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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 有多少人 在相爱时分手(完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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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贴自天涯社区 原文作者:宝盖儿) &   顾东,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请自认倒霉。    —1—    叫什么好呢?我19岁认识顾东那年,他已经36岁了,叫叔叔比较礼貌吧?    他伸过来的手不符合我的审美要求,手指太短,但我还是握住了。握手嘛,握个手而已。两句“你好”,罢了。我的踌躇摔在地上,摔成了两半,一半是叫“叔叔”,一半是叫“哥哥”。 他没叫我的名字,我也就用不着选择了,于是我微笑。    我喜欢把两个嘴角慢慢往上推,慢慢地,如烟腾起。在我难过的时候,或者无措的时候,或者掩饰自己的时候。    这种笑,端庄。    顾东说我是个好女人。床上再怎么淫荡,人前也够端庄。但这是7年以后。    顾东,看出我是个好女人,要花7年的时间么?    —2—    子在川上说,逝者如斯夫。    杨一本命年那年回国,脖子里挂了红绳,腰上系了红皮带,就连手表带也是红的。之前他消失了一个月,没有给我打电话,也没有给我QQ留言。傍晚,他往我们宿舍打了一个电话,问我,要不要一起吃饭?  我说,要啊。我以为他说的是时间上的一起。    杨一说,那出来吧,我在你们校门口。    从6楼冲到校门口我只花了3分钟。我乐得合不拢嘴,满脸开花。我甚至都没有发现衬衫的一角掖在裤子里。杨一帮我把它拿出来,弄整齐。我指着红绳红皮带红表带说,真难看。杨一说,这是我的传家宝,5年后我要传给你。    杨一,5年早就过去了,你的传家宝还在吗?    —3—    送我上大学的那天,老娘请我在外面吃饭。她说,苏醒,明天我就回去了,所以,从明天开始,你可以谈恋爱了。我笑,因为知道我和杨一被赦免了。    我叫苏醒,女,1999年我18岁。杨一大我5岁。两岁一代沟,我和杨一之间只有两条半沟,抬抬腿就跨了过去。而我和顾东之间的沟,深不见底。  —4—    高三,拼死拼活的那年,我和李若不停地赶场子,从清波门赶到望江门,再从甬金门赶到武林门。时间无多,我们快步如飞。一场数学,一场英语,一场历史,还有一场语文。主角的出场费都很贵,100元/小时,这样才对得起特级教师的称号。    在甬金门遇到的杨一。偶一抬头,看见他站在路灯边上,影子拉得很长,我的影子只能拉到他的腋下。穿黑色的皮衣,半长,头发也半长,灯光打在他的侧脸上,看不清,氤氲一片。    我两眼放光,脸上红云陡生,与花痴的惟一区别,就是我还没有流下口水。    李若拉我上车,义无返顾,还有最后一场数学,是她的命门。李若说,就算是宇宙超级无敌大帅哥也比上不张老头,凡张老头辅导过的学生一个个都是神行太保都是千里马都是飞毛腿,快得能把数学不及格的命运瞬间变成前尘往事立刻烟消云散。    第二夜,又在甬金门遇到杨一。我的影子还是不及他的肩头,是我经过一天一夜一点都没长个呢,还是杨一长得比我快?    我问李若,如果我想和他谈恋爱,需要做什么?    李若说,很简单,先确定他有没有女朋友。    ——然后呢?    ——然后,如果他没有女朋友,你问他介不介意有一个女朋友;如果他有女朋友的话,你就问他介不介意多一个。    ——再然后呢?    李若边扯着我追赶公车边说,没有然后了,苏醒你醒醒吧,迟到了张老头就该发飙了。    我一步三回头,如果明天,明天再让我看见他,我一定会上去和他打声招呼。    —5—    李若和我同学12年。等于说,从我们正式上学到高中毕业,从未有过分离。就连仅有的几个假期,我们也必定一起在各种名目的辅导班里碰头。我们知根知底,我们情同手足,我们甚至一起作弊、一起抄作业。    我们就像左手和右手,手纹或许不同,大小或许有异,但合在一起是一目了然的一对,属于同一个身体。    我从未怀疑过李若是了解我的:我穿多少号的衣服,穿多少码的鞋子,什么时候来的初潮,用什么牌子的卫生巾,脸上有几颗雀斑,哪次考试没有及格,还有喜欢什么样的男生……那我对李若呢?    李若也喜欢杨一,我怎么会不知道。    —6—    第三天没有看见杨一,我如释重负。我的身上有一种很古老的恶习——我相信鬼神相信命运相信缘分相信一切科学不屑于解释其实解释不了的东西。    和杨一,没有缘分,至少缘分未到。    写在教室黑板上的离高考还有若干天的数字在不断地减少。教室里越来越安静,越来越沉闷。    鲁老师迅说,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    下课的时候,语文老师走了,剩了黑板上的一句诗“若有人知春去处,换取归来同住”。被人把“有”字画了一个圈,换成了“美”。“若美人知春去处,换取归来同住”,这就有点色情了。回转来的语文老师脸色铁青,我们硬是没有把始作俑者交出去,法不责众,自古就是真理。    革命了,天翻地覆了。    见过铁锅炒黄豆吗?一个个豆子蹦起来,老高,再落下来,虽然逃不过被炒的命运,但炒得欢畅,气势磅礴。炒吧,炒吧,火越旺,豆子蹦得越高。    敲桌椅的,摔课本的,孙悟空大闹天宫了。    去玩吧,给自己放一天假。李若不去,李若要去会张老头,她放不下她的数学。我们浩浩荡荡地朝酒吧进发。    杨一不同意我学吉他。我问他,是不是怕我抢了他的饭碗。杨一笑,笑起来能把人迷死。死就死吧,我一头扎了进去,在心里喊,迷死拉倒。    有些天的下午,杨一会带我去见他们乐队的成员。我对杨一的了解,是由这些人的只言片语组织起来的。我什么都没有问过杨一,但我知道他比我大5岁,知道他是青岛人,知道他马上就要回澳洲,知道他学计算机信息专业。    没关系,这一切都没关系。他走得再远,也是要回来的。    ——9——    杨一走的时候,我没有去送他,我怕把自己的一把鼻涕一把泪都抹在他脸上。我是很想亲得他满脸口水,但不是满脸鼻涕和眼泪,这个太腻心了点儿。    然后,我也开学了。阿蒙和我一个学校,不同系。李若则在湖州。    7天封闭式的军训,30多度的高温,先把人晒蔫儿了又晒活了,到最后,笑起来露着一口森森的白牙,像野兽。    我打电话给杨一,却不知道要说点什么,恨不能从电话线里钻过去,死乞白赖地抱着他的腰,什么都不说最好。    最终,我说我老娘回东北了,我可以谈恋爱了。杨一,你跟我谈恋爱好不好?你要是答应了就点一下头,不答应就摇一下头。    杨一在那头笑了。    隔一周,我收到了杨一的照片,一张在机场,头发有点凌乱;一张是他的校园,风光旖旎,漂亮得一塌糊涂;一张在租房里,他的手边有一把雪青色的吉他,而他的房间显然是单人的。  —10—    阿蒙带我去上网,在学校附近的网吧。不便宜,一小时3块钱,他请客。    我缠着网吧老板,要他告诉我,我应该做什么。顺利申请到OICQ后,我挥挥手把老板打发掉。我十个手指发挥到及至,上下翻飞,跳舞一般。我要对得起阿蒙的人民币。3块钱使我的打字速度突飞猛进。    我在QQ上问杨一,他那天是摇头了还是点头了。    杨一未置可否,他说要把自己拾掇清爽了再回答我。我心一沉。我不怕拒绝,因为我有死缠烂打的决心和打持久战的准备。但我害怕等待,因为等待最磨人。    曾经,我所有的时间都在等待我爹我娘一个叫破镜重圆的结局。—11—    我爹在西北,我娘在东北,我在江南。我们一家,在中国地图上是个等边三角形,或者说我们三家。    此处要省略几百字吗?此处要省略几百字吧!    总之,是三家。   —12—    阿蒙打电话到我们寝室,告诉我杨一在找我。    我扔下电话就朝网吧飞奔而去。    杨一说,我说,你听。    我说,好。    ——我曾经是个坏孩子,无恶不作,直到再没有一个高中肯收留我。你注意过我的鼻子吗?鼻梁曾经被打断过,就是那个时候。我被迫去了一个乡下中学。    有一个女同学对我很好,我们学校食堂的伙食很差,她每天从家里带菜给我;我的棉被不够厚,是她从家里给我带被子;衣服也是她洗的;她成绩不好,但如果是我做错的题,她肯定会去找正确答案。    没有人阻止这些,包括她的父母。而我并不喜欢她。    她比我大两岁。那一年我17,她19。她没有活过20。家族病,他们家的女孩都活不过20。我并不知情。    即使我知道,我还是不会喜欢她,但我会对她好一点,尽我能力地好。尽管有点名不副实,但在我心里,我认定她是我的初恋。    之后我上了大学,开始喜欢女孩了。有一个学姐来找我,很漂亮,是我喜欢的类型,我们好上了。故事波澜不惊,持续到我们上床,是她主动。不久她说,分手吧。因为我太嫩了。她找了个有钱的公子哥儿。    大学里我没有再谈过恋爱。然后我出国。去年回国的时候,在一家公司里实习。我遇到一个长得很像初恋的女孩,她有男朋友,但她问我可不可以喜欢她。我答应了,同时告诉她一个月后我会回澳洲,我只和她谈一个月的恋爱。    我遇到过学姐,她回头来找我,问我还能不能做朋友。我说,能,但也只能做朋友了。    我谈过三次恋爱,和两个人上过床。现在有两个女同学喜欢我,一个台湾的一个新加坡的,如果没有人约束我,也许哪天我就和她们中的一个上床了。    苏醒,我曾经是个坏孩子,现在也未必就是好人;而你是个好孩子,是个好姑娘。你还要和我谈恋爱吗?如果要,你就点一下头,不要就摇一下头,好吗?   —13—    我失恋了。还没开始谈恋爱,我就失恋了。我知道那天杨一在电话那头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就像我在显示器这头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一样。    我是一个成年人了,失恋了要理智。    要不怎么说大学是个好地方呢,有这么多的社团可以让一个无所事事的人名正言顺地忙碌起来。我天天跟着宣传部长出海报,或者帮外联部长录入外联单位的数据。一时间,校园风光姹紫嫣红,美好一片。    划完各科重点后,我才明白过来,我的失恋已经快到半年纪念日。在寝室里打了几夜手电筒后,期末考试就算完了。