足有七万三千五百支。朔皇从邻城连夜带来兵马,这七万三千人潜伏在刑台周围的房街之中。  自燕开拒绝朔皇,猛虎营的每位战士就不会屈从于朔皇,他们早已料到这一天。  只是不甘。  如若在死之前,还可以挽救侯雪,挽救侯爵给他们唯一的希望。  “举盾!”  猛虎盾抵挡住所有的攻击,他们的战马发出惨烈的嚎叫,可多年的征战好像让它们也学会了老虎的意志,乱箭射进它们的脊背,溅出鲜红的血......它们依旧在跑!跑得更快,更加无所畏惧!  燕开一刀劈开枷锁,将侯雪搀扶起来。  侯雪压紧眉头,道:“你为什么救我?”  燕开道:“猛虎营的命是将军的给的,谁料他先去了,我们就把命还给你。”  “上马!”猛虎营将士们催促着,第二拨箭雨来袭。  朔日城墙处,守将大喝道:“不停放箭,莫给他们冲出朔日的机会!”  “可是将军,他们......”  “他们什么!?”  抬头望去,猛虎营已策到城前。守将大喝:“城门已关,全军最后一轮射击!射击!”  又是密集的箭雨,可却无法避开了,因为离城门太近,几乎每箭都会命中他们。  ——“举盾”  他们的战马满身疮痍,他们的披风、他们的铠甲都插上了箭羽。不断有战马倒下,不断有人被射中头部,那虎头盔从高高的战马摔落,蒙满灰尘。  ——“快!再快!”燕开身中七箭,他高举侯家的战旗,忽然一卷,猛地刺向城门!  巨大的力量将木质的城门刺出裂纹,他的战马迎头一踢,朔日城十三尺的城门轰然倾塌。  侯雪就在燕开的马上,他看着燕开奋勇往前,恍然见到过一具熟悉的身影。  “报!将军,他们已经突破城门。”  “我去你的!”守将一脚将那报信士兵踹倒在地,“难道我没眼吗?”他看着猛虎营两百多人急速冲锋的声音,喃喃着:“猛虎营,果然是我朔原的利牙。”  士兵摸着肚子,可怜兮兮道:“将军,我们还追吗?”  “不了。”  “不了?”  “猛虎之牙,不死不灭;啖敌血肉,碎其心骨......这世上纵然有千道、万道的门,也未必能阻止他们。”  第二关、第三关、第四关......他们接连突破,无人能阻。这里朝着南面,有毁灭的扶桑,有一片未知深邃的大陆。  那里象征着无限的可能。  只要突破第五关,突破这苏抚居南的最后一城:桑哲。  桑哲为散城,由于扶桑被灭,旷日人少,这里仅有不到百户人家,城户更是穷兵黩武。  这里应该只有一万左右的守军。  若是猛虎营,一举便可突破,一举便能冲向自由的荒野!  才怪!  燕开自拒绝了朔皇,就该猜到自己的结局,就该猜到这通往的自由的门早被堵截。  可他们来到这里,却发现城墙上立满了弓手,数万盾兵护住城门。千位流影死士混杂其中,眼露寒光,每个人的背上都背着长而巨大的黑布。  谁不震惊,谁不胆寒?  猛虎发出最后的怒号!他们冲到这里,仅存百人。人马满身疮痍,几乎不能站立,他们早不该站立了。猛虎营与蛮军交战,不过是一天之前的事情。  侯雪当然看出这些人马的实质,他们的咆哮是虚张声势,内里早已满身疮痍。  侯雪道:“你们来救我,却是白白把命搭上。”  燕开纵声大笑“那你就看看,我们是怎么把你救出去的!”他爆发出惊天的吼声!猛虎营的残存士兵忽然积聚在一起。  「楔形突击阵」。  他们将背上的长枪取下来,他们费尽艰辛地背着这杆枪,就为了这一刻的爆发。  “破!”  他们的枪戟聚在一起,好似猛啸的巨虎,将面前的一切碾碎。那盾墙、那骑兵,尽数人仰马翻。  猛虎的突击,是世上少见的凶猛动作,但发出这个动作,它必须集中所有注意力,全部用于攻击,而将柔软的弱点暴露出来。  流影的精锐死士很快发现了这点。  他们早已有所准备,将黑布从背上取下,显露出长而锋利的「斩马刀」。
