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BA口袋妖怪水银3.0攻略里金色羽毛和银色羽毛分别在哪拿,请口袋迷们指教,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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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大颈镇的伦纳德宴会馆(1)
&&&&穿手工鞋的女人
&&&&(美)阿德丽安娜·翠吉亚尼著
&&&&董雁南陈慧婕译
&&&&谨以本书纪念我的外祖父——
&&&&制鞋师??卡洛·博尼切利
&&&&大颈镇的伦纳德宴会馆
&&&&我不是个漂亮妞。别忘记了收藏本小说章节,方便下次访问www。jlgcyy。com
&&&&我是个平淡无奇的女孩子,因为在诸多姐妹中我既不是最漂亮的也不是最聪明的。奇怪的是,却被冠以了一个“搞笑女”的名号。这个名号让我沮丧不已,我甚至暗想,大概这个标签会黏住我一辈子了。
&&&&有时我会突发奇想,如果一定要为自己选一个可以终了此生的地方,那就非大颈镇伦纳德宴会馆的女士休息室莫属了。这里的镜子真是个神奇的道具,在立体三面镜中,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起来,我都是玲珑有致。这种奇特的感受会让我忍不住地念想着情愿溺死在这里:在吊灯金色光芒的笼罩下,倾斜的镜面与蓝色大理石台面的闪烁光泽相映成辉,每次我都会轻叹,是怎样的玄奥才能创造出这般神奇的光学效果啊。此时此刻,镜子里的我简直就像是一根纤细、修长的淡粉红色调酒棒,妙极了。
&&&&细数下来,除去当伴娘和花童的三次,这是我第八次在伦纳德担任婚宴招待了。这个宴会馆全名是“伦纳德的甜蜜人生”,是我们家族在长岛最钟爱的婚礼举办地。我认识的每个人,至少和我有亲戚关系的,都在这个地方结婚。
&&&&我和姐妹们第一次当花童,是在1984年表姐玛丽·特雷莎的婚礼上。那次的婚礼,看似是一对伉俪交换神圣誓约的仪式,实际却更像是一场盛大的走秀。有些滑稽的是,台上的伴郎伴娘居然比台下的宾客还要多,并且每个都盛装打扮,配上会馆里华丽的场地布置和绚丽的舞台灯光,让新娘成了众星捧月的明星,新郎却像个陪衬样的招待员。
&&&&表姐玛丽自诩为意裔美籍的皇族,因此特意安排了两列“哥伦布骑士团”,他们夹道护卫在威尼斯星光宴会厅的入口。这些骑士身穿大礼服,系着红色腰带,披戴黑色斗篷和缀饰着鹳鸟羽毛的三角帽,看上去很有王室风范。当《没人比你更行》的乐曲奏响,我还排在其他的花童后面准备进场,可是骑士们突然一起高举起剑交叉成剑门,我马上吓得转头就跑。当然,费恩姑姑把我抓了回来,硬推回花童的行列里。我只好闭上眼睛,抓紧手上的花束,如逃命般冲过一长道剑门。
&&&&虽然那天尖锐的剑使我害怕,我还是被伦纳德宴会馆迷住了。那也是我第一次参加意大利式的正式婚礼。那个时刻,我祈祷能快点长大,然后像妈妈和她的朋友们那样,全身上下打点得珠光宝气,优雅地手执酒杯喝下“哈维撞墙”①——在九岁的我看来,伦纳德真是有格调极了。尽管开车自北方大道上望去,它像是一间矗立在法国蔚蓝海岸的高大白色赌场,但在我眼里,伦纳德就是神奇魔幻之屋。
&&&&“甜蜜人生”主题的体验,从你驶入它的大门那一刻开始。那宽敞的圆弧形车道简直就是简·奥斯汀笔下潘柏丽庄园的翻版,当然,它也有奈曼马库斯百货公司那种代客泊车柜台,就设在矮丘购物中心外面。这就是伦纳德的独特之处了:不管往哪个角度看,都会让你想起曾经去过的高雅地方。两层楼高的观景窗,使人想到纽约大都会歌剧院;阶梯式喷泉,如同罗马的特拉维许愿池。如果不是看到后头四九五号州际公路上驰骋的车辆,你会真以为自己置身于罗马市区。
&&&&第2节:大颈镇的伦纳德宴会馆(2)
&&&&伦纳德的庭园造景技术堪称园艺修剪一绝。有修剪成长方形的黄杨木丛;有紫杉矮篱和椭圆的水蜡树围篱,山桃则被修成甜筒的模样。精心修剪的树丛下铺着光亮的鹅卵石,与会馆里海鲜吧上耸立的冰雕相得益彰。
&&&&会馆外的灯光会让人想到拉斯维加斯的赌场大道,当然那里远没有伦纳德这般雅致,隐藏式灯光让整个宴会馆微微闪烁。正门两侧有修剪成新月形的树丛,底下的圆形灌木丛中又蹦出一朵朵天堂鸟,看起来就像是插在鸡尾酒上的小伞。
&&&&今天是我妹妹杰奎琳结婚的日子。趁着乐队演奏《烧了这房子》,我才跑到女士休息室来喘口气。一整天下来,此刻才得以享受一下独处。真是漫长的一天。我甚至觉得整个家族的压力,全部压在我的颈椎上。等我结婚的时候,我一定要逃到市政厅去,来一场简单的婚礼就好。我的骨头再也承受不住另一场龙卡利家族的豪华婚礼啦。尽管我会想念这里的啤酒虾和法式肉酱,不过自己的性命更要紧。这几个月筹备妹妹的婚礼,我几乎要患上胃溃疡。在仪式开始后,右眼皮更是不时抽动。不得已,只得在婚礼弥撒后,从表妹吉蒂·卡尔泽蒂的小孩手里,偷来专给婴儿长牙时咬的冰冻塑料环敷在眼睛上,才得以舒缓。尽管自己被搞得神经紧绷,今天还是美好的一天,我真的替小妹感到开心。我仍记得她出生那天,我捧着她,就像捧着一朵卡波迪蒙特玫瑰。
&&&&我拎起镶满亮片的马汀尼杯型晚宴包(新娘在婚礼派对上给的礼物),对着镜子喃喃自语:“我要感谢布鲁克林的克莱因菲尔德婚纱公司,他们用完美的无肩带礼服打败了王薇薇①。我还要感谢调整型内衣天才史班克斯,将我这梨形身材变成一只冲浪板。”我贴近镜子检查牙齿,一场正式的意式婚宴,一定会有洒满荷兰芹末的烤蛤蛎,你知道,吃了那些东西的牙齿会是什么样子。
&&&&新娘最好朋友的小姑,南茜·迪诺娅,半价优惠给我画的专业彩妆,却真的很持久。今天早上八点左右上的妆,到现在晚宴时分,都还宛如新妆。我姐姐苔丝说:“是蜜粉的关系。要有蕾克蕾的甜蕉蜜粉。”她真的有资格说这话。生过两次小孩,她的脸仍旧清爽无暇,有照片为证。
&&&&今天早晨,在爸妈位于森林小丘的都铎式房子里,我和姐妹们,还有妈妈,拿着折叠椅,整齐地排坐在妈妈卧室内的那面古董镜前,一整排看过去全是漂亮女孩。
&&&&“看看我们,”妈妈像只乌龟般,把头骄傲地抬得老高,“看起来就像姐妹一样。”
&&&&我故意只看着镜中的姐妹们回应她:“我们本来就是姐妹啊。”妈妈顿时一脸受伤的模样。“……而你呢……你是我们才十几岁的年轻妈妈。”
&&&&“别那么夸张”,我那依着好父亲“麦可”之名被取名为“麦姬琳娜”的六十一岁妈妈(大家都叫我妈“麦姬”),得意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心型脸蛋、分得老开的褐色眼睛和涂着红砖色唇蜜的双唇。我妈是我所知唯一会画好妆才去见彩妆师的女人。
&&&&龙卡利姐妹们,除去大哥艾尔弗雷德(也叫皮尔)和爸爸(叫道驰),可以组成一个彻夜不眠的女孩俱乐部了。我们是无话不谈的闺蜜,只有两件事不提:各自的银行存款和性生活。家族传统、各种秘密,还有妈妈的直发棒,这三样东西将我们紧紧系在一起。
&&&&我们这种亲密的关系从小就牢牢建立了。老妈时常会搞一些“只有我们女生”的郊游活动,要么就是带我们去纽约州立大学的时尚设计学院,要么去看奈蒂·罗森斯坦的回顾展,还有我们生平第一次看的百老汇歌舞剧《晚安,妈妈》。我们是用老妈观剧用的高雅望远镜来看剧中的世界的。那时她会一边催着我们从戏院出来,一边不住地说:“谁知道她最后会自杀?”深怕这场戏让我们从此蒙上阴影。每年圣诞节的前一个礼拜,她还会带我们到广场大饭店的广场宫来一场假日午茶。在吃了一堆涂满浓缩鲜奶油跟覆盆子果酱的香软司康饼后,老妈会和我们一起穿着姐妹装在艾萝伊斯①的画像下照相。
&&&&第3节:大颈镇的伦纳德宴会馆(3)
&&&&当露萨莉·席诺瑞莉·恰尔杜洛提着大皮箱开始到处卖矿物粉末化妆品时,猜猜老妈找谁去当模特儿跟着一起到处跑?苔丝(干性肌肤)、我(油性)跟杰奎琳(敏感性)。当时老妈虽然已经五十三岁,但还自己充当三十来岁、轻熟龄肌肤的模特儿。
&&&&“所有的艺术家都是从空白的画布开始作画”,南茜·迪诺娅说完后便宣布开工,开始在我的前额涂上奇瑞尔早餐谷片颜色的粉饼。我几乎要脱口说出:“会自称‘艺术家’的,通常都不是。”不过想想,何苦跟一个手握着工具、两三下就能把你画成雪儿在复出巡回演唱会上那种造型的女人争吵呢?
&&&&她拿海绵拍打我脸颊时,我仍不作声。“大鼻子要消失喽……”南茜满口薄荷味,又刻意在我鼻梁上不停地扑按粉底,那种感觉,跟当年圣殇教会在野战医院服务的玛丽·约瑟夫修女用冰袋使劲压在我头上的感觉一模一样。那次是我在上七年级的体育课时,不幸被平飞球打到。修女说她一辈子没看过谁的头上流出这么多血来。不过我想,她后来到越南当医疗人员时应该就看到了。
&&&&“南茜·讨人厌(NancyDeAnnoying)②。”退后一步端详我的脸,一副建筑师模样。“鼻子不见了。现在我可以整顿你这张脸了。”
&&&&我闭上眼睛假装冥思,看南茜会不会知道要收敛,别这样再拿我的五官做文章。她拿一支小刷子浸到冰水里,在一个黑黑的栗褐色块上转呀转,然后刷到我眉上,刺痛得很。我没几根眉毛,因为我是看着麦当娜长大的,只要她拔眉毛,我就跟着拔,现在可尝到苦果了。
&&&&我的脸又冷又画满了颜色。直到南茜终于拿起一支卡布其刷,沾满蜜粉,然后在我脸上小圈小圈地上粉,就像是安德烈提洗车场最后给车上蜡那样。待她完工,我就像一只刚出生的小狗,有着眼泪汪汪的大眼睛,却没有鼻子。
&&&&我又到休息室来补口红,因为我在婚宴上一样照吃不误。为了套进这身礼服,我可是节食了好几个礼拜,现在就算喝上一轮红粉佳人,并且拦下所有侍者盘中的餐前小点,应该也不为过;还有奶酪卷,被我吃到桌上的转盘有一盘都被掏空了一个洞。我是不担心啦,待会儿只要好好跳支长版的电动滑行舞,就可以把这些食物都消化掉了。我从包包里摸出口红,补满唇线间已经褪色的部分。没有比只剩下唇线的嘴唇更恐怖的了,活像吸盘状的紫色刺青。
&&&&我们姐妹从小不是玩新娘家家酒,就是玩筹备自己丧礼的游戏。不是我爸妈有病,也不是我们家发生过什么特别恐怖的事,而是因为我们是意大利人。顺理成章,龙卡利家族的定律便是一报还一报:每一份快乐,总有个相对应的悲伤。年轻人有婚礼,而丧礼就是老年人的婚礼。而我也学到,这两者都需要长期计划。
&&&&在我们家有两个牢不可破的规矩。第一,一定要参加所有跟我们接触过且认识的人的丧礼。这个规矩涵盖范围可不局限于近亲好友,而是除了跟我们有亲戚关系(血亲、姻亲和姻亲的表亲)的人之外,还一举纳入老师、美发师跟医生,甚至把给过我们意见或提供私人服务的专业人员都算在内。还有一类,是特别保留给送货员的,包括在1983年一个星期六早晨突然去世的“赖瑞叔叔”,我们的UPS快递员。老妈在隔周的星期一把我们从学校拉出来,一路开车到曼哈赛特区。她说:“这显示我们的敬意。”不过,我们都知道她这么做,其实是想借机打扮一番。
&&&&龙卡利家族的第二个规矩,是每逢婚宴必参加,而且只要有人邀舞,就一定要跳,即使对方是惹人嫌的表哥保利。他曾经因为偷吃舞蹈老师的豆腐,被踢出亚瑟·默里的舞蹈教室(最后在法庭外和解)。
&&&&哦,对了,还有第三个规矩:绝不能承认老妈在1966年整过鼻子。即使她整过的鼻子酷似安妮特·芙尼切洛①,而我们这些她的亲生儿女们,个个侧脸看上去都像马蒂·费尔德曼②。“除非你们自己说出来……否则没有人会猜得到。”我妈警告我们,“如果真有人问起,就说是爸爸的鼻子基因比较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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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大颈镇的伦纳德宴会馆(4)
&&&&“原来你在这儿!”这时,我妈突然也进到休息室来,一身雪纺和羽毛,像杯橘子冰沙,整套衣服仿佛被放进果汁机里搅过。“这些镜子真是神奇啊!”她侧转过身去,对着镜子检查背面的礼服,然后心满意足地说:“我真是个美人儿啊。告诉你,不要管别人怎么说,珍妮·克雷格③的减肥班真的有效。你那桌的情况怎样?”
