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垃圾,污浊的意思,跳跃,呻吟,你发现了什么?还能写出一些吗?

一条诗龙的冒险_起点中文网_小说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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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我忠实的朋友们,我中毒啦!因为碰到一本极为古老的毒素书的纸页而中毒了。现在你们该了解,当我说书本会伤人,甚至取人性命时究竟是什么意思了吧!眼下我自己就是一本凶恶书的牺牲者。  毒素跑得很快,非常快——我指尖才刚碰到页面,马上就有一股冰冷的大浪冲击我全身,这股寒流侵入我每一条血管、每一根神经,  我每个细胞都冰冻住了,最后完全失去知觉,连眼睛都不管用了。  “您中毒了。“  唯一还剩下的只有这个句子。在漆黑一片之中,我唯一还想得到的就是这句不断重复的话:  “您中毒了。您中毒了。您中毒了。您中毒了。您中毒了。”  你是否做过那种可怕的梦,梦中你被困在“8“字形的弯道中,不断梦见同样的场景?对那句可怕的话,我的感受正是如此:  “您中毒了。您中毒了。您中毒了。您中毒了。您中毒了。“  难道这就是死亡?难道死亡就是我们不断看到最后所看到的,听到最后所听到的,想到最后所想到的,直到躯体最后消解为它的基本组成物质?  “您中毒了。您中毒了。您中毒了。您中毒了。您中毒了……”  忽然间,我又重见光明,事情来得这么意外又突然,如果我还喊得出来的话,一定会惊声尖叫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接着我认出了思霾客。起先我只看得到他模糊酌轮廓,接着影像越来越清晰。他正弯下腰来望着我,而在他身边——居然是克劳敌欧?哈粪拾豆,那个和善的野猪族文学经纪人!他们俩好奇地望着我。  “他醒过来了。“哈粪拾豆说。  “这是回光期。真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这种毒药效果还是一点也没有变弱。”  我想反驳,嘴唇却好像被封住了,开不了口。但我的视力却变得更好,我甚至觉得自己的一生中从没看得如此清楚过。在一片非自然的光辉里,他们的每根毛发、每个毛孔,我都可以清楚辨识,仿佛用放大镜在观察他们。  思蕾客说:“现在您一定很想对我说点什么话,但这种毒药会让舌头麻痹,同时却能刺激视觉和听觉。您暂时会拥有黑山山雕的视力和蝙蝠的听力—一不过您可别误会了,除此之外,您全身依旧处在麻痹状态,不久之后,您又会陷入昏迷。这一切都是这种毒药造成的,您不会因此死去,您会沉睡后再苏醒。我的意思您懂了吗?”  我想点头,全身肌肉却都动弹不得。  “嘿嘿,我实在太粗心了!”思霾客高声说,一旁的哈粪拾豆则蠢哈哈地大笑。  “您该怎么答复我的问题呢?我或许不太礼貌,不过我也不是凶手,这个自然会有生物替我做,地底下多的是残暴凶狠的生物,它们自会替我执行这种肮脏的任务。”  “没错!”哈粪拾豆不耐烦地说道。他紧张地四处张望,催着:“我们该离开这里了。”  思霾客瞧都不瞧他一眼。真令人难以置信,这两个家伙我居然看得这么清楚,他们似乎从内向外散发着光,沐浴在寒冷又不真实的色彩里。想来我的瞳孔一定放大到不可思议的地步,我的心跳也加快了三倍,但我全身却僵硬得像块木板。我是一具活死尸。  “喀,您太好奇,在书乡市表面扒抓得太深入了。”思霾客说话的声音听起来都失真了,而且异常响亮,“我们把你带到书乡市地底非常深的地方,深到我们不得不留下一条非常长的绳索好找回原路。您不妨把这当成流放吧。我也可以把您杀了,不过这样要浪漫多了。那你大可如此自我安慰:您的结局和寇罗佛尼乌斯一模一样。他也犯了和您相同的错误,就是把自己的大事托付给了错误的对象,也就是我。”  哈粪拾豆笑得很勉强。他催着思霾客:“我们得走了。”  思霾客带着友善的表情朝我笑了笑,说:“我已经没办法告诉你那份手稿究竟是怎么回事了,因为那是个很长的故事,眼下真的没时间了。这一点,就当作是对你的一种处罚吧!”  “走吧!”哈粪拾豆又催了一次。  “你看,”思霾客说,“消减期已经开始了,看瞳孔越来越小就知道了。  我忽然感到好累好累。  “瞳孔。瞳孔。瞳孔。瞳孔……”思霾客的声音变成越来越微弱的回响,我的灵魂也如风中残烛般熄灭,一切又成了一片黑暗。  思霾客说:“晚安,亲爱的!看到影皇的话,请代我问候他。“  我再次听到了哈粪拾豆的干笑声,接着我就晕过去了。  
  当我再度苏醒时,我的第一个念头是:我又置身在长号喇叭音乐会上产生幻觉,以为自己来到书乡市的地底世界了。眼前是一条毫无止境的通道,通道以水母灯照明,左右两侧夹峙着满满的书架。  然而,当我麻痹的躯体渐渐从僵硬状态中恢复知觉,我才模模糊糊意识到,我果真置身在书乡市的地下迷宫里。我半坐半躺,身体倚靠在书架上。我首先感到双脚有股暖意,接着是腿、躯干和头,最后我呻吟着站起身来,拍掉斗篷上的灰尘。  怪的是我并没有惊慌失措,或许这是因为毒性还没有完全消遐,又或许是因为我的神经还麻痹着。此外,这些年高德劭的古书也具有镇定心神的作用。啊,忠实又亲爱的读友呀,尽管命运出现了这种令人沮丧又震惊的大反转,我还是乐观无比。这又算得了什么呢?我还活着,我在书乡市的地底旧书库里头迷路,不过就这样!这里有许多通道,有光线,有书架和书籍,这里可不是蛮荒的黑暗地下世界。这些书就是有生灵来到这里又安然回去的明证,而在我上方不知何处还有上百个出口,只要多花点时间找找,总会找得到的。就算这需要几天的时间,也不会拖太久的,思霾客和哈粪拾豆这两个胖子看来没什么力气,一定不会把我拖得太远的。  于是我信步向前走,同时努力分析我目前的状况。毫无疑问,思霾客和啥粪拾豆,我错认为是朋友的这两个家伙,其实是我在书乡市最危险的敌人。在诗龙堡与世隔绝的岁月显然并没有令我更加世故,我还是太轻信了。  只是这两个混蛋到底看我哪里不顺眼,还依旧是是倒了八辈子霉,误成了他们的牺牲品?或者他们是盗书匪之类专找天真旅客下手的诈骗组?