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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主攻)登天 by笨笨8368
古代宫廷文,1V1,HE,中短篇四年前,温良因当时的如玉郡主颜如花之故,助德王谋反。事成,温良受统领,颜如玉晋公主……颜如花本为德王三子颜似玉,有一孪生姐姐颜如花。先帝猜忌德王,鸩杀其长子,又欲杀似玉,颜如花以身相代。自此,颜似玉作女装,称如花。似玉生而只爱蓝颜,与温良多苟且,却才智高绝,有大功于新帝。新帝继位后日夜勤政,身体每况日下。问似玉,何人可承帝位?似玉答曰,二兄聪颖,如花愿为辅佐。帝大悦,封颜如花为襄安公主。襄安,襄者助也,缀以安字,是为相安。帝次子颜烨继位,好文事,荒武功,不过数年,蛮族屡屡进犯,国失数城。帝问领兵者,满朝文武竟无一答。温良得似玉之命,自请领兵。帝犹豫再三,允。出兵之前,温良大醉襄安,尽吐心中阴郁。似玉恐失温良助力,以实情相告:当年先帝继位,未即时为似玉平反,似玉已知先帝无意立其为储,后荐兄长为帝,是为自保。两代帝王皆道似玉女装多年,再无继位之能。似玉却执意争一争这九五之位。自先帝起,似玉数度谏言裁军,皆因知先帝属意次子,而颜烨登位必然重文轻武……——其实这确实是大纲,简洁版JJ地址,希望看文的大家都去JJ收藏一下。在看文如果没有回复,我根本不知道你在看,回复太少很打击人哟。因为本人是双开,所以现在两篇文都是周更。作者专栏
天暗了,然后又隐隐透出光。有一个男人背对着这一丝光,蹒跚而来。延庆抬眸看见他,没有表情去应付。“殿下。”男人的声音沙哑,似在为见到她而惊讶。延庆微微躬身一礼,漠然离去。好像她只是随意在府里逛逛,路过男人门前这条小路。男人是她的驸马,御林军统领,温良。四年前,就是他,带领着如虎似狼的淮南叛军,杀了自己的父亲,将自己的叔叔推上皇位。而今夜,他第无数次从另一个位高权重的女人宫中归来。温良目送自己的妻子走远,面容比花岗岩更加冷硬。他捂紧大氅,一瘸一拐走进自己的小院。院子里没有人。高高的围墙将小院与延庆公主府隔离,强行辟出一块完全属于温良的地方。野草长出老高,青藤爬上青砖,就像一座墓。走进屋子,已经有一桶热水放在内室,旁边是绵软的衣物和皂角,还有一些金疮药。温良缓缓褪去衣物,露出军衣下年轻健壮的身体。这副躯体本该是美的,可它此时是如此不堪入目——所有丑陋肮脏都来自于另一个男人留下的痕迹。这些伤痕,把他的尊严轻易打碎,碾进污泥,埋进坟墓,再也无法复原!他浸在水里,用皂角一寸一寸清洗自己的身体。他用的力气太大,很快就浑身发红,细小的伤口传来刺痛。而最难堪那处伤口,温良却不愿去碰。纵然千般耻辱,他心底到底还有一块地方背弃了世人所谓荣辱,任性的要求这处伤口长存,一边痛,一边暖。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觉得自己够干净了,从隐隐发红的凉水里出来,换上干净的棉布衣,又是威风凛凛的御林军统领。今日新帝登基,可不能迟了。先帝弑兄夺位,在位仅四年就旧疾复发而亡,谥号,启。启帝共有三子二女,长子枣和三子似玉未及弱冠便被废帝鸩杀,次子烨在今日举行登基大典,余下二女,一为襄安长公主,二为安乐长公主。安乐长公主早早嫁与闲散宗室,已有一个不足一岁的嫡长子。而襄安长公主颜如花,已是双十年华,久居长佩宫中,与御林军统领温良有染。去年九月,温和白衣飘飘自长佩宫出来,而今年三月,他依然白衣飘飘从淮南回来。温家四子俱是一时俊杰,其中以温文、温良二人一文一武最为出彩。温和身为幼子,所学又是无益于朝野的刺杀搏击之术,不为京中贵人所知。其实当年入朝为官的长兄温文并非没有招徕过他,可他与二哥的关系更好些,便轻易跟了当时的如花郡主,现在的襄安公主。有时候他也会忍不住想,如果当初自己没有选择颜如花,死在二哥铁骑下的是不是就多了一个温家人?这是个无解的问题。因为他现在站在长佩宫里,而大哥温文已经和废帝一道长埋黄土。“你倒挑了个好时候回来。”颜如花端坐美人榻上,金红牡丹披了满身,雪白的小脸不必傅粉,只用了口脂与眉黛。白的更白,黑的更黑,红的更红,就像白纸黑字染了血,可称之“艳”,亦可谓之“诡”。温和跪地一礼,起身答道:“新帝登基,草民总要来瞧瞧热闹。”颜如花面前摆一珍珑棋局,纤手如玉,指尖拿花汁染了几点殷红,拈一枚黑棋正要落下,道:“要瞧热闹到五门瞧登基去,来本宫这里作甚?”温和持身静立,嘴上却改不了的谈笑不羁:“二哥那木头脸在五门守着,草民可懒得听他教训。更何况,说不定殿下这里更热闹呢。”“热闹?”颜如花一子落下,“人都跑五门看热闹去了,本宫闲得紧。”“美人清闲,不若随我去看花?”颜如花一顿,幽深的眼微微眯起,哑声道:“这时节,只有菊花。”长佩宫上下皆知,襄安公主生平最厌菊花。温和洒然而笑:“那可未必。”长佩宫乃外皇城最大一座宫殿,占地三十四亩,除正殿外,另有偏殿两座,园林一座。而此刻,一株百年槐树上,星星点点开满了白花。从一朵,两朵,三朵,到现在一树雪白。温和白衣负剑,卷了袍袖,犹自捧着满怀纸花上蹿下跳为老槐树施仙法儿,成了树上最大一朵白花。颜如花站在树下,愣愣瞧着。树上的白花随风飘到他金红牡丹宫装上,冲淡了一身阴霾诡异。“殿下,这花儿好看吗?”温和坐在树上,怀里白花洋洋洒洒向颜如花撒去。颜如花本可避开,脚下却莫名生了根,任由白花落了满身。半响后,他才伸手拂开宣纸剪成的花朵。温和第一次这样居高临下观察颜如花。襄安公主应当是美的。可她美得太肃杀,正如秋菊般杀尽百花的煞气。此时她展开衣袖,百花丛中便绽出一片金红,以女子而言太过深刻的眉眼自上往下看有种凌厉英气,深不见底的眸子也因惊诧泛起微波,如此特别,也如此的……好看。温和脸上一红,暗暗为自己方才的想法愧疚。公主是二哥的心上人,自己怎可唐突?“谢谢你。”颜如花抬起头,认真地对温和道,“自从颜似玉死后,本宫很久没有看见这么漂亮的花了。”温和跳下来,想起颜如花一介女子不仅才智超绝,行事很辣更远胜寻常男子,怕有大半是为她幼年亡故的兄弟,轻声叹道:“花总是有的,只是你太多执着于其中一朵,没有心情去看其他罢了。”颜如花道:“本宫早不执着于花了,本宫只恨那催花的风!”新帝继位两月,提原太子都尉高杰为御林军统领,与温良共掌御林。裁撤长佩宫侍从三十余人,消减用度二百两,择日为襄安公主海选驸马。圣旨颁下次日,颜如花就在那株一夕花开,一夕花落的老槐树下见了温和。她难得长裙曳地,雪白的织锦素缎,开出一朵朵富丽牡丹。这衣料是江南刚到的贡品,统共四匹,仅有两匹送入宫中,又被她硬讨来一匹,亲手绣了身上这件素锦金牡丹对襟襦裙。温和见了,击掌称赞道:“殿下这身打扮好,雍容隽秀,远胜那古板无趣的重彩华服。要是再有点笑容,皇后娘娘在您面前都要抬不起头来。”“她在本宫面前早抬不起头来了。”颜如花心情阴郁,愈看不惯温和轻浮模样,拂袖背过身去,强压怒气道,“但若还找不到兵符,本宫莫说抬头,脑袋都保不住。”提起正事,温和笑意骤消,道:“殿下放心,淮南凡有一点可能是细作的都被草民杀了。陛下既然没有直接下手,只怕也是拿不准兵符的下落。”“只要兵符一天没有找回来,本宫就一天睡不踏实。”淮南乃本朝南方最大的边城,屯兵十数万,背靠鱼米之乡江淮,兵精粮足,唯缺一个帅才。手中握有此等雄师,谋划妥当甚至可以直袭京都。一如当年启帝和颜如花共同设计的政变。温和皱眉道:“该杀的、不该杀的草民都帮殿下杀了,一点消息都没有,草民实在想不出还能做什么。”他真的厌了。手中剑本为行侠仗义而生,这次出行却平添近百无辜冤魂。颜如花听出他语中不耐,凄然苦笑道:“还能做什么?”她举起双手。这双手白得近乎透明,一层薄薄皮肉包裹在纤细的骨头上,青色血管在阳光下清晰可见,从温和的距离看,好像是一副玉雕而非血肉之躯。“似玉死的时候只有七岁。”颜如花看着自己的手,染着桃红指甲的,女人的手,“废帝原本要杀的是二哥,可是传旨的太监听说似玉明慧远胜二哥,自作主张把那杯毒酒给了似玉。”温和一直知道颜似玉之死是襄安公主最大的心病,却没想到与当今圣上也有关系。他下意识放轻呼吸,为这个女人二十年如一日的思念和狠毒。“本宫一直记得,他饮下毒酒时,那双不解世事的眼睛突然明悟了,直直盯着本宫,眼泪珠子和血一起往外涌。因为他知道,只要他喝下这杯酒,本宫就安全了,父皇就安全了,所以他连挣扎都没有,一句话都不曾说,只看着本宫。从那时候,本宫就在他坟前立下誓言,要连着他的份一起活,哪怕死后入阿鼻地狱,这血仇本宫也要帮他报。”颜如花没有哭,她像一头狠狠抠挖自己伤口的孤狼,喘息着,嚎叫着,痛苦着,怨恨着,唯独没有眼泪。“可是,为什么那个人也活下来了?”颜如花突然跳起来,指着隐约可见的乾青宫,浓妆艳抹的脸狰狞如恶鬼,嘶喊道,“废帝不敢杀了父皇所有的儿子,他要杀的是最年长的两个!他要杀的是二哥,不是似玉!父皇还把皇位给了他,这个位置是似玉的,只有似玉才配当皇帝!”温和下意识冲过去想捂住颜如花的嘴,可颜如花的武功只比他稍逊,裙角微动已转到树后。但是这一下到底让她清醒过来,不再叫嚷,只是躲在树后,大声喘气。百年槐树的树干完全遮住颜如花,只露出一角雪白的裙裾。温和忽然明白,原来这世上真的有女人是不会哭的。她伤了痛了,只会依靠在没有思想、没有情感的冷硬树木上,自己舔舐伤口。那喘气声,就是她痛彻心扉的呜咽。“你有没有想过,似玉也许只要你安乐一生?”“不可能!从小到大,文才武功、兵法谋略,从来没有人比得过本宫,无论似玉还是父皇都是对本宫有期许的。要不然,要不然,父皇怎会让似玉顶替……”最后一句很轻,温和只以为是颜似玉顶了颜如花天才的名声才遭遇横祸,更加怜惜这个可怜女人。他劝道:“你这样与陛下相斗,又能怎么样呢?四皇子已经死了,皇室除了当今圣上,还有谁能继承帝位?”四年前启帝杀废帝后唯恐有人效仿自己故技重施,杀了一大批皇室子孙,至今留存下来的不是老弱病残就是烂泥糊不上墙。树后的颜如花果然沉默片刻,直接道:“本宫想和他斗,仅此而已。”偏偏温和吃这套。他叹了口气,摇头道:“你是料定我拿女人没办法。”他本是个重情的人,要不然也不会因为二哥一句话就把自己完全卖给颜如花。而颜如花这个女人简直就像上辈子的孽缘,恨也不是,爱也不是。温和唯一确定的就是,自己不能看着她死。“兵符我会去找,你……唉,虽然你不一定会听,但我还是要说,积积德吧,别让你弟弟在地下都不安心。”他已下定决心,找到兵符之后就请辞。儿时想的闯荡江湖行侠仗义已成一场空,不如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结庐而居,再不管凡尘俗事。自己手上的血,太多了。