&&&&“糟透了。”
&&&&“不会吧,你那桌可是朋友桌,你应该设法……”我最讨厌她做现在这样的动作了:双手握拳,像打蛋一样地挥动,“……让气氛活络起来呀。”
&&&&“妈,拜托。”
&&&&“就是这种糟糕的态度,你才什么都做不了。这种态度就像海上钻探到的石油,马上要从你身上流出来了。”此时,我妈涂口红时眼睛没看镜子,而是盯着我瞧。她啪地一声盖上口红。“如果不想要那些叔叔阿姨像拿着肉丸串请你吃一样地向你推销他们的儿子,你就应该带一个伴来。”
&&&&“第波奇欧夫妇想把我跟法兰克凑成一对。”我两手交叉在胸前,倚靠在墙上。天知道我穿这件衣服根本坐不下,要不然就等着调整型内衣把我的内脏压烂吧。
&&&&“天大的好消息啊!你瞧瞧,你会坐在朋友桌真是命运的安排。”
&&&&“妈,法兰克是同性恋。”
&&&&“哎呀,你们这些女孩,一有机会就说人家是同性恋。如果有人已经四十三岁还没结过婚,每年春天还带妈妈跟她的牌友去小岛度假,这并不表示人家就是同性恋啊。他可能刚好就是个又香又会打扮,并且懂得跟老人家说话的有礼貌的正常男人。帮我一个忙,跟法兰克约个会吧。去跳舞!去博物馆!下馆子也好!总之,打扮得漂漂亮亮到城里去,跟一个懂得照顾女人的帅哥好好玩一玩!能痛快地玩一玩,才是真正的‘gay’①。”
&&&&老妈停了下来,看着我。自从记事起,我脸上的任何表情都会让她心软,我知道她总是站在我这边的。“瓦伦蒂,你条件这么好,我不希望你吃亏。你应该是个赢家!是最有趣的人!”妈妈紧紧地抱了我一下。“让我看看你,”她双手捧着我的脸,“你很独特。看看这双又大又美丽的褐色眼睛,距离相隔得刚刚好。你的嘴巴,谢天谢地,像我家这一边;龙卡利家的嘴唇薄到吃东西时得用魔术贴,嘴巴才合得上。而你的鼻子,别管南茜今天说的话——”
&&&&“妈,我又没事。”
&&&&“她是很没礼貌。但是,有两种人千万别跟他们吵:彩妆设计师跟水电工。他们是可以毁了你的,所以那时候我才没帮你说话。实际上你的鼻子完美无缺,鼻梁又直又顺,侧面看起来美极了,不像我之前的鼻子,还凸出来一块。”
&&&&老妈突然提到那个手术让我吓了一跳。“是吗?”我从没看过她之前的鼻子。唯一保留的整型前照片,还是一张她高中时跟法文社同学的合影,而且她的头小到根本看不清楚。
&&&&“是啊,凸得丑极了。不过如你所见,我也没因此就活不下去。不过就是个小缺陷,可以修理的。生命里有些东西是你能修理的,那就把它们修好,然后继续生活。”
&&&&“那你是说,我应该去整一下鼻子?”
&&&&“我才不会去动它。再说,高个子本来就能配个大一点的鼻子啊。你应该要感谢自己遗传到家里高个儿的基因。”
&&&&“谢了,妈。”虽然在人群里,五尺八寸根本不算高,不过在我家,我已经算是棵巨型红杉。
&&&&老妈打开她的亮片马汀尼包,拿出一瓶D&G的红帽香水喷在颈背。“要喷一点吗?”她问。
&&&&“不用了。我想,坐在朋友桌里,我维持原味就够了。”
&&&&老妈举高手臂,在头发上也喷一些。她的头发向上梳了一个可颂型的发结,上面布满珊瑚亮片。在舞池灯光下,如果你站的位置刚刚好,眼睛可能会被亮片上的闪光刺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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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大颈镇的伦纳德宴会馆(5)
&&&&小时候,如果妈妈晚上要跟爸爸出门,我会去看她在镜子前面华丽变身。老妈打扮起来快速利落,她先站在梳妆台前检查工具,再打开彩妆盒,旋开彩妆条的盖子,摇一摇乳液和香水。思考的同时,她边削眼线笔,最终定有一条巧克力色的S型蜡条掉进垃圾桶。开始化妆的时候,她先拿起眼线笔,稍稍描一下眼线,准备稍后上大范围的眼影。然后选一支刷子蘸上色,在眉骨上一笔一笔地画上眉毛,就好像米开朗琪罗在西斯廷教堂①为圆顶壁画里的圣徒画睫毛一样。
&&&&“怎么了,瓦伦蒂?”
&&&&“没事。我好爱你,就是这样。”
&&&&“我等不及——”妈妈刚要出口,又停下来想了想,“你知道吗?即使你是孩子里唯一到老还单身的,我仍然骄傲地支持你一辈子。如果那是你想要的生活。”
&&&&这大概是我最爱我妈的地方。其实她心里觉得单身就像少了一双手,是一种缺陷,但她从未逼我也得这样想。
&&&&“妈,我很快乐。”
&&&&“你可以过得更快乐。”
&&&&“我想是吧。”
&&&&“啊哈!”她手指着我。“你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独立新生活,不用跟我妈住在一起做鞋。”
&&&&“我爱我的工作,也爱我住的地方。”
&&&&“真是搞不懂你,我以前一心想离开那里,从不会想当个鞋匠。”
&&&&老妈和我挽着手一起走回宴会厅,看起来就像两颗小行星,一个粉红,一个亮橘,划过提埃坡罗②画中的蓝色天空。但是,我发现大家盯着我们时可不是这样想,看起来倒像是我扶着妈妈——表示不是她喝多了,就是已经老到需要人扶,原谅我这么说吧。这一刻,我几乎听到了我妈脑子里齿轮转动的声音,她也渐渐觉察到情况不对,赶紧挥开我的手,然后在无人的舞池中心转了个大圈。我弯身鞠躬,假装我们早就计划了这个舞步。老妈对我轻盈地挥了挥手,然后摇摆地舞回主桌,而我只好回到朋友桌,继续被折磨。
&&&&我妹的新婆婆,麦卡杜太太,在她淡紫色的礼服上别了一只繁琐的紫玫瑰胸花,挂在绉纱礼服上,看上去倒像个深红色轮胎。麦卡杜太太顶了一个清汤挂面的发型。苍白的肤色顶上灰发还蛮和谐的。话说回来,我妈就绝不允许头上有一丝白发,她四周能出现的唯一灰色,就是我家独栋别墅里的水磨石地板。她会说:“又不是要去监狱当狱史!我不相信穿灰色能有多美。那是在帮死神打广告。一身灰色仿佛在说——”她朝远处做出召唤的手势,“来找我吧,死神!”所以,我妈的头发是饱满的深褐色。现在这样,我相信以后也会是这样(或说只要欧莱雅染发剂够持久的话)。
&&&&环顾宴会厅,里头整整三百一十二个客人。昨天晚上,他们还只是一堆黏在我妈厨房留言板上的便利贴而已,而今天,他们就个个坐在按照交情安排的座位上,臣服在我们朗家融和了意式和美式的统治之下。第一层坐的是父亲母亲、家庭密友、专业人员、同事、堂表亲和小孩;第二层是姻亲;第三层则是孤岛(我们因某件事而不再来往的亲戚们,早就忘了是什么糟糕事)、没礼貌的(太晚回复的)和痴呆的(别多问)。
&&&&一个人在舞池中看起来一定很孤单,于是我决定找个伴。虽然加布里埃尔有主动表示,但我又不想让他在大热天里还得勉强起身,跟表姐薇欧莉·拉吉萝到舞池里跳难堪的小鸡舞。环顾一圈,满屋子的人里面,我居然是唯一不到四十岁的单身人士!哥哥艾尔弗雷德大概觉察到了我充满无力感的羞愧,于是音乐一响起,就过来邀我跳舞。虽然跟自己唯一的哥哥用华尔兹跳《今夜爱无限》实在有点怪,何况我们之间还有些别扭,不过我还是欣然接受了。虽然是自己的亲人,现在也不过是个舞伴而已,不要再挑三拣四了。“谢啦,艾尔弗雷德。”于是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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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大颈镇的伦纳德宴会馆(6)
&&&&“我计划要跟每个妹妹都跳上一支舞。”他随意地说着,仿佛在为米达斯修车厂的技工逐笔划掉已完成的交办事项一般。跳了几分钟,我就感到跟他实在没什么话题。“你知道上帝为什么要给意大利女人创造兄弟吗?”