班主任说,如果有不及格的科目,会将补考通知书送到各位同学家里,如果觉得不方便的话,还来得及更换地址。    整个寒假,我没有收到补考通知。我向来就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14—    不在学校的时候,我和姨妈一起住,因为中风,姨妈腿脚不好。我有一个表哥,我们俩好得可以穿一条裤子。没错,小时候我确实捡了他不少旧裤子穿。我的老姨夫是个喜欢打麻将的胖老头,我经常抓着他问,厅长,今天你放铳了吗?    我们走在外面的时候,也会被认为是一家四口。但我知道不是。尽管我在这个家里生活了十几年,但我姓苏,我是外人,铁证如山。    我不知道我爹为什么不把我带走,小时候我告诉自己说,因为我爹没有奶奶,不能给我奶奶吃。    那我娘呢?为什么也不肯把我带走,因为她的奶奶要给别人吃吗?    我的同学爹娘双全,比如李若。李若说,她爹娘都是伟人,有着伟大的毅力,吵起架来地动山摇,冷战的时候可以半年不说一句话。我说,就算这样,你仍然比我强。李若说,这样还不如离婚呢。    我和李若都是饭是别人家的香,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一脸的得陇望蜀。   —15—    重新在QQ上遇到杨一,已经是2000年了。之前,我没有再去过网吧。  我害怕上网,因为我怕杨一说他跟台湾或者新加坡上床了。    春节,表哥跟姨妈申请新拉了一条电话线,用来拨号上网,说好了,电话费从我和他的零花钱里扣。    杨一对我说,新年好!    我说,新年好!    杨一问我,这半年都干吗了?    我想了想说,吃饭长个儿。    然后我问,你这半年都干吗了?    杨一说,上学、打工,还有,想念一个要跟我谈恋爱的小姑娘。    我对着显示器前的空气扇了两个巴掌,嘴里“啪啪”两下。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16—    半年里没有再接到过杨一的电话,我以为我和杨一已然翻篇,从此再无关系。谁会相信,断了的线还能再回来?    我说,杨一你在点头吗?    杨一说,我早就点头了,早在杭州的时候我就点头了。    我知道杨一在骗我,可是我喜欢杨一这么骗我。   &  —17—    因为时差,在等待杨一上线的时间里,我在各个聊天室里流窜。    我叫苏醒,2000年我19岁。有一个男朋友,会弹吉他,在昆士兰上学。我的打字速度足以同时应付七八个人。我欢畅淋漓,我如鱼得水。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在唾沫四溅的聊天室里,我是一条鲶鱼,惟恐天下不乱的类型。顾东看不下去了。    他问我,为什么不专心一点?    ——什么样子算专心呢?    ——专心和一个人聊天,而不是到处招蜂惹蝶。    ——你和一大帮朋友聚会的时候,会只和一个人聊天吗?    我从一开始就把网友定位为朋友。若干年后,顾东说我太单纯,把人想得太好。他说,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是坏人呢?(顾东,你怎么不是坏人呢?)    —18—    我和顾东的开头,决定了以后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在斗嘴、抬杠。我们的斗志都起来了,泛滥了,如黄河之水天上来。既然是黄河水,那其下场就必定是奔流到海不复还。    现在想来,尽管我和顾东都是一样地喜欢斗嘴,但从骨子里讲我们始终是不一样的。顾东是直白地、主动地、进攻式地,排山倒海,由不得人说不。而我是慢热的、温吞的、招架式的,不喜欢打听别人的隐私也不喜欢把自己全部倒给人家。    所以,天亮的时候,我知道顾东有一个机灵的女儿,一个孩子气的太太,一个近乎美满的家庭。知道顾东有一个向他表达过上床请求而被他拒绝了的女网友。知道顾东是个在北京的东北人,他的老家离我老娘只有数百里。    下线的时候,顾东把他的手机号码留给了我。而我,想了想只把寝室的电话告诉了他。    也许,顾东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会介入我的生活。而我,以为自己认识了一个陌生人而已。  —19—    杨一经常在实验室里偷偷开着QQ陪我扯皮,如果有人走近,他会突然下线;如果来不及关窗口,他会任我一个人自言自语半天不给我一个回应。甚至有一天,在他走开的时候,他的同学用他的QQ跟我聊了半天,而我还不知情。    后来我们开始对暗号: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我们把谈恋爱生生地变成了偷情。    不管怎样,我和杨一渐入佳镜。也学别的小情侣老公老婆地叫,反正彼此见不着面,脸红也无所谓了;节日里互送礼物,一来二去的邮费已经超过了礼物本身;在禁不住我几次纠缠后,杨一给我做过一次英语作业,得分还没有我自己来得高。    李若问我,你了解他多少?    我说,有什么关系呢?因不了解而恋爱,因了解而分开的何其多。再说,知根知底的两口子还离婚呢。    其实还有一句话我没有说:李若,既然你了解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20—    李若和一个温州男生在谈恋爱。他们一起回杭州的时候,正巧我跟姨妈去了海南,没见着。后来也没有再见着。    据说这个温州男家里很有钱,有钱到什么地步呢?他们家最差的车是别摸我(BMW);因为李若开玩笑说想泡酒缸,他就开了一柜子的洋酒倒了一浴缸说,泡吧;李若说不喜欢他那只新出的诺记的手机,就二话不说摔在地上碎了。    我在李若的描述里大开眼界,反正我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劳民伤财的恋爱。  &&&&&& &—21—    我告诉阿蒙的时候,阿蒙一言未发。    阿蒙喜欢李若,这是很显然的事情。但他亲口告诉我的时候,我还是表示了吃惊。既然他认为这是个秘密,我就有义务配合他。    高一的第二个学期,阿蒙才转学过来的,从体校。没有人知道他转学的内情,只知道这个人很沉默,不喜欢和别人打交道,学习很用功。    如果查分的那天我们没有一起骑车到富阳,我不知道阿蒙还会不会和我上同一个大学,我们还会不会一起上大课一起泡网吧。    我问他,李若知道吗?    阿蒙说,不要告诉她。     —22—    睡不着的时候阿蒙会在熄灯后给我打电话,一张10元面值的校园卡,大概能持续50分钟。    相信每个学校的女生寝室都是这样的——熄灯以后,每个寝室都有一个姑娘在门口拿着电话,低着头,长发都垂在胸前,慢声细语地讲话。也有激烈一点的,那是跟男朋友吵架了;甚至有哭的,结果无非两种,或者摔了电话或者一会儿就破涕为笑了。    我们寝室的姑娘认为阿蒙在追我。我说,在我眼里阿蒙是没有性别的。我怎么会知道,若干年后阿蒙会为了这句话和我翻脸。    —23—    我们寝室的电话不多,像那个著名的笑话,北京一年就刮两次风,一次刮半年;我们是一天就两通电话,一通就是半天。这两通几乎都是一个超级长话王的。    顾东打电话来的时候我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迅速卫星定位锁定在他身上。给我打电话的异性无非是阿蒙、杨一和我表哥,而知道我电话号码的也就多了顾东一个人而已。    顾东说,你们这电话可真够难打的。    我就笑。    在给我打电话之前,顾东一定也左思右想俩小人打架过,尽管不多但在他的性格里面还是有优柔寡断的成分。    如果不是这个电话,我和顾东也许从此各自东西,就像从来没有认识过一样,因为我把他的手机号码弄丢了。    这个电话的时间不长,因为我马上要出去上课,我们也没有因为这个电话就变得多熟稔。日后想起来,这个电话更像是顾东对着我的生活说,嗨,我来了!  —24—    杨一几乎知道每个我的网友,尽管我们聊天的时间并不多。而我对杨一的留学生活依旧一无所知。    李若说,为什么你不问问他呢?    我说,问有什么用呢,他那个人从来是报喜不报忧的。    日后的每段恋爱里,我会对我的男朋友说,不管有多坏的事都得告诉我,如果你爱我,就必须让我跟你共患难。这是个教训,我和杨一的教训。    事实上,我不是没有努力过。但我用的方式笨了点儿。    进入那个留学生聊天室的时候,我用了杨一的网名“一条爱看花的狗”。一个叫“一只爱挠琴的猫”的对我说,晚上你过来还是我过去?    轰隆一下,天塌了。    不知道她是台湾还是新加坡,我断线了。  —25—    我问杨一,你爱我吗?    杨一说,爱。    我问杨一,你最爱我吗?    杨一说,最爱。    尽管心上穿了一个洞,但我把眼泪挂在脸上,笑了。    如果你初恋,你会自欺欺人,你会假装那个不叫背叛,你会相信那个叫善意的谎言,你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他机会。    —26—    我和顾东经常斗嘴,在电话里。通常是中午,这是一段百无聊赖的时间。电话打得稍长一点,长话王会不高兴,我会比较知趣地自动中断。    顾东渐渐知晓了我的恋爱,我的家庭,我的学业。再多的,就不能说了,人和人的交往得有界限。    第一次晚上打电话,因为顾东值夜班。是夏天了。我穿着睡衣睡裤,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听到顾东声音的时候,有一刻的恍惚,像烈日底下看自己的手,不真切、不分明,被阳光晃了眼睛;又像黑暗里的火柴光,晕乎乎的,划不出光明。反正心里是咯噔一下的。    有几个舞蹈系的女生出来上厕所,出门时抬头看见我,又陌然地走开。    我们寝室下面一层住的是艺术系的女孩子,在两层之间共用一个厕所。夏天是最活色生香的,这些女孩子上厕所时多半不避讳,穿个小内衣内裤就冲出来了,前前后后地看都有些走光。也有斜靠在门框上拿把扇子使劲扇的,多半是圆形的,古代小姐才用的那种仕女扇,也有舞蹈班练扇子舞用的绸扇,另一只手还架起自己的内衣,好让风就那么浪荡地钻进去。那么半风情半风骚半认真半故意地垮垮地靠着,勾引着别个系女孩子的嫉妒和自卑,个中就有我,路过她们的时候,也会轻轻地从鼻孔里哼一声。    关于她们,有很多的传言。传言之所以流行,在于其真伪难辨。  —27—    我和顾东最长的一次通话,打到他两块手机电板都挂了。搁下电话后,发现手心都是冷汗,我突然心慌了一下。    我和顾东到底是什么关系?我们肯定都想过这个问题。  —28—    大二开学的时候,我们学校发生了一件大事。一个艺术系的女生从多媒体楼的楼顶纵身一跃,12层的高度注定了无可挽回的结局。    听说是怀孕了。    学校封锁了消息,但纸哪里能包得住火。    同一天,有一个男孩也被110带离了学校。本该是殉情,说好了一起死,结果男孩迟疑了一下。    当时,我们班正在同一个楼里上课。整个下午,我们被学校领导和保安堵在教室里出不来。在窗户上看见那个男孩是被架着走的,双脚几乎不沾地。    我躲在厕所给李若打电话。李若恶狠狠地说,男人都是软蛋。    那个女生就住在我们寝室楼下,经常穿一条白色带鹅黄小花的裙子,走起路来是一阵轻风,柔若无骨的样子。安静,不像舞蹈班别的女生那样张扬。    我后来经常想起她来,眼前就有一朵朵鹅黄色的小花悄无声息地漾开。睁开眼睛,花朵被推开;闭上眼睛,又荡回来。  —29—    李若和温州男分手了。温州男要出国留学,和另一个温州女,是家里安排的。李若知道的时候,签证已经下来了。    温州男给李若提供了两条路:跟他一起出国,学费由他承担,但至少得是一年以后;或者等上几年,直到他回来。李若选了第三条:分手。如果没有温州女,李若也许会选第一条;如果在签证之前,李若也许会选第二条。但如今,只能桥归桥,路归路。    我叫上阿蒙,一起去了湖州。    坐在电影院里看了一场《我的父亲母亲》,三个人的笑声在空空荡荡的电影院里被揉搓得没有丝毫筋骨,因为本来就笑得有点不明所以。  夜里,我们在街边的大排挡坐到两点。我喝水,他们俩喝啤酒,最后数了数酒瓶子有16个,我扶着两个东倒西歪的人,三人行,心里居然有一种叫幸福的东西涌上来。  —30—    从湖州回来后,我去了南京,跟一个南京同学一起。    杨一已经很久没有音讯,于是我逃跑了。直到现在,我还是有这个毛病,遇到不开心的事,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无法抉择的事就逃跑。关掉手机,在无人认识的地方发呆和晒太阳,什么都不想。等缓过劲来了,再回杭州折腾。    南京回来后,突然地就云阔天开了。杨一站在校门口等我的样子,看起来和这个学校格格不入,有一股子沧桑劲儿。我站到他面前,然后背转身狠狠地吸了一口气。杨一揉揉我那个冬天才剪短的头发,帮我整理好掖在裤子里的衣角,双手放在我的胳膊,从背后将我一步步带入他的怀抱。    那个高考后的暑假,杨一走了之后,我曾信誓旦旦要在杨一回来后把从牵手到上床的全套程序做足,打一个漂亮的全垒打。但是,那天吃完饭后我把杨一送到酒店大堂就走了。杨一要送我回学校,我把他推进了电梯说,我担心你一个人路上被人劫色。
&—31—    杨一用一个月的时间提前做完论文,最后一周在实验室里不眠不休,为了攒一个6天的假期回来看我,两天放在路上,4天放在我身边。他说再开学的时候,就要从昆士兰搬到悉尼,会更忙。    我没有问过他为什么消失,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为什么又突然出现。但我想一定和那只“猫”有关。我们都在回避一些东西,一些足以破坏我们俩关系的东西。    第二天,上完大课的时候,我习惯地从后门打算离开。发现杨一站在门口,就那么微笑着看我。同学从我们身边鱼贯而出,我看见女生们希望又失望的眼神,感觉有快感在我的虚荣心上一蹭一蹭。    在三食堂吃饭。眼看着菜就不够了,我站起来说,去添两个菜。杨一拉住我说,别去了。他把剩下的菜全扒拉到我碗里,把汤倒进自己的饭碗。    杨一的举动唤醒了我年深日久的记忆:从小我以为我爹不吃零食、不吃水果、不爱吃好菜,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为了让给我和我娘 &&   —32—    我带着杨一爬上了丰子恺研究中心的楼顶,小心地坐在瓦楞上。那么巧,有圆月照在我们身上。俯视可以看见一对对的小情侣,他们坐在学校草地上,或者说搂。我们占据了制高点,一副不要命的架势。    杨一的嘴唇柔软而湿润,这是我回忆起来的细节。事实上,那个是我的初吻,我浑身颤抖天摇地晃,牙齿被撬开的一瞬还表示抗拒地往后挣扎了一下。杨一拉我坐在他的身上,怕我从瓦楞上滚下去。    我坐得极不舒服。但杨一的怀抱对我的诱惑力实在太大。杨一在我的头顶说,苏醒,我喜欢你挣扎的样子。我埋头在他的胸口,想起了一件事情,在心里哧哧地笑。    高三时,新来的女生做了我的同桌,她对我的学习没有产生任何好处,但她说,苏醒我要涤荡你的心灵。    用什么?    她哗地打开抽屉,露出了一抽屉的言情小说。  —33—    若干年后,我的同桌打电话给我,要我代她自考英语。但那时我对言情小说已经全然无兴趣,所以我拒绝了她。我总不好明说,我拒绝她是因为我害怕被监考老师抓吧?    但无论怎样,我所有的对爱情的基础建设,都来自高三时她的那个抽屉。    那个抽屉说,初吻不可以太投入,因为会被误认为你很有经验。可我有点不想挣脱,杨一的嘴是糖是蜜。    那个抽屉说,接吻的时候要闭上眼睛。我后来偷偷睁开过一次,发现杨一闭着眼睛,他的睫毛很长,在眼睛下方投下一条阴影。    那个抽屉说,男人的胸口是火,你要是不想把自己烤焦了就不要靠上去。可我在男人的怀里渐渐地安静下来,十足地安心。    在QQ上,我曾经对杨一说羡慕校园恋爱。    杨一问我,校园恋爱是什么样子的?    我说,一起去食堂吃饭,一起去图书馆看书,到哪儿都手牵着手,很腻歪很幼稚很讨人厌,但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当事人都已经忘我了。    我知道,杨一这一次来,是有意要替我把遗憾都补足。   —34—    如果说出来,一定很没面子。但那天我确实靠在杨一身上睡着了,有不十分真切的声音在我头顶说,老婆,我一定会回来的。    醒来的时候发现杨一的胸口被我濡湿了一块,这么大个人了,居然睡觉流口水。杨一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倒打一耙说,你出汗了!    满月已经下去了,后半夜的校园很安静。很显然,我已经回不了寝室了。我们寝室楼的规定是11点关门闭户,除非你吵醒一楼的大妈,然后在传达室签字留证。    抻了抻发麻的腿,我们开始往下爬,小心地不踩碎瓦片,免得招来校警的招呼。杨一说,我背你吧。    我趴在杨一的背上说,你收留我。    杨一拒绝,我送你回家。    我抬一抬杨一的下巴说,妞,爷我会对你负责的。    杨一笑,然后说,好。    —35—    我的书包里有一张A片,李若快递给我的。在头天晚上送杨一回酒店后,我还是打了个电话给李若。    我说,有没有熟女速成手册。    李若说,没有,A片要不要?    我说,为什么不要?    日本人的叫床声太做作,像即将被掐死的鸭子伸长脖子发出的嘶哑声,就快断了气儿。我告诉自己,一会万万不能发出这种声音,怎么说这也是我的初夜,属于我自个儿的事情,就不用向国际主义学习了。    杨一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我在床上躺下,把浴巾从身后扯出来。杨一替我包回去。我说,我都没嫌弃你,你也就别嫌弃我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凑合着用吧。  —36—    事实上,我没有发出半点声响,记忆里除了满头的大汗(都是疼出来的,我这个人痛点低)竟然再没有想得起来的细节了。事情过后,我甚至要求杨一1234,换个姿势。因为我实在很失望,我想象中的***应该是愉悦的而不是这样让人无所回忆。    杨一睡着以后,我坐在酒店的窗台上。前尘往事一般,很多片段在我面前镜头回放。杨一站在路灯下,影子拖得很长;我和阿蒙在富阳的路边第一次抽烟;一只爱挠琴的猫对一条爱看花的狗说,晚上你过来还是我过去;艺术系的女生穿着白色裙子,对我笑了一下……    其实我心里是知道的,我和杨一只能开花不能结果。    —37—    第二天起来,杨一递给我两片药,毓婷。    这不是关键,关键是那药是四片装的,还有两片已经不翼而飞。我知道自己两眼暗了下来。    杨一着急了,他说,我知道你会误会,你会觉得我是有预谋的,你会怀疑我药是哪里来的。然后他吸了口长气平复下来,我要怎么解释才好?    我抬起头笑了笑说,没关系。我倒水,吃药,一气呵成。    只要他肯解释,我是会相信的。直到今天,他肯为后来发生的事情做合理解释,我还是一如既往会相信他。我的暗恋、初恋都发生在同一个人身上。这个人即使说煤球是白的,我也会相信。    但我没要他的解释。时至今日,我仍旧没要他的解释。    那天的后来,我掀开被子,看床单和被套上的鲜红有星火燎原之势。在此之前,我曾经担心因为骑车或者运动导致初夜没有落红,我的担心落了空。我希望杨一能给我一个安慰,但他没有。于是,我把被子重新盖上,把大片的红色从眼睛里抹去。  —38—    杨一走的时候,我仍旧没有送他。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生老病死为常态,怨憎会与求不得也可说是庸人自扰,但爱别离却是实实在在的折磨。    我送过我爹,送过我娘。16岁成人时,我发誓从此不会再送任何人。    杨一在机场给我打的电话。他说回去后就会搬去悉尼,然后把新电话告诉我。我说好。杨一说,还有一片药,别忘了吃。我也说好。    我将有两年的时间见不到杨一。两年后,杨一会回国工作。那天晚上,靠在他身上睡着的时候他说过,老婆,我一定会回来的。尽管我听得不真切,但我相信他迟早都会回来的。    如果我们爱得绵长,两年后会是地老天荒;如果我们爱得炽烈,也许用不着等待两年那么长的时间;就怕我们中有一个人不爱了,那么这一次就成永诀。  —39—    我问李若回不回来过周末,李若说不回了。我问阿蒙去不去看电影,阿蒙说,有一篇论文要交,你帮我弄的话我就陪你去。11月的杭州,我站在秋高气爽里,除了自己所剩无几。    想了想,给顾东打了个电话。    我告诉他,杨一回来过。    顾东说,那就好。他想要旁观我的爱情,我知道;他不想参与进来,我相信。    我又说,有一天晚上我们在一起。    顾东沉默了一下说,那也没什么。    我挂了电话,有些自讨没趣。  —40—    12月是四六级考。为了保证通过率,学校规定大二才可以报名四级。11月报的名,12月马上就来了。火烧眉毛的时候,马不停蹄地教室、图书馆两头跑。    匆忙里,几天并作一天用,时间连成一条线地过去,无所谓昼夜,吃饭睡觉都只为一个目的:看书。    杨一自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和我联系。内心是郁闷的,但那样的忙碌哪里还有时间胡思乱想。    所以那郁闷渐渐地远了,虽然是刻意地不去理睬它,但到后来却真的漠不关心了起来。偶尔在困倦的时候也会趁虚而入,但感觉像隔了年代,很久远。    日历翻得很快,时间的流逝在一张张撕页上历历在目。很快CET就结束了。    圣诞节的时候,寝室长接到过杨一的电话。说他在日本。寝室长告诉他我一会就回来,问他要不要再打来。他说,时间很紧,以后再打。  寝室长说,他要我告诉你新年快乐。