温和走后不久,温良便到了。“卑职参见长公主殿下。”颜如花坐在树上,身上朵朵牡丹成了这槐树上的花。这一身精致打扮,温良却不敢抬头去看。二十多岁的青年老老实实跪在颜如花脚下,刀削般的五官已历过世事磨砺,一边伤,一边长。看着他,颜如花忽而前所未有的理解了温和看自己的心情。是怜悯。温和为这份纯然怜悯去杀人。可他不知道,只有真正经历过痛苦的人才有资格扶摇直上九万里。“高杰其人如何?”温良恭声答道:“智勇双全,沉稳过人。”颜如花闻言挑眉一笑,浓妆艳抹的脸上已无一丝悲戚,微微昂头道:“比你如何?”温良实不惯拿自己与他人相比,但推脱不得,只得道:“沉稳有余,进取不足,可守一城,不可领全军。”他为淮南守将时曾数度领军深入南疆痛击异族大军,自然远胜高杰。“但他出身好,也比你长袖善舞,足以把你架空。”颜如花笑道。温良听不出公主喜怒,叩首道:“卑职办事不利,请殿下降罪。”“罢了。父皇当年把你留在京里,就是看准了你入不得朝堂。如今淮南兵符已失,你又困在京都,本宫的势力一下折损大半。”颜如花心中愤恨,抓在树干上的双手已在木头上按出指痕,冷笑道,“父皇对那废物舐犊情深,怎是本宫比得了?”这话说得通透,一点余地没留。淮南兵符莫名丢失正是在先皇重病之时,盗兵符之人也是出自先皇亲卫。启帝连遮掩的心思都没有,只想要襄安公主失势于新帝,好让这颜家山里的两头恶虎彼此“相安”。温良垂头不语。这京城中有太多的事让他无话可说,通常也轮不到他说话。颜如花看着他,当真有点愁。襄安公主本是眼高于项的人物,启帝也罢,新帝也罢,总不过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唯独脚下这块石头,唉,真是块石头。她微恼,跳下树站在温良面前道:“本宫叫你来原本是让你安心,此时看来,倒是本宫多此一举。”这声音清越低沉,竟全不似平时喑哑模糊。温良身子一抖,果然下一刻他就被颜如花从地上提起来,转个圈儿压在树干上。光天化日,幕天席地,他却并未挣扎,反而伸手搭上颜如花的腰,轻叹道:“殿下的心早在卑职来之前就乱了。”“只是不小心入戏太深罢了。”颜如花趴在温良身上,享受的叹息一声,“温良,叫孤的名字,叫醒孤。”温良紧紧抱住身上的男人,在他耳边一遍一遍念:“似玉,似玉……”这世上只有他才能叫的名字,颜如花的孪生弟弟,本该被废帝毒死的四皇子,颜似玉。乾青宫的灯熄了,这个国家的君主却难以安眠。因为他的卧榻之旁有一只蛇。他看不见它,却能感觉到蛇凉滑的身体在他枕边游走,分叉的舌头不时探到自己脸侧,冰冷的蛇瞳对上自己的眼。颜烨整夜整夜睁着眼,蛇仍不退,因蛇和颜烨都知道,这无能的君主只有身上的龙气可自保,根本没有能力捕杀自己。他甚至连自己伸出手去抓的勇气都没有。“颜——似——玉——”颜烨猛然从榻上坐起,目光正对上一面铜镜。镜中模糊的影像好像是另一个人的脸,自己兄弟的脸——卧榻旁的那条蛇!颜烨打个寒噤,正要移开视线,影像变了,变成另一个苍老许多的人影。那是他们的父亲,弑兄夺位的启帝。他将皇位传给了颜烨,颜烨却无法感激他,若非他对幼子的放纵,现在长佩宫怎会尾大不掉?明明他颜烨才是太子,凭什么那个不男不女的孽障却比他更早参赞政务、更受百官拥戴?幸好,幸好有废帝那一杯毒酒,颜似玉死了,长佩宫里的是颜如花,一个女人,一个没有继承权的女人!镜中人又变了,这次终于变作颜烨自己,清俊的脸扭曲起来,笑得癫狂:“他没资格当皇帝!没有!”颜似玉,不,是颜如花,他已经是一条蛇,再也不可能成为一条龙!他当了这么多年女人,就该一辈子当下去。喜欢男人不是吗?朕要让全天下都知道他和温良的龌龊关系;还有“死了”的颜似玉,明天早上,朕就让温度去散布消息,颜似玉是个不学无术的坏胚!“来人!”颜烨等不及了,衣裳也顾不上穿,一把推开上前伺候的小福子,踹开门大声道,“把温度召来,朕要见他!”乾青宫的侍人都是颜烨当太子时候就跟在身边的,自然知道陛下定是又着了蛇的梦魇,忙不迭跑去宣人。温度猜到皇上寻他何事。这样晚,这样匆忙,不为军情民生,为一个女人。他曾劝谏过,皇上说,这牵扯到一个秘密。他又不明白了,怎样的秘密能比得上一个皇帝切实的文治武功?但他不能问。就像先帝立太子的时候,他犹豫再三终究没能问出口的那句话;也像更久之前,二哥选择追随那个女人时,他好奇许久也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这些都是“不能问”。不能问,只能自己猜,自己摸索,甚至窥探。温度亦步亦趋跟在内侍身后穿过空荡的街道。迈进内皇城之前,他蓦然回首,看见长佩宫的宫人点起了烛火,在廊下列队往主殿伺候。原来已是襄安公主起身练武的时辰。从许多年前开始,他每日要看的密报里就必定有一份关于颜如花。小到饮食打扮,大到交际筹谋,凡是有机会探查到的,他都会用十二分人力物力去查。查得越多,他就越发现自己知道的太少。这局江山作赌的棋局中,他生来就是一颗棋子,再努力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耳朵去听,都比不过上位者稍稍移动一下手指。可他不甘心,他总觉得,只要知道的够多,他就可以跳出这盘棋,自己来执子。只要,知道的再多一点点,比如说长佩宫的秘密。颜家人大都生得白净精细,颜烨是其中翘楚,二十有四的男子坐在皇位上更像一个稚龄少年。反而是长佩宫那位,五官轮廓太深,俊秀有余而柔美不足。温度暗自叹息一声,不知何时起,他总爱拿颜烨和颜如花比,哪怕这分毫无益于自己决断。“你在后悔。”颜烨阴沉着脸,身上的龙绣面目狰狞,爪牙显露,好像随时要破衣而出。“草民从不后悔。”颜烨上前,冷冷抬起温度的脸,仔细看他眼中真假:“温家四子,老大跟了废帝,老二和老四跟了襄安,而你,当年投靠的是父皇。”没有人投靠他。他们去投靠那个不男不女的东西,也不愿效忠于他这个嫡长子!颜烨和颜如花极其相似的狭长眼睛像刀子一样锋锐,正紧紧盯住自己的心腹。温度明白,也许一个回答不好就会让陛下雷霆震怒。他沉默片刻,背上已经冒出冷汗,声音却强自平稳下来:“大哥古板,已为废帝殉;二哥和四弟重情义,任性择主。度感于先帝宏才伟略,故而愿为犬马,后从先帝遗命,效忠陛下。陛下乃先帝嫡长子,亦是独子,才智武功皆为上上之选,得主如此,实为度之福,天下之福。”他坦然与颜烨对视,以示诚心。颜烨搜寻许久,找不到心虚和惶恐,半信半疑放开温度道:“你若当真忠心朕,朕不会亏待于你。转眼锦儿也是读书的年纪了,早听说先生独子聪慧过人,不如入宫来陪锦儿念书吧。”温度重重叩首道:“谢陛下隆恩。”“三天之内,朕要街头巷尾都传遍襄安的流言。”“草民,遵旨。”春雨总是朦胧,细细的雨纱帐罩住满城繁华喧闹,静谧斯文像一个早已死去的人。颜似玉执一把精巧纸伞立在桥边,身后是一个阴郁的男人。温良朴素的短衫被雨水打湿,落下一条条鱼样中间宽两边窄的暗痕,几缕发丝黏在脸侧,看起来更加消瘦。“你们不是兄弟吗?”颜似玉不顾桥栏上的雨水,一只手撑在上面,托住下巴看小河里的鱼,“这些话真恶毒。”两人刚从茶楼出来,自是听见了近来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温度很聪明,他知道公主养男宠不是新鲜事,便大力在自家二哥身上下功夫。温良怎么说也是个战功赫赫的将领,这种流言对他在军中威信非常不利。温良本带了一把油纸伞,忘在了茶楼。他任由风雨吹拂在脸上,坚毅的面容凝了一层霜:“各为其主。”颜似玉手指敲击在桥栏上,道:“旁的倒也罢了,你延庆驸马的身份真不好办。”温良今年二十六岁,二十二岁尚废帝次女延庆公主,同年,助启帝攻破京城登上帝位。换句话说,他连新娘的盖头都没掀就连夜赶往淮南带兵反了老丈人。这件事是温良这辈子都抹不去的污点,比两人现在的龌龊关系更加严重。因为这关系到一个武将的忠诚。废帝虽然庸碌,但他对温良可谓仁至义尽,甚至把最爱的女儿嫁给他。而废帝死后,温良不但没有善待延庆,反而和启帝的公主鬼混,在任何人看来都天理难容。温良苦笑一下,什么都没说。颜似玉思忖良久,忽然笑道:“本宫真是傻了。虚名而已,顶什么用。”纵然遗臭万年,那也是万年之后的事,好好握紧手里的力量才是最关键的。温良也不是重名利之人,黯然更多是因被弟弟这般诋毁。他淡淡道:“殿下不在意就好。”花似玉见他神色漠然,叹息一声道:“本宫还道自己看得通透,却比不上你无欲则刚。”“卑职并非无欲,只是没想过身后名而已。”他之所欲,在边关的刀光剑影中。“没想过身后名?”花似玉望着细细春雨,想起的却是另一个人,一个温暖如春的书呆子。