&&&&“为什么?”他上钩了。
&&&&“因为他知道,单身姐妹参加婚礼时,需要有人跟她们跳舞。”
&&&&“你等一下敬酒时,最好能讲出比较好笑的笑话。”他淡淡地说。
&&&&他说得没错,不过我却高兴不起来。我哥已经三十九岁,可是实在看不出他已经是有两个孩子的中年父亲。我所看到的是一个每科成绩都拿A,却没有半个朋友的自大男孩。而唯一能让这个坏脾气男孩觉得开心的事,是每个星期四钟点工阿姨到家里来时,他可以一起帮忙刷地砖。手上拿着一把刷子,加上一桶氨水,就是艾尔弗雷德最快乐的时刻了。
&&&&艾尔弗雷德仍旧顶着年少时的一头卷发,脸上也还是一副严肃表情。他的鼻子是老妈整型前的样子,嘴唇则跟我爸家的人一样薄。他不相信任何人,包括家人在内。但如果讲到米达斯修车厂和美国政府的邪恶,他就可以侃侃而谈地讲上个把小时。他仿佛随时等着告诉你世界末日的来临:他会是第一个打电话告诉你纽约第一台正在直播失火现场新闻的人;东岸发布臭虫侵袭的消息时,他也会抢先群发电子邮件通知大家;若说到来自地中海的人会有什么家族遗传疾病,他更是个专家(自身免疫失调方面是他的强项)。去年圣诞节,他整个晚餐都在给我们上前期糖尿病症的课,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桌上的朗姆酒蛋糕慢慢塌下去。
&&&&“外婆怎么样?”他问道。
&&&&我向外婆望去。外婆叫泰奥多拉·安爵里尼,为了跟堂表亲和她唯一还在世的妹妹菲恩姨婆一起坐,她选择坐在痴呆桌。跟外婆同桌的人个个佝偻着背,拨开沙拉上的核桃仁,只夹起想吃的部分,只有外婆像个军人般坐得直挺挺的,看上去就像是灰色刺藤丛中的一朵红玫瑰。
&&&&外婆涂着亮红唇膏,穿着两件式红色亚麻夏装,加上梳得一丝不苟的白发和八角形墨黑玳瑁大眼镜,看来就像一辈子没工作过的上东城区的优雅贵妇。但事实上她跟那些贵妇唯一的共同点,就只有她身上穿的套装。外婆是个事业有成的职业妇女,我们家族1903年在格林威治村创立的手工婚鞋店,就是她一手经营着。
&&&&“外婆好得很。”我告诉我哥。
&&&&“她看上去快走不动了。”艾尔弗雷德说。
&&&&“她需要做人工关节。”我说。
&&&&“她需要的不只是做人工关节。”
&&&&“艾尔弗雷德,除了膝盖以外,她健康得很。”
&&&&“你凡事都只看好的那一面”,艾尔弗雷德叹了口气,“你就是不想面对事实。外婆已经将近八十岁了,她越来越衰老了。”
&&&&“才不是。我跟她住在一起,她什么都做得比我好。”
&&&&“跟你比的话,那倒不是很难吧。”
&&&&又来了,又是这种讽刺的话。我不想在妹妹的婚宴上跟人吵架,不想跟他再计较。没想到他却继续说:“外婆不会永远活着,她应该要退休,好好享受含饴弄孙之乐。我家附近就有一家很好的赡养中心。”
&&&&“她喜欢纽约,住在农村她会死的。”
&&&&“我是这个家里唯一敢面对事实的人。她该退休了,我也很愿意买一间公寓让她住。”
&&&&“你真是大方。”
&&&&“我想的不是自己。”
&&&&“那倒是头一遭,艾尔弗雷德。”
&&&&这时,姐妹之间的默契产生了效果。艾尔弗雷德的语调,我脸上的表情,加上我们已经不再跳舞,让我的姐妹们都收到一个无声的讯息。苔丝察觉到我们在争吵,来到舞池边定睛看着我,给我一个“需要我帮忙吗”的表情。
&&&&第7节:大颈镇的伦纳德宴会馆(7)
&&&&“谢谢你刚才陪我跳舞。”我转身离开艾尔弗雷德,想回到现在已空无一人的朋友桌,六十岁以上的宾客全部蜂拥下去跳英格伯·汉普汀克快版的《爱过之后》了。
&&&&我在汹涌的人群中挤过老妈和老爸。“这可是属于我们的歌呢!”老妈一边高声说,一边把老爸的手举起来,活像是在挂五朔节①的彩带。他们在舞步中拉近彼此,老妈把脸贴到老爸脸颊上,像连体婴那样。英格伯·汉普汀克原本一直是我妈最爱的歌手,这种喜爱持续到有一次她开车时听到安德烈·波切利②的歌。那时她边听歌边绕着皇后区流眼泪,那次也成为她生命里情绪化升华的初体验。她说,流过泪后不用去看心理医生了,因为安德烈已经淡化了她的悲伤。
&&&&我坐在空荡荡的朋友桌,拿起叉子想吃一点沙拉,可是却感觉已经没胃口了。我把叉子放下,扫视人满为患的舞池。如果眯着眼看过去,舞池就像是用亮片、黑玉和施华洛世奇水晶在金属画布上画成的点描派画作。
&&&&“艾尔弗雷德跟你说什么?”苔丝趁机溜到我身旁的座位上来。苔丝比我大一岁半,一头黑发,胸部丰满并且没有恼人的大屁股,这一身伴娘礼服更是把她的身形变成了一只玲珑的香槟酒杯。别看她一身性感的样子,她可是我们家三个姐妹中最有脑子的。这可能得益于她从四岁起就被艾尔弗雷德抓去帮他练习字卡。苔丝有着老妈的心形脸蛋,鼻子也是我们家里第二好看的,那一头黑色卷发与那两排浓密得不用再刷睫毛膏的睫毛配极了。
&&&&“他说我是一个失败者。”我费力地提起礼服的前摆,像是从垃圾桶拉起一个被装满的垃圾袋。
&&&&“别理他,他还说我是一个糟糕的母亲呢,他觉得我放任克莉丝玛和基娅拉撒野。”
&&&&我往威尼斯桌望去,七岁的克莉丝玛把奶酪卷叉出一个洞后,交给五岁的基娅拉,基娅拉正把里面的奶油给吹出来。苔丝见状,翻了翻白眼,“这可是个派对呀,总得让孩子们有点乐子吧。”
&&&&“艾尔弗雷德说要外婆退休。”
&&&&“他在搞一个活动,”苔丝拿奶油刀当镜子,对着刀子看口红掉色了没有,“你知道的吧,就是到处鼓吹说什么赡养中心办得多好、多棒。”
&&&&“别告诉我你跟他是一伙的!”
&&&&“嘿,我站在你这边。”苔丝轻柔地说。
&&&&“每次艾尔弗雷德提起这事,都像拿刀捅我一样难受。”
&&&&“那是因为你太在乎外婆,”苔丝用刀沾了些奶油花,涂到鲍伯·席维斯坦吃剩的餐包上,“而且你现在是靠鞋店生活的。”她略显倦意,我想她应该跟艾尔弗雷德有过同样的讨论,最后也是无果而终。
&&&&我不想破坏婚宴的气氛,于是换了个话题,“你那桌怎样?”
&&&&“我不懂妈为什么要把我们当作联合国维和部队一样分配到各桌。她不知道我们真的很喜欢彼此,想坐在一起吗?好吧,艾尔弗雷德跟喀哒喀哒也许例外,他们可以去坐自大桌——”
&&&&“叫她帕米拉……难不成你想引起一场姑嫂战争?”我紧张地环顾四周,确定附近没人。艾尔弗雷德跟帕米拉结婚已经十三年。她四尺十一寸,但一直穿着五寸的细跟高跟鞋,连到海滩也鞋不离脚,听说生产时也没脱下。我们叫她喀哒喀哒,她如果快速踩着小碎步,就会发出这种声音。
&&&&“世界还是属于娇小的人。没有比一个能够塞进钱包里的女人,更能诱惑男人的。”
&&&&“但我还是喜欢你这种高挑的,”苔丝接着说,“至少你热情,她可没有。这么看起来他俩真是绝配:艾尔弗雷德油盐不入,喀哒喀哒则是毫无感情。”苔丝举起汤匙,打趣道:“这只汤匙比起他们夫妻可能还更有人性一点。”
&&&&苔丝往克莉丝玛和基娅拉看去,她们俩把沙拉里头的黑橄榄取出来放在眼睛上。橄榄滚下来掉到地上,两个小女生就笑得不可开交。苔丝远远示意她们不准再玩,她们嘻嘻哈哈地跑开了。苔丝向她老公查理挥了挥手,要他看着小孩,但是见他被困在无礼桌,听他们抱怨座位在厨房边是如何如何地糟。
&&&&第8节:大颈镇的伦纳德宴会馆(8)
&&&&“再瞧瞧艾尔弗雷德那些儿子。”我跟苔丝说。
&&&&此时,我们那两个外甥,小艾尔弗雷德和洛可,戴着领结,腿上放着干净的餐巾,看起来就像两个小银行家。
&&&&“听说帕米拉还送他们去慈悲圣母教会上‘礼貌与我’的课。他们看起来真是有规矩。”苔丝叹了一口气。
&&&&“他们有选择吗?”我又拉了一下礼服的前摆,然后看一下时间,感觉沙拉跟汤端上来之间好像隔了十五年。
&&&&“第波奇欧先生刚把手放在我屁股上。”
&&&&“这个恶心鬼。”苔丝说。
&&&&“老实说,穿着调整型内衣,我根本感觉不到,就算坐在烧红的烤肉架上也不会有感觉的。”
&&&&“那你怎么知道他摸你屁股?”
&&&&“因为第波奇欧太太一副要拿起烛台杀人的表情。”
&&&&“他可能喝多了,外面又热,酒精都跑到脑子里把脑袋腌成酱瓜了。亲爱的,答应我,你会在暴风雪天结婚。”
&&&&“没问题。我还可以跟你保证,我会选个星期二在市政厅结婚。”
&&&&“拜托,你会错过多少好吃又有趣的事啊。”苔丝把椅子转开去,看了看那一大帮亲戚,然后又转回来。“好吧,市政厅也可以,我们会穿套装去参加,胸前与手腕处都带有饰品的那种。”
&&&&这时,身穿礼服的服务生,从厨房穿过长廊的门鱼贯而出,好像一溜被倒进蛋糕里的巧克力碎片。他们一手拿着巨大的银色托盘,上头摆着一个个盖着金属盖的盘子,另外一手撑开金属架,将托盘放上。很快地,一盘盘的主菜——香嫩多汁的菲力牛排,配上一球细致的马铃薯泥和新鲜芦笋苗,依次被放到桌上。菜一送上来,舞池就瞬间变成了空城,宾客们回到自己的座位,就像是足球选手中场休息时一个个进入更衣室。苔丝也起身,“得走了,主菜来了。”
&&&&朋友桌的客人回到座位,对桌上的食物点头称赞。这牛排价格不菲,展现了我们家雄厚的财力。比起冷战的瓦解,以及要预订才有的地中海鳀鱼酱,这更受我们意裔美国人重视。
&&&&“怎么样,你们鞋店的生意还好吗?”艾德·第波奇欧问道,他光秃的头就像那些叠在一旁的纯银盖子。“我很好奇,现在还有人穿手工鞋吗?”