  长而狭的锋刃,只需侧下凶猛的一击!  马腿立即断裂,不断有猛虎营士兵从马身滚落,被那大刀斩成两半。燕开嘶吼着:“注意底下!”可是流影的精锐混在人海之中,甚难分辨。还是不断地有人倒下,他们破碎的盔甲不能承受如此的重摔,竟摔断了骨头。  落下的猛虎士兵高举大盾,两两依靠,不断地与更多人汇合,又退守为猛虎盾墙。  他们苦苦支撑着。  燕开没有回头。  猛虎营见证过苏抚从衰落到繁盛,再从繁盛到昌盛,他们甚至已与歌绝武士一较高下。却要经历这样的结局......  他们咆哮!他们狂吼!手里的枪剑从盾墙刺出,发出阵阵血肉撕裂的声响。  猛虎营的战士们不能回头,他们一回头,就会看见昔日战友困于人潮之中,悲惨地死去。他们体内的血性或会驱使他们回头杀去,那他们所作的一切都将白费。  燕开逐渐听不到声音了。  他身后几乎已没人冲锋,余下的猛虎士兵都被斩落下马,聚在一起吸引火力。  燕开一抬头,忽见城头有锋芒闪烁。  是箭光。  他身着鎏金色的锦衣,衣上纹满了狴犴花卉,拉弓如满月......弦惊箭起。  这一箭凶猛至极,竟已射中了侯雪的肩膀。  是奔着侯雪去的。  燕开惊道:“他要杀你!”  “看得出来。”侯雪将箭矢咬断,方才若非他微微侧过脑袋,那一箭足以让他脑浆迸裂。燕开道:“上前!”  可身后那骑猛虎兵却是龇牙咧嘴,迟迟不肯上前。  燕开再一看,此人身材在猛虎将士之中颇显矮小,需知猛虎营各个战士身高都逾两米,又怎会出现这样的差错。燕开一刀砍去!对方也劈来一刀!  燕开错愕道:“这、这是歌绝人的刀,是阿尔丹的刀。”  玉龙牙在他手中,竟令燕开这样身经百战的勇士虎口开裂,肌肉痉挛。  他什么时候取回了刀,有什么时候混进猛虎营中,而不被任何人发觉。透过头盔下半掩的面纱,真有一双歌绝人的眼睛,无畏、坦然。燕开忽然大笑:“好啊。你若想出去,那就帮助我们突围。”  陆饮冰道:“不用你说,我自己的命必定优于你俩。”他看见城墙上的朔皇张弓瞄准,大喝:“小心!”  燕开举起大盾,这一箭竟然射穿了盾牌,一直射进他胸前的猛虎,几乎将其胸膛贯穿,射到身后的侯雪。  燕开口吐鲜血,将箭矢折断,见城门近在咫尺!顿就大喝一声,策马啸去!  ——陆饮冰也冲上前去,玉龙牙与大刀劈开豁口,两匹战马将那城门彻底粉碎。  人马朝荒野奔去,朔皇屏息凝神,这是他的最后的致命一箭。  他匀速地呼吸着,目光积聚在侯雪一个点上,他的肌肉绷得越来越紧,箭尖却越来越平稳。骤然间,他看见侯雪转过头来。  一双魔鬼般的眼睛。  他整只手竟就一颤,直接射出了那箭。侯雪也从燕开背上取下枪,朝城上掷去!  那杆枪刺到箭尖,好似银针劈开麦芒,一路摧枯拉朽,直将那箭削成齑粉,可这不足以抵消枪的力量,它如银色的闪电,直将朔皇的头冠钉入墙壁。  朔皇不避不躲。  他知道这一枪无法击中,一个人若受了侯雪般严重的伤,他能不能神志清醒都是个问题。  侯雪的伤势严重,只有他自己知道。  两骑人马越跑越远,军官道:“启禀朔皇,他们前边就是扶桑残骸与南部荒野,我们还要去追吗?”  朔皇道:“不必了。”  南部的荒野奇险无比,从未有人能活着走出去,就连那破碎的国度,也成为猛兽的盘踞之地。唯一能通向扶桑的就是东部蛮地,但无论是歌绝人还是侯雪,都会被蛮人无情地杀死。尤其是蛮人的首领穆福勒死去后,他们一定对朔族人恨之入骨。  朔皇将长弓放好,走下高高的台阶。  ——“备马,去燕蓟。”  燕蓟是临内的城池,因角斗场而闻名。  朔族人日日夜夜从各地掳来的战俘、野兽都会逐一上场,角斗取乐。任谁威武不屈,总也熬不过地狱般的日子,悲惨地死在牢中。  除了一个人。  这个人来到这里两年有余,从未一败,朔皇正要去找这个人。  朔皇找到他时,他已在角斗场中又斩下一头雄狮,将那鲜血四溅的头颅高高举起,放声大喝:“我还活着!你们看见了吗?我还活着!”  需十几个人拉扯着,才将他拽到牢房去。  朔皇道:“你可晓得我是谁?”  “不知。”  “那你最熟悉哪个人?”  “侯殓!叫他出来吧。”  “我没办法叫他出来,因为他已经死了。”  那个人忽然仰天大笑,“哈哈哈!侯殓啊侯殓,你死得早,真是老天给脸哪。”这位两年来经过了整整两百七十三场决斗的最强角斗士,竟然也会对侯殓如此地顾忌。如果不是侯殓,他又怎会来到这里,与他的亲人天各一方?他身上厚厚的铠甲在哭泣,这件铠甲他穿了两年多,就算已经多处损坏,就算已经无法防御任何一次攻击。  这仿佛成了他的信仰,他也遵循着“甲不离身”的规矩。  朔皇道:“你已经很久没见过家人了,你也是为了他们才不能死,才成为这角斗场中百战百胜的王。”  这个人道:“你这么说,难道要放我走吗?”  朔皇道:“对,我是要放你走,不过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以命换命,你去追捕两个逃犯,将他们首级带给我,我就为你打开城门,送给你最快的马,让你回到歌绝。你也想亲吻妻子的嘴,想看看孩子们是否长大了,你无法拒绝我。”  “对,我无法拒绝你。”  “那还等什么呢?”  朔皇命人将他的囚锁打开,给他最新式的护甲与兵器。  “我去杀谁?”  “一个是使枪的少年,还有一个小偷,偷走了你们阿尔丹的兵器玉龙牙。他们去了南部,就是扶桑所在的位置,你沿着那里找,总能找上他们。你也别想从南部的荒野回到歌绝,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  “玉龙牙在他手里?”  “是啊。”  男人沉默片刻,道:“我仅仅需要杀掉两人吗?”  朔皇笑道:“对,只有两人。”  燕开猛然坠马,他咳出乌青色的毒血。  陆饮冰道:“堂堂朔皇竟也用下毒这等卑劣手段。”  侯雪将燕开来起来,朝马背上一甩。
  燕开痛苦地嚎叫着,道:“这是什么毒?”  陆饮冰道:“无药可医之毒。”  燕开忽然望着侯雪,侯雪从他腰间缓缓抽出刀,刀锋在鞘中发出尖锐的声响,好似铁片在人的心头磨蹭。燕开点头,侯雪一刀劈下!  惨白的手,鲜红的血。  燕开的身躯终于支撑不住,与战马一同倒地,远远看着,好似一座沉寂的雕塑。  侯雪径直向前走,没有片刻蹉跎。  陆饮冰道:“你与朔皇定有些不解的恩怨,不如我载你一程好了。”  侯雪道:“你也觉得会有追兵,所以才将我带上,届时追兵的第一目标是我,然后才是你。”  陆饮冰笑道:“你总往别人朝恶的方向去想,不过这次猜得很对。”他拍拍马屁股,道:“那你还要上来吗?”  侯雪不再理他,将燕开的刀别在腰间,大步向前走去。  陆饮冰就这样看着他,还真是一步一个脚印,转眼间竟已走出七尺外。他的身躯很高大,眉与眼睛贴得很近,那双眼总是看着前路,就算前方什么都没有,他也会微微地眯起,看着远方,给人一种深邃、孤傲的感觉。  这个人看起来就是不好惹的。  好像前面不论有什么阻挡他,他都会发出令人心碎的怒吼,然后用长枪扫到粉碎。  