“不知道温文在地下过得如何。”温良诧异地望向背对着自己的天之骄子,恰巧看见伞柄倾斜,伞面上薄薄一层雨水汇聚成流,终于滴下一滴雨滴,摔在地上。他神色怪异,像紧张:“殿下怎么突然提起大哥?”颜似玉那句话完全是不知不觉就滑出口,此时雪白的脸上竟浮现一层淡淡的红。他转过身伸出洁白如玉的手攥住温良,手指捏住掌中的厚茧,轻声道:“延庆选驸马那会儿,头先看中的不就是你大哥?”因温文早与苏家定下亲事废帝才遗憾作罢。毕竟温文温良二人虽然一文一武难分上下,当父母总希望女婿能长命百岁,文官比武将稳妥太多。但温良不信他的说辞,道:“皇上要给殿下选驸马了。”他今天竟无比敏感,一针见血。颜似玉正为此事烦心,皇上未必是真想办成,却到处宣扬招驸马一事恶心他,现在天下无人不知襄安公主要嫁人了。他苦笑道:“本宫是真心希望温文当这个驸马,可惜他死了。”温良闻言下意识握紧了手掌里的几根手指。四殿下有一双非常柔软的玉手,这样软,这样滑。而他双手中弓马磨砺生满厚茧,平时空无一物已握不紧,雨水还在两人指缝间穿行当着帮凶,掌中几根手指就像几缕云气,随时都可能溜走。“殿下不如招个听话的驸马,免得再让陛下费心。”颜似玉疑惑望向温良,他已多次提起此事,似有隐情:“你有人选?”温良从自家心事中惊醒,知道殿下疑心重,忙垂下眼,又变回那不声不响的闷葫芦烂木头,呐呐道:“卑职……没有人选。”颜似玉点点头,握住他的手温言教导道:“多个驸马不是长佩宫多个人那么简单的。朝中这些人最会无事生非,平平常常一件事说不定就暗含机锋,你也要小心行事。”他终究不懂他,真心真情只作诡计阴谋。温良木然道:“卑职知晓了。”颜似玉心思缜密,对下属一向恩威并施拿捏得当,只有温良,他懒得玩那些虚的。他对温良说:“你是我的家里人。”家里人,一个多么温暖的称呼,却只能暖一瞬间,之后只余下彻骨寒凉。四殿下对家里人的理解和温良不同。他像每个归家的夫君一样对温良抱怨诉苦,却从来不在意温良听到这些的反应。或者他是故意的,他想要教温良,强行扭转他天性的善意,哪怕会来带钻心剜骨的痛苦。就像今日,颜似玉明明白白告诉温良这是他三弟的手笔还不够,非要把人带出来,亲耳去听众人的诋毁,亲眼的去见百信的轻鄙嘴脸。温良的正直高尚让颜似玉安心,这种人不必花太多心思去笼络防备,但也让他不安心。仔细搜寻生命中出现过的各式人物,颜似玉全完找不到对付直人的方法。即使是难得的忠良臣子,他们也想要青史留名、万人敬仰。而温良想要什么呢?初识时是颜似玉难得男装到淮南办事,偶然遇见带四弟熟悉边镇的温良,三人彼此不知身份,谈天说地畅所欲言,结为知交。在京城再次相见后温良和温和就顺理成章的成为他的属下。温良知他男子身份,温和却以为初遇是郡主女扮男装。那时满心以为启帝登基后自己就是本朝太子,踌躇满志,有人投奔只当寻常。现在却不是那么有把握了。温良越来越消沉,温和完全不掩饰离去的意向,可是为他这身褪不去的红妆?颜似玉深沉的眸子凝视在恭谨侍立的男子身上,满目阴霾。刚刚住进乾清宫的颜烨不会知道颜似玉的烦恼。哪怕言语中再诋毁轻视,他也无法掩盖心里对这个从小就多智近妖的弟弟的忌惮和……钦佩。是的,他钦佩他。他本不该钦佩他,作为一个太子、后来的皇帝陛下,钦佩自己的弟弟都是一件大错事。可他不能违抗心里的声音,那个声音总是告诉他,如果是颜似玉,能做得更好。那让颜烨近乎疯魔!颜似玉有父皇的信任,至少是能力上的信任;有温良温和等人的誓死效忠;有文武百官的好感。而他有什么呢?他总这样想,越想越觉得自己除了皇位什么都没有,好像一只待宰的羔羊。也自然而然忽略了,身为“襄安公主”的颜似玉很难给予自己属下实质性的好处。启帝是一位很识人善用的皇帝,他的朝政班底可以说各个是人中龙凤,完全有能力把皇朝大理得井井有条。为了“善用”,启帝给了他们每个人很大的权力。皇权足够大,只要分配得宜,臣子们可以各自占据皇权上的一小部分,互相制衡而不会出现权臣当道。但缺点就是当皇帝不够强硬时,任何大的权利变动都会让他们警醒,然后团结起来护住自己的一块儿地方。颜烨数度想给自己的人升官儿都被群臣驳了,他以为颜似玉面前不会出现这种事,却没发现颜似玉每次议政都有一个分寸。这分寸说起来可笑,就是活儿,长佩宫的人干,官儿,你看着给。没有官位,事办得再好,之后办事的权利也要收回去。颜似玉胜过颜烨的是,他参政非常早,早到也许只有逝去的启帝知道的地步。朝堂上的大部分臣子都已经习惯于襄安公主“近乎皇储”的位置,甚至许多臣子就是他替启帝招揽的。他们和颜烨一样愿意高看襄安公主一眼,在涉及自己的权利之外的地方服从他,哪怕这位公主殿下永远也不可能真的登位。“公主”的身份是一柄双刃剑,因为所有人都相信,他不可能登位。可是一旦群臣发现这位公主是有可能登位的,他们立刻会倒向更加和善的颜烨。所以颜似玉至少在兵符找回来之前要让颜烨相信,群臣的支持在他手里。“陛下站在悬崖边,浑不知,他也在悬崖边站着呢。”太傅捻须微笑,高深莫测。颜烨棋局将倾,执子不定愁上眉头:“他根基不稳,势力之大却远超孤王。”太傅一子轻巧落下,不理薄弱的根基,直取颜烨腹地。君王手一颤,指间白棋险要跌落,一只苍老的手握住这枚棋,道:“陛下心乱了。”颜烨眉头紧锁,年纪轻轻已显出老态,道:“有天狼犯紫微,如何不乱?”太傅摊开手掌,见那枚白棋安静的躺在掌中,含笑道:“陛下,世事如棋,你把这枚白棋送给老夫可大是不该。”颜烨一愣,若有所悟道:“若是太傅,会把这枚棋放在何处?”“陛下希望老夫放在何处呢?”话虽如此,太傅却慢慢收回白子,一点一点将白子放进黑色的棋瓮。颜烨盯着这枚棋沉吟许久,不禁压低声音道:“温……?”最后一个字消失在尾音里,听不清晰。太傅点头表示肯定。淮南兵符何等重要,哪里是温和杀的那些人能拿到的?虽然中间出了点差错,但只要兵符不在颜似玉手里,他的根基就稳不了。“陛下不如多花些心思在温良身上,”太傅道,“要动淮南数万大军,温良和兵符缺一不可。”颜烨站起来喜不自禁地道:“襄安失了兵符又与他离心,孤岂不是可趁机收权?”太傅双眉一动,教训道:“陛下不可大意,他虽偷了兵符却也没把兵符交给我们,万一他发现情势变化再把兵符还回去就得不偿失了。”颜烨闻言冷静下来,看看太傅,抬手做了抹脖子的动作。太傅微微摇头:“杀他太难,一次不成必定弄巧成拙。况且就算他死了,兵符也未必不会回到襄安手里。”颜烨这才彻底清醒过来。襄安笼络人自有一番手段,好名利者许之以权势富贵,重情义者交之以觥筹恩义。那人到底不是黑白子,而是有七情六欲的人。他捻起一枚白子思索片刻,突然眼睛一亮惊呼道:“襄安肯定也知道偷兵符的主谋没死,这就是孤的机会!”太傅微楞,转瞬想明白颜烨所指,欣慰笑道:“陛下大有长进。”颜烨顾不上谦逊,凝神注视着棋盘,手中白子几度移位,迟迟不能落子。温良是最有机会偷走兵符的人,他不信颜似玉会忽略这个本可展翅高飞却被牵连进朝堂蹉跎数年的大将之才。就看他怎么落这枚白子了。一子,可定江山归属。
刘万走出长佩宫的时候禁军统领温良正进去。那位大人被襄安公主拉着手,绣了富丽牡丹的广袖盖上半旧官服,不由分说、不得推脱,硬把人拉进闺房,说句话的功夫都不给。其实温良本不爱说话,进京之后话更少,说话也不会与他这没名姓的人说。这就看出襄安公主的谨慎了,刘万进长佩宫多少年,莫说大名鼎鼎的温良,连同行温和都没说过一句话。他摸摸腰间快生锈的匕首,对抢自己生意的温和实在喜欢不起来,真碰见定要分出个高下,免得黄毛小子欺负到老前辈头上。“刘哥儿,上哪儿去啊?”宫里倒夜香的老太监瞧见人影问一句。刘万驼个背,头发只剩下几缕贴在白花花的头皮上,一张老脸活像倒了八辈子大霉,虽是襄安公主身边伺候的老人,也就是个和倒夜香的称兄道弟的分量。他说话漏风,半夜里听着渗人:“延庆公主府,主子亲给的美差。”“哎哟,发达了!”那倒夜香的语气立马变了,跑过来满面笑容讨好道,“老奴就说您怎么着也是跟襄安公主的福气人……”刘万听着挺不是滋味。什么叫“怎么着”?老头子叱咤江湖那会子温和还在娘肚子里呢,要不是年纪大了不够俊俏,哪轮到那小白脸扬名立万,自己守着长佩宫一守好几年?好在主子圣明,知道小白脸靠不住,可不就给了他个夜探公主府的任务。兵符,兵符,等老头子找到兵符,看他温家还能蹦跶几天!刘万下定决心扳倒温家,颜似玉自然知晓。他已拿定主意,只看刘老头儿能不能找到兵符——若找不到自然不必再提,若真找到……他勾住温良的后脑勺要了一个吻,半边衣衫勉强挂在身上,纱衣在两人紧贴的皮肉之间,一朵富贵牡丹正印在温良心口,红得像血。“当年你说愿为我刀山火海,如今还算数吗?”亦男亦女的沙哑声音就在温良耳边,轻得像一场梦。他微微喘着,浑身血液都在烧,太高的温度让他彷徨无措,黑暗中也看不清身上的人,他不知道,问他这句话的人是襄安公主颜如花还是四皇子颜似玉。如果是襄安公主,他可愿为他刀山火海?温良迷惘着,说不出愿或不愿。为了掩盖自己的逃避,他双臂抱住颜似玉的肩膀凑上去胡乱亲吻爱人的眉眼,喘息声猛然大起来,颜似玉明白了,或者说他自以为明白了,刀刃般的薄唇抿起来,想冷笑,笑不出。只有狠狠占有这个男人,把他碾碎,拆吞入腹,融进自己的血肉,变作自己的养分,再不分离。这是他最信任的属下,竟也答不出一个“愿意”!温良所有的冷硬在颜似玉面前都轻触即碎,只剩下忍耐,承受着所有的甜蜜与痛苦。主子对他没有闺房之外的心思,身为属下起了龌龊念头便是不该,如何还能宣之于口?他愿为雄才大略的君主刀山火海,却只想和心爱之人白头偕老。如花似玉,从来由不得他做主,就连心都被主子浑然不觉的捏在手中,哪还用得着回答愿或不愿?为君生、为君死罢了。云雨已歇,颜似玉和温良沐浴后躺在榻上,心里空落没有着落,也睡不安生,便着衣起了。他发觉温良翻了身子也找衣衫,吩咐一句:“今天你就宿在这儿,天不亮不许起。”这是男声,泠泠清清,自有威严。温良重躺下,同是心事纠缠,仍惦记道:“加件大氅吧,夜里寒。”颜似玉嗯一声,贴身侍女帮他取了大氅来。他一看那金绿缎面就皱起眉头,沉声道:“拿件黑的来。”侍女蕊寒一愣,主子橱里可没黑的。方要开口,旁边的冷香一拉她衣袖,直接拿了温良留在这里的一件暗灰大氅。颜似玉心烦意乱也没在意,披了就往外走。倒是温良躺在床上对着他的背影看了又看。“今日主子怎的穿黑?”蕊寒奇道。主子平时最厌黑色衣物。冷香谨言慎行,看着温良并不答话。温良却轻声道:“他本就喜欢黑的。”两人第一次见面,那瘦弱少年穿的就是一件黑锻儒衫,清清冷冷,不似凡间人物。颜似玉将夜色裹了满身,孤零零藏在廊上望着延庆公主府的方向。淮南兵符他一向贴身收藏,有机会盗走兵符的定是他亲近之人。而论亲近,谁人比得过时常坦诚相对的温良?只有淮南兵符未必调得动被温良掌握整整七年的淮南兵将,但若能再得温良,则大局已定。温良,温良,温良,颜似玉生平第一次为这个坚定可靠的男人忧心。万一刘万当真从温良府中找到兵符,他是否该杀他?至少半数淮南军将领数年前曾随温良直袭京都,他军魂之号绝非浪得虚名。如果兵符找不回来,温良就是唯一有可能调动淮南军的人。半生坎坷让颜似玉习惯为最坏的可能做打算,哪怕虚惊一场,好过到时措手不及。“臣董彦参见殿下。”颜似玉早听出此人的脚步,一个野心勃勃的年轻人。他转过身,见董彦站在身后同样一身染墨俯首行礼。“你来得真是时候。”是女声。这话中,有三分冷然,三分倚重,四分讽刺。董彦毕竟年少,僵了僵才强笑道:“臣远远见到殿下一个人在这里,来问问殿下是否需要臣下效劳?”颜似玉戏谑道:“效劳?