&&&&“当然有。”我已经尽量控制自己不要大声顶撞他,结果大概失败了,因为桌上的人全抬起头来看着我。
&&&&“我无意冒犯,”第波奇欧先生笑道,“纯粹只是就事论事。既然在折扣商场买得到便宜的鞋,为什么还会有人想订做?我家雪莉就是那种奥特莱斯卖场的常客,像KGB……”
&&&&“是DSW①。”他太太出声纠正。
&&&&“随便啦。重点是,那些奥特莱斯卖场可真省了我一大笔钱。”
&&&&第波奇欧太太用手肘顶了他一下,“拜托,艾德,这完全是两码事。跟瓦伦蒂买鞋和逛佩莉丝②不能相提并论。瓦伦蒂她们家的鞋是顶级的,何况瓦伦蒂跟着泰奥多拉一起做,她可是……”她对着我挥挥叉子,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字眼来形容。
&&&&“她是师傅,我是她的学徒。”
&&&&“你也照顾你外婆,不是吗?”第波奇欧太太问道。
&&&&“她自己可以照顾自己。”
&&&&“但是你跟她住在一起,这很难得。你牺牲自己的自由去照顾泰奥多拉,真的很有孝心。”第波奇欧太太微笑着,嘴唇抿得紧紧的,宛若零钱包的拉链。她刻意转了转脖子上那条艳丽的史坦巴杜纯金项链,紫红色的头发梳得高高的,还喷上一层亮彩,连指甲、礼服、鞋子也通通是相配的紫色。
&&&&“在这个年代,已经很难找到主动愿意照顾老人家的孩子了。”第波奇欧先生边说边向我靠过来,口里的气味闻起来像肉桂加上猪头冻。虽然不是很难闻,但就是冰冻的味道。“这就是我要存钱的原因,我想我会买一户赡养公寓。我父母和雪莉的双亲不花一毛钱,就可以享受儿女的照顾,而我得付钱才能有同等待遇。因为等我老了,上帝啊,原谅我这么说,我不觉得自己的小孩会和我们同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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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大颈镇的伦纳德宴会馆(9)
&&&&第波奇欧太太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他们不会的,雪莉,面对现实吧,”第波奇欧先生拿起刀,将薯泥拨到叉子上的牛肉上,塞进嘴里,“他们有自己的生活要过。时代不同了,在我们那个年代,不管家人心智正不正常,都愿意接来同住。但是,我看不出我们的孩子会这样做。”
&&&&“你为什么会去做鞋子呢?”拉·瓦利奥太太问道。她身材娇小,留着一头跟电视剧《豪门恩怨》里琳达·伊万斯一样的金色长发。拉·利奥一家住在俄亥俄州,她如此问我,我猜我的故事还没传到美国中西部去。
&&&&“我本来在皇后区的高中教英文——”我才刚开了头。
&&&&“结果你跟当时的男友分了手,还闹得不可收拾。你跟他在一起多久呢?”她马上打断我。我的故事毕竟还是一点一滴地传到俄亥俄州了。
&&&&“大学四年加毕业之后几年。”我才不会向这些人报告我的历史,他们会用橄榄酱在我额头上涂一个代表失败者的L①。
&&&&“那是你的初恋吧。”第波奇欧太太看着她的先生,“艾德和我也是彼此的初恋,不过我们结局不同。我十八岁遇到他,二十四岁跟他结婚,一直到现在。”
&&&&“你们的故事真是令我们深受鼓舞啊。”我说,结果不小心在沙拉里加了太多盐。
&&&&“谢谢。”雪莉显得沾沾自喜。
&&&&“可是那个时候,你妈担心得要命。”苏·席维斯坦拍拍我的手。
&&&&这真是太妙了。我父母的朋友只要喝多了,就会告诉我一些我妈不会跟我说的事。“没什么好担心的,我喜欢生命多一些挑战和机会。”
&&&&“积极的态度胜过一切。”麦克斯·席维斯坦对我晃了晃他的叉子。
&&&&“你也知道,我们的儿子法兰克现在没女朋友。”第波奇欧太太啜了一口酒说道。“他不是同性恋,”她赶紧又接着说,“只是很挑。”
&&&&“是吗?我刚好在找挑剔的。”我勉强笑了笑。
&&&&第波奇欧太太在桌底下捏了一下她老公的大腿,要他记得我说了这些法兰克的好话。
&&&&“你被甩多久了?”第波奇欧先生突然问。
&&&&“艾德!”他太太尖叫出来。
&&&&“三年。”我只好含糊地说。
&&&&第波奇欧先生低声吹了声口哨,“三年的黄金时光。”
&&&&“你现在有约会的对象吗?”拉·瓦利奥太太问。
&&&&“有的话,她就会带来参加婚礼了。”第波奇欧太太大概以为我喝的酒是可以隐形的药水,才会在我面前这样大肆谈论我。
&&&&“看看她这个漂亮的可人儿,她想约会还怕没人?”第波奇欧先生盯着我的胸部,好像在观赏鱼缸里两尾背道而游又模样奇特的鱼。“她一定自己享受着单身。”
&&&&“不用杞人忧天,”我咬着牙说,“我好得很。”
&&&&“没人说你不好。”第波奇欧先生喝光他的波本威士忌加冰红茶,然后拿着玻璃杯像斧头一样敲桌子。我转过身去看服务生,能来个人把这家伙带走吗?侍者看到我的眼神,却以为我跟他要东西,就拿来一壶肉汁酱料。第波奇欧先生顺势接了过去,浇在他剩下的肉上。“瓦伦蒂,其实是这样的,每个女人都有一扇机会之窗,年轻的时候这扇窗户是打开的,你也还有脸蛋、身材和精神来吸引男人,就得趁窗户还开着,赶紧抓到一个男人,否则等窗户砰地一声关上,就没有机会了,你就像被关在一个没有空气的柜子里,孤零零的,你懂吗?里头没有氧气,没人活得下去。男人终究是会找得到女人的,而女人却不一定能找到一个男人。”
&&&&“艾德,不准你再喝酒了。”第波奇欧太太不露痕迹地移开他的酒杯,满脸歉意地看着我。“人家瓦伦蒂还有美好人生等着她。”
&&&&“我也没说她不会有。但你记得我妹妹玛德琳吗?妈妈得了脑瘤后,玛德琳搬去照顾她。我那可怜的妈妈本来长年为紧张性头痛所苦,没想到一夕之间竟然演变成恶性肿瘤。反正,玛德琳那时候是几岁来着?顶多三十吧。她搬回家照顾妈妈直到她过世。上帝,愿她安息。之后玛德琳就一直留在家里,你说她能去哪儿?她成了个老处女,哪儿也没得去。”艾德找着他的餐包要涂奶油。他其实已经吃掉了自己那一份,于是伸手去拿他太太的。“每个意大利家庭里都有一个你这样的人。”
&&&&▲▲虫工▲木桥
&&&&第10节:大颈镇的伦纳德宴会馆(10)
&&&&我张开嘴想争辩,却发觉自己说不出任何话。也许,他是对的。我想象自己以后会住进一群全是老姑婆的宿舍,在那个龙卡利姑婆之家的客厅墙上,会看到菲莉丝·迪勒、琼·丽芙丝和苏西·艾斯曼①的大头照。越是阳光的女生,住进来的机会越大。如果照今晚这种情形下去,我想,我可能得更早预订我在“姑婆之家”的房间。
&&&&“玛德琳是个了不起的人,她把我们肩上的责任都扛了去。可话说回来,我们是有孩子的人,也有自己的生活要顾。”第波奇欧太太优雅地把腿上的餐巾抚平。
&&&&“单身也是一种生活。”拉·瓦利奥太太高声说道。
&&&&整个桌子陷入一片死寂,大家都低下头去切自己的牛肉。我低头看时间。觉得时光飞逝的人都应该到朋友桌来坐坐,在这里,主菜拖得比伯罗奔尼撒战争②还久。现在我愿意做任何事,只求能换到无礼桌去。
&&&&第波奇欧先生靠过来,基本上是盯着我礼服下的胸部瞧。“当初上帝造男女,就是要把他们配在一起。”我往后靠着椅背,把餐巾拉上胸前,像围兜一样绑在脖子上。
&&&&“你们一年可以做多少鞋?”席维斯坦先生问道,上帝祝福他。
&&&&“去年我们做了将近三千双。”
&&&&“有多少员工呢?”
&&&&“三个全职,四个兼职。”
&&&&“哇噢,那是十分健全的公司。”席维斯坦先生微笑称许。
&&&&乐团开始演奏《愉快摇摆》时,朋友桌上的人全放下刀叉。“嗨哟,是海滩男孩的组曲!”席维斯坦先生宣布后,大家纷纷起身。女士们调调腰、臀和背后的礼服,然后拖着先生步向舞池。
&&&&我坐在空桌旁伸展四肢,把脚抬上椅子。苔丝钻进我身旁的位子,老爸则把费恩姑姑带到痴呆桌去。他环顾一下整个宴会厅,然后快步走向我们。爸只有五尺六寸,不过因为比例匀称,看起来更高一些。他有一头浓密的椒盐色头发,大大的龙卡利鼻和他们家那双薄唇。
&&&&“老天爷,我快热死了。”老爸调了调他的领结,仿佛那是冷气的按钮。“我刚带费恩姑姑出去抽根烟,否则我看她会中风。”老爸在苔丝旁边坐下。“你们知道她一天还要抽上一包吗?她的肺一定像个意大利面滤网。你们俩吃得还愉快吗?”
&&&&“很棒啊。”我们撒了谎。
&&&&“你们老妈要我等一下为妹妹唱一首《蝴蝶之吻》,但我根本不知道那首歌。”
&&&&“不要再让她喝了,不然她会唱起你们结婚二十五周年时唱的《玫瑰舞后》里的那首《你得有自己的噱头》。”苔丝说。
&&&&“那次以后,她的坐骨神经痛了好几个月。”爸想起这件事,边说边点头。
&&&&我建议他:“爸,千万不要有唱歌的念头。叫他们放音乐,让你跟杰奎琳跳舞就好。
&&&&“我也是这样说的,可是你知道你妈,老以为婚礼是《美国偶像》①试镜的好机会。我是在公园工作,又不是西蒙·考威尔②。好像每个姓龙卡利,或安爵里尼,或库库兹的,都应该起来唱一首。我也怕我哥兴之所至,会来上一段《梦幻骑士》第一幕。相信我,他如果再喝一杯琴东尼③,就会开始唱《不可能的梦想》。”
&&&&我妹杰奎琳穿着简单的无肩带新娘礼服,蓬蓬的芭蕾式舞裙,简直美呆了。她穿梭在各桌之间,纤腰摆动,看起来就像一只沾满白色糖霜的电动搅拌器。
&&&&老妈建议杰奎琳在礼服上半白色绫缎的部分,滚上色彩斑斓的薄荷绿丝带,以凸显绿色的眸子。这样做果然漂亮。外婆也替她做了一双花瓣绿的浅口高跟鞋,皮革的绿色部分几乎被我磨掉,只留下一点古旧的色泽。我的小妹整个人像颗黄水晶般闪闪发亮。
&&&&杰奎琳咚地坐进拉·瓦利奥太太的位子。她真是一个美人胚子,五官细致,比例完美,乌亮的卷发垂挂两旁。“你们的牛肉会不会太老?”
&&&&第11节:大颈镇的伦纳德宴会馆(11)
&&&&“不,不,不会。”老爸、苔丝和我同声回道。
&&&&“我的得拿锯子才锯得动。”杰奎琳拿着刻着字的菜单扇凉。“瓦伦蒂,你等一下的敬酒词一定要让他们心服口服。”
&&&&“在这里不必有压力吧。”苔丝环视一下宾客,揶揄地说。
&&&&“帮我一个忙,确定一下外婆那桌的人是否把他们的助听器打开了。”我感觉额头开始冒汗。
&&&&“我这样说你不要有压力,可是我婆婆什么都不喜欢。”杰奎琳喝了一口我的冰水,然后将杯子贴在脸颊上。“不管谁说敬酒词,她都有意见。好像爱尔兰人很会讲逗趣的敬酒词似的,拜托。”
&&&&苔丝和我对望一眼。除了好听的故事外,爱尔兰人还发明了敬酒词这玩意儿,而且他们刚好非常在行。
&&&&“小心你的嘴巴,琳。麦卡杜太太现在是我们的家人了。”老爸说。“仁慈一点。人生中最重要的事就是与别人相处。没有别人,你只是独身一个人。而当你只有一个人时,就会孤单寂寞。”爸爸用食指轻拂着他衣领的内围,仿佛从面霜罐里挖出最后一点面霜。
&&&&“每件事都能解决,通常就是这样。”代表乐观派的我说。但同时,我把嘴唇咬得头都痛了起来。
&&&&“瓦乐莉!该你上场了!”乐团主唱指着我。
&&&&“是瓦伦蒂!”苔丝和杰奎琳大声纠正他。
&&&&“随便啦!”他把麦克风当成鼓棒,对我挥舞着。
&&&&我往舞池的另一头看去。伴郎正站在鼓旁边,跟一群兄弟会男生拿禁果鸡尾酒干杯。
&&&&“掳获他们的心!”老爸开心地说。杰奎琳和苔丝对我竖起大拇指,脸上咧着笑容,看起来像正在漂白牙齿。我朝艾尔弗雷德看去,他正在堂表亲桌发表关于肤质过敏的论文。
&&&&“亲爱的家人朋友们,大家晚上好。”我把麦克风套进麦克风座,然后调了调高度。加上三寸高跟鞋,我有五尺十一寸,可能比新郎还高,我不是很确定,但毋庸置疑的是,朋友桌里我最高。他们喝汤时,一点也不害臊地讨论椎间盘萎缩和臀骨退化的问题,所以我会知道。
&&&&宴会厅里交谈的声音渐渐消退,然后突然一阵安静。唯一听到的声音是费恩姑姑呼吸时,从她假牙跟牙龈间发出的咻咻声。“我是瓦伦蒂·龙卡利,新娘的姐姐。”
&&&&“我们知道!”洛兰·皮努西雅从遥远的孤岛桌挥手喊着,远到她看起来像在发出求救信号。
&&&&苔丝从椅子上微微起身,白了皮努西雅一眼。我向妈看去,她脸上仿佛用石膏打上了一个鼓励的微笑,跟我1980年在幼儿园的圣诞舞台剧上当天使时,把《荣耀归于主》唱错时的表情一模一样。我真想向她大喊:“现在你帮不了我了,妈。”不过她看起来如同被抹上防腐剂,一动也不动。
&&&&“谢了,皮努西雅表姐。你知道我们现在是龙卡利-麦卡杜家族,也许麦卡杜家的人还没完全认识龙卡利家的人呢。”我解释道。不知道是不是汗珠流到眼睛里的关系,我觉得新妹婿那离过三次婚的电工哥哥博伊德·麦卡杜,正色迷迷地盯着我,我最好赶紧把敬酒词说完。我说:“有一天,上帝在天堂觉得造一个国家的时候到了……他想要造一个很棒的国家,有美丽的葡萄园,青翠的原野和绚丽的夕阳——”
&&&&“第一个国家!”老爸大声喊道,用食指朝天比出了一个“1”的手势。
&&&&“老爸,拜托一下,你可以把高音部分留给等一下要唱的《蝴蝶之吻》。”我回到我的故事。“上帝知道自己想要给这个国家起名叫意大利。”我爸的哥哥,那个举止永远不得体的萨尔伯父,从主桌中央的花束中抽了一朵玫瑰,站起来挥着花朵大喊:“意大利万岁!”
&&&&麦卡杜先生站起来,抽了另一朵玫瑰反击,“敬翡翠岛①!”