&&&&&& &—41—    春节,我去了东北。我娘和她老公来机场接我。    我娘的老公姓王,和我娘一个姓。我见过他三次。第一次,我6岁,他要抱我,我给了他一耳光然后哭了起来。第二次,我12岁,我娘跟他结婚,我站在宴会厅的门口,觉得6年的时间大概非常了不起。第三次,我已经20岁了,我要和他一起过年。    我叫苏醒,2001年我20岁,感情生活暂时空白。在杨一走后的第一个月,我要自己等待,因为他很忙。第二个月,我告诉自己要耐心,因为他要转学。第三个月,我告诉自己,事不过三,如果一个男人超过三个月不跟你联系,那就表示你们已经各奔东西。    我不知道杨一是不是搬去了悉尼,我没有打过他的旧电话,QQ上也等不到他。    我告诉我娘,我想离开杭州,因为我不要杨一了。    我娘深知我的嘴硬,不到万无退路时,我不可能向她求助,所以她和她的奶奶都向我敞开了怀抱。我只是没想到,她和她的男人对我那么小心翼翼。&&&&&&&&&& &—42—    我和王的对话不会超过10句。    暗中我拿他和我爹作比。他比我爹年长;他比我爹瘦一点;他比我爹柔和;他对我娘更顺从。但他比不上我爹,因为他不是我爹。    临走前的一夜,我娘出门应酬,剩我和他在家里。没话找话似的,他说,你还记不记得6岁时你打了我一耳光?    我心里不快,是要抖旧事寻仇么,在我娘不在的时候?    他又说,其实我是真想拿你当女儿的,虽然我也知道这不可能。但是你现在你长大了,如果做不了亲人,我们是不是可以做朋友?    他在告诉我,希望能把那个耳光从他心里连根拔起。但我装作上厕所,走开了。    第二天上飞机前,我跟我娘说,如果有机会,你带他来杭州玩吧。    14年的时间,再怎么样的深仇大恨也过去了。&&& &&&&&&&& —43—    如果第二天上午没有课,我尽量避免在寝室留宿。我会回姨妈家吃晚饭,然后步行10分钟去浙图看书。周末,我教一个8岁的小女孩画画,每小时挣40元,我小心翼翼地把钱都存起来。    表哥工作后承担了所有的电话费,但我不再经常上网。同时,我退出了学校所有的社团。宣传部长对我极力挽留,他说,明年我的位置就是你的。外联部长却很高兴,他说,来我们这儿吧。我说,我老了玩不动了,把世界留给八九点钟的太阳吧。    我选修了企业管理。上课的老师姓曹,奇丑无比。但他对年轻的女孩子却十分有吸引力,我们班半数的女生都选了他的课。而我的理由是,他的课极易通过。    我想要迅速地修满学分.&&&&&&&&&& —44—    春天的时候,李若又谈恋爱了,和一个法国人。他们是在酒吧认识的,南山路上的卡卡酒吧,老板是一对姐妹,从法国回来。    那个男人是一家进出口公司的外籍主管,喜欢西湖,喜欢茶叶,喜欢龙井虾仁,喜欢杭州姑娘。年纪应该不小了,笑起来有很深的鱼尾纹,但他的眼睛非常漂亮。    法国人不会中文,我用捉襟见肘的几句英语和他简单应付。更多的时候,我和李若自顾自地说中文,也说杭州话。我知道他听不懂便当着他的面肆无忌惮地对李若说,还好没有狐臭。    李若便打我。    —45—    阿蒙找我喝酒。    我忘记了,我身边的这两个朋友,一个哭时便是一个笑时,一个笑时便是另一个哭时。    和阿蒙扛了一箱啤酒上了解百天桥。接到大学入学通知书后,我们曾经整夜在这里流连。附近是西湖电影院,我和阿蒙、李若曾挤在一个情侣包厢里看通宵电影,通常是我坐在中间。有同学说,你们三个人就是一部《纵横四海》。我们一起说,窃!    陪阿蒙喝了两口,我就不行了,天生的酒精过敏体质。    路灯拉出两道狭长的影子拖在我们身后,百无聊赖地,被偶尔经过的人拦腰截断。    天快亮的时候,阿蒙缓缓地把头垂在我的肩膀上。我坐直了身子,目不斜视,知道阿蒙不希望我看到他泪流满面。    曾经,有很多人劝我和阿蒙谈恋爱。但我们肩并肩靠在一起,心里却起不了半点波澜。有些男女可以做夫妻,有些男女可以做情人,我和阿蒙只能做朋友。&&& &&&&&&& —46—    我没回家的这一夜,姨妈摔了一跤,骨折。她拒绝老姨父的服侍,所以我和表哥轮流在医院陪床。    表哥新交了一个女朋友,钱江频道的主持人,套句后来的流行语说,那是相当的漂亮。他经常躲在医院的角落里打电话,被我发现了就不好意思地笑。    背着姨妈,他问我,你和杨一怎么样了?    我说,前尘往事不提了。然后我问他,姨妈到底为什么会摔在外面的。他也说不知道。    —47—    不知道为什么,老曹经常刁难我。作业分析课,我的作业肯定是被批判的典型;论文点评,我肯定被批得体无完肤;凡我偶尔逃掉的课,必定会有点名,如果这是巧合,那么也太巧了点。    从小到大,我都不是一个好学生,靠小聪明度日。没有老师特别喜欢我,但也没有老师特别讨厌我。所以,我很后悔选了老曹的课。有一天课间,我问他,能不能退出重选一门课程?老曹说,门儿都没有。  我问阿蒙能不能帮我打一场架。阿蒙说,好。我却泄气了。    —47—    半个月后,姨妈出院,我娘来了。我看看她身后,没有跟着别人。心里还是高兴的。    晚上,我娘告诉我,我姨妈盯我老姨父的梢才摔的。    我问,盯什么梢啊?    我娘说,你姨妈怀疑你姨父和他秘书有私情。    我就笑了,几十岁的人了,可能吗?    老姨父的秘书是个满脸褶子的大妈,我在他们旅游带回来的照片上见过,是她和我老姨父的合影。就是这张照片,让姨妈起了疑心。    我娘说,你别管,总之看好你姨,别让她乱跑就行了。    我说,还怎么跑啊,我姨都坐轮椅了。&&&&&& &—48—    整个四月,我因为姨妈、阿蒙、老曹而疲惫不堪。月底,顾东说他要来杭州出差,顺便看看我。    2001年,大概正流行网友见面。但顾东不是我见的第一个网友。还是在2000年的网吧年代,有人加了我的QQ说,你是不是穿T恤牛仔裤和球鞋?我说,这年头满大街都这么穿。那人又说,你用的手机是三星的新款。我问,你在哪?他说,在你身后。    这个人网名小羊羔,姓杨,他是我见过的第一个网友,财经学院,比我高两级。第二次在网吧碰面的时候,我们一起去吃了饭,和他的两个同学。    后来我们在一起玩过石器、传奇,也在一起吃过很多次饭,大家轮流坐庄。玩CS的时候他已经毕业,回绍兴工作了,但只要来杭州还是会找我。他结婚的时候,我送了一个大红包。他问什么时候有机会还我。我说,还早呢。&&& &&&&&& —49—    其实,我和顾东讨论过见面的事情。    2000年秋天的时候,顾东打电话给我,说他在威海。那时候杨一还没有回来。    那天傍晚,我听着海风从电话里传过来,嘶拉作响。我问他,是不是去见你的大辫子网友了?    那个网友是个女警察,有一条大辫子,想象中十足的女人味。先生是个高官,没有性功能;也有可能不是没有性功能,而是对大奶没有性趣(原谅我想象的龌龊)。不管怎么说,大辫子是个可怜的女人,值得同情和原谅。    顾东说,我不会见她的。    ——那我们呢?    ——我们不一样。    ……    ——如果我去杭州,你会见我吗?    ——当然,我带你去吃奎元馆的鳝爆面。&&&&&& —50—  如果你想看晚娘脸,推荐你去国营老店。    我爹就是个爱看晚娘脸的人。每年,我爹会来杭州看我一次,每天早上带我去吃奎元馆的面。却总说,再怎么都比不上我娘做的。    小时候,我哭着喊着一定要我爹带我去吃奎元馆,还要最贵的面王。加了蟹黄和鱼翅,几根面条可以身价大涨到几百块钱。并不好吃,我也不爱吃面。但我就那么傻,因为一碗面就是我爹一张卧铺票,没有车票我爹就可以留在我身边了。    再大点的时候,我正处在青春期,和我爹的关系虽称不上剑拔弩张,却似生命不息,战斗不止。我爹每回费劲心思地来,再身心俱疲地回去。    16岁以后,我开始心甘情愿地陪我爹去奎元馆,吃一碗最便宜的片儿川。我不再希望我爹留在我身边,因为我知道我爹永远不会留下来。    2000年,我爹最后一次坐在奎元馆,跟我说,要不要给你来一碗最贵的,你小时侯总吵着要吃的?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下来。
&&&&&&& —51—  晚娘挺给京城人民脸。我和顾东坐在二楼,看穿蓝色印花布的晚娘们在我们身边穿梭,居然没有一个对我们摆脸色的。大概是因为我们点的菜挺值钱。    在顾东来的前一天,我提前向姨妈支取了两个月的零花钱。尽管地主阶级在解放后就被消灭了,但我还是决定尽一尽地主之谊。我在书包里藏着一个厚信封,是因为我怕顾东一不小心就点了我小时侯吵着要吃的东西。    那顿饭吃得并不便宜,但最终我还是没有机会把信封掏出来。顾东说,给男人一点面子吧。我就偃旗息鼓了,实际上我很害怕跟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    分手的时候,我跟顾东说,明天没什么事的话,我带你四处看看吧。    顾东说,不了,明天有统一安排。    —52—    如果事情照这样发展,我和顾东见面、分手,然后仍旧过我们各自的生活,仍旧做我们的网友,也许现在都会更开心一点。但第二天一早,他打来了电话。    嗯,其实还有很多漏掉的情节。比如,在我们学校门口,我故意磨蹭了一下,好避开尾随其后的长话王;比如当天顾东穿了件黑色的衬衫,精神气儿十足,而我幻想自己唇红齿白其实一脸萎靡;比如在吃饭之前,我们先去喝了茶,他在包厢里问我,为什么不敢正视他,我把一颗小番茄呛在了喉咙里,差点背过气去。    李若说,喜欢一个人,最初的表现是害怕。怕在他的眼睛里看到情绪,怕他拿你与别人对比,怕他对你百般挑剔。所以不敢正视他,不敢跟他面对面,充满激情却内心忐忑,身体已经似碳似火,外表却像坚冰一块。    