温良那块石头不会讨本宫欢心,你替他?”董彦面上一红,讪讪道:“殿下何必打趣臣下,您最喜欢的不就是温统领心思耿直吗?”小小幕僚,不但窥探主子行踪,说起话来竟还敢句句反问。要不是看他还有几分本领,早杀了喂狗。颜似玉挑起眉头,狭长的眼用眉黛细细勾勒出媚色,在夜色中愈加神秘莫测。他轻笑道:“董先生知道的可真不少,跟本宫肚子里的蛔虫似的。”温良心思耿直,这人却是八窍玲珑,唯独缺了一窍。董彦终于听出主子不喜,但他自持才智,并未将此放在心上,直接道:“臣猜殿下正为兵符一事烦心。更深露重,您却独自出了卧房,可是怀疑温统领?”颜似玉摇头道:“温良一向忠心耿耿,对本宫也实在情深意重,董先生此话不聪明。”董彦脑子是有的,却是少年成名自视太高,行事张狂至极。他也不想想,万一此话被泄露到温良耳朵里,把人逼到颜烨那边,砍他一百个脑袋都不够。“臣听说陛下派下来的高杰已经快把温统领架空了,殿下最好再为温统领打算一二。”“本宫自然替他打算了,是他自己不愿。光拿俸禄不办事,温大统领这些日子心情好得很呢。”颜似玉倒是真帮温良谋了个差事,却被他拒了,“他志不在此,本宫也不会强求。西麓人蠢蠢欲动,总有用到他的时候。”西麓?董彦目光只留在暗流汹涌的京中,没想到襄安公主话里竟将目光放在了边境。他皱眉苦思最近零零碎碎听闻的关于西麓的消息,口中仍坚持道:“就算殿下让温良带兵攻打西麓,没有兵符,名将也无用武之地。而皇上手里却至少有数万兵马可以调动。”颜似玉神色一动,这数万兵马,可能就是皇上诱使温良叛变的饵料。真真的,投其所好。他下意识攥紧了灰黑大氅。暗色如夜,可以给人安全感的同时,也是最不安全的颜色。没人知道这恒久不变的色彩下藏着什么。“你有什么主意?”“臣愿为殿下试一试温统领。”颜似玉犹豫片刻,点了点头,沉声威胁道:“你要是敢将今日所说泄露一丝半点,莫怪本宫心狠。”“殿下放心,臣很惜命。”
延庆公主府来过一位君子,梁上君子。温良捻起地上的半根断发,撇一眼木门边角处夹着的另外半根,木然的脸上已经做不出应有的讶异和防备。这法子还是颜似玉教他的。越是身份贵重的人,就越要符合自己身份的把自己时刻装在机关匣子里,因为会有无数奇人异士惦记他们尊贵的性命。自己竟也有被贵人们惦记的一天。温良推开门,迈进自己空荡荡的小院。唉,这里是永恒的孤寂和消沉,哪比得上长佩宫中红烛暖帐?可这才是他该住的地方。他俸禄微薄,没脸碰延庆公主的嫁妆,颜似玉的赏赐更像穿肠的毒药,慢慢摧残他的脊梁。小院里一草一木都是他自己的,就只好跟着主人落魄,为不知值几个铜板的自尊。“将军,董彦送来的。”这奴仆瘸了一条腿,左半张脸上好大一块疤,最可怖是那只左眼连着眼皮被利器削去一半,成个暗红色窟窿。温良接过旧部递上来的请柬,不急看,问道:“这几日阴雨,你的腿要不要请大夫来看看?”仆人连连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京城的大夫太贵!在淮南那会儿是齐老头儿看诊不要钱,小的有便宜不占白不占,实际上哪有那么娇贵?”“延庆身边那位宫女愿意免费帮你治你就让她治,大老爷们别磨磨唧唧的。”“她?那可是专门帮公主看病的精贵人儿。况且……”仆人压低声音道,“这女人不比襄安公主派来的大夫心思浅。”温良苦笑一下,无奈道:“在京城这潭浑水里,找个心思浅不容易。这里有半钱银子,你自己去找个大夫吧。”“都说了不用!”仆人虎起脸佯怒道。他和温良是过命交情,说起话来不打官腔,“前天将军您把陛下的赏赐都拒了,禁军那儿怕又要找您麻烦,留点积蓄防备防备吧。”防备,在这杀人不见血的地方,几钱银子又能防备什么?老部下是个牛脾气,温良到底还是把银子收起来,翻开董彦的请柬。“董彦请我作甚?”他皱起眉头道。“不知道,那人把请柬放下就走了,也不关心将军去不去的样子。不过听说京里许多年轻才俊都收到这请柬。”难道是颜似玉的安排,董彦请他只是顺便?温良想起殿下安排在西麓的探子近日送消息的频率十分纷繁,长佩宫的书房里也早早挂上西麓和边城的地图,虽然春夏并非出兵的好季节,也说不定殿下是想早作部署。宴会的日期是今日下午,现在去长佩宫问显然不合适。他犹豫片刻,还是道:“准备一下,我去看看他什么名堂。”他到底担心这是颜似玉安排的,不去会违了他的意,坏了他的布置。其实温良猜对了,却万万想不到这场安排对付的主角,就是他自己。宴会设在春临江一艘画肪上,满船才貌出众的灵秀人儿,恨不能把这锦绣江山中的风流人物都请来,各自垒出筹码博弈天下。和他们相比,坐在角落的温良就明显老了。他的面容依然英挺硬朗,眼角眉梢都是石头样的固执,可这块顽石到底经历过世事蹉跎,留下星星点点痕迹,在颜似玉眼中刻满岁月和资历的石头自有年轻人比不得的成熟韵味,此时对着满目繁华,却成了颓唐。好在他到底在这吃人的京都消磨了四年。宴会中的毛头小子们轻他,却也重他。四年前,是他带兵从淮南直袭京都,生生将正当壮年的废帝拉下皇位,为皇位换了主人;而比四年更加久远的之前,温良这个名字是本朝边关最有力的保证,天下虽大,论年轻才俊,谁能胜过温家的一文一武?但董彦得找一个不知轻重的人,把温良搅进这个局。“温统领身边怎么没有美娇娘陪伴?”这个人很快就出现了,抱着春临江上的官妓,穿着时兴的青云稠衣裳,踌躇满志、锋芒毕露。温良擎一杯酒独自坐在那里,清透的酒液在手中半响也不曾有一滴喝下肚去。可是少了劝酒的佳人?他想着,微微一笑。若今夜当真有佳人与他作伴,这满船风流怕要顷刻丧尽,在那位殿下的威风下簌簌发抖。他道:“心有所爱,不敢放肆。”稍远处正走来的董彦脚步一顿,是听见“不敢”二字,静观其变。“所爱?”那年轻人微醉,一手搂在官妓肩上支撑自己的身体,头倾到温良脸前,嘿嘿笑道,“你爱的是你漂亮的妻子还是那个丑女人的权势?”先皱起眉头的不是温良,而是董彦。他特意找了个对延庆公主有情的纨绔子弟便是不想扯上朝政,没想到这二愣子说话如此不知收敛。襄安公主二十多年在朝中竖立的威严形象让“她”的相貌成为禁忌话题,或者说几乎所有适宜于女人的形容放在“她”身上都是对长公主权威的亵渎,更别说在大庭广众之下称其为“丑女人”。只有温良淡然自若,他的心很正,可惜不能宣之于口:“这与公子无关。”颜似玉的相貌作为一个女人大概是丑的,这并不影响他作为男人的吸引力。位高权重、斯文白净、文武双全,天地间的灵秀似乎都集中在他身上,大概也是因此命运才格外不青睐他。延庆公主并非不好,但她在温良眼中总是少了一点玄而又玄的感觉。酸甜苦辣不断变幻的神秘诱惑,这个女人没有,她总是淡淡的,平和的,是个贤妻良母。“无关?”年轻人一把推开官妓,怒气冲冲朝温良道,“你很得势啊,延庆驸马,我的表妹夫!”温良想了想才忆起这年轻人是先帝和废帝的妹妹善德长公主的小儿子,朱义安。朱义安最后一句话声音可大,周围的人都看过来,宴会主人也终于粉末登场:“两位稍安勿躁。”董彦站在两人中间,墨色儒衫,弯眉细目,笑如春山。温良冷冷看他,连心腹都算不上,一只爪牙锋利的黑狗。董彦下意识要避开他的眼光,想起长公主布置的任务,复挺起胸膛,笑看这摇摇欲缀的无兵将军。无仇无怨,也不会挡彼此的路,他只想好好办好差事向襄安公主邀功。“朱公子醉了,还不扶他去歇息?”这话是对朱义安身边的美艳官妓说的。同为长佩一脉,董彦的做法无可指谪。温良不得志,好歹也是四年前的英雄人物,更是襄安长公主的枕边人,而朱义安血统再高贵也只是个无官无职的平民,其母善德长公主与皇后关系亲密。朱义安当然不愿,他一把甩开官妓,冲到温良案前,正要斥责,对上一双无悲无喜的眼。那是怎样一双深沉的眼睛啊!好像所有传奇都褪尽繁华,露出下面风化的沙砾。远看时是平凡的,真正接近才发现,这个人依然是战功赫赫的“军魂”,哪怕他沉寂,也不凡。朱义安心里一寒突然清醒过来,有些后悔。他和延庆公主一样是不愿搅风弄雨的性子,今天被许多莫名其妙的人灌了酒,竟可能为自己和家族惹下大麻烦。但若就此退却也实在抹不开面子,只好道:“你对不起她。”话中仍硬朗,语调却忍不住绵软下来。温良心中也古怪,这个“她”是他的妻子,而此刻这个年轻男子说,“他”对不起“她”。两个当事人已无争吵的心思,董彦打个哈哈这件事便过去。反正他本意也只是让一些人看见温良而已,为之后的大戏做个铺垫。
董彦确实长袖善舞,寥寥数语就把所有人的目光转到一位朝廷新贵身上,温良按自己的心愿,也顺着颜似玉的心思继续当他的石头。手里擎的那杯美酒,他终究喝不下去。满船欢愉,他想的却是兵强马壮的西麓。先帝继位后精励图治,内安朝政,可国库空虚的底子不是几年经营就能解决的,不得已之下数度裁军,除了托庇于襄安公主的七万淮南军,本朝就只剩下江北的五万兵马尚且一战。董彦今天宴请的都是京中有头有脸又算不得顶级的人物,多半是为了给自己和长佩宫结个善缘,在真正想干实事的人眼中就上不得台面了。“哗众取宠!”温良抬起头,见这次来的是个膀大腰圆的汉子,身上有一股他熟悉的铁锈味儿:“这就是京中贵人们的生存之道。”那汉子提起温良案上的酒壶大灌一口,一抹嘴冲温良笑道:“你也是吗?”温良犹豫片刻,低声道:“不是。你呢?”那汉子放下酒壶,行了个不伦不类的文士礼道:“在下叶闻天,江北落日城太守。”没想到这粗莽大汉竟是从四品文官,温良站起身还礼道:“禁军统领温良见过叶大人。”落日城是江北军驻地,江北军主将的官职正是落日城守备,名义上听从太守调遣。叶闻天在京中也是个传奇人物。他本是江湖草莽出身,先皇夺位时为求江北军按兵不动,派兵卒伪装异族骚扰江北边境,落日城前太守一介文官虽擅内务却到底文弱,竟在慌乱中落马而亡。边城为防守将坐大,太守权责极大,无人敢专擅,前太守猝死后城内一片慌乱。恰巧叶闻天游历至此,不知深浅,见落日城危急,竟闯进太守府自己处理政务。江北军主将林松干脆将错就错,任由他掌管城内事物。先皇登基后彻查此事,林松上表为叶闻天求情。颜似玉见林松与叶闻天交情甚好,便以安抚边境为由,劝先皇留叶闻天在落日城任职,以图卖江北军一个人情。先皇顾忌温良手中淮南大军,查明叶闻天与长佩一脉确无从属关系后,索性特旨封叶闻天为落日太守。叶闻天一屁股坐在温良身边哈哈大笑道:“温将军,在下找遍了京城,竟找不到几个能说话的人。今日有幸见到将军,才算一扫寂寥之感。”“叶大人言重,温某已不是将军了。”