&&&&“敬这个世界!我把手举得高高的,表示纳进全地球的人类。
&&&&第12节:大颈镇的伦纳德宴会馆(12)
&&&&只有苔丝一个人鼓掌。“总之……”我继续说,“上帝得造人住在意大利,于是他想:‘我应该先造女人,还是先造男人?’反复思索了几个月后,他终于决定:‘我要先造女人,这样她们才能先把晚餐准备好。’”
&&&&外婆、苔丝、杰奎琳、老妈和老爸等了一下,然后环顾四周,最后团结一致地挤出笑声。其余的宾客,坐在昏暗的许愿蜡烛所映照出的一片蓝色寂静中,看起来像费里尼电影里一群失业的马戏团团员。
&&&&“那好吧。”我重新振作。“你们知道上帝为什么要在意大利家庭里,创造兄弟这种角色吗?因为他知道在婚礼时,这些男人的单身姐妹需要有人请她们跳舞。”这个贬低自我的幽默比刚刚那个尖刻的笑话效果更糟。我看我完了,整个厅里鸦雀无声,我都听到莱恩·史卡提兹的朗姆可乐里冰块融化的声音。
&&&&那个偷摸我屁股的第波奇欧先生大声说:“我有邀你跳舞啊,瓦伦蒂。”
&&&&“人家说她脚痛,”他太太尖声嚷嚷,“话说回来,鞋匠怎会脚痛?这也没道理。”
&&&&“就算她脚不痛,我也不会强迫她。”第波奇欧先生反驳。
&&&&“本来就不该强迫别人。”第波奇欧太太冷冷地回击。
&&&&“好了,两位。让我赶快把这个例行公事结束,你们才能再回到舞池中,让我们这些年轻人看看什么叫做真正的邀伴跳舞。我相信等一下是尼尔·戴蒙的组曲。”然后我做了我最讨厌的动作:双手握拳,像在打蛋一样挥动。就跟老妈一样。
&&&&“什么年轻人?在哪里?三十三岁的人已经不是童子鸡了。”费恩姑姑从痴呆桌那边喊过来,然后从上颚发出嘶嘶声当作停顿。她环顾四周,眼珠子像两颗着了魔的高尔夫球在眼眶里转动,然后又出声叫道:“三十三岁!我的圣母啊!耶稣在这个年纪已经死在十字架上了!”
&&&&“那时候的人只活得到四十岁。”苔丝喊回去。
&&&&“那又怎样?”费恩姑姑两道浓密的白眉扭在一起,像一只黏在她额头上的长筒袜。“那更糟,表示在三十三岁时,她已经有一只脚踩在坟墓里了。”
&&&&“好了,停下来,不然不给你喝边车鸡尾酒了。现在我要讲最好笑的了。几个星期前,我爸去看医生。他带着我妈一起去跟医生谈……”
&&&&宾客中传来几声笑声。
&&&&“……医生说:‘道驰,你得了黏液囊炎。我有两个方法能治疗这病。我可以给你打一针皮质醇。不过,也可以不用,因为你的身体自己会制造。’‘是吗?’我爸觉得很惊奇。医生又说:‘只要有性行为就可以。’我爸和医生看看我妈,我妈说:‘医生,又不是我有黏液囊炎。’”
&&&&全场掌声雷动。“请大家举杯。”我才发现我手上没有酒,伴郎将他那杯喝剩一半的湿答答的“迷雾之晨”①塞到我手中。
&&&&我把酒杯举高。“汤姆,欢迎加入我们。杰奎琳,你真美,我们爱你,也支持你。Salute!Cent’anni!②”我不管自己的判断和健康委员会的建议,还是喝了一口酒。“各位,回去的时候,别忘了拿谢礼袋。男士是雅男士古龙水,女士是丽莱巧克力。”
&&&&“巧克力?这种大热天?”莫妮卡·斯巴多尼从无礼桌那边乱喊。“他们应该送小电扇吧。话说回来啦,我们是因为坐在烤着肉的厨房旁边,才特别热吧!”
&&&&我没管她,把麦克风抽出来交给伴郎。他对我视而不见,就像小男生的眼里不会看到陪伴年轻女孩去参加舞会的老处女一样。几次敬酒和切蛋糕后,我走到痴呆桌那边,外婆正把意式脆饼泡在她的浓缩咖啡里。我靠着她的椅背在她耳边轻语。
&&&&“你玩得还开心吗?”
&&&&“要离开的话,现在可以走了,让我跟孩子们道声晚安。”外婆把她的镶珠晚宴包放在桌上,椅子往后推。
&&&&我走到站在蛋糕车旁的妈妈身边,手搭在她肩上。“妈。”
&&&&我那能读出人心思的老妈皱了皱眉,“你要走了吗?”
&&&&“该送外婆回家了。”
&&&&“这么早?”
&&&&“妈,我们唯一会错过的,就是看着那些姨婆像查尔登·海斯顿①电影里的护火贞女一样,成排地抢桌上的花饰。”明天,从湾岸到向阳区,我们每个先祖的坟上,都会有婚礼的花朵装饰。意大利人从来不浪费一点花饰,那会是罪过。
&&&&“谢谢你。”妈把我揽进怀里,“我爱你,瓦伦蒂。谢谢你把我的妈妈照顾得这么好。”
&&&&“帮我一个忙。”我求她。
&&&&“做什么我都愿意。”她说。
&&&&“不要叫爸唱《蝴蝶之吻》。”
&&&&老妈挺起胸,“你们这些人真无趣。”
&&&&外婆走上前,给了老妈一个轻吻。老妈用餐巾包了一块蛋糕,塞进我的皮包里。艾尔弗雷德、杰奎琳和苔丝围过来轮流跟外婆道晚安。最后,在我们跟某表亲的孙儿也吻别后,终于可以离开了。
&&&&外婆和我好不容易离开威尼斯星光厅到了门外的休息厅,穿过特别挑高的走廊,经过覆着蔓越莓和金色植绒壁纸的墙,以及内嵌式大理石壁炉,来到顶头挂着闪闪吊灯的入口大厅。
&&&&外婆从桌上帮我拿了一个礼物袋,也给自己带了一个。我们进入香暖的夜色时,还听得到《哦,玛丽》开头的性感摇摆和弦。我们上车坐好,司机转身看着我们,“这么早就要离开吗,女孩们?”
&&&&外婆说:“曼哈顿,谢谢。”
&&&&我们相视而笑,终于,我们要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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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派瑞街一六六号(1)
&&&&派瑞街一六六号
&&&&礼车快驶近皇后区中城隧道的入口前,必须小心绕过路上的大坑洞。外婆和我就在车上享用各种口味的丽莱盒装巧克力。窗外,曼哈顿的高楼像巨大的黑白琴键,一幢幢贴着银色的夜空耸立着。
&&&&驶出街道,到了城市另一头,礼车转进第二街。东村看来就像我童年印象中的旧格林威治村。今晚,在淡粉红和蓝色霓虹灯的辉映下,东村挤满盛夏嘉年华会的拥挤人潮。我们继续向西驶进格林威治村的核心,把市中心的高楼和夜生活抛在后面,恍若进入肃静的圣地。蜿蜒的街道两旁尽是迷人的褐色砂石建筑,古香古色的街灯映照着窗口花坛上满满的天竺葵。
&&&&小时候,还住在皇后区时,我总会从卧室的窗户向外张望,边反复听着麦当娜的《美丽的岛屿》,边想象位于E线地铁站之外的曼哈顿的光彩繁华。我总是期盼着每个星期天到格林威治村与外公外婆一起晚餐。每当爸爸开车弯进派瑞街,驶上那段小圆石路面,后座的我们就会兴奋地像几个网球一样蹦上蹦下。看见小圆石街道就表示我们快要到达那个神奇的地方了:安爵里尼制鞋公司。
&&&&“是哪一间呢?”司机问道。
&&&&“转角那一栋。看见蓝白相间条纹的遮雨棚了吗?就是那一栋。”我说。
&&&&司机停在路旁,“你们住得这么远啊?”
&&&&“从我结婚开始,就住在这儿。”外婆说。
&&&&“这一带房子很抢手的。”司机说。
&&&&外婆笑道:“这段时间才这样的吧。”
&&&&我搀扶着外婆下车。她借着路灯的光线找钥匙。我抬头看看门上那块原来的招牌,从前上面写着:
&&&&安爵里尼制鞋(AngeliniShoes)
&&&&格林威治村
&&&&始于1903年
&&&&但经年的雨水把最后几个字母洗掉了,只剩下:
&&&&安爵制鞋(Angel①Shoes)
&&&&格林威治村
&&&&始于1903年
&&&&安爵一字里头的L,就像是一只有着蓝绿钉扣的米黄色旧式短靴。我小时候一直想要一双这样的靴子。外婆知道了笑着说:“那种短靴从米勒德·菲尔摩②后就没流行过了。”
&&&&一进家门,新皮革、柠檬蜡和切割器的机油混合而成的微辛的香味扑面而来。我穿过刻着草写字母A的工作室雾面玻璃门,拉起礼服,爬上狭窄的楼梯,楼上这个大空间里有厨房和客厅。
&&&&第14节:派瑞街一六六号(2)
&&&&“你先去把灯都开了吧,”外婆在下头说道,“等我这双膝盖爬上楼都要星期二了。”
&&&&“您慢慢来。”我告诉她。
&&&&我开了厨房整理台上的灯,开放式的一字型厨房使得后方的墙显得更狭长。厨房跟餐厅区被黑白的大理石长吧台隔开,四张用铜制图钉钉着红色皮革的高脚椅就倚靠在吧台下面。我还记得小时候外婆是如何把我抱上这些椅子的。现在我三十多岁了,倒变成我在这里开灯,以确保外婆活动没有危险,这种感觉真是奇怪。
&&&&大房间中间,有一张可以坐十二个人的长形餐桌。直背餐椅上铺着我妈用绒线绣上的花卉椅垫。餐桌是我们家庭生活的中心:我们在这儿用餐,跟客户开会,拟定业务计划。
&&&&桌子上方有一盏华丽的慕兰诺玻璃吊灯,从上头垂下一串串水晶葡萄和深蓝色的珠子。桌子中央永远摆着插满鲜花的花瓶。外婆是查尔斯街上韩国超市的常客,每个星期二鲜花进货时,她都会亲自去挑选最美丽的花束。这个礼拜摆的是古董陶罐,里头插满橘色卷丹花。
&&&&吧台后面的客厅里,摆着一套很舒适的浅褐色丝绒面料长沙发,就摆在前窗下,沙发上面放着苹果绿和鲜红色的抱枕。角落里有外婆的黑色皮躺椅和搁脚凳。旁边的立灯灯杆是由透明压制玻璃制成的,再罩上黑白条纹的丝质灯罩。沙发前面的一张小桌上摆着电视。而蛋壳色的薄窗帘既透光,又能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中给我们一点隐私。
&&&&此时,外婆终于爬上来,站在客厅门口,手扶在屁股上,“我想来一杯睡前酒,你呢?”
&&&&“好啊。”我把鞋子脱了,“外婆,出门前你帮西红柿浇水了吗?”