陆饮冰道:“哎,你记着我是个好人便是,我走了~”  他策马而去,在荒芜的大草原上留下长串的马蹄印。  这里是苏抚,苏抚的草原空旷而辽阔,唯独南部较为贫瘠。听说是扶桑将所有的美丽都吸引了过去,只有扶桑那一块小小的地方,才能见到美丽的扶桑花,见到碧草与森林。  扶桑再往南,就是绵延万里的荒野,它究竟有多广袤?也没人知晓。那里草木贫瘠,人更苍茫,唯独野兽们徘徊不止。  听说那里栖息着无数的毒蛇猛兽,常年发生台风、雷暴等恶劣天气,可谓举国前去,无人能归。  侯雪一直走。  他保持着均匀的步伐,快而沉稳,每一步都在干瘪的土地中留下痕迹。  逃出桑哲时大约在午时,他现在走了这么久,应该还在朔族的领土之内。  他已能看见扶桑国。  夕阳西下。  残垣断壁。  那朦朦胧胧的破碎之城。无数的扶桑武士曾就在那里拼死抵抗蛮族的进攻,可惜蛮族一旦涌入,就像疯狗一样掠夺了他们的血、他们的骨、他们的精神......  蛮族尚不算残暴,朔国比起蛮族,更算是礼仪之邦。可惜在战争面前,人都会变得凶恶,都会去掠夺财产,蹂躏妇女,甚至将那尚在襁褓的婴儿挑在枪尖上,放入火中活活烧死,将那焦黑的尸体立在关口。  战争,不是平民百姓所能承受的。  侯雪再往前走,发现一匹死马,陆饮冰浑身是血倒在那里。  ——“哟,好人。”  侯雪叫了声,没有反应,他拾起石子朝陆饮冰头上砸去,却被陆饮冰抬手接住,他努力抬起头,道:“你......后面。”侯雪立即察觉到不对,他一转身,只见一头巨熊从土丘下咆哮而来!  陆饮冰是在装死,他此刻也不动,他已不太能动,他浑身都是血,不少地方留下与熊搏斗过的痕迹。  那可是一头饥饿的、暴躁的灰纹巨熊!  它一掌就能夺去人的性命,就算不死,人也必落得残废。陆饮冰从血中抬头,看见侯雪微微弓身,将刀擎出,宛若枪刺一般的动作。  他整个人绷得很紧,动也不动,与那狂暴冲来的巨熊形成鲜明对比。  一瞬间!  刀尖刺入熊厚实的皮毛,一路撼开骨头,冲碎血脉,直杀向它的心脏。终究还是差了一厘,就因为那一厘米,熊掌带着千斤力道将他拍飞数尺!  侯雪早因发动血怒而重伤,此刻体内分崩离析,好似要炸开一般,可他迅速地地上爬起,调整着呼吸、步伐,与巨熊对峙着。  巨熊因受伤而狂躁,它咆哮着冲来!  侯雪擎刀刺去。  这一次他算得准,在熊掌拍碎脑袋之前,在那毫厘之前,刀尖刺进了心脏。  巨熊倒下,身后站着陆饮冰。  就在侯雪刺入巨熊心脏的一刹那,陆饮冰也从后背发动致命的一击。这头熊死得真惨。  陆饮冰将刀抽出来,在熊皮上摩擦,他捧着自己腹下的伤口,苦笑道:“你可真是个奇怪的人。”  侯雪道:“彼此彼此。”  陆饮冰眼中忽然变得明亮,难道侯雪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么?他每次攻击,都是奔着要命的而去,无论他手里攥着的是刀还是枪,但那惊天动地的吼声发出,他的敌人必会倒下。  他为了制造攻击机会,不惜搏上自己的命。  侯雪活到现在,仿佛就是靠着狗、屎、运与他那异常坚韧的意志。  “别挡我的路。”侯雪跨过血淋淋尸体,他甚至没有擦刀,刀就挎在腰间,一路滴着血。  陆饮冰忽然叫住了他。  “不擦干净吗?”  “反正还会染红的。”  他一路走去,没有停留。  残阳之下。  是陆饮冰最爱看的风景,他看过了朔日之内两年的地狱时光,看着无数战俘被处决于雄鹿台,那片鲜红的霞缕,仿佛就是扶桑女人们临死前的歌舞。  她们的故城就在这里,可惜物是人非。  