叶闻天指着几个搂着妓子夸夸其谈的黄毛小儿道:“你不是将军,难道他们是将军吗?”温良淡淡道:“他们挂着将军的职务,咱们在京城里就该叫他们一声‘将军’。”“京城之外呢?”温良一口饮尽杯中酒,挑眉道:“京城之外,保家卫国者,为将。”叶闻天哈哈大笑起来,亲自为他斟酒,举起酒杯道:“酒逢知己千杯少,管他京城内外!叶某人敬淮南将军一杯!”他敬的不是京中附庸长佩的禁军统领温良,而是战功赫赫的淮南将军。温良犹豫一下,举杯道:“敬边关。”“敬边关。”没在边关服过役的人永远不会理解何为“边关”。这两个字代表的不仅是国家的边界,军人的荣耀,一块土地,一座城,更是男人此生难忘的铁锈味儿。鲜血撒上大地,皮革裹上尸体,有人能背送回故乡,有人只能草草埋在战死的地方,他们的战友活着的时候会偶尔来看一看,死了之后十有八九会埋在同一个地方作伴。“和我说说边关的事吧,我有好几年没有回去了。”看着温良沉寂的眼睛,叶闻天脸上的笑容也渐渐褪下去。先帝在位不过数年,却是本朝军力小弱最多的几年。淮南主将被调离军队,由个中庸之辈统领;江北军战士被大批裁撤,主将林松已年近六十,也不知还能镇守几年。“那就说说吧,边关。”落日城太守这次进京的目的是代表江北军向新帝投诚,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除了温良。叶闻天几经犹豫,还是没有把这件事说出来。他本来不过是一个商贩的儿子,到今日不仅文武双全而且功成名就,心里的算盘当然不会少。他已隐隐觉察出有人在对温良设局,所以他什么都没有说,无论是为颜烨的招揽之词还是为温良着想的示警,都没有说。多嘴的人往往不长命。比如董彦。他原本可以活得很长很好,但他总是喜欢卖弄自己的聪明才智,卖弄不算,还要把这些聪明说出来。这可不讨襄安公主喜欢。再比如说温度。他大概是京城中知道秘密最多的人了,却从没有人清楚他到底知道多少,还有多少不知道。颜似玉忌惮温度,不多,就指甲盖那么一点儿,因为他是颜烨的臣子。先帝在时,他是帝王的一只手,先帝亡后,他也就只是颜烨手上尖尖的指甲盖。温良的沉默是木讷不知变通,温度的沉默是一把锁,锁住了他知道的秘密和大部分的价值,令大部分人难以放心的任用他。颜似玉不认为温度有勇气对颜烨张开自己的嘴巴,先帝和自己都比颜烨英明太多倍,温家第三个儿子也是其中最心高气傲的一个,他真的对自己侍奉的主子没有半点怨言?颜似玉和温良一样在饮酒。他总是一个人喝酒,哪怕是天上的明月地上的鲜花都没有资格与他共饮。他越喝越觉得自己很孤独。曾经他以为自己缺少的是一个挥斥方遒的文臣,后来他想要一个闻弦歌而知雅意的谋士,到现在他已经发现,他不缺手下,缺的只是一个可以喝酒的人。千金易得知己难求。或者这个人不一定要知他,仅仅在他思考时含笑倾听就可以。那个人穿着青色的文官袍,唇红齿白,笑时眼睛会微微眯起,说话的声音让人想起春雨落在伞面的声响。颜似玉知道自己醉了。他应该继续想温度,想温良,而不是去想一个死人。那个人再也不会带着温柔地笑容听自己发牢骚般点评时事,更不会再拦住自己前进的步伐,想他简直是在浪费时间和美酒。但醉酒的大脑不听理智的,转而对胸口跳动的肉块唯命是从。温,文。这个如其人一样温文尔雅的名字藏在心底太久,迟迟不肯离去。那年温良率兵攻打皇宫,温文作为废帝的使者试图策反自己一向听话的二弟。颜似玉当然不会让他得逞。温文刚出御书房,他安排在宫中的细作就把人直接绑到了自己当时的府邸。俊秀的男人被绑住双手蒙上双眼放在会客厅的地上。颜似玉至今记得那时的彷徨。是的,面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他是如此彷徨。为什么?他问过自己,然后得到了答案——因为爱。处心积虑谋夺皇位的少年颜似玉爱上了愚忠于皇帝的温文。他甚至有一瞬间不敢开口,怕温文听出自己的声音。“你想活下去吗?”温文果然听出来了,他皱紧眉头难以置信地问:“如花?!”颜似玉挥退侍从,一步一步走近自己的囚犯。那时他还没想杀了温文,怕父亲藏在侍从中得细作听出端倪,便将厅室清空。“废帝昏庸,众人离心。就算你愿意为他搏命,宫里宫外有无数人等着拿你们这些忠臣的脑袋邀功。”温文怒道:“废帝并非昏庸,是尔等派小人作祟!”颜似玉鲜少见他喜怒形色,竟得了乐趣,轻笑道:“红颜祸国,奸佞乱政,他们先祸乱的必定是帝王。一个被小人祸乱的帝王,难道不是昏庸?”“皇上有所不足,臣子自当尽力弥补。德王狼子野心,纵然一时得逞,也逃不过万古骂名。”“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贱人!”温文骂道。
颜似玉颦眉,一脚将温文踹翻,脸上的神情像一个女人,脚下的动作又像一个愤怒地少年。然后他蹲下身,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面沉如水:“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还只是个小吏,为三两银子对皇亲国戚不依不饶。”温文冷笑道:“那时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女人。”颜似玉抽出匕首。他是怎样的“女人”?他从来不是一个女人。身为一个男子,高高在上的皇位对他有着不可阻挡的吸引力。但大概是当女人当得太久,他也有了一个全心钦慕的男人。“遇见你之前我从来不知道世间还有你这样的男人。原本我不应有郡马,你让我改了主意,甚至主动求皇伯父赐婚。”以男子之身嫁给另一个男子,在他登基九五之后无论如何都是一个难以洗去的污点。假如他当时冷静一点,他会知道如果他真的嫁给温良,继位后他最好的选择就是杀了自己的“丈夫”。而他爱上了,便不复冷静。偏偏这个人不领情,来来去去只有一句——“温某早有婚约在身。”今日温文终于说出了另一句:“我很庆幸没有娶你,就是你害了阿良!”“你怎知我是害他?他这点胜过你,不迂腐。你为所谓正统侍奉皇帝,难道百姓就该为这所谓正统的昏君受苦?”温文轻笑一声,似嘲,也似悦:“你终究不过是一介妇人。”颜似玉怒极反笑,眼角眉梢具是风情:“妇人?你倒说说,除了这身衣履我哪里像个妇人?”温文知他怒,正如他知如何令他怒。他冷笑道:“陈吴二人起,秦末群雄并起;今朝尔等起,如何知他日不群雄起。鼠目寸光,妇人之见。”“你说的是江北林松和西麓古特。”颜似玉何等精明人物,马上明白温文暗指,挑眉道,“西麓古特羽翼未丰却是只虎稚倒也罢了,那林松偷藏前代皇子,你以为我没有安排?”温文机敏不及颜似玉,思忖片刻惊呼道:“落日城太守!”此乃颜似玉生平得意事之一,他动了动下巴道:“正是。”谁能想到,林松干冒大险救出本该葬身火海的前代皇子竟不牢牢护在身边,反而让他去参加科举,步步高升,最后调回落日城。更没有人能想到,前代皇子终究还是被找出来了。温文一时怔愣,幽幽叹道:“卿本佳人,奈何为贼?”颜似玉不是一个佳人。哪怕他穿着最华美的衣服画着最精致的妆容,他的相貌依然是个清俊的少年,有些丑陋的女子。所以温文说的不是如花郡主的外貌,而是才华,国士无双的才华。颜似玉蹲下身子,弯下腰,一只手勾起温文的下巴,吐出的热气若有若无喷在他脸上:“卿本佳人,奈何从贼。”“心之所善,九死无悔。”温文柔和浅淡的眉毛舒展开来,像每一个午后受邀与颜似玉品茶时一般,无论耳边听见什么,都是这般柔若春水的表情,听,却不改本心。所有的怒气都在顷刻间如潮水般退去,恍如从不曾存在,他已坦然平静。篡位者永远是篡位者,而他会先一步去地下等待这个曾经让自己心动然后心痛的女人。拖延的时间够久了,阿良应该已经看到自己写给他的信。所有想要说的话他都写在了信里,希望阿良能迷途知返。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活着到达温良面前,他只是在赌,赌颜似玉对他还有心思,还做不到冷静细致一如往日。可惜,他猜到了开始和结局,却没有猜到过程。颜似玉鲜少有这样大得怒气,好像有火舌才一下一下舔着他名为理智的那根弦。多年筹谋,一朝成败。他这几日夜不能眠,精神本就不好,温文还处处撩拨他。怒气越大,他的笑容就越妩媚,思绪被分成两半,一边是努力分析着京中局势的理智,一边是无法言说的复杂情感。理智岌岌可危,那把火越烧越旺。他捏住温文下巴的手猝然下滑,天青色儒杉在内劲下寸寸撕裂。“我要你。”温文一时没听明白。他的双目被巾子遮住,看不见颜似玉泛红的眼,更从未想过接下来会发生的。他还在疑惑,颜似玉的声音竟与平日不同,低沉很多。颜似玉扯开他的腰带,撕开他的里衣,被绑住手的温文终于明白“郡主”想干什么,像上岸的鱼一样在地上扑腾,双脚胡乱踢蹬:“你住手!放开我!”颜似玉轻易压住书生的双腿,喑哑的男声低笑道:“你不是一直奇怪我为什么非你不嫁吗?”温文这才确定这个声音属于“颜如花”,他咬牙切齿道:“诚王竟舍得藏了这么一颗棋子。”因为如花郡主是女子,哪怕诚王府最危急的时刻“她”依然能安安稳稳的主持事物帮诚王渡过难关。也因为颜如花是女子,他不能光明正大的站在朝堂上。颜似玉亲吻着温文的脸颊,手掌在他的裤子中间重重抚摸:“你竟还在想这些。”温文呼吸一窒,下一刻双腿就被人拉住脚踝强硬地分开,接着裤子上的一大块布料就直接被抓了下来。他慌了神,死命挣扎妄图摆脱颜似玉的掌控:“我们都是男子,颜如花你疯了!别让我看不起你!”颜似玉将他的腿压在肩上,自己一只手除去裤子,笑容冷而艳,眼中似乎有火在烧:“颜似玉,我的名字。”温文还没想明白这三个字的含义就被剧痛打断了思绪……~~~~~~~~河那个蟹的分界线~~~~~~~~父皇登基后只晋升颜似玉为公主,而非乘着余威恢复他的男子身份。颜似玉的心立刻凉了,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呕心沥血所做的一切。胸中的苦闷不敢泄露一丝一毫,还要对着父慈子孝的皇帝和皇长子笑语晏晏。还少年轻狂的他把所有的烦躁都倾泻在温文身上。这愚忠的文臣身体柔弱却有着坚定强大的内心。一次次尝试向外界传递消息,一次次被狠狠惩罚;在得到颜似玉故意放出的政变成功地消息后,他没有气馁,反而试图凭借自己难堪的处境联络江北林松。林松既然敢救出已经被皇帝秘密处死的皇子,可见其本身对皇权并无敬畏之心,又怎会为大势已去的“正统”出头?原本颜似玉派人伪装林松的细作,只想让温文有个念想好好活下去,没想到的是竟无心插柳引出几个居心叵测的“保皇党”。再之后,颜似玉眩晕的脑袋已经记不清晰了。他本来想借机掌控废帝残留的势力,后来不知怎的被温文激怒,干脆砍了几个老顽固的脑袋扔到那书呆子面前。温文果然怕了,他不再做多余的事,每天安安生生呆在屋子里,像妻妾一样等待颜似玉的到来。可颜似玉不满足,心中的火反而越烧越旺。父皇已经将颜烨封为太子,明堂堂地为其组建未来的班底。相应的,在朝中占据太多位置的长佩一脉就要为太子手下的官员让路。他不能愚蠢的暴露出自己对皇帝的不满,只能压抑着,温文就是他最好的发泄方式。直到有一天,他从睡梦中醒来,臂弯中的人已经死了。连唇边的那一抹笑,都像解脱。