&&&&“天啊!我完全忘了!今天还这么热。”
&&&&“没关系,我上去浇。”我拉起裙摆爬上通往三楼的楼梯。
&&&&楼梯一上去,就是外婆的房间,我停在那儿,打开她梳妆台上的小灯,她床边有一叠书。外婆爱看书,她每个月去一趟六街的公立图书馆,借一整袋的书回家。房里那叠书有:梅格·沃利策尔的《十年午休》、安吉拉·瑟克尔的《船上发生的事》、哈兰·科本的《紧握》、苏西·奥曼的《女人与金钱》和戴维·巴赫的《聪明女人致富绝招》。
&&&&我妈从前的卧室就在外婆房间的对面,里头的装潢全是为了她这个在50年代长大的独生女而设。整个房间装饰得十分繁复,精致的壁纸上有一束束系着金色丝带的紫丁香花束图案,一张小桌子和椅子漆成和床一样的白色,床上铺着淡紫色的褶边薄纱床罩,雕花床头下放着几个同色系的圆枕头。
&&&&我的房间就在妈妈的旁边,以前是个客房。外公去世后,只剩下外婆一人,所以费恩姑姑搬到这里住了一段时间。她搬走已经十年了,但那瓶几乎用完的晚安香水还留在梳妆台上,瓶底仍有一小圈琥珀色的痕迹。房里一张有床头的简单小双人床,就放在两扇挂着白色棉制罗马帘的窗户中间,床上铺的是白色床罩。
&&&&床的一边有一张靠着墙的旧写字桌,另一边则是一把套着白色灯芯绒的高背椅。房间里有整栋房子最棒的衣橱,那是一个三面墙钉上架子的更衣室。小时候我们会在里头玩“大企业”的游戏,苔丝和我是秘书,艾尔弗雷德则是董事长。
&&&&我开了冷气。我得开冷气才能睡,但外婆觉得太冷会睡不着,所以我离开时把门关上,让冷气留在房间里。我走过有四脚浴缸的浴室,浴缸连同里头绿白相间的瓷砖,都是当初外公买下这房子时设计装修的。
&&&&浴室外面,走廊的尽头是一道粗制橡木质地的简单阶梯,通往屋顶。最初那几年,外公只有一把旧梯子可以爬上去开天窗,后来才建了阶梯。家里对于这个阶梯的讨论永无休止。妈妈曾经找了工人来,想翻修一下或是换成有踏板的普通楼梯,但外婆又请他们离开,拒绝换掉阶梯。外婆铁了心,非要耗尽房子里每个小东西的最后一点用途不可,像是这个阶梯,或是她床边那个40年代的闹钟,还有她自己的身体。
&&&&第15节:派瑞街一六六号(3)
&&&&我拨开门闩,推开通往顶楼花园的纱门。这个门以前没有门闩,但现在每个门窗都加了锁。
&&&&我把身后的门关上,站在那里检视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花园。派瑞街的街灯提供了恰到好处的亮度,让整个屋顶笼罩着一层蓝。花园是这栋屋子正式的户外空间。在曼哈顿,任何一个露天的地方都可以叫户外空间。夏日里的星期天,我们会移到上面来吃晚餐,将桌椅靠到墙边,好让小孩子们有地方跑来跑去。
&&&&秋冬,我和外婆常裹着外套、手套,上到这里来喝咖啡。我们曾经在这个城市的天空下好好聊了几次,只有我们婆孙俩。尽管在长大的过程中,我们有很多时间相处,但从未像这样一对一的谈话过。坐在顶楼时,工作室和生意上的压力以及家里的问题,仿佛就离我们远了一些。
&&&&花园里的摆设倒是从我小时候就没变过:南边的角落有一张大圆铁桌,跟椅子一起被漆成白色;桌子的两侧有三株种在红土盆里的小型万年青;还有一个水池,上头有座古铜色圣弗朗西斯的雕像,手里拿着水罐,肩上栖着一只小鸟。
&&&&沿着四周的围墙,浓密而翠绿的西红柿藤种在一整排四尺深的素色木箱里,这些西红柿藤才是花园真正的主角。我们把改良过的牛西红柿和未改良的祖传西红柿交错种上。后来事实证明,这样种起来需要花更多心力。西红柿一直种在外公当初做的木箱里,枝条是用店里剩下的缎带绑起来的,连固定枝条的木桩也从没换过。
&&&&我们一年大概种三十株西红柿,生产的西红柿酱足够整个家庭享用,剩下的西红柿还可以拿来当苹果吃,足够我们吃一整个夏天。
&&&&种植西红柿,考验的就是耐心和栽种的方式。晚春时节,我们小心地将西红柿藤植入肥沃的土壤里,嫩藤很快就会开满白色的小花。几个星期后,花会转成油亮亮的花簇,再变成一颗颗绿色小球,之后小球长大转成橙色,在最后采收下来前,才会穿上成熟饱满的红色外套。收获的季节,挂在绿色藤蔓上肥美的红色西红柿,看起来就像一颗颗挂在美丽手链上的红宝石。
&&&&我倚靠着墙,望向西岸快速通道那边的哈德逊河。街灯投射出像蝴蝶薄翼一般的鲜黄色光圈,映照在河边的步道上。
&&&&“对不起了,各位。”我捏了捏鲜亮的西红柿,它们表皮坚硬光亮,但还需要多晒几个早晨的阳光才能熟透。藤下的泥土已经干得像木屑一样。我一圈一圈把绿色的旧水管从底座上绕出来,然后旋开龙头,等喷出的温水转冷,才开始浇水。身上的伴娘礼服紧得我走不了几步路,于是我放下水管,拉开背后的拉链,把礼服脱掉。本来我还想保留这件礼服,但又何必呢?我穿这种太妃糖色的衣服看起来没精打采,而且也想不出还会有什么机会再穿。
&&&&礼服立在我面前,活像是一个僵硬的粉红色鬼魂。我把水管对着它浇过去,淋湿的缎面礼服变得像是一杯冒着泡的蔓越莓鸡尾酒,颜色正好就是朱利安·施纳贝尔①在西十一街上盖的朱壁宫殿所使用的水磨漆颜色。那栋桃红色的房子,就像一栋托斯卡纳别墅,跟在我们房子的后面。现在礼服变成这种红色,穿在我身上应该很好看。
&&&&我身上现在只剩调整型内衣了,内衣看起来像是1927年美国小姐游行时穿的鲑鱼色泳衣。束裤像绷带一样把我的大腿缠得紧紧的,上腹部则被束紧到你会以为这内衣是拿来固定某根断掉的肋骨。我的胸部像两颗包在保鲜膜里的粉红色雪球杯子蛋糕。我慢慢沿着房子的前缘浇水,心中平静无比,享受着脱去了礼服、鞋子和伴娘工作后的轻松自由。
&&&&我站着为西红柿藤造雨,空气中弥漫着黑泥的味道和些许咖啡的香气。把咖啡粉洒在根部四周,是从前外公种花的小技巧。我想到外公,也想到外婆对于这个我思念且深爱的男人,有着非常不同的观感。外公要求每次用餐时,桌上都得铺上非常干净的白色桌布,而这桌布下,似乎暗藏着许多的问题。也许哪天外婆会打开心房告诉我他们的婚姻故事,那些故事也是安爵里尼制鞋公司的历史。
&&&&▲▲虫工▲木桥
&&&&第16节:派瑞街一六六号(4)
&&&&外公外婆的鞋店连同这栋房子,是附近仅存的几栋还抵抗着环境变迁的古老建筑之一。近十年来,河畔一整排的工厂和仓库已经改建成高级餐厅或宽敞的无隔间公寓。哈德逊河岸的景观也从单调且令人生畏的石头墙,变成一个整列用钢筋和玻璃盖成的耀眼的现代建筑。危险的船坞、系着平底货船的黑色木桩和停满脏兮兮卡车的码头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几个绿色公园和儿童安全游戏区里漆着亮丽颜色的游乐器材。而干净的步道散布着蓝色指示灯,天一黑便自动点亮。
&&&&在那些有钱人决定永远改变我们的视野以前,外婆对于这些变化都还能适应,可是当隔壁盖起了名建筑师理查德·麦尔所设计的三栋玻璃盒高楼时,她便吵着要把我们的屋顶花园用高大的木头围篱整个围起来,围篱上还要种耐寒的常春藤,防止别人偷窥。不过她尚未动工,因为似乎还没有人搬进那几栋水晶大厦。这几个月以来,我每次上顶楼都很怕看到已有邻居入住,不过到目前为止,正对着我们屋顶花园的,仍是一间无人公寓。
&&&&我把水管的喷嘴拉到脸旁,用冷水把脸冲湿。脸上的蕾克蕾蜜粉被冲掉时,感觉脸痒痒的。很快地,“南茜·讨人厌”的手工全冲光了,只剩下干净的肌肤。水柱把我的发髻也冲散开来,湿透的调整型内衣,像藤蔓般绑得我快要窒息。我看看四周,放下水管,解下调整内衣的调整带,使劲拉开胸衣,然后把这整件莱卡衣物往下卷到腰部和臀部,再往大腿、小腿方向推下。我从这一套内衣里踏出来。在黑色柏油屋顶上,内衣摊在那里,活像画在犯罪现场地上的粉笔人形。
&&&&我闭上眼,把喷嘴举高,就像浇花一样,把整个身体淋湿。冷水冲在光溜溜身上的感觉好舒服。我闭着眼睛,重温好久以前某个夏夜里相似的情景:我和姐妹们站在一个蓝色塑料泳池里,外婆拿着水管帮我们喷水。
&&&&突然,一道强光罩住了整个屋顶。起初我还不明所以,是上头有警用直升机正用大型探照灯搜寻毒枭吗?我几乎可以想见明天的头条:“突击搜索中发现赤裸女子以水管戏水”。但是头顶什么都没有呀!我看看右边,派瑞街那头也没有任何动静。我往左看去,天哪!理查德·麦尔水晶塔里平常空荡荡的四楼公寓,现在竟是灯火通明。
&&&&我和一个身着夏装的女人四目相接,她看到我吓了一跳。更糟的是,她并不是单独一个人,身旁还有一个高大且颇为英俊的男人,有着热切的黑眼睛,身上穿着短裤和一件上头印着金巴利酒名的T恤。我们的眼神交会,然后他的眼睛往下看去,而且上下游移,像是正在查看机场里显示班机起飞信息的屏幕。就在那时,我才想起我全身赤裸,赶紧冲到一排高大的西红柿藤后面。
&&&&我往纱门爬去的时候,水管失去了控制,像是一条狡猾的蛇,恣意对着空中和整个屋顶喷水。我边咒骂边爬向水管。好不容易抓到喷嘴,我贴着地面爬到水龙头那里,然后以一个很困难的角度,旋上开关。等我爬到门口,回到安全之地,隔壁公寓的灯光也恰好熄了。整个曼哈顿的下城区,好像也跟着我们的屋顶,又回到黑暗之中。我慢慢抬起头,隔壁已经没人了,又变回黑暗中的水晶玻璃盒。
&&&&楼下,外婆伸着脚,坐在她的躺椅上。她那双红色亮面高跟皮鞋,呈内八字放在桌边,外套平整地挂在椅背上,吧台上有一杯冰柠檬酒等着我。“你洗过澡啦?”
&&&&“呃,嗯。”我系上浴袍的腰带。至于我在屋顶上公开裸体的细节,就省了吧。
&&&&“你的鸡尾酒。里头给你放了双份酒,我的也是。”她对我举杯,“油卷饼放在桌上。”她指了指她最爱的零食,一种蓬松的意大利版烤松饼。我拿了一个掰成两半。
&&&&第17节:派瑞街一六六号(5)
&&&&“我在婚宴上跟你哥哥聊了一下,他要我退休。”
&&&&我忍了一整天没发飙,现在真火了。我生气地说:“希望你叫他别管闲事。”
&&&&“瓦伦蒂,我下个生日就满八十岁了,我还有多少时间可以……”她停下来,想了一下要说的话,“你看,鞋店里需要处理的事,大部分都是你在做了,连花园也是。”
&&&&“但是我想要一辈子都像个拖油瓶跟着你,”我开玩笑说,“做家里最后一个睡在你空房的单身女人。”
&&&&“这种情况不会再维持多久了,不会永远如此。你会再谈恋爱的。”她对着我举起眼镜。
&&&&外婆鼓励我的方式总是如此温和,只有在独自沉思的时刻,我才会想到她话里的巧妙,而这些话最终总能鼓励我、支持我,让我继续前进。当她如是说,你会再谈恋爱的,她是认真的。她知道我曾经爱上一个好男人,布莱特·菲茨帕特里克,她知道我们是真心相爱。我曾经和他一同计划未来,当计划未能如愿时,外婆是唯一说结局不会只是这样的人。其他人(我的姐妹、我妈和我的朋友)都觉得他不是不够好,就是太好,或者我们的感情就是那种无法长久的初恋。除了外婆,没有人给我适当的安慰,让我明白这段感情只是我生命故事里的某一章,而非感情史的最终结局。我依赖外婆告诉我的真话,坦白给我的意见。而且,她的同意是最重要的事。
&&&&“我担心我绑住你了,年轻人就该有年轻人的生活。”
&&&&“按照费恩姑姑的说法,我已经是座废墟了。”
&&&&“听我说,也只有我这个年纪的女人有资格说这些了,其他人都不敢告诉你真话:时间不是你的朋友,而是,嗯……”外婆看着她的双手。
&&&&“是什么?”
&&&&“时间就像是握在手里的冰。”
&&&&我放下我的鸡尾酒,“这下可好,你真吓到我了。”
&&&&“你晚了一步,我已经先替我们两个担心受怕了。”
&&&&“你在说什么啊?”
&&&&“喔,瓦……”
&&&&她突然开始颤抖的语气让我害怕。
&&&&她认真地看着我,“我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什么意思,外婆?”