哈粪拾豆分明故意把我引入墨汉巷333号这个蜘蛛网里,这一点绝对可以确定。也许现在他们正忙着把我那份珍贵的手稿卖给某个收藏家。看来这份手稿从此将会销声匿迹,而我苦寻神秘作者的任务也夭折了。想到这伤心处,我不由自主地乱摸一通,想搜出那份失去的手稿——结果马上就在斗篷口袋里找到了!  我停下脚步,取出手稿来,不敢置信地呆呆瞪着。思霾客一定又把这封信塞回给我,证它跟着我流落到地下迷宫来了。可是,这么做根本没有意义呀!这让一切变得更加神秘莫测了。  他怕这封信!这应该就是他的动机了。同时他也怕公众知道这封信,基于某种理由,他认定这份手稿非常危险,危险到思霾客觉得光是把它藏在他的地下洞穴还不够,一定要马上把它跟我处理掉才行。  到底是什么让他那么害怕?而到底又是什么让奇必测和那名巫魔女如此惊慌失措?他们两个和思霾客以及哈粪拾豆是一伙的吗?难道我忽略了什么只有经验老到的古书商或笔迹鉴识专家才能破解、隐藏在字里行间的神秘信息?尽管我出神地望着这封信,它却不肯向我透露它的秘密。我把信插回口袋里,继续向前走。  书、书,除了书,还是书。我尽量避免碰触这些书。我体内的毒性越是减弱,我对书籍就越发不信任,我再也不会毫无戒心就翻开任何一本书了。对我而言,装订成集的纸张已经不再“思无邪”了。啊,凶恶书呀!在寇罗佛尼乌斯的回忆录里是如何急切地向我提出警告,他以一整个篇章来介绍这种书。现在我终于想起这些事了——现在,就在一切都已太晚了的现在。  凶恶书的故事,可能是从某个盗书匪用一本沉重的书敲破另一个的头颅时开始流传的,在这历史性的一刻,大家才发现书也是会杀生的;而往后数百年间,用图书制造灾害的手法也越来越多样,并且越来越细腻。  猎书徒的机关书只是其中之一,主要是为了消灭对手。他们伪造特别热门且特别珍贵的图书,外观上几乎和真品毫无差别,里头却安装了夺命机关。比如将书挖空,在里面装上毒箭矢和发射机括,装上用小小的弹射器发射的玻璃碎片、装有腐蚀性酸液的注射器或密闭容器里的毒气等等。只要一翻开这种书,就足以让人失明、受重伤,或是一命呜呼。为了防范这些机关,猎书徒大多会戴上面罩、头盔、铁丝手套,穿上锁子甲或其他防护服;猎书徒这种怪里怪气又适合作战的装扮,主要是为了对付机关书。  查莫宁中古时期浸泡过接触性毒剂的毒素书曾经风行一时,用来排除政治上的异议分子或推翻君主,但也有作家用未消灭竞争对手或纠缠不休的评论家。这段时期,书乡术士研发出了许多接触性毒剂,创意简直是百家争鸣、万花齐放,光是碰到其中一页就会令人聋哑,麻痹、发疯、罹患不治之症,或是从此昏睡不醒。有些毒素会让人爆笑到死或失忆、引起谵妄症或不断摇晃身体,另一些则会让人牙齿和毛发掉光,或是让舌头干萎。其中一种会让碰触到的人耳中不断响起尖细的声音,直到此人自愿从窗口跳楼为止。和这些比起来,我沾惹上的毒素根本算不了什么。  寇罗佛尼乌斯提到过,当时有家出版社曾经在每一版次中都保留单独一本书。加上致命的接触性毒剂,利用这种手法来广为宣传。一般人可能会认为  这些书应该卖不动,但事实恰好相反,这些书反而成了抢手货,因为它们提供了一般书籍所没有的刺激,也就是真正的危险!而这正是书市提供的享受中最最刺激的:不管内容多无聊,阅读时读者额头上都会不停冒汗、两手发抖。而由于健康因素,已经无法承受过大的体力负荷的那些上了年纪的战士和冒险家对这种书更是特别疯狂。  随着查莫宁中世纪结束,毒素书也式微了,原因之一自然是这种书是现代法律所不容的。代之而起的,是造成恐慌和惊吓的反智夺命书。反智夺命书承袭了机关书的传统,并进一步发扬光大。有个激进的文学反对宗派会偷偷将这种书带进书店里,一旦有人翻开其中一本,整座书店就会被轰到空中,炸得粉碎。这个专门制造这种图书炸弹的宗派并没有名称,因为宗派分子根本就反对任何的文字。此外他们也反对句子、段落、篇章、小说,反对任何形式的散文、所有的抒情诗歌和图书。所有销售书籍的商店对这些极端反智的人而言,都是一种侮辱、一切罪恶的渊薮,务必要从查莫宁清除掉。于是他们总是想方设法把极度危险的图书炸弹偷偷带进书店、图书馆或旧书店里,夹藏在热卖的、广受欢迎的书里再溜走。他们认为这么做的话,要不了多久就再也没有人敢打开书来看了。  哪知他们低估了查莫宁居民的阅读癖,为了阅读,他们竟然甘冒脑袋被轰掉的危险。后来恐怖爆炸事件变得越来越少,不知何时这个宗派也瓦解了,原因是宗派首脑在装设炸弹时过早引爆,脑袋被轰掉了。但是翻阅图书依旧还是有风险存在,即使数百年后,在任何地方都还可能藏有反智夺命书.因为这些书已经大量在市面上流通,经常会传闻有旧书店爆炸,除了一个大凹洞之外,再没有留下什么。在书乡市已经有十五家旧书店被炸掉了。  查奠宁的凶恶书数量就和希望某人遭遇厄运的理由一样多。复仇的怒火、贪欲、嫉妒和猜疑等,都是促使凶恶书出现的动机;有时也可能是爱情作祟,比如单相思或妒恨从中作梗。凶恶书所藏杀机五花八门,例如有利如剃刀的带毒书页折角、一碰就会让人呼吸停止的书页花饰、添加香毒的藏书票等。那些习惯在翻书时用口水润湿指尖的读者特别容易遇险,因为他们很可能将纸页上微量的毒剂带进嘴里,下场则是无法呼吸、喉头一阵咕噜乱响、口吐血沫;而感染细菌的滚金边造成的小小伤口则可能引起败血症。此外,炼金术奇书中隐藏的催眠指令,则能让读者在几天之后从峭壁跳人海中,或是把一升水银  喝下肚。  随着岁月更替,关于凶恶书的奇闻轶事也越来越丰富,最后几乎已经真假莫辨了。根据传闻,书乡市地底世界里的书有些甚至可以自行移动、爬行或飞翔,它们比某些昆虫或害兽更有心机、更为凶残,想抵御它们,必须用武器将它们杀死才行。  此外,还谣传有书会在黑暗中呻吟低语,另一些则会用缎带书签勒死在阅读中睡着的读者。也有传闻说有读者全身都消失在某一本凶恶书里,从此再也没有现身,其他人只找到他坐过的一把椅子,上头摊着一本翻开的书本——书中出现了一名和失踪者同名的新角色。  亲爱的朋友们,以上这些就是我在地下迷宫穿行时,脑海里浮现的各种思绪和故事。我不信什么鬼怪巫术,不信任何巫魔女的咒语或其他幻术,但世上确实有凶恶书这件事,已是我亲身经历到的,因此我决定万万不碰任何一本此地的书。  我不太留意周遭的事物,只是不停向前走。