那天下午在茶馆里,并不像我们在电话里那么熟悉。我们也斗嘴,很克制地;也开玩笑,很有分寸地。好象我们一下子就学会了温良恭俭让。    —53—    寝室长告诉我顾东来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图书馆里做白日梦。擦干口水,给他回电话,问他怎么不“跟团”转而要“伴游”了。他说,如果你晚点来电话,那我肯定 “跟团”了。    我们去了灵隐。我陪两个网友去过灵隐,顾东是第一个。    第二个从湖北来,叫张扬。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是个小混混。从小没有爹,也没上过什么学,偶尔在自己家的厂里打打工。他说除了他娘没有人对他真心,包括他的亲哥,但他娘也马上就要嫁去台湾。我劝他去上学,劝他找个身家清白的姑娘谈恋爱,我说我认识的一个小混混现在在澳洲留学,曾经是我的初恋。    张扬到了杭州才在我的QQ上留言。结果我陪他去烧了两柱香,他许了两个愿,一是愿他娘嫁到台湾后能幸福,一是愿苏醒平安健康。    之后,我很少用到QQ,我们渐渐失去了联系。而我再也没能遇到为我许愿的朋友。    这些都是后话。  —54—  4月底,本该是桃红柳绿和风细雨的日子。我穿了衬衫和背心,却热得透不过气来。    在飞来峰,我边擦汗边对顾东说,你背我吧,爬不动了。我有些后悔跟顾东来爬山,这不是我的强项。    顾东说,好。在我面前蹲下来。    长这么大,只有三个男人背过我:我爹、我哥和杨一。我有些难为情,从顾东的身边绕了过去。    在顾东看来,这是我对他的一个暗示。但事实上,我只是顺口一说。小时候,我经常跟我哥说,走不动了,你背我吧。    后来,在顾东的房间里,我冲完澡穿好衣服出来,跪在窗边的沙发上,看着一尺之遥的湖水叹了口气,真无聊。我的意思是,这么好的季节却热成这样,老天真无聊。    但顾东说,这是第二个暗示,比第一个还要货真价实。    顾东说,你歇一会?    我说,好。    我合衣上床,试图在酒店的空调里蒸发闷热的下午。也许是要下雨了,湖面上有氤氲的气泡,明明灭灭。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顾东坐在我的旁边,他的手落在我的额头处,帮我将头发分到两边。    我把被子拽上来,将自己蒙住,像一个女尸,但颤抖的身体出卖了我的秘密。后来,在回忆里,我们想起这一段。顾东说,你当时抖得厉害。  —55—    第二天果然下雨了,也许是头天晚上也未必。    醒来的时候,顾东躺得离我很远,我们像睡在南北半球,隔着一条隐型的赤道。头天晚上,我们什么也没有做成。撕裂般的疼痛,成了以后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的心理阴影。    中午,我从床上起身,穿戴整齐,想起黑暗里我摸到了顾东一脸的泪水。他的犹豫、沉沦、后悔、愧疚,都是因为他的妻儿,与我无关。  离开的时候,我粗暴地拒绝了他想要送我的愿望。我说,以后再也别找我,就当我们从来没认识过。    我在车子里回过头去看他站在雨里的样子,既寂寞又萧索,尽管心痛难忍,但我努力没让出租车司机看见我的眼泪。    我们的罪,从此各人各自背。  —56—    老曹问我,你到底想不想上学?    我说,我怎么就不想上学了?    老曹闪进电梯说,你要是不愿意来上课就别来,学分我可以给你。    我站在电梯口,恨恨地踢了电梯门一角。    尽管我不是个好学生,但老曹没有权利这么说我,因为我不是那个迟到最多、旷课最多、作业最差的学生。    老曹不是我们学校的正式老师,外聘的。他的主业在银行,一个业务部门的副总,别人叫他曹行长。打听这些不费吹灰之力,因为我哥和他在同一家。    我问我哥,这个人是否脾气古怪,很难相处?    我哥说,相反,这个人魅力无限,左右逢源。    —58—    我用黑色的笔在笔记本上写上老曹的名字,然后用红色的笔打个叉,在纸上快意恩仇。    讲台上,新制度经济学的老师在讲“路径依赖”。在新制度经济学中,“路径依赖”是一个使用频率极高的概念,说的是人们一旦选择了某种制度,就好象走上了一条不归之路,惯性的力量会使这种制度不断自我完善,让人走不出去。    回过神的时候,我发现在老曹的旁边,顺手写下的是顾东的名字。    大课间,班长让我去传达室收快递。北京来的,不会有第二个人。我叹气(后来在我工作过的每一个单位,都会有一位老大姐对我说,年纪轻轻的,叹什么气)。    照着单子上的电话打过去。我说,别再花钱给我买任何东西。一旦涉及到礼物尤其是金钱,我和顾东的关系就会在世俗面前溃不成军。    顾东说,你快过生日了,只是个小礼物罢了。    我想让自己冷漠、粗暴,但我挡不住嘴角的笑意,我在心里叹气,顾东,其实我还是愿意听到你的声音。&  —59—    20岁的时候,我只知道两种男女关系:夫妻或者情人,非A即B,非此即彼。    我和顾东永远都做不了夫妻,但我也不想和他做情人。顾东说,我们可以做朋友,永远的朋友。我说,朋友可以上床吗?    顾东恢复了经常在中午给我打电话的习惯。我虽然说过那么决绝的话,其实心底也认了和他的这种不明不白的关系。但我们在电话里经常意见不合,顾东的情绪像沸腾前的热水,而我恰恰是最后那把火。    尽管无法感同身受,我还是可以想象顾东在妻子女儿面前的难过。顾东的敌人是妻子、女儿和我:两股敌人的拔河赛,终有胜利的一方。我的敌人却是他们一家三口,他们同心协力,最终将战胜我。    我无数次地跟自己说放手,却每一次都随着顾东飞到杭州而放弃。我想警告他不要频繁地在我身边出现让家人生疑,却开不了口。我何尝不想见到他。    即使后来我们在一起还是没有实质性的肉体接触,但我们的身体彼此渴望。    —60—    一个网友告诉我,如果爱上已婚男人,只有两条出路:破坏他的婚姻或者退出;但如果这个男人已经有了孩子,那么就只剩下后一条出路,唯一的一条出路。    我开始失眠,黑夜拖着长长的涎液在我的脑子里一遍遍地走,反反复复。我的心里忐忐忑忑、受尽折磨。    睡不着的时候,我只有上网。重新拾起和很多旧网友的关系,拍砖掐架,仿佛生活只剩下这么一件要紧事。    杨一却仍旧没有消息。原来,老死不相往来是这么容易的事。那为什么我和顾东做不到?
期待中......
&&&&&& —61—    父亲节之前,我打电话给我爹。    我不说话,但我爹知道是谁。    隔很久,我忽然想起来,在我小的时候,经常骑在我爹肩头去接我娘下班。有一天傍晚,我娘带了一个大西瓜,被我拍在地上碎成几瓣,我爹拣一块干净的塞到我娘手里,再拣一块干净的塞我手里,我嘴一咧就哭了。有一天,我爹带我在电影院门口等我娘,我爹给我娘买了一支汽水,我啪地就把奶油雪糕摔地上了。    曾经我吃我娘的醋。后来,用不着再吃醋了,但心里却堵得慌。如果他们可以不离婚,我宁愿把我的西瓜也给我娘,宁愿把我的雪糕也给我娘,宁愿把我爹都给我娘。    我爹问我,你好吗?    我说,好。    我爹说,等安排好就去看你。    我说,好。    我和我爹的通话向来简短,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情,绝对不会超过10句。我们父女俩都深信浓缩就是精华。我也想过跟我爹好好谈心,但我内心羞怯,开不了口。而我爹,我的脾性禀性继承于他,他又如何能对我脉脉温情?    如果知道这是我和我爹的最后一次通话,我一定会告诉他,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他,其实我从小就想和他生活在一起。    —62—    我爹出事的时候,我蹲在寝室楼的厕所里翻江倒海。而我的手机在响过几声后,就没电了。寝室长在门口着急忙慌地喊我,一声接一声。一切,在我的周围形成一个具有强烈暗示的陷阱。    我拿起电话的时候,仿佛具备了未卜先知的能力,忽然莫名其妙地心如刀绞。    然后我听到老姨妈对我说,你爸出事了。    我爹在赶往机场的途中,出了车祸。    就是那一个瞬间,我体内尚存的一丝一念的悲恸之心被唤醒,所有日积月累的感情因素,全被不断袭来的冲动所唤醒。    我爹的死印证了我的内在需要,我对我爹无时无刻不存在的想念。我爹于我来说,他的价值和必要性在于他是一位父亲,一位虚弱的孩子的父亲,而这个虚弱的孩子就是我。&&&& —63—    我娘答应来杭州接我,但她后来直接去了西北。再后来,老姨父和表哥也去了,家里剩下我和老姨两个人。    我问我姨,我爹是不是来杭州?我姨说,不是。我知道,肯定是。    我又问我老姨,为什么不让我去?老姨说,你去了也于事无补。我打电话要订机票,老姨说,你要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吗?我扔了电话,跺脚,放声哭。    10岁以前,我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情就是哭。    如果是因为被老姨叫醒,我哭,因为连觉都不让我睡;如果没有人叫我起床,我哭,因为连个叫我起床的人都没有。    在家吃早饭,我哭,因为我的同学都是在外面买早点吃的;如果给我钱买早点,我哭,因为连给我做饭的人都没有。    左也哭右也哭,好也哭坏也哭。直到10岁生日那天,我爹和我娘同时出现。从此,我再也没有哭过。    10年以后,我终于再次放声大哭。    —64—    那几天,不知道是怎么过去的。    六月的前半部分紧张而慌乱,之后就松散了。    两年以后,我去看我爹,才知道为什么我娘我姨都不让我看我爹最后一眼,听说是惨不忍睹。    在答应来杭州接我后,我娘征求我姨的意见,到底让不让我去。我姨说,如果不让她去,她会恨你。我娘说,如果让她去,会是她一辈子的噩梦。    我娘宁愿我恨她,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知道的时候我自然已经不恨她了。&&& —65—  顾东打电话给我。问我是否去了西北。    我想了想说,去了。我爹死后,我一直比较吝言,因为我不想和任何人多做解释。但顾东说,你撒谎。    在我和顾东的交往过程里,一直有围绕着“谎言”二字的争执。顾东说,你可以不说,但你不可以撒谎。我说,我同意。但很多时候,我的隐瞒在顾东那里都成了谎言。    顾东查过航班记录,我忽然觉得恐怖。如果连你的行程,你哪天去了哪里,都被别人看得清清楚楚,你大概会和我一样觉得恐怖。    