&&&&“你外公过世时,拿这栋房子借了几笔钱。我那时是知道他有贷款的,后来想去银行还钱时,才发现他借得比我知道的还要多很多。所以我不但没能还清,反而借了更多钱,让鞋店可以继续营运下去。十年前,我还觉得自己能让鞋店翻身,开始赚钱,但事实是,我们只勉强过得去。”
&&&&“那现在呢?”
&&&&“现在,我们有麻烦了。”
&&&&我顿时感到一阵眩晕。我们每天忙进忙出,周末也常常工作,实在难以想象竟然没有赚钱。我啜了一口柠檬酒,希望稳住自己。外婆和我从来没谈过业务方面的问题,包括收益和亏损,或是制鞋的成本,这些都是由她全权负责。她负责商定进货的价格,管理订单的数量,制作会计底账,她也请了外头的公司来帮忙处理员工的薪资。曾经有一次,我想要提议交接,由我接收来管理账册,但当时我实在忙不过来。过去四年来,我只是在全心全意地学怎么制鞋,而不是如何卖鞋。我从公司支取一份不算多的薪水。除此之外,外婆和我从来没讨论到钱的问题。“这……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是那种最糟的生意人,总以为有希望。”
&&&&“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把房子给抵押了,好让鞋店继续经营。这次,银行打电话告诉我要调高利息时,我就和过去一样,想要再借钱来还,却被拒绝了。新的年度,我们每个月必须偿还双倍的钱,我不知道怎么付得出来。你外公脑子灵活,很有办法;我却不行,我把所有的心力花在做鞋上,想说生意总能继续。当初你来店里工作时,我还觉得你是救我们脱离这个黑洞的救星。但事实是,我们只是个小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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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派瑞街一六六号(6)
&&&&“也许我们可以扩大营运,做更多的鞋,雇更多的人来帮我们扩张。”
&&&&“拿什么来雇人?”她看着我。
&&&&“有了!”我拍了一下手。“我来拍一卷色情录影带,拿到网络上贩卖!小明星都是一脱成名的。虽然,也很有可能只赚到几个小钱和一张公交卡,不过还是值得一试啊。”
&&&&“我们先别想这种险招吧。”外婆颤颤地笑了。
&&&&我站起身去拥抱外婆,“没有问题不能解决的。”
&&&&“谁告诉你的?”
&&&&“我们家的诺曼·文森特·皮尔①,我亲爱的老妈。”
&&&&“乐观这个东西,确实是麦姬发明的。”
&&&&“是啊,不过这次我们应该学学她。”
&&&&“好了,好了。”外婆边说边把我放开。
&&&&“外婆?”
&&&&“嗯?”
&&&&“只不过是钱而已。”
&&&&“是很多钱。”
&&&&“我们会有办法的。”我向她保证。
&&&&外婆热泪盈眶,拿下眼镜擦擦眼泪。她不是个爱哭的人,我很少看到她掉泪。
&&&&“你并不孤单,外婆,还有我在这儿。”
&&&&外婆走上楼去,我把门窗关上,洗了杯子,拉起窗帘,熄掉灯。我边做边思索着对于外婆经营上的疑问,于是我上楼去,想再问清更多店里的事。
&&&&外婆靠坐在床头,正以她特别的方式读报纸。《纽约时报》被折成书大小的长方形,她一个肩膀靠着枕头,把报纸举得高高的,靠近灯光阅读。
&&&&外婆有个鹅蛋脸、平坦的额头和鹰钩鼻,光滑的嘴唇上还有一抹残留的珊瑚色口红,深邃的褐色眼睛专心读着报纸。她调了调眼镜的高度,又吸了吸鼻子,然后从睡袍的袖口拉出一张面纸擦擦鼻子,再塞回原来的地方,继续阅读。我想,以后她若不能陪伴我了,这些动作我仍旧可以记得一辈子。我会记得她的习惯和癖好,她读报纸的方式,她在打版桌上弓着身子工作的样子,还有在西红柿装罐时,她手放在宽口瓶盖上,扭动整个身体要将盖子旋紧的模样。这些记忆现在被再加上另一个情景,那就是当她告诉我,安爵里尼制鞋公司整栋建筑(包括屋顶花园),全被拿去抵押的这个晚上,她脸上的表情。我努力想保持冷静,可是事实上,我觉得自己好像是依赖呼吸器在维持生命,又没胆去问医生我还能活多久的病人。
&&&&“你在瞪我,”外婆从她眼镜上方的空隙抬眼看我,“怎么啦?”
&&&&“之前为什么没告诉我贷款的事?”
&&&&“我不想让你担心。”
&&&&“可我是你的徒弟,‘徒弟’这个词在法文里有‘帮忙’的意思。”
&&&&“是吗?”
&&&&“不完全是。重点是,我来是要帮忙的。从我当你的徒弟那刻起,你的问题就变成是我的问题,是我们的问题。”
&&&&外婆想要反驳,我阻止了她。
&&&&“好了,别跟我吵。我想要成为制鞋的能手,希望将来有一天,自己能设计鞋子。如果没有你,我做不到。”
&&&&“你有这种天分,”外婆看着我,“相信我。”
&&&&我到她床边坐下,转过去看着她,“那你就该将你所传承的,都托付给我。”
&&&&“是有的。可是,瓦伦蒂,比起事业成功,甚至比起世界上任何东西,我更希望看到家庭和睦。我希望你能跟哥哥好好相处,试图去了解他。”
&&&&“也许是他该试图了解我们。现在我们可不是活在1652年某个托斯卡纳的农庄里,不是长子就可以掌控所有事,而女孩只能洗碗盘。就算他当自己是主人,也不代表他就是。”
&&&&“但是他很聪明,也许他能够帮我们。”
&&&&“好啦,我明天会先去跟他讲和。”我撒了谎。我才不会再做任何事,以此去加重被我哥奴役的状况,不管是金钱上还是感情上。“我要去睡了,需要帮你做些什么吗?”
&&&&“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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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派瑞街一六六号(7)
&&&&外婆床边的电话响起,她伸手去接。“喂。”她说。“是,是的。”她坐直身体,向我挥手道晚安。“婚礼很棒,杰奎琳也会是个好太太。婚宴人好多,食物也很丰富,只是音乐大声了点。而且,全是老人。”她笑着用意大利语说。
&&&&我起身走向门口。我零碎听懂一些词句,什么很棒的婚宴啦、漂亮的新娘啦、大声的音乐之类。外婆说话的声调都变了,她那些意大利词语劈里啪啦,一个接着一个,说话中间几乎没有换气,好像刚上完第一堂舞蹈课那样兴奋的七年级学生。她用意大利语讲话时,语气变得轻快多了,十足的女孩模样。她在跟谁说话?我回头往她那儿偷瞄一眼,但外婆把话筒捂起来。
&&&&她挥手示意我离开,“是长途电话,我在意大利的鞣皮师傅打来的。”然后笑着回头继续讲她的电话。
&&&&回房间的时候,我把走廊的灯都关上。最近从意大利来的电话越来越频繁,从外婆讲电话那种开心的样子看来,皮革这东西在鞋匠和鞣皮师傅的眼中,还真是个有趣的话题。跟她讲话的那个人也真有活力,因为意大利现在才清晨五点。可是,大灰狼已经带着房子的抵押文书和买下房子的提议来敲门了,外婆怎么还笑得出来?我进入我那大概比走廊冷上个二十度的房间,关上房门,免得冷空气飘到走廊那头,让外婆着凉。
&&&&我心烦得不想睡觉,就在房里踱起步。今天真是够糟,先是热得要命,在婚宴上和杰奎琳的公公跳舞时,他还在我的礼服上留下一个湿手印;接着是来自朋友桌的那些羞辱,我竟然得对一群只会在婚礼和丧礼上遇见的人,那么一群对我根本无足轻重的人,为我自己和我的人生辩解;最后,回家还听到这样的坏消息。老实说,如果我对自己够诚实的话,这个坏消息不该让我如此突兀地惊讶。在工作的时候,我其实注意到了外婆情绪上的转变,我却选择不去管它。我再也不会犯这种错误了。从现在开始,只要有任何事情的预兆,我绝不会粉饰太平。我气外婆没有好好处理生意上的问题,气她承担外公的债务时,没有做任何调整或是请专家给她建议。她让鞋店一步步走上关门大吉的道路,还是……也许这是她让自己被迫退休的一个巧妙安排?我几乎可以预见接下来发生的事:艾尔弗雷德把店关了,卖掉房子,然后我就流落街头,外婆则必须住到某个冷冰冰没有人情味的公寓里去。将来她的曾孙们看着她所做的鞋子照片,会像看博物馆玻璃箱里的古董一样。
&&&&我一开始到这里来工作时,就应该坐下来,让外婆把一切说清楚。不仅仅是我们家庭事业的历史或是制鞋的技巧而已,更应该谈谈在这个使用海外廉价劳工批量生产的年代,如何要让一个小型的独立公司维持成长,并且到底需要付出什么代价。我那时候回避这些问题,是因为对于她愿意收我为徒,让我学习如何做鞋,我已经无限感激。当初我受惠于她,现在我必须要回报了。
&&&&如果我的师父不是自己外婆的话,我不会这样处理事情。那时我不觉得自己应该提出问题,我哪来的资格?但现在我知道了,应该要问,应该为自己发声的!我居然浪费了这么多时间。是的,这就是我生气和感到挫折的真正原因,这么明显的事情,我竟到现在才察觉。我三十多岁才找到自己真正想做的工作,在这之前,我从没着急过;而找到之后,我仍是一派轻松,以为船到桥头自然直。我应该趁年轻,趁外公还在时,就全心投入工作。我应该大学一毕业就成为他们的徒弟,而不是转去跟布莱特恋爱,还有去做我从未真心投入的教学工作。这样,也许现在我们就不会如此困窘。
&&&&我是个晚熟的人。如果对植物有些了解,就会知道晚开花的植物有时根本就不会开花。我可能永远无法成为自己理想中的鞋匠,因为没有大师能够教我,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让我的技艺更上一层楼。安爵里尼制鞋公司就要关门,同时,我的未来也将一并关上。
&&&&第20节:派瑞街一六六号(8)
&&&&在应该一头栽进制鞋这个行业的时候,我却慢条斯理,只在周末到店里帮忙打版、擦皮、染丝,或是切割金属扣环。我想到,当初我真正想做的并非制鞋,不觉得自己非成为鞋匠不可。我只是找借口跟外婆相处而已。
&&&&日子就这样过去。有一天,我突然顿悟了。
&&&&在一个星期六早晨,当时我仍在“森林小丘中学”教英文,我到店里帮忙。我把一片绣得很美的丝绒挂在切割桌上,拿起铅笔沿着边缘描画,标示出最终的缝线位置。我凭着直觉描出鞋的版型,流畅的线条没有中断,仿佛有个力量引导着我。这个工作我轻易就上手,像呼吸一样自然。就在那一刻,我觉得我找到了人生的志向,我知道就是这个工作,而不是教书。我要把皇后区的工作和生活全抛下,不幸的是,这也包括布莱特。在他已经规划好的人生中,容不下一个背负助学贷款还仍在奋斗的艺术家,他要的是一种传统的家庭生活——他在华尔街咬牙工作时,家里能有个全职妈妈养育儿女。我塞不进他所描绘的未来,同时他也进入不了我的。于是我断然决定,展开新事业时,让我的爱情等待。
&&&&我从床头柜上抽出素描本,把铅笔从本子旁边的金属装订圈中转出来。我翻开本子,一页页翻看我画的鞋面、鞋底、鞋跟和鞋帮。一开始只是画画看,却越画越有信心。我看着这些素描,心想:我就快成功了,我会不断进步,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
&&&&我翻着这些素描,顺便重读随手写在边上的笔记:试试小羊皮?用弹性皮可以吗?丝绒呢?整本素描本上记录的,都是外婆传授给我每天用得到的教导和知识,另外也有许多关于鞋店日常营运的想法,我可以再深入思索和参考。最后,我翻到一页空白页。
&&&&写上:
&&&&如何拯救安爵里尼制鞋公司
&&&&我很激动。又加上:
&&&&始于1903年
&&&&一百零四年的时间来了又走,安爵里尼家族的人在鞋店的庇佑下,得以受教育,有穿有住,用双手的劳动支撑自己的生活。我决不能让这个事业终结。但是,在手工制鞋已经成为奢侈品的世界,我们鞋店存在的意义又在哪里?我们生产手工订制的婚鞋,而现在大多数的鞋子全是大量且快速生产制造的,在我们听都没听过,或假装不存在的国家里(这是更糟糕的),由廉价劳工把鞋子组装起来。手工制鞋跟吹玻璃,或是织拼布被,或是自制西红柿罐头一样,都变成了一种古老艺术。在现今的世界里,我们该怎么存活下来,同时又能保有曾祖父辛苦建立的一切呢?我写下:
&&&&收入来源
&&&&我盯着这些字,直到眼睛模糊。在我认识的人当中,真正懂得理财和找资金的,只有布莱特和艾尔弗雷德,但我宁可不去求他们帮忙。我合上素描本,把铅笔推回金属圈里,然后将本子甩在地上,关掉灯,翻上床,拉紧被子。我做得到的,我向自己保证。
&&&&我得做到.