到了这个地步,我原先的乐观看法已经消失,眼中所见只有堆满我碰都不敢碰的书籍的墙面和偶尔冒出来的死水母,情况就跟我困在一座毒荨麻组成的迷宫里一样糟。除了自己的脚步声之外,我还听到了各种查莫宁恐怖小说里描述过的骇人声响:沙沙声、叩击声、哀泣声、咆哮声、低语声和咯咯笑声---我仿佛陷入了呼拉瑟丹达?诗芦啼的惊悚乐里。这些声响自然是来自书乡市的坑道系统,是地表世界形成的回声,但在穿过所有地层、各种管路和通道之后,全都化成了我完全陌生的声息,成了地下迷宫的鬼魅乐音。  不知何时我已跌倒在地。我到底跑了多久?半天?一整天?两天?我已丧失了任何一种感受:时间感、空间感、道德感全都不见了。我两腿酸疼,脑子里嗡嗡作响。我就这么躺着,有好一阵子就这么听着地下迷宫令人害怕的种种声响,之后就精疲力竭地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我还没睡饱,又饿又渴,身上还缠着一群讨厌的家伙:在我的腿上、手臂上、肚皮上和脸上,大约有几十只昆虫和其他有害生物爬来爬去:透明的蛆虫、蚯蚓、蛇、萤火甲虫、书蝗、长有钳螫的革翅目昆虫、没有眼睛的白蜘蛛——我发出惊恐的叫声跳了起来,一边疯狂地四处拍打,就在我怪形怪状乱跳一气、慌乱地猛拍着斗篷时,这些生物也一哄而散,其中一只慢肢缺书蜥在躲到书堆后方之前,还再度发出凶猛的嘶嘶声并拍打尾部。我一阵慌乱,直到确定连最后一只虫子都被赶跑了以后,才稍微放心。  接着我又继续向前走。除此之外,我还能做什么?事已至此,我已经失去一切信心了,没有任何迹象显示我和地下迷宫出口的距离缩短了,说不定反而越离越远呢!而这些生物也让我惊觉,有多快就会成为这个残酷的地下食物循环的成分之一了。此外,一再出现在我眼前的、在逃命的路上半死不活的光水母更让我的心情好不起来。它们清楚提醒我自身的处境:很快我就会像它们一样走到穷途末路,精疲力竭,并且脱水而死,躺卧在不知哪条坑道地板上被昆虫啃食。而这一切都只是为了一封信。  想到这封信让我略微停下了脚步,再次拿出那份手稿。我真能破解让我陷入这种窘境的神秘信息吗?或许那个信息能帮我脱离困境?尽管这种希望既愚蠢又虚妄,却是此刻我唯一想得到的,于是我又仔细将这封信读了—遍。这一次我还是怀着和第一次同样的兴奋之情,出现了当时各种情绪反应,这带给我短暂的松弛—直到结尾的句子出现:  故事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这个句子充满了希望和无尽的乐观,我忍不住流出了喜悦的泪水:这真是作家所能赐予一则故事最大希望的结束句了。我把手稿插回口袋里,继续向前走,并且思索这个让我的大脑重获活力的句子。我忽然觉得这名神秘作者想要告诉我一些什么,不论他身在何处,好像此刻他正对我说话。  故事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只是他究竟想说什么?是说我自己的故事从这里才正要开始吗?果真如此,这倒是个挺好的慰藉。或者,我该试着从字面解释它的意思?  故事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这里”是哪里?“这里”是地下迷宫吗?“这里”是我正在走的地方吗?我同意!但这“故事”如果不是我的故事,又会是谁的呢?  这里除了区区在下我还有谁?昆虫?那当然!书?毫无疑问!  这一闪而逝的灵光朝我重重一击,差点将我击毙。书呀,我这个蠢蛋!我怎么会笨到放着这些书不管?若说有谁能协助我的话,自然就是书了!在我身边有成千上万个聪明的帮手,我却因为唯一一次不好的经验和几则关于凶恶书的故事就不加以利用。  我忍不住想起了寇罗佛尼乌斯用书籍定位的法子,其中最主要的是各个图书室和收藏在地下迷宫里的顺序,这种法子既然能带领他找到要找的书,自然也能把生灵带回地面上吧!  我不像寇罗佛尼乌斯那样知识渊博,但我对查莫宁文学还是略有所知的。至于根据每一本书的保存状况、作者、内容以及版本等推断一本书的年代,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道理其实非常简单:我周围的书越古老,就表示我所在的位置越深;如果我周围的书年代距今越来越近,表示我正往出口的方向移动。这道理虽然不是绝对的,但一般来说总错不了,因为藏书室反映昀往往也是当年主人所处时代的状况。利用这种简单的指示法,我就能依照正确的方向往上走,并且重获自由,只要我鼓起勇气,仔细阅读那些书。  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呢?万一我被哪本凶恶书砍掉脑袋,或者被一支毒矢射中了两眼之间,这种痛快的死法总也比痛苦万分地饿死或是活生生地被虫豸吃掉来得好。宁可站着死,也不要像不水母那样爬着死。眼下我只要克服恐惧打开书就行了。于是我停下了脚步。.  走近一个书架。  随意抽出一本书。  在手里掂了掂重量。  看看是否重得可疑,或者书里有没有噼啪噼啪声?  没有。  是不是太轻了,因为里面被挖空,装了致命的气体?  没有,并没有太轻。  我闭起眼睛,把脸别过去。  打开书。  什么事都没发生。  没有爆炸。  没有毒矢。  没有射出一阵玻璃碎片。.  接着我仓促地翻了翻内页。  手指头也没有变僵。  有没有我即将发疯的征兆?  很难讲。  我弹牙发出齿吟赏。还好,我这用来啃咬的工具并没有掉光,都非常稳固。  头晕目眩?恶心?体温上升?  这些情况都没有。  我再度睁开眼睛。  呼!这本书超级正常,没有爆炸机关,没有填装致命气体或者会喷射酸液,是一本完全没有恶意的书。这本书就跟一般的书没两样,纸上印有文字,封面是用沼泽猪皮制成的。哈,我这个患有妄想症的笨蛋到底以为会发生什么事?在这些书里碰巧遇到凶恶书的几率大概只有万分之一吧!  我看了看书名。嘿,我甚至认得这本书呢,尽管只知皮毛!这是欧克斯?冯,达能的《一点也不重要》,属于格拉孙无所谓主义的重要作品。无所谓主义是个哲学派别,打的旗号就是激进的无所谓态度。  “您到底看或不看这本书,根本就无所谓”是这本书的第一个句子,每次看到这个句子,我就不想再往下翻了,这一次也一样。我看都没看就把书放回书架上,我这种反应总是会让无所谓主义者欣喜若狂,因为这正符合他们的目标,绝对不要有任何效果。  