在后来,顾东每一次的不信任,都成了我们争吵的导火索。而我在争吵里,渐渐地变得冷漠。    哀莫大于心死。我不解释,不避让,不挣扎,不反抗。    —66—    7月,我去了东北。    考完最后一门,我直接就从考场走了。像要与过往告别,除了最后一门课的课本,我什么都没带。尽管我还在生我娘的气,但我只能投奔她。从小,我就无家可归。    我爹死后,我娘成了我唯一的骨肉亲人。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瘦的我娘,眼眶深陷,下巴削尖,线条像刀刻般凌厉。瘦削的肩头,衣服挂在衣架上一般,触目惊心。    在一个月内,我娘迅速地苍老了。    尽管我从小以自己离异家庭孩子的身份为耻,但内心里,我和我娘从来就没有刻骨仇恨。只是,我爱我娘的方式和别人有异。    我不愿意我娘和我爹离婚,是因为我不相信世界上还有比我爹更爱我娘的人;我不愿意我娘和王结婚,是因为后娘难当,我不想我娘去背这个累。    在我爹死后,横在我和我娘之间的那些东西,终于哗啦一下彻底消失了。从此,我们相依为命。&&&& —67—    7月和8月,我很少离开我娘的家。我的生活以小区为半径,以我娘的家为圆心。    我娘问我,要不要给我拉一条网线。我拒绝了。厌倦了继续在网上掐架,现实里我并不是那么激烈的人。    我娘问我,要不要给我换一张手机卡。我说,用不着。用座机拨我的手机号码,那个温柔的声音告诉我,您拨打的电话已停机。我很满意。    我娘说,我要去一趟香港,你跟我去吗?我认真想了想。尽管我和王的关系已经从阶级矛盾下降为人民内部矛盾,但我不要和他同演那部著名的贺岁片《孤男寡女》。我说,我不去香港,但我要出去走走。    我去了顾东的老家。我没有和我娘说我要去哪里。也没有告诉过顾东我曾经离他出生的地方那么近。    在酒店里,我打电话给李若说,我已经活过来了。    李若说,我快被法国人折腾死了。    我说,来吧,我拯救你。本姑娘以悬壶济世为己任,并且赠送医药费与交通费。    回头我又打了电话给阿蒙,我说,你也来吧,这可能是最后一个机会了。    —68—    李若和法国人的事遭到了几乎所有人的反对。    首先是她爹娘,尽管他们老两口的想法几十年来南辕北辙,但在这件事上却瞬间就统一了战线。一是年龄,法国男人的年龄是李若的两倍,李若的娘说,以后我是叫他女婿呢还是大兄弟?二是语言,李若她爹说,难道我要像个哑巴一样跟他比画着吃饭睡觉么?    然后是法国人的家人。法国爹娘倒是不反对千里迢迢贩一个中国媳妇儿回去,但他们反对把自己的儿子留在千里之外。    我问李若,你听你爹你娘的吗?    李若说,他们自己的婚姻都处理不好,凭什么要我听他们的?&&& —69—    东北的夏天比杭州舒服许多,称得上真正的夜凉如水。    夜里,我们坐在酒店的阳台上,看底下来来往往的人影。一种别样的虚空充溢在两个人周围的虚空里,虚空加虚空,叫人不知所措。    法国人经常来电话,李若的法语突飞猛进。我问李若,为什么不让法国人学中文?李若说,外国人一根筋,笨。我就知道了李若最终的去向。    如果不出意外,李若必定会去法国,从阔石板出来的孩子,法国是最好的归宿。日后,同玩的女伴说起李若,言语里有刻薄的嫉妒。    白天,我和李若到处闲逛,坐在马路牙子上啃西瓜或者冰棍,一副大街上就能敞着怀奶孩子的农村妇女形象。    阿蒙最终没有来。我很生气,甚至是愤怒。在我看来,这是一个多么好的趁虚而入的机会,他却白白浪费了。    —70—    8月底了,王亲自把我和李若接回家,然后去机场接上我娘。在李若面前,我也能波澜不惊地叫王伯伯。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事情,我和王之间可以说是已经前嫌尽释。    临走前的夜里,我起来喝水,发现有人坐在露台上抽烟,明明灭灭的烟头,萧索又寂寥。    我以为是王,走近却发现是我娘。    我娘问我,要谈谈吗?    我说,好。    ——你和杨一分手了吗?    ——算不上,没有正式说过分手,我连他的人都找不到。很失败,不过还好,没我想象的伤心。    ——那那个人是谁?    ——哪个?    ——让你逃跑的那个。一定有一个人,是不是?要不然你为什么躲到我这里来,还把手机停了?这两年你总共来了两次,一次因为杨一,这次因为谁?    ——为我爹。    ……    ——你爱我爹吗?    ——爱过。    ——后来不爱了吗?    ——一直都爱。
了了,更新的忒慢了
&&&&&& —71—    我在机场拥抱了我娘。十几年了,这是我和我娘之间最亲密的一次举动。那天晚上,我没有追问我娘为什么和我爹离婚,尽管我知道她已经准备好回答我。是我自己没有准备好听。    杭州依旧炎热,和我走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李若一下飞机就朝着法国人飞奔而去,一中一外,一男一女,一老一少,腻得像两块融化在高温里的巧克力。我严词拒绝了他们要我做电灯泡的邀请,憋在家里陪我老姨妈做高温战士。    阿蒙约了我几次,每次都被我挡了回去。    最后一次,阿蒙说,我帮你练了一个传奇的号,已经练到70多级。我的丑恶嘴脸马上就暴露出来了,笑得合不拢嘴地说,在我家楼下的网吧等我。        开常用的邮箱,删除各种各样的广告信息。有一封陌生的邮件,我扫了一眼内容,拉进了垃圾邮件。    去常去的网站,有噼里啪啦跳出来的各路消息,有一个消息说,看顾东天天挂在聊天室里的疯狂状态,他们都以为我失踪了。    我想起了我爹和我娘,想起了我娘和王,想起了李若和法国人。我问阿蒙,如果你和李若在一起了,你会怎么做?    阿蒙说,把每一天都当作最后一天来过。    我们俩都戴着耳麦,声音出奇地大,引来半个网吧里人的侧目。    好吧,把每一天都当作最后一天来过。谁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我告诉顾东,我回杭州了。&&&&&&& —72—    重新见到顾东,我没有给自己任何犹豫的机会,后悔的机会,我让自己的手臂穿过顾东的臂弯,挽成一个轻松的结。    顾东说,无论发生什么事,再也不要让我找不到你,好不好?    我说,好。    我们在酒店度过了大部分的时间,像两朵落在火山口的云,热切而单薄。顾东的身体盖住我的全身,因为怕压住我,他的手臂半曲着撑在床上。他说,为什么?    我知道他在指责我为什么关了手机,把他一个人扔在癫狂里。    ——因为害怕。    ——怕什么?    ——怕失去。    因为爱你,怕失去。    —73—    在很长的时间里,我和顾东的同床都名不副实。在他进入之前我总是喊疼,然后他就会停下来,轻轻地抱着我,安慰我,不急不急。    这是一个折磨人的过程,尤其是对一个有着正常生理需要的男人。有时候顾东也会恼火,他说,上天也注定我们做不了夫妻的,我们连***都做不成。那时侯我跟他谈起一些关于婚姻的问题。    我们用语言和欲望相互折磨。终于有一天我不喊疼了,顾东却泄了气。    ——为什么我们连***都做不成(顾东颓然地叹气)?    ——因为上天也注定我们做不了夫妻。    我紧紧咬住他的话。看着他受伤的表情,我知道用舌头就能把他咬痛。&&&&&&& —74—    突然地柳暗花明豁然开朗,毫无预兆地,欣喜来了。像是开窍,用百般的失败与失望,堆积一个茅塞顿开。我在顾东的身上,打开了一个新奇的世界。    顾东问我,什么感觉?我说,曼妙。纵有再多的不快、悲伤、误会、争吵,在床上我们总能尽力地抓住对方的节奏。    顾东说,我何德何能,在这样的年纪还能有你在身边。    我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看他眼睛都湿了,又不好意思替他擦,便伏到他肩上去,静静地抱住他。我欠他的,相信前世因果的话,那就是我欠他的。既是欠的,那么还清就好了,这就是我们的必然结局。    顾东叹口气,把我推开到面前,看着我的眼睛说,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我便也盯住他的眼睛。    ——什么?    ——无论你以后做什么样的决定都不要把我考虑在内。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    我偷偷用右手捂住胸口,那个会隐隐作痛的地方,清清楚楚地说,我明白,我明白什么是我该做的,什么样是对我最好的。你该放心的是,假如真有一个令我心仪的对象我是不会拒绝的,终有一天我也会恋爱,也会结婚。而我们,永远都是朋友。&&&&&&&  —75—    开学的时候,我没有选老曹的课。尽管老曹高傲地向我发出了高傲的邀请,但我还是把他的信拉进了垃圾邮件。    我跟阿蒙说,老曹如果不是为自己的无理找茬内疚的话,就是因为错失了一个好学生而后悔。而我不接受老曹的投诚,是因为他不够意志坚定。如果他认定我是个好学生的话,应该三顾茅庐。    其实我的真实原因是,好马不吃回头草。    阿蒙说,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说,偏巧我两者都是。    为了避开老曹,我选了一门晚上的课。    有时候我会回寝室住,而长话王却时常夜不归宿,听说和同班的男生搅在一起,但公开的男友是比我们高一届的学长。很多女孩子的秘密被她卖给了男生,这些秘密包括,寝室里谁喜欢谁而不敢说,谁和谁已经上床,谁在公车上被变态性骚扰。    —76—    我问阿蒙,男生们睡觉时都做些什么?阿蒙他们寝室和我们是联谊寝室。    阿蒙说,磨牙打鼾说梦话放屁遗精。    我说,不是这个,我是说睡觉前都谈点什么。    阿蒙说,给女同学打分,也给兄弟的马子打分,但后者通常会有水分。    ——我几分?    ——开学时是6分,后来是8分。1分是在浩方被你连杀三局的哥们加的,1分是为杨一加的。    ——因为我能交到那么帅的男朋友?    ——不是。因为你甩了那个帅哥。    ——有不及格的吗?    ——有,你们寝室的长话王。    ——你们当初不是一哄而上,个个发情吗?    ——这就验证了一个真理,苍蝇不盯无缝的蛋,有缝了就是坏蛋。&&&&&&& —77—    尽管我不喜欢长话王,但公正地说,她长得很漂亮,如果是我,至少会给她的漂亮打9分。看来,雄性动物也不总是买漂亮的账。    