难道再伟大的事物,都会被人们渐渐遗忘,就像你无论做过这么,都会淹没在尘世里。  阿尔丹这样的英雄人物也孤独死去,难道所有的事物都像是尘海中无奇的浪涛?所有人都不配被这苍茫世界所记载?  谁能得到答案呢......  他们一直走,走过高高的丘陵、苍茫的草原,看见一望无际的扶桑花海。  长河蜿蜒而下,始于扶桑,流向荒野。  岸边的扶桑花常年不败,它们积聚着、徘徊着,仿佛还在等待扶桑人的回归。满目疮痍的城墙、高高的塔楼、她们曾经笙歌曼舞的乐台......一切已化为尘土。  长河边的落日已经退下,天边黯淡下去。  他的眼睛也失去生趣,就像地平线的最后一抹光色消失了。但他很快振作起来,这是他两年来渴求的风景,是朔日之外的苍茫景象!
  扶桑古国,破楼残更。  城门前满是折戟与断箭,狂风吹过,空荡的城内只有哀怨迂回。这里像是鬼城,令人不寒而栗。  侯雪与陆饮冰仍在赶路。  陆饮冰环顾四方,只道:“这城里有古怪。”  侯雪问他:“哪里不对劲?”  陆饮冰道:“哪里都不对劲,蛮族战败扶桑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侯雪道:“两个月前。”  “对,两个月前......两个月的时间。扶桑国纵然人少,也有三十万余,他们战死的尸体去了哪里?”  两人望过四方,枪戟、武器都散落在城中,确实不见尸骨。莫非时光匆忙,连给人留副白骨都不肯了?  风吹过荒野,进入凄凉诡秘的长街......扶桑花还在摇曳,却已长到篱笆外,在风中疯狂摆动,实在古怪。  陆饮冰只道:“你现在该庆幸我跟着你,我们轮流守夜,小心四周。”  侯雪点头,他虽不了解陆饮冰这个人,但流浪多年的经验让他有一种野兽的直觉,他觉得陆饮冰是可以信赖的。  在天空彻底黑暗的时候,他们也觅到扶桑的神社落脚。  扶桑人崇敬妖神,神社就是供奉与祭祀神灵的地方,一座神社常只供奉一位妖神,所谓妖神,或许是妖、或许是神,扶桑文化中,它们都有着高深莫测的法力,只要受了好处,便会保佑一方安泰。  如今城内凄惨的景象,倒真是一种讽刺。  陆饮冰道:“无论你祈求哪位神佛的保佑,都不会特别灵验。”  侯雪道:“你信吗?”  “我本来是信的,祈求有朝一日会有歌绝传来的消息,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那佛像我却看着愈发地厌恶......然后我砸了它,发誓要逃出苏抚,现在不就成功了吗?”  “哈。”侯雪笑了笑,他的笑容有些苦涩,也从不会在脸上停留太久。当你还想去琢磨、去回忆他那抹笑容的时候,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侯雪道:“我却一直相信着。”  “哦,你信什么?”  “不是神佛,而是我自己,我相信每个人生存在世界上都有意义。”  “你的意义呢?”  “我还没有找到。”他忽然皱紧了眉头,那血红色的眼睛也迸射出几分不甘。  一座赤红色的鸟居悬立头顶,居梁系着粗大的麻绳,绳后悬着三个巨大的风铃。风铃自己动了,声音清脆而凄冷。  夜色之下,神殿显得诡秘而凄凉。座前两只猛兽瞪着来人,凶恶的眼神好像要将人活活撕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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