酒醉人一时,情却能醉人一辈子。也不是真放不下,在皇图霸业面前小小私情又算得了什么,只是情醉的感觉,挥之不去。“殿下,那人求见。”颜似玉闻言精神一振,立刻放下酒樽道:“请他过来。”夜已深了,四周本就幽静,小黄门提着灯笼很快引一人来到这座小亭子。首先看见的是他被灯光照亮的暗青色袍巾,边角处略有潮湿,颜色稍暗。“给殿下请安。”那人双手抱拳作辑,是江湖路数,也未通姓名。颜似玉也不在意,用男声道:“皇上可有什么特别吩咐?”那人答道:“皇上命我们暗中寻找废帝旧部加以笼络。”颜似玉一惊,他方才还在想“旧部”,现在就有人从嘴里说出来,也不知是天意还是颜烨有了探知人心的本事?他佯作不在意道:“废帝旧部中混得最好的当属温文留下的青阳书院,一群书生能有什么作为?”所谓混得好,不如说是太不成气候,入不得达官贵人的眼。废帝倒台后当年的忠臣良将大半被贬谪入狱,青阳书院一群书生却无人与他们较真。“殿下此言差矣。”那人虽颔首低眉,通身的气派却似不弱,,“殿下在此地的时间太长,莫非忘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百业士为首,百姓对读书人皆有敬佩信服之心,读书人的口舌虽不及市井长舌者能一传百、百传千,却能带动民间想法,不得不防。”颜似玉心中不以为然。若颜烨只为掌握天下悠悠之口倒是好对付,只怕他有查探自己阴私的本事,叫温文在地下都不得安宁,凭得令人恶心,嘴上敷衍道:“先生所言甚是。本宫在废帝旧部中也有一些布置,皇上要你收拢他们,你不妨踏踏实实办,本宫自有办法对付。但你也不可松懈对林松的监视,此人重情重义,当年本宫设计杀害前太守的事万万不能让他知晓。”“殿下放心,林松对我推诚置腹绝无半分掺假,对当年的案子也早抛之脑后。”颜似玉姿态诚恳,那人也不知他到底听进去没有,更不好再说,转而道,“小人今晚受邀去参加董彦的酒席,碰见一桩怪事。”颜似玉心中一动,猜到多半与董彦试探温良有关:“说来听听。”…………郁郁葱葱的竹林,笋子过了春就可着劲的长,细长的竹身本不碍事,无法无天地长起来竟占了好大一片沃土,正午也不见阳光。竹林深处有一幢三室的竹屋,被竹子拱卫着,秀雅中暗藏锋锐,如隐居的高士等待明主探访。这一等,就是许多年,竹椅扶手已磨得光亮,青丝染了白,被鲜血浸透的大地也长出了新芽。终于,有人来了。来者是个弱冠少年,一袭白衫,背后背一柄长剑,那红色的剑穗随着他的步伐飘荡,更增风流韵致。他长身玉立,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道:“温和求见齐长茂齐夫子。”竹屋内似传来物品落地的声音,继而有个中气十足的声音道:“温温和气袭龙斿,薄晚轻云忽便收。颜如花真看得起老头子,竟派你来杀我。”温和微微皱眉,解释道:“夫子误会了,殿下对夫子并无恶意。温某也并非奉殿下命令来取夫子性命的。”屋内许久无人答话,半响后那齐长茂才长叹一声道:“你进来罢。”温和想了想,将背上的长剑解下放在门外才走进竹屋。他曾随齐长茂求学,年幼不知事,只记得大哥和三哥是极好的,书本策论都在学生中出类拔萃,而二哥早早去了边关,也在齐夫子名下当了记名弟子,每次回家都被父亲赶来和自己一块儿温书,带着厚茧的手提起笔来也似模似样。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若非情非得已,温和也不愿再将夫子牵扯进朝堂俗事。京城陷落后大哥和齐夫子等一大批废帝死忠之臣不知所踪,温和最初只道他们逃走避祸,半年后大哥的尸体被人从一所旧宅的花园里挖出来,与他一起被埋在地下的还有数名身份五花八门的瘦弱之人的尸体,身上财物俱都被人窃去,明显是匪徒劫财杀人。但他最近又有新的发现,因被杀者中有一名书生与齐长茂有莫大干系,事关兄长死因,他不得不向夫子求证。进得竹屋,见屋内极为空旷朴素,也不拘格局,一张梨木方桌边摆三四个圆凳,角落里是一小桌,其上一架古筝色泽光润质朴,显是古物。徐夫子坐在桌边,背对门口的位置,正好挡住温和的视线,温和更进两步才看见墙上挂着一幅古画,他恰巧识得,是百花争鸣图,描述的是数百年前文帝大开言路,在五门邀请群儒辩驳时事的情景,可谓文士鼎盛之时。“你终究还是来了。”齐长茂穿米白色直裾,头发花白,紧紧束在头上,没有一丝一毫不齐整,整个人看上去就像另一幅画,另一张古老发黄的纸,平板得不似活人。温和心中一痛,道:“夫子不必担心,殿下不知您隐居在此……”“现在他知道了!”齐长茂打断他,露出一个浅浅的苦笑,小小的动作牵引,脸上的皱纹都动起来,如死水生波,“所有人都变了,你竟仍然天真至此,也不知是福是祸。”“知足是福。”温和不管谁当皇帝,也不管过去与将来,他只求快乐今朝。但若为过去之事而不得快乐,他也不吝仗三尺剑,流血百步。齐长茂定定地看着自己最不喜的弟子:“你若惜福就不该来找我。”“有些事,不得不做,九死无悔。”齐长茂神色稍霁:“你既然已经知道老朽藏身之地,颜如花查到也只是早晚的事。有什么事直说吧。”温和闻言愧疚道:“打扰夫子了,弟子实在不知除了您还能找谁询问。夫子应当听闻,我大哥受先帝旨意去劝说二哥,而后不知所踪,二哥军中上下皆未在那日见到大哥的踪影,我们也只当城中混乱,大哥为乱民所杀也不奇怪。可是前些日子我恰巧遇到当日守宫门的差人,他说大哥根本就没有出宫。”齐长茂也不问温和如何在茫茫人海中“巧遇”守宫门的差人,捋着自己花白的胡须道:“先帝派遣子君去见温良的消息,你是怎么知道的?”“先帝侍人所说。”“先帝侍人对何人所说?”温和皱紧眉头,欲言又止。齐长茂帮他说,字字铿锵:“先帝侍人对颜如花说的!”那侍人是于事后对襄安公主说,还是在事前对颜如花告密?温和心中早有怀疑,仍反驳道:“夫子与殿下素有间隙,此言可有证据?”“你不是在找证据吗?”齐长茂两道花白的眉毛直入发鬓,知天命之年威风凛凛,温和竟有幼年在夫子面前的敬畏之感,“颜如花之父诚王性如虎狼,她一介妇人不安于室,颠倒阴阳祸乱朝纲,奸诈狡猾,手段狠辣,更不知羞耻引诱温良造反,她怎能让子君劝降温良?可笑你认贼为主多年,竟看不透这般浅显的道理。”
温和被夫子的气势慑住,也忍不住扪心自问,他真的看不透吗?许多年前,大哥和二哥都来请他为人卖命,他选了女儿身的“颜如花”。回忆当时的想法,不过是大哥口中的未来太过憋屈,卑躬屈膝、左右逢源、英明睿智的剑客不会是一个好剑客,因为剑客解决问题的方式只有一个——拔剑。这些年颜如花让他做的也确实只有拔剑,或者说,杀人。他去过很多地方,见了很多人,杀了很多人,也知道很多颜如花的事。殿下行事虽有狠辣奇诡之处,也不失为一代天骄。他曾不止一次的和二哥说起,若殿下是男儿身,自己未必不愿意辅佐这样一位天子。二哥听他说起这些时的表情总是很奇怪,那样的爱恨难明,好像有千斤重的负累压在身上却甘之如饴。“若真是她杀的,她没有必要隐瞒。因为如果我在那日遇见大哥,我也会杀他。”生死存亡之际,杀死敌对的文臣实在再正常不过。温和知道自己不会怪那个可怜、可恨,又可敬的女人,二哥更不会。因为她是他们认可的“主子”,生命中所有爱恨,都敌不过少年时一句誓言——若群主不负天下万民,温和定不负郡主。殚心竭虑调查往事,他要的,只是一个答案。他仅仅是想知道,他的哥哥到底是怎么死的!齐长茂忽然不认识自己最小的弟子了,精致柔和的五官已经呈现一个成年男人的硬朗。若说温文是咬定青山的翠竹,温良是虬劲刚强的不老松,温和就是凌寒独自开的寒梅,无论身边的风怎么刮,他都是自己所希望的那个温和,开出自己心目中的花,不理别人如何争奇斗艳。“子君是颜如花杀的。”齐长茂发觉自己老了,很早以前就老了,他颓然道,“我没有证据,但挖出来的尸体中,有一具是当年诚王府里的教书先生,也是我的好友。诚王谋反后他和我割袍断义,本想再辞掉王府的差事安安稳稳过日子,顾忌诚王多疑才几番犹豫,之后便没了声息。我本猜测他终于离开那是非之地隐姓埋名去了,没想到……还是难逃毒手。”“也许,他是在离开诚王府后被歹徒所害?”温和心中还存着一点儿侥幸。齐长茂笑着摇了摇头,嘲笑自己仅剩的,还天真着的弟子:“时间对不上。子君领命去见温良那天我的老友还活着,京城里处处是眼睛和耳朵,就算迟了好几年,你应该还能打听到那天他的行踪。”温和没有了说服自己的借口,清朗的眉眼压得低了,便泄露出这大高手的郁闷来。他摇了摇头,带着难以改变的天真,固执道:“我会自己去查,无论是大哥的死还是兵符的去向。”“兵符不在我们手里。”齐长茂没有解释“我们”是谁,两人都心知肚明。温和点头道:“我知道。”废帝留下的那点儿家底,一来使不动兵符,二来护不住兵符,根本没有必要打兵符的主意。走之前,温和话在口中转了几圈,还是忍不住劝道:“放弃吧,这天下,已经易主了。”“不可能。”温和看着夫子身后那张历史悠久的百花争鸣图,已经泛黄,裱了挂在墙上,就像一个腐朽的梦境。颜似玉卧在美人靠上,满头青丝散开,铺在温良腿上像一条细密的黑色丝毯。“前些日子不还高兴得紧,又有什么事招你烦了?”温良眉间的纹路一直很深,就像压在他身上那样深,那样纠缠难分,硬挺的五官却又那么硬,硬生生挺着,明明看起来随时都会崩溃,偏偏又顽强得不可思议。“你知道叶闻天是皇上的人。”