我向阿蒙打听这些,是为了求证一件事,而那件事是老曹告诉我的。    老曹在那封邮件里说,很不巧地听到了长话王向班主任哭诉,为什么苏醒迟到、早退、旷课、临时抱佛脚而得分还比她高?既然你还能比别人高,那么欢迎你新学期还选我的课。    我删除了那个邮件,一方面是毁尸灭迹消灭证据,二是嫌老曹多事,搬弄是非。但日后的事情证明,老曹具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78—    冬天的时候,顾东借出差之名来杭州。我去酒店找他,把手机落在了寝室。打电话回去,让寝室长帮我关机。寝室长吞吞吐吐地说,手机在长话王手里。我心里格楞一下,心知不妙。    我问寝室长,她在干吗?    然后我听到寝室长大声问她,苏醒问你拿她的手机在干吗?    我听到那边说,玩游戏。    寝室长压低声音说,她在翻短信。    气极,但即使返回去也来不及了。我对顾东说,我要去喝酒。&&&&&&& —79—    在我还没有断奶的时候,我娘舅拿筷头蘸了酒来逗我,我吮得眉开眼笑乐不可吱,然后是出疹子发烧,打针吃药折腾了一周。我爹也跟着嘴里起泡,甚至跟我娘舅翻了脸。后来我娘舅总说,我爹是极疼我的。    5岁那年,我爹在烧年夜饭,我娘还没下班。我一个人跪在椅子上拿了瓶橘子汽酒,自斟自饮。瓶子见底的时候,我已经醉翻在桌子上。听说,后来我娘回来,我拿了条红手绢,一定要给我娘表演嫦娥奔月。    我爹从此不让我碰任何酒。但我爹死后,我总是想把自己灌翻。    —80—    我和顾东在卡卡酒吧里找了个角落坐下来,半瓶红酒下肚后,就知道了什么叫飘飘欲仙。酒过喉咙的时候,一起滑过的是畅快是解脱是无所畏惧是道德的无所约束。    半夜,我把顾东叫醒,十分清醒地告诉他,送我去医院。    其实从酒吧回去我就不行了。浑身燥热,走路也是深一脚浅一脚,只是脑子还没糊涂,走过酒店大堂的时候,还知道强打精神努力装没事儿人。    辗转地到了市一院,挂了急诊,打了针,在病床上躺下来挂盐水。状态好起来了,顾东一直笑,说是没见过打针的时候那么糗的人。    凌晨我睡了一觉,顾东一直看着我没有合眼。醒来的时候,我摸了摸顾东的头,那么硬的短发,听说头发硬的人脾气也直,但他从来没对我发过火。就想把时间留住在这一刻。    看电视剧,甜蜜到极处,女主角或男主角往往说希望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而我想留住的瞬间居然在医院,鼻子怎么就这么酸呢?&&&&&&&
&&&&&&& —81—    看起来,我和顾东已经趋于平淡期。电话虽不像以前那么多,却不再争吵。见面不多,但气氛挺好,整个一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因为那两个月都让我们受了内伤,大家需要心平气和地互相为对方护法,为自己疗伤。换句话说,我们一直都在有意地粉饰太平,争取四季如春。    但如春就不是真的春天,就像如夫人也不是真的夫人一样。    —82—    伤好了以后我们大吵一架,没有根本性的分歧,没有原则性的问题,只是水面太平静了需要扰乱一下。之后的几天,顾东不肯接我的电话,不肯听我的解释。我决定去北京。    6岁的时候,从东北回来,在北京呆过三天。看过升国旗,到过长城,在故宫租了龙袍摆了一个巨二逼的破死。6岁的我一脸沉痛,为什么我娘不嫁给我爹,要嫁给一个我不认识的男人?    此后在我的印象里,北京是一个很沉痛的地方。这座陌生的城市,在过客的眼里拥有微尘飞扬的跋扈,它的欣然其实隐藏着被伤害过的残迹,它是时间所遗留的擦痕,浸透在裸露的空气里,象征着无以言喻的宽容与痛苦。    然而,十几年以后,我却要一个人北上。&&&&&&& —83—    我叫苏醒,2002年,21岁,千里迢迢北上哭长城。    其实,上火车之前我曾后悔得要命,这是一个多么愚蠢的举动啊,我又不是孟姜女。    在车上的十几个小时里,我没和人说一句话,但躺在狭仄的床板上把我和顾东见面的情景规划了几十遍。    在我的设计里,我站在他们办公大楼底下的街道上,面对面脸错愕的他。街道的景色像使用滤光片拍摄的彩色照片,柯达的反转相纸,充分曝光的金黄,高光部分和暗影部分具有相同的丰富细节。    他终于开口问,你怎么来了?我说,我来是宣布一件事情的,我将不再爱你。然后我转身离开。    光线急转直下,街景的色彩就像舞台剧照,黑白带彩的那种,轮廓上镶一道模糊的绿边。我远走的背影以慢镜处理,后飘的发丝打一个侧光,而他呆立的身影和周围经过的人群以快镜处理,全部打逆光。    我在想象里暗自微笑,为自己要下一个决心而激动不已。&&&&&&& —84—    我以为设计得天衣无缝,但事实上,当天北京正午的阳光刺痛了我的眼睛,我所能看见的一切都明晃晃地像一把刀子。顾东在车站突然出现的举动更是打乱了我的全盘计划。    在他的办公室里歇脚,他的秘书看见我说,就是这个小孩儿吗?我不知道顾东是怎么解释我们的关系的,但在别人的眼里,我们之间无疑是两个辈分。    深切的世俗羞耻感让我沉默,不再兴奋。    到宾馆以后顾东开始呵斥我,他说你知不知道这样跑出来愚蠢至极?  我堵住他的嘴,含混不清地说着,是的是的是的。    没有顺水推舟的***,我们的身体接触时我已经泪流满面。有种感情它和身体本能的欲求无关,比如思念。如果没有思念,我们用什么来证明永久?    —85—    北京的街道很宽并且不带坡度,一辆辆有轨电车在阳光下展示着暗绿色的车体,两旁的建筑物门窗紧闭。    无穷尽的堵车之中,出租车司机热情地往我手上塞晨报,向我抱怨李明被中国队弃之不用。我说李明似廉颇,垂垂老已。司机满脸惊叹号,他说最近一次调查公布,60岁以下皆可称中年。    我惶惶然不敢争辩,他的京腔纯净透明,清擦音完美无缺,让我自惭形秽。    在火车上,人大的一个朋友给我打电话,我说巧了,我正往你那里开路。于是就约好了一起吃晚饭。    一盘芥末鸭掌还没下肚,我眼泪汪汪像是要跟人倾诉衷肠。顾东的电话就来了。    我说,跟朋友在外面吃饭呢。    顾东说,没想到你朋友还真多。隔一会儿又说,要不我过来吧。    朋友跟我摆摆手说,你还是回去吧。    我对朋友笑了一下,尴尬,像被捉奸在床。我说,是不是挺窝囊的?    朋友说,别多想,我也经常被男朋友查勤。&&&&&&& —86—    顾东在房间里等我,看样子很生气。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是,我以为你会等我。    满心的委屈,凭什么呢?连一个承诺都给不起,凭什么要我等你?开头就知道结局,不过是想抓住片刻的欢愉,所以从来没有抱怨,但不见得心里就没有委屈。    我去卫生间里做了一个深呼吸,出来后哄他。不管怎样,不想不欢而散。终于哄得高兴了,也到了他回家的时间。跌坐在床上,我把电话线绕在手指上,反反复复,终于还是给李若打了个电话。    我问李若,是不是你告诉他我来北京?    李若说,我怕你被拐卖到小山村里给秃子当媳妇儿。    我说,那倒好了。    李若说,不高兴就回来吧,我代表杭州人民欢迎你。    —87—    第二天早晨顾东却出现了,他的怀抱是一个熟悉的陷阱,柔软而有力。我的一腔埋怨都化为无形。    我们不断地重复一些简单的音节,来勾划一种心灵上的渴望,两个人都热切地想要消失在时间的深处。    然而,一过中午顾东不得不去上班,我焦躁地站在镜子前面,学他用一只手摸索我晒出雀斑的鼻翼,试图让自己安静下来。    重新坐上出租车在整个城里游荡,是我在下午唯一能干的事。北京的空气干燥,像上了火的老年人,无可救药。还有风沙,见缝插针无孔不入。我无比怀念杭州的滋滋郁郁。    夜晚,我浑身凉气地从地铁站出来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决定。&&&&&&& —88—    中午在一起吃最后一顿饭,顾东走开去接电话,嘱咐我点菜。回来后,屁股还没坐稳,就批评我这菜点得没有一点技术含量。    我惊讶地看他,才明白这人和我的最根本分歧:我可以得过且过,而他却从来不肯凑合。    在车站,我把自己从他的拥抱里剥出来,果断而迅速。在熟悉的城市,他始终有些心不在焉,像照顾一个孩子,因为没有经验而手忙脚乱。    走出去,我没有再回头。对你不是不眷恋,只是,相见不如怀念。    —89—    回家的那天赶上南方一整个雨季的结尾,从第二天起就再没下过雨。    我在校友录上留言,想要借《阳光灿烂的日子》。老曹给我回复,让我去他办公室拿。我问寝室长,老曹是不是常趴在我们校友录上偷窥。寝室长说,不知道。不过,有一天,老曹在课堂上叫人回答问题,脱口而出的就是苏醒。    我问,其他人什么反应?    寝室长说,还能有什么反应,哄堂大笑呗。谁都知道你们俩有过节,水火不容,势不两立。    最终我还是没去找老曹。除非在课堂上,要不然我看见老师都是饶路走的,我娘曾说,我天生跟老师有仇。    事情过去很久了,有一天班长给了我一张《阳光灿烂的日子》,说是在班级信箱里发现的,上面用油笔写着我的名字。&&&&&&&&—90—    6月,法国人忽然给我打电话。我问他在哪儿,他说在我们校门口。我让他去学校对面的茶吧里找一个光明的位置,等着我御驾亲临。    自杨一以后,再没有国际帅哥在校门口等我,我怕一不小心引起轰动,伤了国际友情。    法国人给我点了花草茶,说是服务员推荐给他的,普罗斯旺的熏衣草。我在心里骂,小贱人蒙人不打草稿,什么笸箩死亡,法国人用的也是人民的币,你不心疼,我替李若心疼。    当然,我没敢骂出声。我对广大劳动人民同样具有阶级友情。    法国人端杯子的姿势让我目瞪口呆,小小的茶杯在他的手里,像小人国的玩具。我当场给李若打了个电话,却支支吾吾地不知道怎么说。最后,我说,那个啥,尺寸,你有没有量过鬼子的尺寸?    李若在那头鬼叫,苏醒,你皮痒了等着我回来给你松。