&&&&虹桥读吧
&&&&第21节:格林威治村(1)
&&&&格林威治村
&&&&位于第五街切尔西市场里的“意大利博尼”是一家意大利超市。切尔西市场是一个老旧的建筑,由仓库改建而成。里面有各式各样的专卖店,所卖的东西从以郝思嘉为模型而制成的宴会蛋糕(形似南北战争前的蓬蓬裙,由糖霜做成)到鲜活的龙虾,种类繁多,无所不包。
&&&&这栋拥有明亮灯光的古朴建筑,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小型的美食城,当然,这里面我认为最棒的一家店,还是意大利博尼,因为他们有许多我喜欢的来自意大利的东西。在这里能够买到大瓶装的能多益榛果巧克力酱(抹在新鲜的羊角面包上真是美妙绝伦)、博诺梅利牌子的洋甘菊茶、莫利诺斯帕多尼的栗米粉(唯一一种外婆会拿来做汤的谷粉,我从小吃到大)和西西里岛的大罐鳀鱼罐头,我们会把鳀鱼塞到辣椒里,配着热腾腾的面包一起吃。
&&&&超市的后面放置着一排冷藏架,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手工制作的新鲜意大利面食。外婆最喜欢吃的一种墨鱼扁面刚好今天特价,一根根面条像是洒上了玉米粉的甘草糖条一样被装在袋子里。买了之后,我打算用新鲜的柠檬、奶油和大蒜来调味。
&&&&我还拿了一包芝麻叶,并拿了一些新鲜白蘑菇和烤红椒,准备用来做沙拉。外婆喜欢托妮亚姑妈牌的巧克力卷香草冰淇淋,她觉得这种冰淇淋的味道和意式香草冰淇淋很相像,所以我也拿了一盒。离开超市前,我还到烈酒区拿了一瓶浓烈的西西里红勤酒。
&&&&买完东西回家的路上,当我走在格林威治街头时,突然想起小时候老妈不准我们去珍恩街以北那一带,也就是旧屠场区跟西村住宅区的交界地带。她认为,在那里我们即使没被超速的载肉卡车撞死,也会因为认识毒品贩子而走上歪路。
&&&&80年代初,家里曾经讨论过外公外婆是否应该卖掉鞋店,然后搬出格林威治村。这起讨论是有原因的:当时哈德逊河的码头发生了几起谋杀案,一直都没有被侦破;在西岸快速通道边上,还开了很多家每晚通宵达旦搞派对的夜店,那些夜店取了一堆做大肠镜检查才会听到的怪名字。外公外婆的很多友邻都是因为害怕遇到不好的事情,所以低价卖掉了房子,搬到了长岛、康涅狄格州或是河岸另一头的新泽西州。直到现在,外婆还跟克绅保一家保有联络,当初他们在珍恩街上经营了一家印刷厂,现在则住在康涅狄格州。也有一些坚持到90年代,等到这附近开始城市建设时才卖掉房子的朋友,他们房子的售卖价格就要高得多。而外公外婆则一直坚持到现在,这份坚持让外婆获益匪浅。哈德逊河岸一带的房子,目前已经是整个曼哈顿岛最抢手、最昂贵的了。
&&&&在我还小的时候,格林威治还是个朴素的小城镇,附近住的邻居都是工人,没人会有闲情逸致去修剪自己家的花园,如果你家门口的台阶旁边有绿色植物生长,那纯粹是靠着好运气得来的。有人会修葺房子,但是不会全部翻新。红砖墙不是这里缺一个角就是那里裂开了口,经受风雨洗礼褪成暗粉红色;水泥台阶则常常凹下去一大块,仿佛是被多年风雨吹坏了的陈年希腊雕像的耳朵。
&&&&从前,这里住户的庭院里,目所能及的都是用链条锁起来的灰色的大垃圾桶,以及锁在铁丝网上的脚踏车。而现在,这些地方摆放的是种满了奇花异草的大理石瓮,橘色的南蛇藤也爬满了先前放脚踏车的地方。这种用于装饰的藤蔓在春天绽放繁花,秋天则结出小小的果实。如此,真实生活的景象就被这些只有在杂志里才看得到的美丽给取代了。
&&&&从前,在东城区这一路上能见到很多的街头诗人和乐师,现在则全被坐着豪华轿车来这边采购欧洲女装的贵妇给赶走了。小圆石子路虽然还没有被改建成平坦的大道,可是恐怕也维持不了多久了。有几个有钱人能长时间地忍受坐在豪华轿车里却要一路颠簸而行?不过,只要小圆石子在,我童年生活的证据就还在,若有一天这石子路没了,我也就真的寻不到自己的来路了。
&&&&我推开门,望向店内。外婆早上切割的皮革还放在工作台上。后窗开着,微风吹来,样纸沙沙作响。“外婆?”我唤了一声。
&&&&洗手间的门开着,不过外婆并不在里面。打样师琼·劳顿在工作台上留了一张字条:“做完了。明早见。”
&&&&我拎着购物袋上楼,公寓里传来操意大利语的男人的声音,正在聊食物的话题。
&&&&“我会将辣椒装在福贾①的罐子里保存。”
&&&&他说自己会做辣椒罐头。
&&&&“先去掉青椒的头,洗干净,再把鳀鱼塞进去。”
&&&&现在聊的是把鳀鱼塞进辣椒里之类的事。
&&&&“我先煮了罐子,然后才把辣椒和鳀鱼放进去。”
&&&&第22节:格林威治村(2)
&&&&可我还是没听出他是谁。
&&&&“把醋和新鲜的蒜头倒进去,每罐大概放六头蒜。”他继续说道。
&&&&“那么多啊?”外婆也用意大利语回问他。
&&&&我拎着袋子走进公寓。
&&&&外婆坐在餐桌上,和她聊天的那个男人背对着我,坐在桌子的前端。外婆抬头冲我笑笑。“瓦伦蒂,我给你介绍一个人。”
&&&&我把袋子放到厨房的吧台上,转身伸出手来。“嘿……”那个人站了起来。我第一眼就觉得他非常眼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一边冲他微笑,一边努力地从记忆库中搜寻着,可是却没有搜到任何能够对应的内容。他长得很不错,甚至可以算得上性感了。他是供货商吗?还是推销员?他肯定不是UPS的快递员,因为他没有穿咖啡色的制服。他可能还没结婚,因为没戴婚戒。
&&&&“我是洛曼·法尔科尼。”他介绍自己时的样子,让我觉得我应该认识他,但我还是想不起来。
&&&&“瓦伦蒂·龙卡利。”他握住我伸出去的手。当我放开手时,他却还握着我的手没放开。他站在那儿微笑,脸上的表情似乎在告诉我我们很熟悉。也许他也在圣殇中学读书?如果是的话,我应该会记得,不是吗?
&&&&“很高兴又见面了。”洛曼说道。
&&&&又见面?很高兴又见面了?他的话在我脑子里高速运转,我突然灵光乍现。糟糕。
&&&&就是他,那个在公寓那头的男人!昨天晚上,在麦尔的建筑里,穿着金巴利T恤的那个男人——看到我裸体的那个!我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身上的衣服,谢天谢地,还好现在我穿了衣服。
&&&&洛曼·法尔科尼比我高很多,他站在我眼前时看起来比在公寓那头时要高得多。话说回来,上次见他时,外面漆黑一片,他站在那幢玻璃建筑里,再加上我们中间相隔的距离和所形成的角度,使得他当时看上去瘦小得就像自然课里黏在树脂上的那些小虫。
&&&&他的鼻子很大,让我们家里鼻子大的人都相形见绌,不过,如此近距离地看他,他的五官都变大了许多。他的黑发浓密而有层次,却又不似刻意整理过。他要是同性恋该多好:同性恋如果看到我的裸体,应该会从光线、对比和形式的角度去研究。可是这个男人却饥渴地看着我,就像是开了很久的车,中途既不能停车又没东西可吃,却意外在前座置物箱里找到一个火腿三明治和汽水似的。他不是同性恋。
&&&&他的眼珠是深褐色的,周围的眼白则是淡蓝色——他是个货真价实的意大利人。他笑容开朗,牙齿也很好看。我把手从他手中抽出,他有些吃惊,似乎在说:“怎么会有这么冒失的女人,竟然放开我的手?”手大的人果真也自大。
&&&&“瓦伦蒂是我孙女,也是我的徒弟。”
&&&&“顶楼的花园也是你负责照顾吗?”这次他笑得很下流。
&&&&“有时候。”
&&&&外婆插嘴说:“瓦伦蒂整个夏天里每天都在屋顶上。她是我们家真正的园丁。没有她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光是爬楼梯,就会要了我的命。”
&&&&“你没事的,外婆。”
&&&&“跟我的膝盖说吧。瓦伦蒂真是我的救命恩人。”
&&&&我希望外婆可以停止吹捧我。她每多说一个字,他就多一点时间,来比较眼前的我和昨天在屋顶上的我。这个男人看过我的裸体。相信我,如果我知道哪个州有人看过我没穿衣服的样子,打死我都不会再去那个州。关于裸露,我希望自己有点掌控权。就算要裸,也得按照我的方式,包括灯光。
&&&&“昨晚我在隔壁的一楼看房子,想看看在这里开餐厅是否可行。中介问我是否要看楼上的公寓,我只是为了好玩。她极力向我推荐上面的河景。当然,河景确实很美,不过,我在屋顶上看到一个绝对比河景更迷人的女人。”
&&&&“是谁?”外婆看着我。“是你吗?”
&&&&第23节:格林威治村(3)
&&&&我瞪了外婆一眼。
&&&&“还能是谁呢?”她耸耸肩说道。
&&&&我双手环抱在胸前,又放下,向后摆在屁股上。反正这家伙都看过了,他也不需要有X光才能看到我的胸部。“不好意思,我要先走了,洛蓝……”
&&&&“洛曼。”
&&&&“哦,是。对不起。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什么事情?店里的事都做完了啊。”外婆说。
&&&&“外婆。”我已经生气了。我假装配合她并给了她一个被烦人的客人纠缠时会互相交换的表情。“我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到底是什么事?”她逼问道。
&&&&洛曼倒是一脸高兴的神情在旁边看着。“很多事,外婆。”我告诉她。
&&&&“我对你们的顶楼很有兴趣。”洛曼有些故意地说。
&&&&“瓦伦蒂可以带你去看看,带他上去吧。”外婆冲我叫道,然后起身向楼梯走去。“我去给菲恩打电话,我答应晚餐前要打给她。洛曼,跟你聊天我很开心。”
&&&&“我也是,泰奥多拉。”我外婆到底是怎么了?她一向不喜欢有外人上楼,她捍卫自己的隐私如同储蓄债券(藏在厨房桌子地板下的旧锡罐里)。可是在这个“同胞”面前,她竟然这么快就将家里的所有规矩抛诸脑后?这个讨她喜欢的家伙看来很不简单啊。
&&&&“抱歉,我先离开一下。”我跟洛曼说。我跟着外婆到楼梯口,压低声音问道:“外婆,这是怎么回事?你了解他吗?我们是两个女人单独住在这儿啊。”
&&&&“噢,拜托。他没问题,你放心好了。”她扶着扶手向上走了一个台阶后又转过身来。“姑娘,你太久没和男人相处,都没直觉了。”
&&&&“我们过会儿再讨论这个问题。”我小声说,然后回到客厅。
&&&&洛曼把椅子转过来,背对餐桌,跷着二郎腿,十指交握,放在腿上。他在等我,“我已经做好参观的准备了。”
&&&&“难道你还没看够吗?”我说
&&&&“你这么觉得?”他咧嘴笑着说。
&&&&“你听好,我不认识你。说不定你是个说着蹩脚意大利语、专门围着迷人老女人转的怪胎……”
&&&&“嘿,你这话很伤人啊。”他把手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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