尽管尚未细毒,这本书还是提供给我一项重要信息:这本书绝对出自查莫宁中世纪初期,因为这是无所谓学派盛行的时代,而这本书不仅是原版书,还是首印本。  我继续向前走,沿途经过许多书架和书籍,但我瞧也不瞧。我走过一条又一条通道,接着停下脚步,随意拿起一本书,翻开读了起来:  “生命委实太过短暂了。”夏鸟侯爵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说道。  “哦,”他的朋友洛克?倪阿培笑着,一边将酒倒到自己的杯子里,接着说,“如果您想表达的是,存在本身有着令人沮丧的限制,那么我并不反对。“  这时冯瑟卡夫人正巧走了进来。“哦!”她开心地说,“两位先生又在讨论我们在人世间短暂的时光,敌不过那令人无奈的时间限制这种令人悲叹的情况啦!”  这肯定是一本堆砌小说,错不了!堆砌小说是查莫宁文学中一个荒谬可笑的异端,他们总是用各种不同的方式重复描述同一个基本思想。什么时候堆砌文学论者开始写作?啊,再清楚不过了,就是中世纪晚期嘛!看来我走的路线并没有错,因为我是从中世纪初期来到中世纪晚期的。  快点快点向前进!好长一段时间,我都直接走过一个又一个书架,根本不去注意上头摆了些什么。我逐看到了两只色彩不同的水母正紧紧抓住对方作垂死前的挣扎,不过这幅景象并没有让我惊慌。我再度充满希望,接着我又停下了脚步。  “水是无法切面包的”。我翻开的这本诗集在第一行里如此写着。这个叫作什么?没错,这正是“不可能”,谈论的是大自然之所不可能。嗯,哪种文学派别开始运用大自然之不可能写作呢?啊,当然是不可能文派的作家啦!那么不可能文派又是兴起于何时的呢?是在堆砌文学之前还是之后?之后,之后!我已经把中世纪扔在脑后,来到查莫宁的巴洛克极盛期了。  从这个时候起,我停步的距离越来越短,也开始花比较多的时间,在经过某些书架时多翻阅一些书,并运用丹斯洛教导我的一切文学知识:霍拉吉欧?冯?赛内卡到底先于还是后于皮斯陀拉里乌斯?剑客?普拉陀陀?德?内第吉是何时将改写主义引进查莫宁文学里的?格罗瑞安?库碧瑟到底属于格拉孙文社还是特拉芒达文学团体?“毛婆”弗雷坦的逆喻瘪丑山女诗究竟起于蓝色还是黄色时期?  事后回想起来,我不禁要感谢诗艺教父要求我背诵这些知识的严厉督促了。记得当时我常咒骂他,而现在,这些知识却可能救我一命,如同我在暗沉沉的汪洋大海中航行,而海上一座座的小岛上矗立着无数的灯塔,这些灯塔就是数百年来不断传播孤寂信号的文学家。我追随这些文人的信号灯光航行,从这座岛屿来到另一座岛屿,而这些岛屿就是带领我走出地下迷宫的指引。我忘却了饥渴,急切地将书从书架上抽出来翻阅、推敲年代,继续赶路,接着再次停下脚步,取出另一本书:  “宇宙爆炸崩坏“是书中的第一个句子。这肯定是一本突降小说。突降派作家总是从最激动人心、最精彩的地方开始,接着情节变得越来越不重要,不知不觉中,转为无关紧要的说明,最后终于停止。突降派属于查莫宁的浪漫派文学——我又走过一个阶段了。  他唧唧亲了亲她的嘴,接着把嘴唇从她唇上移开,咬牙切齿地坐到一把老得快解体的椅子上,把纸簌簌举高,眯着眼睛瞧了瞧,讶异地问:“这就是他的遗嘱?  她深深叹了口气。  “那我们根本没有继承到黑石农庄,只得到了一把老旧的挤奶凳?”他怒骂着将那纸遗嘱扔进了壁炉里。遗嘱噼里啪啦烧了起来,他则哼哼哼凄厉大笑,朝地上吐口水。  她忍不住抽泣了起来。  哎哟,这可不就是拟声文学吗?那个时代的作者显然不太信任读者的想象力,认为需要这种花招为作品加料——就今日的眼光来看,连最动人的作品都会被它毁掉。当年洛利?范托诺和蒙塔尼欧糖祷鲁乐都认为这种技法非常新颖,并且加以采用;时至今日,举凡运用这种手法的作品一律被评为老气过时。功过不论'这却是查莫宁现代小说的发端,是新文学实验性的第一步——我正朝着近代迈进。  艾芬瑟芬伯爵?请客我向您介绍菲梅果‘拉?菲提教授。无氧空气的发明人。或许我们三人可以一起打个鲁莫牌。  哎呀,看来我已经来到现代了。光看这几句话,我就可以确越是一部以艾芬瑟芬伯爵为主角的小说,堪称查莫宁犯罪小说的鼻祖。作者米涅欧拉?夕克在距今两百年前,总共创作了十几部这一系列小说。他的作品虽然称不上是精致文学,却深受年轻人喜爱,受欢迎的程度几乎直追冷血王子系列。眼前这一部叫作《艾芬瑟芬伯爵与喘吁吁教授》,这本书我青少年时看了不下六七遍。呀,没错,书架上还有其他艾芬瑟芬伯爵系列的小说,从《艾芬瑟芬伯爵与铁马铃薯》到《艾芬瑟芬伯爵与吸血鬼海盗》都齐全了。我挺想把这些全部再看一遍,可惜当下时机不对。  我拿起一本这一系列旁边的书。这是一本小书,有着黑皮封面,没有任何书名。我翻开书来念着:  猎书徒的道路  龙格孔?寇马著  中!真正的现代图书终于出现了。龙格孔?寇马?不就是对寇罗佛尼乌斯死缠活缠的那个猎书徒吗?那他就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人啰?我边走边浏览这本书的内容。  I地底世界  猎书徒就跟地下迷宫的蜘XXXX蛛同样寂寞,黑暗是他们的家园,死亡是他们的希望。  呕,真令人不寒而栗。不过这毕竟是出自猎书徒之手,而并不是每个猎书徒都像寇罗佛尼乌斯那么博学的。  II地下迷宫  其他猎书徒全都一样,  一样毫无价值。  哼,这个龙格孔?寇马可真讨人喜欢呀!他正是我们会祈祷在地底黑暗中千万别碰到的角色。  III地底世界  凡活着的皆可杀,  凡死去的皆可吃。  看来这是一个职业杀手浅薄的生命观,不见得是我喜爱的作品,不过最重要的是,这本书出自我这时代人之手。我把这本不入流的书往后一扔,来到另一个书架前抽出一本书。这本书相当惹人注目,点缀着昂贵的金、银和铜饰片,封皮则是亮晶晶的钢。朋友们,你们能想见当我翻开这本书,发现里面没有书页、没有文字,有的只是一个复杂的机关时,我到底有多惊骇吗?但我随即松了一口气——如果这是凶恶书的话,此刻我要不是已经成了无头尸,就是眉心上插着一支箭了。既然不是凶恶书,这又是哪门子的玩意儿?  我看到里面有转动的齿轮,上紧发条的钟表弹簧、活动的结合杆,而在书本较上方的位置则是个仿如西洋镜或戏偶剧剧场的帘幕开启,小小的舞台上霎时出现了几个小小的金属人色就像影戏戏偶,形状扁平但却活灵活现。