颜似玉的头枕在他的腿上,双目似睁非睁,懒懒道:“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温良以为自己问了,可看着情人恬静的神态才清醒,他的口舌自己拒绝了这个命令。“他试图说服我背叛你。”颜似玉终于睁开眼睛,深邃的瞳孔中藏着没有人能读懂的情绪:“他不会成功的。”理所当然,似乎毫无戒备。短短一句话就让温良心中火热,热得连他自己都惊异这具身体里还有如此炙热的情怀。他盯着躺在自己腿上的“女人”的眼睛认真道:“我永远不会离开殿下。”一句敷衍之词而已,突然这么认真。饶是薄情寡义如颜似玉对上他坚定的目光都忍不住闭上眼睛:“你离开本宫能过得比现在好很多,但未来……本宫不会让你后悔这几年沉寂。”温良自认是个短视的人,只忧愁道:“殿下,西麓汗王已经开始在草原中集结军队,最迟盛夏时节就能发兵攻打我朝边境,朝中却仍然在削减军备,连天子近卫的羽林军都要裁撤数百人。如此下去国土难保。”“不是还有江北军吗?淮南的兵符都丢了,你急也没用。”颜似玉悠悠然从他腿上起来,柔软的长发滑过他的颈项和脸颊,“皇上最近接连罢免长佩宫的官员,恐怕即便是本宫跪到宫门口去求他,他也不会调离一个停在江淮的士兵。”江淮毗邻淮南军驻地,从数年前先帝在位时起,就陆续将各地驻军被调往此地抑制几乎完全被颜似玉掌握的淮南军。如今这些乌合之众倒也勉强成了小气候——本朝人数最多、军纪最差的一支军队。提及江北军和江淮军,温良额头上的纹路稍稍舒展:“叶闻天虽效忠皇上,但我观其言行,绝非因小失大之人,只要淮南军并无异动,江北军应当会将全部力量放在西麓。”颜似玉冷笑道:“放心,淮南军不会有异动的。颜烨打算靠江淮军监视淮南,却不知道这种东拼西凑来的军队最容易收买。父皇在时有苏廷震着本宫还要顾忌一二,现在苏廷早被温和杀了,如果当真情势危急,本宫甚至可以直接调江淮军抵挡西麓。”温良坐正身子,肃然道:“若殿下调动江淮军,温良拼了性命也要为殿下保住淮南军。”兵符失窃已经过去半年,这半年中长佩一脉在朝堂中的主要人物几乎都被皇上贬谪或者直接下狱。所有政绩民意,都比不过切切实实的兵权。所有人都说,长佩将倾。前几天就连与他相交莫逆的叶闻天都隐晦的说起皇上“仁德”,只要他弃暗投明,过往一切皇上都既往不咎。江淮军多而不精难成大事,至少目前看来,淮南军是长佩唯一的活路。颜似玉坐在他身旁,皱眉道:“连你都没有把握收服淮南军?”温良摇头叹道:“皇上毕竟是皇上,没有到逼不得已的地步将士们不敢和天子做对。”“总会有人敢,只要背后的利益足够大。”“很少,”谈到正事,温良一改平日顺服,反驳道,“大部分人会视我们为乱臣贼子!”“他这皇位难道来得很光明正大吗?”颜似玉似被戳到痛脚,站起身怒道。他尖尖的下巴挑起,好像颜烨就在他面前,而自己对这无能者不屑一顾,“没有能力却得到了天下最高的权位,也不看看自己能不能保得住!天下多少能人异士,可他们都不敢,不敢去看一看皇位上坐的人配不配去坐这个位子!”“他已经是皇上了。”温良叹道。“本宫也已经是公主了,”颜似玉猛然转过身,宽大的袖袍带起风,两道细长的眉高高飞起,“可孤,才是皇位最合适的人选。”他要让九泉之下的父皇看看,男扮女装又如何,只爱蓝颜又如何,血亲厌恶有如何,他要的东西终究会属于他,谁也抢不走。温良深深看着他,自己的情人和主子,按下心中的彷徨,起身跪在他面前,一字一句道:“末将誓死追随。”颜似玉生来就是遨游四海的龙、翱翔天际的凤。这种人不可能随自己贪安一世,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只有追随,哪怕千夫所指、前路渺茫。为初识时他口中的太平盛世,也为今时今日早已深入骨髓的倾慕。颜似玉看着跪伏在脚下的人笑了,如释重负:“只要你不负孤,孤就不会输。”温良到底是武将,京城的局,胜负还早得很。颜烨只着眼于京城之内,今日他扳倒多少官员,将来就得恭恭敬敬把这些官员请回来。他步步退让,就是要借着华厦将倾的势头,看一看到底有多少人不忠于自己。温良半年的言行都被颜似玉网罗来的高手一一记录,一旦有丝毫异动都会被写成密报放在他的书桌上。至少目前为止,颜似玉对温良非常满意。
温良跟随颜似玉多年,自然看出他现在心情甚好,趁机道:“殿下,末将有一事相求。”“何事?”颜似玉挑眉问道。“末将与那叶闻天相交莫逆,无意间发现他似乎……被长佩宫下了绝杀令。”说到绝杀令,温良木然的脸上抽动两下,咬牙道,“末将知道叶闻天身为日落城太守,所辖江北军乃殿下的心腹大患,但求殿下看在他忠心为国的份上饶他一命。”绝杀令意为官府中人出重金在江湖悬赏某人的人头。长佩宫本来就养有许多武林高手,其中温和更是江湖排名第一的杀手,这个绝杀令更多是一个宣告,长佩宫将在一月内取此人性命。温良隐约猜到,颜似玉手下还有一个只听命于他的神秘杀手,武功未必弱于温和,叶闻天此次恐怕凶多吉少。颜似玉坐回椅上,双腿交叠,雪白的脸覆了霜,瞪着他道:“无意间?你都把人救了,还来跟本宫求什么情!”见殿下板起脸,温良心中稍定,跪在地上淡淡道:“末将只是惜他才华,不忍他死于匹夫之手。”“起来吧。”颜似玉也懒得与他装模作样,冷笑道,“为叶闻天挡一刀的滋味好受吗?难为你憋了这好几天才来跟本宫求情,倒不怕本宫再派人去把他杀了。”温良实话实说道:“叶兄说若末将刚受伤就来求情,您正在气头上,怕是办不成。”颜似玉一拍桌子,两道柳眉高高挑起:“你的叶兄对你好得很啊!颜烨给你开什么价儿?”饶是心中无愧,温良闻言心脏也是猛然一跳,这时候万万不能沉吟,忙道:“末将直接拒绝了,没有听他提什么条件。”颜似玉自然知道他没有说谎,怒色微敛,沉着脸道:“若非你没和那杀手交手,只拿身子去帮叶闻天挡了……本宫饶不了你!”董彦这聪明人对上温良这种谨慎木讷的呆子也算碰上克星。他本来对那杀手下的命令是无论如何都要杀了叶闻天——温良若杀了那杀手,便是叛了长佩宫;若温良不杀那杀手,叶闻天必死无疑。谁知道温良骨子里有股混劲,脑子也比平时表现的聪明百倍,直接对那杀手说,除非杀了他,否则别想动叶闻天一根汗毛。颜似玉弯下腰,撕开他的前襟,健壮的胸膛上缠着厚厚的绷带,那日为救个知己,这血性男儿当真是豁出了性命。便是颜似玉,要回忆起上次见到他发狠的模样也是很久很久以前了。颜似玉看着他与其说是恭谨,不如说倔强的神情,心中已软了。一个男人,若没有点儿死不悔改的脾性,又怎能称之为男人?温文如是,温良亦当如是。他顺势抱住他,柔声道:“本宫知道你与叶闻天意气相投,但他已代表江北军向陛下投诚,你还是小心些好。你对他一片赤诚,焉知他不会将你当做自己晋身的机会?就算他也真心实意,将来本宫和陛下少不得要兵戎相见,到时候你们兄弟又该如何自处?”这番苦口婆心,温良领会了,却不知悔改,垂下眼道:“若当真兵戎相见,末将绝不会徇私。”不会徇私,颜似玉觉得这话可笑。他扯住他的头发迫使他直视自己,道:“你总是选择会让自己痛苦的人。”“你又想到了大哥。”温良看着他乌黑的瞳孔,分不清里面压抑的痛苦究竟来源于自己的倒影还是眼眸本身,自嘲道,“末将与叶闻天相交,所想的……大概和大哥当年与殿下雨中对弈时一样吧。”“大胆!”颜似玉下意识怒斥道。温良却梗着脖子沉声道:“大哥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你怎么还放不下!”颜似玉一时不能适应他的强势,恍惚放开他的头发,当真开始想自己为什么这么放不下。雨中对弈,难得知己,少年意气,挥斥方遒。到头来,竟成了势不两立的仇敌。而且温文对他没有丝毫手下留情,到死都在算计他。若温文没有死,这么多年过去颜似玉只怕未必会对他念念不忘。若温文没有和颜似玉针锋相对,颜似玉也未必会每当想到他就心口疼。可是温文死了,而且是在不断反抗的过程中被折磨死的,从此就成了颜似玉心上的一块疤。活人没法和死人比,如今权倾朝野的颜似玉也早已不再有浪漫的少年情怀,这块疤似乎失去了治愈的机会。“大概是因为本宫喜欢他?”颜似玉冷笑一下,假惺惺的若无其事,连他自己都瞒不过去。温良却放过他,不敢逼得太紧惹他心伤,甚至暗暗后悔自己不该冲动之下提起温文,转而道:“殿下,江北军离西麓太远,北边的边境也要提防北戎趁虚而入。陛下未必有兵力对长佩宫动手。”颜似玉心神稍定,背心完全靠在椅背上,提醒道:“还有江淮的杂牌军。起来吧,你跪久了不是膝盖疼?”温良心中一暖,站起来顺着颜似玉的眼神坐到他左侧的椅子上,低声道:“老毛病了,难为殿下还记着。”颜似玉记得自己手下每一个肱骨之臣的大小顽疾,无论是心头的还是身体上的,轻描淡写关怀一句都能让他们感激涕霖。而其中,温良是他了解最多的一个,毕竟朝夕相对了这么多年。“你下雨天都睡不安生,本宫能不记得吗?”百年修得共枕眠,颜似玉有时候想想,自己能遇见温良其实很幸运,“除了江淮军,淮南军内部也并非完全可信。你久滞京城,淮南军营那边又早被惦记上了,四年时间足够父皇的人买通几个高级将领。本宫那位父皇啊,恨不能把本宫的家底都掏空了送给他的宝贝儿子!”自从启帝去世后,他就再未掩饰过自己对启帝的不满之情。从组建自己的班底开始,颜似玉就完全没有防备过自己的亲生父亲,而如今他与颜烨争权最大的妨碍之一,就是启帝埋在他长佩宫里的人。温良坐在椅子上躬身道:“殿下放心,淮南军是末将一手锤炼出来的,只要末将在军中露面,谁都无法作乱。”温良对淮南军的控制力确实远胜依靠家族承袭主将职位的林远,颜似玉当年实际上折服的只有温良一个人,却能引淮南军全军造反,虽然其中有朝廷拖欠军饷赏罚不公等原因,温良在军中的威望也不可忽视。想到这里,颜似玉忽然想到个主意。他右手指敲击在长椅的扶手上细细思索片刻,已经有了计划,抬头道:“本宫有办法让你离开京城,但统领的不一定是淮南军,有可能是到江北军中去,更有可能是去淮河军。你要做的,就是控制好一切能控制的兵力,哪怕带不出第二支淮南军,也要让他们不能站在你对面。”