&&&&&& —91—    刚考过英语六级,我单刀赴会,居然都没有带上英汉大词典。得益于盗版美国大片,我那天居然口语说得非常溜儿,居然也没错过法国人的每个单词。法国人所有单词加起来的意思是,因为他在杭州的任期满了,所以马上就要回法国,他不在的日子让我保护好李若,一直到他回来。    像是临终前托付遗孤,可惜没有一个正式的仪式,不然我不顺心了就可以拿这件事修理修理李若。    法国人看见我趴在桌上半天没有声响,问我是不是很难过。我没告诉他,我正在悔肠子,恨不得能重回六级的听力试场,一到考试,我就不在状态,估计六级差不多是挂了。&&&&&& —92—    法国人走后没几天,我叫上我哥开车去湖州。比我和阿蒙早一年,李若毕业了。七手八脚地把所有的东西装进车子,让我哥先回杭州,我们则多呆一天。    晚上去看了一场《怪物史瑞克》,看公主最终变成了肥婆,我们在电影院里笑岔了气。美国人就是有这样的本领,颠覆传统、颠覆规则。    散场的时候下了点雨,我们在电影院门口等雨停。一对很年轻的学生站在我们面前,他们只有一把伞,却要走两个不同的方向。    男孩把伞给了女孩,女孩不肯走,要把伞还给男孩。推过来又还回去,打了好几手太极。最后,他们手牵着手打着伞一起走了,估计是男孩先送女孩回去。    多么美好的年龄,多么美好的恋情。我和李若对望了一眼,瞬间都觉得自己已经老了。    我问李若,有什么打算?    ——结婚,去法国,顺便读个学校。    ——你爹你娘会怎么闹?    ——一哭二闹三上吊呗。    ——有对策吗?    ——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 —93—    期末考结束的时候,我决定去西北旅行。班主任打电话给我,说系里安排我们实习,让我跟老曹联系。    我给老曹打电话说,曹老师,影碟我看完了。    老曹说,好看吗?    我说,不错。    我喜欢姜文也喜欢夏雨,而且小时候没看懂的部分也成功补课,比如为什么马小军扎破了那个气球,第二年就有了小弟。    第二天下午,我和同学一起去银行找老曹。在银行气派的会议室里,我把自己摊倒在椅子里,想象自己以后也能在这里开会,真得意。    —94—    老曹是和人力资源部主任一起进来的,看来我们走的是官方程序。    点兵点将地将所有人分到各个支行,各人分头前去报到。忽然,那主任对老曹说,要不你身边留一个下来吧?老曹点了点头。主任指了指我说,就你吧。    我在想象里仰天长啸,天意,都是天意啊。    头一天,我跟我哥说,我要跟你做同事了。    ——嘿嘿,那你得叫我老师了。    ——谁知道我在哪个支行呢,没准我们连个照面都不打。    ——老曹准把你留在我们分行。    ——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吧?    ——打赌吧,二百。    我看见我的二百大洋从钱包里吱溜一下,打着媚眼向我哥飞去。那厮正搓着肥手,流着口水,一脸淫笑。&&&&&& —95—    一大早,钱真多兴冲冲地叫我起床跟他去上班。如您所知,钱真多就是我哥的诨名。    我在被窝里伸了下胳膊说,你先走吧。    我哥说,你傻呀,有顺风车都不坐。    我说,你这个空心大萝卜外加西湖泥藕,送你一日本名儿——缺心眼子。我要坐了你的车,是你辞职还是我滚蛋啊?    银行的规定,为了避免以权谋私,或者伙同作案,同事间不许谈恋爱,否则其中一个自动辞职;我把这条规定延伸了一下,觉得如果是兄妹俩更加万劫不复。    —96—    第一天上班,我带了两样东西,还给老曹的影碟和送给老曹的一对热带鱼。路过楼下的小店,买了两尾漂亮的小鱼儿,装在这个城市刚流行起来的带氧气泡的玻璃瓶里。    因为没有座位,我被暂时安排在老曹的办公室里。我在老曹的办公桌上,开辟了一块疆土。    老曹大部分时间都不在,我用他的电脑学写调查报告。偶尔他在的时候,遇到有人来谈事,我便知趣地走开,带本资料去二楼影印。    那年夏天,为了做一个贷款,我们有大叠的资料需要复印,这些当然都是我的活儿。遇到着急的,或者资料少的,也主动地给人加塞。要打交道的,一律喊老师;不打交道的,一律微笑点头。    钱真多说我像个茶水小妹。我说,你见过这么能干的小妹么?    尽管我和钱真多加倍地小心,但有一天钱真多对我抛媚眼的时候,还是被老曹看到了。    老曹把我叫回办公室,开始给我立规矩。    我自知有愧,忙不迭地说,是是是,我不会自毁前程,辜负领导栽培的。    从此我遇到钱真多,绝对地目中无人。&&&&&& —97—    顾东说,想象不出你工作是什么样子。    我说,欢迎你来参观。顺便假扮人行来的京官,作视察状,最好跟我握个手,说一句“小鬼,好好干,前途无量”之类的,我也好从此在老曹面前扬眉吐气。    公正点说,领导老曹比老师老曹对我要好很多,但我在他面前还是很有窘迫感。在我看来,他就是一条副热带高压,永远在我头上悬挂。    刚实习,我们就经历了一个动荡的时期。由于当时的部门老总跳槽,部门成员集体大逃亡。有那么一段时间,老曹一个人撑起了整个部门。我不忍心看老曹做一条光杆司令,于是开始学做业务。    我在家里宣布,这个夏天属于我苏醒,所以你钱真多,还有你厅长,你们无论如何都得帮我完成一单业务。    —98—    正好西湖区开始做撤镇改造,需要资金支持。在老姨父的大力撮合之下,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的速度和负责人接上了头,然后在老曹和他之间铺了一座独木桥。桥不宽,但过路尚可。    之后所有的麻烦事都是我的,我又重新体会了军训时的水深火热。在各个职能部门之间搞大串连,顶着大太阳在街道上来回逃窜,像过街的老鼠,能跑多快就跑多快。    坐在办公室的时候,连喝水都成了奢侈的事情。老曹的办公桌被我们变成了老鼠窝,堆积各种各样的资料、矿泉水瓶和饼干屑。    有一天我猛然抬头,看到老曹正看着我。受不了他的深情款款,我赶紧低下头去。    老曹说,苏醒,没想到你能跟我同舟共济。&&&&&& —99—    我在老曹的船上越来越轻飘,终于有一天跌进了“不合格产品”里。大学有一年,团支书号召我们义务献血,事先声明体重不及90斤的请自觉回避,这些人属于“不合格产品”。    作为次品的我,只要不系皮带裤子就会掉到胯部,成了低腰。与此同时,饭量却一下子大了起来。    食堂的饭菜不错,自助,还有甜点和水果。有一天,正好跟钱真多坐在一桌,我发现自己吃得比他多。    钱真多有一个特点,就是块头大。180:180,平均一厘米高度重一斤。    谈恋爱后,钱真多曾经试图减肥,被我和老姨妈极力破坏,我甚至威胁要和他断绝兄妹关系。女为悦己者容,反过来也一样。据说,那个钱江频道的女主持追求者甚多,仔细排排,我哥要排到好几里开外。    和众多吃饱了没事情干的娘一样,我老姨妈开始托人给我哥介绍相亲对象。她老人家说,干吗要削尖脑袋往前面挤,咱就站这儿,那好姑娘不得蹭蹭地往跟前靠?    我不是不嫌弃我哥的肥,正巧那女主持还特瘦,他们俩站一块,活脱脱的“赏善罚恶”二位大使。但比肥肉更不能让我忍受的,是我哥一副肾上腺素直线飚升的样子。&&&&&&& —100—    很快,部门又开始招新人,但一直没有招满员。而人力资源部很长时间都没有动静,格局似乎已经尘埃落定。    我偷偷地去大办公室看过:一个从其他部门调过来的大姐,32岁,未婚;一个从别的银行挖过来的小姐,非常漂亮,气质也好,听说拍过广告;一个有点娘娘腔的男人,听说刚用一场婚礼回应了他是同性恋的传闻……有一个位置一直没坐人,已经落灰。    我问老曹,那个位置是否会长期闲置。    老曹说,想搬你就搬过去吧。
&&&&&& —101—    磕磕绊绊的,但那笔贷款总算办成了,5个亿,分10年时间。写报告的时候,我对着长串的0一阵猛数。这笔贷款,看起来数目惊人,规模庞大,其实效益并没多少。在银行吃饭靠的是存款而非贷款。但因为有一个职能部门在后面做靠山,政治意义深藏不露。    老曹本来有机会提升为正职,他却没要,转而为我争取了一份工资。不多,和临柜一个级别。但据说,实习生领工资也算是史无前例了。    老曹要把那笔提成算给我。我说,有钱固然好,但其实我更需要一个假期。&&&&&& —102—    因为杭州没有直达的班机,我决定先去北京和顾东汇合。一兴奋我就变白痴,居然在首都机场迷了路,导致我和顾东分头换了登机牌,要临时跟人调座位。    中间的曲折非一两句能讲清。但上了飞机之后,顾东惊魂未定,而我已经像没事人。这让他很恼火,坐定后说了一句,你一定很少跟人一起乘飞机。    眼泪差点下来。顾东说的是事实,我没有机会和人一起出行,因为我没有爹娘在身边,我比别人缺的就是机会。但我不能哭。我娘舅曾说,是我把我爹娘哭分开了。虽然是玩笑话,但我记恨这句话很多年。    日后的回忆酸甜苦辣,我都没有逃避。但这一段,却不到万不得已时绝不允许自己记起。直到现在,这个坎儿我还是迈不过去。    —103—    到兰州转机。第二天早晨,寝室长给我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去学校,我说我正要去敦煌,到了给你寄明信片。然后,老曹的电话就来了,问我为什么不去上班。我说,曹老师,您不是做梦答应给我放假吧。老曹记起来什么似的,嘱咐我好好玩,不要惦记工作。    然而我刚到敦煌,老曹的电话又来了,你怎么还不回来啊,你的小鱼都快饿死了。    我一阵呲牙咧嘴,总算把气都压了下去。    饿死了就拿去食堂加餐吧,要是实在看不过眼了,您吃饭的时候省两粒给它们就行了。这种事情还要来请示我吗,不知道我很忙吗?&&&&&& —104—    敦煌很好,民风淳朴、物美价廉,就是天格外的低,让我想起那条副热带高压。    刚到敦煌机场的时候,我们就找了个司机,然后马不停蹄地在各个景点之间游窜,像爱看热闹的人,生怕错过一点点好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开头就出过错,那几天里,顾东频繁批评我。那些个小差错,要放在平时,他肯定不会在意。但那几天,为何要带着放大镜?    是否爱一个人时,她的全部都是好,就算是那不好,也是好的陪衬,有甘愿牺牲的意思;不爱时,她的全部都是不好,就算之前百般的好,也成了累赘?    烟花灿烂,好看在转瞬即逝,而且逝在高潮之处。我和顾东也难逃如此命运?    —105—    我回来后写了一篇千瑟瑟的游记,通篇大赞兰州的好、敦煌的好、旅游的好、顾东的好。有人说,在一塌糊涂的矫情背后隐藏着我的担忧。我自然要奋起反抗据理力争,因为心虚,因为被说中。    好在我回的第二日,顾东邮给我一串菩提子穿的佛珠,像是弥补一般。说是在塔尔寺里求来的,活佛开过光。我一直都戴着,直到它自己消失。这是后话,留待后文再讲。&&&&&& —106—    从敦煌回来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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