看来它们扮演的角色是猎书徒,全副武装,将猎书徒模拟得既精巧又逼真。它们彼此朝对方射箭直到最后所有角色全都倒下为止,所有杀戮场面都精巧呈现,非常讨喜。接着铜色帘幕再度拉上,迷你剧场就此结束,令我大失所望。  这个发明实在太棒了,堪称是为成人设计的精致玩具!尽管前景堪忧,我还是首度兴起想拥有一本地下图书的愿望。我只要把书带走就行了,因为照目前的情势来看,再过不久我肯定就能找到出口,而这么稀罕的对象在书乡市肯定值大大一笔钱。  就在此时,啊,这本机关书下方的部分也开始动了起来。那里有十几扇排成一列的小窗,窗子里有查莫宁字母转动着,接着发出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喀啦声,这些字母停了下来,组成一个句子,依照顺序念起来是:  妙手古登胡祝你一路平安  “啊,什么?”我傻乎乎地问了一声,仿佛这本书正在对我说话。接着,书中机关内响起来了一阵音乐钟的旋律,似乎在回答我的问题。这曲调是查莫宁传统的送葬曲,丹遗体火化时演奏的正是这首曲子。我又仔细看了一遍:  妙手古登胡祝你一路平安  在精彩绝伦的偶戏结束后,这段话实在平凡得令人失望。难道这是个谜语?  等等!妙手古登胡——不就是寇罗佛尼乌斯到过的那名总是以精巧的机关书干掉竞争对手的猎书徒吗?没错,古登胡原本是名钟表匠,他擅长利用自己对精细机械的知识来…  直到此刻,我才发觉书背上一条绷在书架上的细银线正在急遽颤动。我双手一松,手上的书掉落到地上,一阵叮当乱响,送葬曲依然继续演奏——已经太晚了,我听到了银线发出的嗡嗡声,听到通道各处银线绷住书架的嘎吱嘎吱声,仿佛有人正在为一架大型竖琴调音。接着,我后方传来了一阵轰隆轰隆乱响,听来像远处的天雷,我惊惶地回头张望。  在通道尽头较高处的地方,厚重的木书架正一个接一个持续倒下。看来当我抽出那本设计精巧的机关书时,就已经启动隐藏在里头的机关了。书架有如多米诺骨牌般一个接一个倒下,成百上千本图书纷纷掉落到坡度斜陡的地面上,书架也不断哗啦哗啦倒塌下来。木材、纸张和皮革堆成滔滔巨浪,好像冲过干涸河床的泥石流般,快速朝我翻滚而来。  我拔腿就跑,往通道另一头狂奔,但跑不了多久就被朝我头部、身体崩落的“书流”赶上、裹挟、团团包围,最后我的视线完全被挡住了。接着我被撞倒,我使尽全力尖叫,之后突然往下坠,我也像置身瀑布里,随着书流往深处坠落。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之后,猛然一撞,狠狠一摔,接着一大堆书像冰雹雨般打落到我背上——绝对有上千本——最后是菇逛的死寂与黑暗。我动弹不得,我无法呼吸,我被书堆活埋了。
  亲爱的朋友们,如果你们对书籍可能带来危险的说法还心存怀疑的话,现在这些怀疑应该一扫而空了吧?上千本书掉落到我身上,同心协力想将我压个稀烂,把我闷死。我什么也看不见,手和腿动弹不得,得使尽吃奶的力气才呼吸得到空气,而让我沦落到这个地步的正是一本书——一本凶恶书。  妙手古登胡祝你一路平安  现在我终于恍然大悟了。这显然是猎书徒的黑色幽默,我无意中落入了原本不是为我,而是为古登胡的对手布下的陷阱里。我对书籍重拾信心后,却鲁莽地误中机关。寇罗佛尼乌斯不是早就写过了吗?猎书徒能让所有通道和整座地下迷宫变成一个致命机关。看来,我总是在为时已晚的时候才想起那些重要的东西。  我躺在堆积如山的纸张下,像一片被人夹在书里想压干的秋叶。我试着挪动手臂、把腿缩回、转动脑袋,却连弯根诗龙爪都办不到。每吸一口气,呼吸就越艰难,因为吸进去的书尘比空气还多。看来我迟早会被闷死。  被书闷死——这种死法是丹斯洛万万不会料想到的。若说命运擅长恶作剧,这里就是个绝佳的范例。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只是被卡得动弹不得,还是已经瘫痪了。之前我那重重一摔,说不定已经把我体内的骨头全都摔断了—叫我感受到的痛楚推测,这种可能性非常大。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我正要告别这个残酷的世界。哦,亲爱的朋友呀,相信我——在这种情况下,这对我倒是一种恩赐呢。不管是什么,就连死亡都要比这种折磨和痛楚好——如果死亡能快点降临的话!可惜我的生命却只是绥缓消逝。  在我下方不知有什么东西在动,我感到自己的身体被抬高了。一次、两次、三次,连同压在我身上的纸山一起往上;这么一来,我就被压挤得更痛了,这让我加倍难受。不管在我下方活动的是什么,肯定是个大得像鲸鱼的家伙,这庞然大物轻轻松松就把我和压在我身上的书籍抬高。我胸腔里的肋骨喀啦喀啦响,而我上方的书堆也开始移动。轰然一声巨晌,接着我感到上方的压力明显变轻,绝大部分的书一定都从我身上滑落下去,而我也终于能够动弹了。幸好!幸好我并没有把所有的骨头都摔碎。尽管痛得要命,但至少我已经可以动动手臂和双脚,把书往两侧铲开拨到后方去了。我疯狂地乱打乱踩,书堆开始松动,而我也能吸到比较多的空气,还看到光线了!那是透过缝隙洒落下来的散射彩光,就在离我不远处。我朝光源伸长了手臂,发现手臂自由没有阻碍了!这下子,我更加奋力踢、蹬、铲,最后终于浮了出来,从一片差点没把我淹死的书海里浮了出来。  我用力咳嗽,大口吸气,气喘吁吁又猛打喷嚏,喉头咕噜咕噜乱响着,吐着口水,终于呕出一大团粘液和尘埃。我饥渴地大口吸着气,睁大了眼睛想看个清楚,视线到处是破尘埃遮蔽,只见到彩色光斑。费了好大一番劲儿,我才从纸末、纸屑、完整的书本、被扯得稀烂的书本、书本封皮和散页组成的松动的垃圾堆里挣脱出来。我先向前爬了一段路,这才站起身来。老实说,把我在这堆浮动的垃圾上头所做的动作叫作“站”实在是太好听了——我狼狈万分,不是这条腿就是那条腿陷进去。所幸不久之后,我已练就了一身功夫,可以抹去遮蔽双眼的脏污,张目四顾,而不会跌个狗吃屎。  我置身在一个直径至少一公里的半球形洞穴里,头顶高高的上方是个岩石拱顶。此处穴顶是透气的,布满了无数大大小小的孔穴,看来我和这些书肯定都是从其中某个孔穴摔落到这里的。孔穴和孔穴间粘附着一群色彩、大小各异的光水母,这里的脉动光线正是它们发出来的。