温良愣了愣,锋芒内敛的眸子骤然一亮,脸上的表情似喜似愁,纠结在一块儿,喃喃道:“必须出兵吗?”他不忍百姓再遭兵祸,在颜似玉眼中却是这大名鼎鼎的武将终于被京城的偏安日子磨去锐气,厉声道:“必须!”他两道细细描画的眉挑起,如举起的刀锋,女子的妆容藏不住男子的野心和狠辣。温良想起了少年时他描绘的太平盛世,也想起了自己曾经做过的一个梦。在梦中,颜似玉不是颜似玉,富丽牡丹披了满身,也比不上他脸上的温柔的笑容。这个笑容温良是见过的,可岁月带走了这段记忆,只留下这似乎只能在梦中偷偷潜到颜似玉脸上的笑容。知足常乐,早已深深陷入野心的沼泽中的颜似玉,还有什么快乐可言呢?没得到的,殚心竭虑想要夺得;得到的,步步为营想要守住。“如果我不杀了他,他会杀了我。”颜似玉黑沉的眸子永远睿智,朱红的唇吐出的话语总是这般尖锐致命,直直戳进人的心坎。温良在他眼中太直白,就像一把刀,握住了,总不会飞到天上去。“去淮河军吧,”他柔声劝道,却是十拿九稳不会被拒绝,“一来,江北有你的好友叶闻天,想来不方便;二来,若你真的从江淮军中训出一两支强军,对我朝边防也有益处。”入情入理,温良怎么能拒绝呢?除非,他愿意见他死。他只能屈服,为颜似玉尽自己所能,越陷越深,万劫不复。颜似玉没有留温良住宿,他还记着他之前说起了温文,小作敲打。所以,唯一一个能与他过夜的男人也离开了。看着夕阳一点一点往下沉,颜似玉理了理自己稍有凌乱的衣裙,轻叹一口气,往后宫去了。那里面还有他愚蠢的母亲。人一旦离开母体,就不再是母亲腹中不依存不得活的附属品。两颗心脏,里面装着的人和事可以截然相反,却包裹着相似的皮囊。太贵妃,颜似玉和颜如花的生母,一个在丈夫死后生无可恋的女人。 颜似玉看不起她的懦弱无争,可每当注视着她那张被时光忽略的美艳的面孔,他都忍不住想到早早离开人世的双胞胎姐姐。如花,似玉。他从未温润如玉,她也没有机会经历过花开的美好。如果一切已无法改变,他愿意做出一些补偿,在母亲面前无声忏悔。哪怕永远不会有人明白,这仅剩的温柔。温温和气袭龙斿,薄晚轻云忽便收。杀手所持之剑,多以快狠奇诡著称,而温和的剑,在快狠之外,更多一丝缠绵的柔。这柔,柔了剑锋,好端端的高妙剑法因这一丝温柔,终究少了一分毒辣。即使如此,天下第一杀手终究是天下第一杀手。柏青云勉力拨开四剑,终于被一剑刺中腿部关节,整个人无力地跌在地上,地上立刻多了一片浅浅的红。他身上已深深浅浅落了十几个伤口,衣裳浸透鲜血都黏在身上,动一下都是剥皮般的疼。可他依然在逃,逃到今日,再不能逃,他已经迟钝的大脑仍想着逃。他不在乎自己能不能活,他只希望能用寥寥无几的时间把消息传给自己的主子:——温和叛了!“你没有机会把消息传出去的。”温良白衣如雪,鲜血从长剑的放血槽滴滴点点落在地上,明亮如星辰的眸子微微垂着,似乎也不忍见如此高义之人死于非命。温温和气袭龙斿,薄晚轻云忽便收。柏青云在长佩杀手中排名第三,擅长轻功身法,武功专走偏门,长佩四杀手中唯有他最胆小懒散,温和也是直到生死关头才有机会见识到他的韧劲。柏青云瘫倒在地,大量失血让他脸色发青,早在几个时辰前他重伤的手臂已经无法很好的控制武器,带在身上反而影响速度,所以他几乎没有在身上留武器,仅有的十几枚暗器也都放了出去,现在可以说是身无寸铁:“兵符,是你偷的?”他随时有可能失血而死,温和没有必要再骗他,神色复杂道:“我帮了那人一点小忙。”正是那日他临时决定帮那人偷兵符,才会冲动之下露出破绽,被当值的柏青云发现。“哈哈,哈,哈,”柏青云深深后悔自己到现在才想明白他那日的异常,笑得毫无半点欢愉之情,更像是垂死的喘息,“可怜你那二哥,要为你赔上一条性命。”“你不用再动摇我,我既然这样做了,就想过后果。”温和这样说,真假只有他自己知道。如果这时柏青云能抬起头就会发现第一杀手的表情是多么迷茫,就像一个天真的大孩子。他已杀了很多人,握剑的手染满鲜血也不会打滑,却很少在自己的决定下杀一个人,因为他不好杀。就算有人偷了他的酒钱,占了他包下的花魁娘子,抢了他的马匹,他最多也就笑笑忘了。这些他都不在乎,而他真正在乎的东西,没有人能侵犯。柏青云没有抬头看温和,他只是绝望地看着自己的血一点点一点流进泥土,心中什么都没有想,口中的话语却像本能一样吐出来:“我是从小被殿下收养的孤儿,到死了,也没什么牵挂。只求你,放那人一条生路。”温和奇道:“那人?”“一个杀手,也是我的师傅。”柏青云的声音越来越无力,“他的武艺未必比你差,但他年纪太大了,干我们这一行,一旦上了年纪,再好的技术也没用。偏偏,他不服老。我还曾想着,给他养老,现在看来……”温和听着他的呼吸渐渐微弱,直到消失。他没有直接走开,而是先站在远处用三棱刺刺穿了柏青云的脖子,再走近给尸体浇上从附近镇子买来的菜油,一把火烧了。要完全把一个人烧成灰,光用菜油是不够的,人体内虽然也有油脂,但到最后总会剩下一些烧焦的配饰骨头之类的东西。温和不敢留下首尾,就地挖个坑把这些东西全埋了。好在柏青云到最后是完全放弃了抵抗,除了骨头和发簪之外没有烧不掉的东西,都不难处理。温良曾对温和说起过对长佩宫中有一位绝顶杀手,温良立刻就从“那人”联想到了这位高手。虽然柏青云武功不济,但他的暗杀技术确实远胜自己。温和长叹一口气,明明没花多少力气,却打从心底觉得累。柏青云在四杀手中是最没上进心的一个,也是和他关系最好的一个。从柏青云身上,温和能感觉到强烈地生机,这个年轻人和他一样,杀人是为了“生”,甚至比他对“生”的定义更加明确。柏青云的“生”,是他的师傅吧。温和居然有点羡慕他,或者说羡慕他的师傅,这样被一个人记挂着。而他,大哥死了,三哥成了敌人,二哥……怕会被自己连累,处境艰难。也许他也应该找一个人记挂,到死的时候,说出这样一段叫人羡慕的遗言。温和这样想着,脑海中首先出现的居然是一张俗艳的脸——颜如花!他使劲晃晃脑袋,把这诡异的联想晃出去,虽然殿下一幅弱不禁风的模样,实际上武功比他还高,心机更是深沉,哪里需要他记挂?可是,殿下其实很寂寞吧。一个女人这样苦苦支撑,如何能不让人心生怜惜。温和把埋有柏青云遗体的坑踩实,再次深深叹一口气,大哥真是那个可恨又可怜的傻女人杀的吗?他帮人偷兵符时想的,只是阻止一场兵祸,这是大义;如今如何面对殿下和二哥,却是私情了。更难以解决的是,兵符真的丢了。偷兵符那人发觉温和并非真的背叛颜如花后,就把兵符托付给了别人。温和杀了无数皇上一派的官员,居然丝毫没有发现兵符的踪迹。万一兵符真的落入陛下手中,殿下可就危险了。因此温和不得不停止对大哥死因的追查,全力寻找兵符。无论大哥是不是殿下杀的,只为了二哥他也必须先找到至关重要的兵符。至于柏青云之死,长佩这么多敌人,要猜疑到温和身上真不容易。感谢千竺和晚华的长评,立刻有动力更文了!还是决定签约,虽然收益不是很高,但是晋江的读者太有爱了,舍不得离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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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和早已寻过一遍兵符,思索几遍都没有丝毫头绪,加上此次还未真正办事就不得不杀了杀手里与自己关系最好的柏青云,心里头堵得慌。他坐在马上也不执缰绳,握着一株白色迎春花发呆,反正兵符的下落没有头绪,马儿带他到哪就去哪找吧,总走不出淮南境内。“喂,那呆子,你手里是什么花?”正走着,忽听身后有女声叫喊,清亮悦耳,倒令温和头脑一清。他控制马儿转过身,见是个小麦肤色的劲装少女,腰间别一把弯刀,牵马的姿势和一身装束,竟是江湖老手的模样。女子行走江湖多有不便,自古穷文富武,大户人家更不会轻易让女儿抛头露面,便是偶尔有一两位女侠,也多半生得丑如男子。眼前的女子虽然在时下人看来肤色太黑,但五官艳丽,明眸皓齿,实是草莽中难得的美人。温和喜欢美人,看见美人就高兴。死在他手底下的人太多太多,江湖上遇见的美人又太少太少,所以他几乎是立刻把柏青云抛之脑后,两根手指拈住花枝摇头晃脑道:“花,就是花,白白小小的鲜花。”那女子也是老江湖,听他言语轻薄,啐他一口,骂道:“小白脸,现在倒不呆了,找死!”温和瞧她有趣,嘴上愈发不把门:“原来你也知道我脸白,你且仔细瞧瞧是这花白还是我的脸白?”“当然是花白。”那女子遇上无赖也不怕,伸手拔出腰间弯刀,一双美目上下打量着温和,似乎在琢磨从哪下刀。“喂喂喂,可是你先勾引我,现在拔什么刀子?”温和连只手遮天的襄安公主都不怕,此时倒是怕了这个顶多有点武艺的大姑娘,一边连连摆手,一边十二万分冤屈道,“本大仙乃是由这白迎春花得道而成,怎会花比脸白,明明是一般白!”那女子瞧他面如冠玉、白衣负剑,似是名门子弟,主动出言本有相交的意思,没想到此人金玉其外,说话却轻浮孟浪,偏偏自己还觉得他这样俊俏得很,瞪着眼羞恼道:“少胡说八道!”其实温和一向以风流而不下流自居,今日也是愁过了头,存心闹一闹把烦心事都抛于脑后。他挥舞着手上的白迎春,一本正经道:“姑娘莫要不信,白迎春百年难得一见,本就是天生灵骨,修炼成精也比寻常俗物容易百倍。”那女子到底年轻,看他郑重其事地样子,忍不住扑哧一笑,带着点儿炫耀本事的口气道:“那还请大仙告诉小女子,你习的是什么仙法儿,竟穿京城景秀坊的上等成衣、骑只有武将才能骑的淮南琉球马,腰间的佩剑若本姑娘没有看错,怕是齐大师的手艺。大仙好阔绰啊!”温和闻言大吃一惊,自己随便在路上碰见的姑娘竟有这般眼力。他放下花枝,恭恭敬敬行一礼道:“是温某有眼不识泰山了,不知姑娘是姓孙还是姓周?”江湖上女子本就不多,长得漂亮又出身好到能看出他一身物件的来历的就更少了,故而温和才如此笃定。那女子微微昂头,手中弯刀一指,口中笑道:“你挺聪明,就不知道武艺是不是也像人这么漂亮!”话音刚落,温和就见一片如月刀光直逼自己胯下良驹。他下意识俯身一挡,竟是用两根手指拿住了弯刀刀刃。“孙姑娘,你的刀法可没有你的人漂亮。”温和摇头笑道。那女子连运几次劲,弯刀竟纹丝不动,也知道自己是遇上了高手,可她背景深厚,反而扬起头怒视马上的温和,喝道:“你还不放开!”温和与她凑得近了,见她小脸微微发红,窄肩细腰,颈上皮肤微黑却细腻如绸,一双眸子黑白分明,哪里还在乎她无礼,松开弯刀和和气气地笑道:“抱歉抱歉,姑娘太漂亮,温某一时贪看,竟忘了松手。”孙佳雯听见他说话越来越无耻,武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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