这些水母肯定是水母炬里那种水母的变种,不需要营养液也能存活,而且它们体型比一般的光水母大得多,发出的光也亮多了——我猜这些动物的祖先应该是从水母炬里逃出来的。此情此景,让我不禁想起了双双钳住对方进行殊死战的那两只水母——也许那根本不是什么殊死战,而是交配呢。  一群群雪白的蝙蝠拍动翅膀紧沿着穴顶下方掠过,尖锐的啸州声响彻整个洞穴。紧接着猛然一阵轰隆轰隆响——从某个孔穴里涌进了一股尘埃和纸张构成的洪流,摔落在这片书的汪洋里,还好在安全距离之外。  所有这些朽烂、老旧破损或被虫豸啃得稀烂的书,碎纸片,木头碎块以及其他一切垃圾在五彩缤纷的光线映照下,看起来像极了海面上的光景,更何况它们还不断高低起伏。到底是哪些生物造成这种骚动的,我想都不敢想,说不定是蛆虫和家鼠、蠕虫和甲虫等大军在勤奋不懈地对文学施加根本性的破坏。波矮轮不就有首诗叫作《胜利的蠕虫》吗?  没错,我忠实的朋友们,显然我是更往下一层,陷入了洞穴系统,滑落到它的脏器里来了。现在我甚至知道这个地方叫作什么~这里除了是恶地域之外,再不可能是别的地方了!恶地域是地底世界的垃圾堆,寇罗佛尼乌斯曾经来过这里,还花了一整个篇章描述这处臭名远播的洞穴区及其周边环境。根据他的说法,这里是地下迷宫藏污纳垢最最严重的地区了。数百年来,书乡市居民不仅把他们不要的书往这里倾倒,许多位在较上层、有生灵居住的洞穴还拥有往下通达恶地域穴顶孔洞的井道;而所有在地底世界已经失去价值的东西,他们更是一股脑儿地往这些井道里丢:盗书匪用这种管道解决他们杀死的牺牲者,颓废的书香世家借此清除他们的日常垃圾和粪便,书乡术士则以这种方式销毁他们的有毒废弃物和失败的实验品。根据寇罗佛尼乌斯的说法,某些井道可以直通书乡市地表,直通到墨汉巷最古老的几所住宅。  几百年来累积的垃圾都集中在这里,变成了滋养各神可怕植物和动物的沃土。这里有着在地下迷宫其他地方看不到的昆虫和害虫、植物和兽类,就连猎书徒也宁愿绕个大圈子避开这一带,因为这里除了可怕的疾病之外,再没有其他可以奉送的了。恶地域是书乡市的相反面,这里百病丛生,是地底世界散发着霉烂气味的内脏、天地不仁的消化系统。不论猎书徒还是影皇都统治不了这里——主宰这里的唯有衰败。所有经过地底世界来到恶地域的,早晚都会在这个洞穴里腐坏,变成这片我双腿颤抖着站立其上的汹涌书海的一部分。  我迅速打量这个洞穴:我大约位于洞穴中央的地方,距离边缘大约有半公里,不算太远,但要在这些晃动的纸堆上前进肯定有风险。洞穴边缘到处都有出口,这些通道或许也是古时候地底世界居民运来垃圾的路径。不过选择哪个出口其实都无所谓,出口后头到底是什么我反正概念一点没有,于是我便任意朝其中一个出口走了过去。  我一次又一次陷进去,有时陷到脚踝,有时到膝盖,有时到臀部,还好不管哪一次都没有深陷到我无法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的地步。每踏出一步就有密密簇集的东西沙沙作响,我则硬逼自己避免去看我到底惊动了什么鬼东西。  我就像个书尘组成的幽魂,从头到脚一身白,而体内每块肌肉莫不因为坠落和挫伤而疼痛不堪,令我流下了无助的泪水。不过,哦,我仅剩的朋友们,这次的受难记虽然是我直到此时最凄惨的经历,我依旧迈着已然沉重的脚步,坚定地向前走。我倒霉地遇到了一本机关书,坠落到地底深处,遭到活埋但又死而复生。之前我根本没想到自己如此坚韧、命大。我注定不该命丧此处,哦,绝对不会!丹临死前,我曾在他床前允诺要成为查莫宁最伟大的作家;即使有思霾客和猎书徒从中作梗,即使有地底世界其他各种虫豸恶兽阻挡,我也要兑现这个承诺。就算我得尖牙与利爪并用才能逃回地面上,我也要从这个炼狱脱身。  在我脑海里旋绕着上百种小说、诗、散文、短篇、戏剧的点子,它们皆因为我的愤怒与坚持而涌现。我脑子里所酝酿的足以成为我总体作品的基础,足以完成满满一书架的传说雕龙作品。而这一切偏偏就出现在此时此刻,在我根本没有任何机会把它们记下来的时候。我试图抓住这些构想,把它们钉到我的脑壁上,它们却像滑不溜丢的鱼般溜掉了。这是我此生创作力最旺盛的时刻——而我却没有任何书写工具!多么悲惨又多么荒谬呀!我又笑又骂,如此反复——而就连我此刻骂出口的也是百分百的原汁原味呀!  就在这段艰难的路途有一半被我甩在身后时,这片书海忽然隆隆大响。这可不是小虫小兽的寻常活动,而是惊天动地的——不知哪种体型巨大的家伙动了起来。在距离我只有几箭之遥的地方,垃圾起伏涌动达数米,这种动静让我想起我被书堆掩埋时所感觉到的活动。没错,垃圾表层下确实有什么东西,而我可以从掀起的波浪看出这东西正绕着我,而且圈子缩得越来越小。接着,从书海深处响起一声怒吼,声音充满怒气和威胁,我满腔的坚持和怒气爹时化为乌有,所有方才还在脑海里横冲直撞的构想也都成了泡影。现在,我满心满脑尽是冷飕飕的恐惧。在汪洋中被一只史前巨鲨,或是在夜间密林里被狼人追杀的人,应该就是这样的感受吧!这怪物跑到哪里去了?说不定正在我下方张大血盆大口呢。  接着它终于现身了,上百本书飞抛到空中,纸末翻腾,纸末扑扑飘飞,各种虫豸嗡嗡作响—一而正中央则是我所见过的最大的怪物:  胜利蠕虫!  正是!它可能是一条虫,恶地域里那条最大的书蠹虫,也可能是蛇或某种全新的生灵——啊,此刻我哪管得了这怪物的祖宗八代。光是这怪物从书海冒出来的、看得见的部分就又肥又长,直追钟塔大小了。它淡黄色的表皮上布满了褐色肉疣,近乎白色的腹部上则有上百条触须(或是细手细脚之类,我不确定)在舞动。它身体前端裂开的大咽喉周围长着尖利又凶猛、状如弯刀的长牙。有那么一刻,这庞然大物突然定住,只听得见它吸入气流时清晰可闻的声音。接着它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身体高高抬起再抛入纸海中,发出仿佛一整片林木轰然倒下的巨响,卷起厚如灰云的尘埃,笼罩它全身。接着它又放平身子,庞大的身躯朝我滚动过来。  不曾在腐烂的书堆上行动的人,是无法了解这到底有多困难的。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被绊倒、跌跤了几次,摔了几个跟斗,并且从又旧又黄的纸斜坡上滚落下去;不知有几次我自己挣扎着起身,四肢并用地向前爬。我一次又一次踩到已经化成灰或长出成群黄粉甲虫幼虫的朽书,或是一踏就像薄蛋壳般碎裂的纸张。  这怪物贪婪的吼声充塞了整个洞穴,把蝙蝠吓得惊声尖叫,书海也起了一阵大骚动。亲爱的朋友们,你们大可相信,我宁可不要太清楚埋伏在恶地域表面下伺机出击的到底是什么,但命运却不肯放过我。经过这只大蠕虫一番搅动,所有生活在垃圾场的生物都警戒起来,往上爬动,想瞧瞧到底是哪个无礼的家伙打扰了它们的消化觉。  这就好像有人打开了地狱的闸门,从里面不断跑出一个比一个丑怪的生物:大如长条面包、黑色晶亮、用以噬咬的口器咯咯作响的甲虫从垃圾堆里翻滚出来;一本大书的封面掀开,跳出一只白毛飘动、有着八颗宝石蓝的眼睛、脚比我自己的还长的蜘蛛。它瞪着我看,我生怕它那毛茸茸的脚就要袭击我的颈子,吓得跌跌撞撞地向前逃,但它却只是簌簌沙沙地绕着我转。我还看到了一只黑色、长满鳞片、长长的触手从深处钻出来乱摸一通,接着一颗肥胖的肉球便像个泥泡般,从发黄的纸堆里冒了上来,发出一声令人不寒而栗的吼声,从内部释出朵朵书尘形成的云。无色的螃蟹、发光的蝎子和蚂蚁,五颜六色的毛虫和透明的蛇等也都现身了。还有长着鳞片和翅膀、角和螯,我不知该如何称呼的混种怪物,四面八方地从垃圾堆里成群飞了出来。这真是怪物的嘉年华,是数百年来的污秽与生物变种集大成的结果。可以说,我是在有生命的垃圾形成的大海里移动。  可喜的是这种情况对我有利,哦,我的朋友们,由于这只愤怒的巨型蠕虫看不见,只能听声辨位,因此在一片混乱中再也找不到我的所在了。它一下往这里扑,一下朝那里冲,在尘堆中乱钻一通,尖利如刀的牙齿切割着纸海及其居民,已经不再一心想对付我了。  而现在,一场恶地域动物的激战正热烈开展,即使在最恐怖的噩梦中,我也没见过更惨烈的光景:白毛蜘蛛被黑色的触手撕裂成碎片,一只大盲鼠被十几只甲虫包抄、啃咬;两只闪着红光的蝎子高举毒刺互相对峙跳跃,正当此时,下方忽然响起怒吼声,冒出一张大而深的咽喉将这两只蝎子吞噬掉。一旁三只巨蟹正用强有力的螯剪夹击一只无以名状的动物—一而我则置身这种炼狱里,气喘吁吁地拼命将垃圾往背后铲,生怕不知什么时候我下方的地面会忽然裂开,冒出一张血盆大口来,一口将我吞下肚,或者探出一只触手把我勒死。还好,这些怪形怪状的动物忙善彼此杀戮,根本就不理我,只是彼此钳夹、嘶吼,凶残地喷射毒液、勒绞、戳刺、噬咬—而我则继续向前移动,好像身上披着隐身罩似的。也许这是它们经常举行的净化仪式,是一场外来客无法参与的杀戮庆典,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我会散发某种让它们不会把我当成对手或牺牲者的气味。天晓得这个遭到诅咒的恶地域畸形的生态到底是怎么回事?  重要的是,自后我终于抵达了洞穴边缘,而且毫发无损!我精疲力竭地踏上岩石地面,喘着气稍事休息,接着回头往垃圾堆的方向看了最后一眼:不远处有两只长如大树的千足虫正在纸粉末中激斗,喷洒腐蚀性的酸液。此刻所有战争都快结束了,四处响起各种砸吧咂吧、撕扯和吞咽的声音,胜利者开始享用大餐了。看着这种残酷的景象(勇敢的朋友们,这种镜头我一点也不想详细描述),从我体内涌起一种恶心与轻松交糅的奇特感受。  只要运气稍微差一点,我的下场就是:被地底世界巨大的肚腹,也就是恶地域吞噬、消化掉。一想到这里,我就吓得赶紧把目光移开。
  侥幸死里逃生之后,我那创意太过丰富的恐惧又开始发作了,万一我在那个垃圾倾卸场里染上可怕的疾病该怎么办才好?我肯定已经吸入、触碰了上亿个病毒和细菌,而那里的某些动物本身看起来就像是可怕的疾病。我赶紧甩甩身体,拍掉斗篷上恶心的尘埃。  这个洞穴各处都有大小不等的通道通往其他地方,其中一些已经被弃置的图书堵住,另一些通道则不断涌进被大飨宴的声音吸引过来的蚂蚁和昆虫大军。我选了一条通道,它尘埃厚厚,地面上只散放着心旧书,除了在高高的穴顶上以蜗速爬行、不知要到哪里去的光水  母之外,再没有其他动物了。  我刚踏到坚实的地面时兴起的喜悦很快就消散了,想离开恶地域还差得远呢!从寇罗佛尼乌斯的书里,我知道垃圾场附近的地区不论凶险还是荒芜的程度都不输给恶地域。数百年来,地底世界的居民一直将这些通道和洞穴当作墓地,埋葬了成千上万的尸体。据说这里也藏有陵墓,里面还装设了精巧的机关保护墓中书香世家的尸体,以及陪葬的珍贵宝物。令人讶异的是,连最贪婪的猎书徒也对这些宝物碰也不碰,甚至极力避免来到这一带,因为许多猎书徒相信这.里到处有鬼魅和木乃伊,有会走动的骷髅和被谋杀者满怀复仇怒火的鬼魂出没。传说中,影皇就是在恶地域的坟墓间出生的。这里是无法安息的亡魂之域,长久以来除了虫豸之外,再没有谁敢踏进这处地下世界一步。  我忠实的朋友们呀,我应该不必特别强调,我根本就不相信这种鬼话。但一想到我就在上千座不知名的坟墓上头行走,即使是我这种理性主义者也不免全身发毛。即使大白天我也尽量避免经过墓园,而唯有在逝者是诗艺教父之类那种势不可免的情况下,我才会参加葬礼或火化仪式。我绝对没有任何病态的癖好,仅有在时辰来到时,我才会想和死神打照面。因此这里的环境大大影响了我的心情,我想起青年时期看过的恐怖小说,想起冒出地面攫住路人脚踝拖入深处的白骨手;另外,我还想起从墙里现身、用冷冰冰的手臂抱住人的、叹息的鬼魂,想起狂笑不止、在黑暗中荧荧发光的髑髅。离垃圾倾卸场越远,四周就越安静,最后我只听得到自己的脚步声。  我一步一步深入亡魂之域——这里连一只从我面前爬过的早虫都没有,而之前吵得我烦死了的蝙蝠叫声也完全静止下来。除了我之外,唯一的活物似乎就剩这些变种水母了。它们显然把握这大好机会,占领这处被遗弃的地方定居。这里到处都是水母,体型、色彩五花八门,有的形单影只'有的成群结队在穴壁和穴顶上爬动,紧紧抱着岩块或钟乳石。慢慢地,我开始对这些水母感到恶心,它们顽强的适应力和静默的存在令人毛骨悚然又嫌恶。我一而再、再而三地碰到寇罗佛尼乌斯描述过的事物。我来到一条满是坟墓的地道,这些坟墓大多已被挖掘一空,到处可见散落的骸骨或髑髅l反之,书却越来越少,就算偶尔出现一些,也早都朽烂成灰,逼得我不得不踩着这些书灰辛苦跋涉。在一座堆着和人同高的金字塔形石堆(很可能起墓碑)的洞穴里,我稍微休息了一下,但这里的死寂气氛实在带来了好大的压迫感,逼得我不久之后又继续上路。  在接下来的好几个岩洞里都有堆得高高的骸骨和髑髅,手骨和脚骨则另外堆放。雷根骰曾经提到过,某些地底世界里的原住民并没有多花心思将尸体好好掩埋,只是将它们任意堆放,听其腐烂,并没有考虑到这种丧葬方式可能会危害健康。整个地下迷宫居民曾经因为一场由某种鼠类传播的大瘟疫而几乎灭绝,直到书乡术士发明了有效对抗这种害鼠的毒药之后才控制住。我经过了十几座尸山,而每次我都得说服自己,这些肯定已经有好几百年,都没有传染危险了。  从这里开始遍地都是骨骸,艺术天赋高超的洞穴居民利用这些骸骨作装饰,以白骨纹饰点缀穴壁,或者用死人头骨铺设整个通道路面。随着时间推移,此地居民对艺术质量的要求想必越来越高,技巧也越来越精妙,因为很快我就发现路上处处可见以堆砌重组的骨骼表现出的日常生活的各种姿态:站立、行走、倚着穴壁、坐在地板上,甚至围成圆圈跳舞。另外,我还胆战心惊地穿过一个以市集景象为主题、摆满精巧骨像的洞穴。这些骨像有的在讲价,有的在闲逛,有的在叫卖商品,有的在购物。和真正的市集不同的是,这里买卖的不是包心菜,而是死人头骨。  慢慢地,我对这些数不尽的骨骼也见怪不怪了,真的是见多了感觉也就麻木,也不会每次在地道转角猛然觅到一个白骨汉高举双手迎接我时就吓一大跳了。在这个死城里,这甚至也是一种安慰,因为没有活物就表示没有危险。一切凶恶之事都是有生命者干的;反之,死  者则向来和平待人。  不过,这些白骨像要是能换成古书也挺不赖的,毕竟尸体和墓碑无法指点我的方向,我只能跌跌撞撞,在这个看起来似乎永无止境的地下墓园里乱闯。其中某个洞穴里摆满了骨灰坛,经过时我不小心踢翻了几个,结果引来一场骨牌效应,上百个骨灰坛接二连三倒下,装在里头的骨灰也倾倒出来了。一阵风吹来,将这些骨灰尘高卷成一团骨灰云朝我迎面扑来,侵入我的呼吸道,停在我的舌头上,糊住我的眼睛;这下子,我的眼睛、嘴巴里都是死人骨灰—天晓得这些人到底死于哪些恶疾!即使过了好几个小时,只要感到牙缝间似乎还残留有一颗骨灰粒,我都忍不住要马上将它吐出来。  我行走在满是墓碑与各种丧葬方式的悲惨世界里,这里有石头堆砌成的陵墓与玻璃棺,也有嵌在琥珀里的尸体,或是根据我的猜测,装有巨人尸骸、奇大无比的石墓室。我还碰到了寇罗佛尼乌斯曾经描述过的“陶俑战士穴”,在这个钟乳石穴里,有个好战的巨人族将他们以直立的姿势葬埋。他们先将死者遗体放在陶土里,满满铺上木柴,点火焚烧,直到只剩一具里头有焦尸的陶俑。  陶俑战士穴里有五条地道通往外面,我随便选了最近的一条,结果下一刻我就发现这是个天大的错误。之前我从没见过蜘XXXX蛛的真面目,多亏寇罗佛尼乌斯细腻的描述,一看到这家伙,我马上就知道自己到底遇上何方神圣了。它放下三只、四只、五只、六只,也许更多只的灰色长腿把我圈在里面,就这么把我关起来了。哦,勇敢的朋友们,我就这么被关在一个活生生的牢笼里了!
  想要设想蜘XXXX蛛长相的话,最好就是想象一只双蜘蛛的模样:一只只有一个躯干,但有十六条腿的蜘蛛,在该长眼睛的地方长出长逾一米的触须。蜘XXXX蛛不仅能在地面上,也能在穴顶和穴壁爬行—一而且是同时进行的。  根据寇罗佛尼乌斯的观察,蜘xxxx蛛既瞎又聋,也没有嗅觉,它们就和绝大多数的地底动物一样,只有触觉。蜘XXXX蛛不知何谓上何谓下,也不知何谓前何谓后’只知在永无止境的周遭不断探触,寻找食物。对蜘XXX蛛而言,所有会动的东西基本上都是它们的食物。它们总是在地道里有条不紊地探触,而所有被它们的触须察觉到的,不论是书蠢虫、甲虫、蛇、蝙蝠、老鼠还是猎书徒,都会被它们吃下肚。尽管地底世界里某些生灵研发了毒药,但蜘XXXX蛛都能免疫,而且它们几乎刀枪不入。蜘XXXX蛛的皮鳞由坚硬的花岗石组成,即使是最锐利的武器,一碰这些皮鳞也都会反弹回去。寇罗佛尼乌斯猜测它们的肌肉  由树根组成,骨骼由矿石组成,器官由煤组成,而心脏则是钻石。另外,在它们体内流动的不是血液而是松脂。总结来看,蜘XXXX蛛真是地球内韵冬型的生物,是植物、动物和矿物的混种,而它们的咀嚼器官也无与伦比:满嘴坚硬如石的牙齿有利于咀嚼,强壮的大螯善于撕扯,而长长的口鼻部则便于吸食猎物汁液。雷根骰认为蜘XXXX蛛是一种益虫,只要我们远远避开,它们能保护地下迷宫不受害虫便入。  可惜这个前提我没能办到。不过,我亲爱的朋友们,还是有好消息的,那就是这个怪物还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如果寇罗佛尼乌斯的观察是对的,蜘XXXX蛛果真又瞎又聋又没有嗅觉的话,那它根本不可能发现我,因为直到目前为止,不论它的触须还是腿都还没碰触到我。  很可能它恰好在我经过它身体下方时把脚放下;就这样,在它自己一无所悉的情况下,我稀里糊涂地进了它的牢笼。  还有第二个好消息——这只蜘XXXX蛛有别的事要忙,它正吸吮着一只在地道顶上探触到的光水母。它将象鼻状的口鼻伸进可怜的光水母体内,发出恶心的咂咂声,而光水母的亮度则越来越微弱。  第三个好消息是——蜘XXXX蛛脚和脚之间的距离大到我可以在中间钻来钻去。最大的危险自然是它那摆来摆去的触须了,所幸此刻这些触须大多忙着探触光水母。另外,我还得提防蜘xxxx蛛脚间几乎看不见的蜘蛛网。这是它们用来捕捉蛾、蝙蜗等飞行中的小动物的,真是几近完美的狩猎工具。  我把斗篷合拢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头和肚子收缩,让自己瘦一点、小一点,想偷偷从空隙中溜出去。这一切,在我上方的这只蜘XXXX蛛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它原先贪婪的吸吮声这时转成满足的低吼,可见它已经饱餐一顿了。  继续,继续,憋住气,一寸一寸往旁边移。在垂死的光水母淡粉红色脉动的光线下,我可以清清楚楚看到蜘XXXX蛛脚上每一片花岗石鳞片——从来没有哪个龙族同胞像我这么接近这种生物。再。。。。。。。一。。。。小段我就到外面了。再………小段……我抽回一条腿——我又重获自由了!可惜才一瞬间好景就不再了。现在蜘XXXX蛛的姿势又改变,它把口鼻部从光水母体内抽出,从另一处伸进水母的胶质体里。与此同时它还挪动了大约十几只脚,从我上方横扫而过,接着又重新放下,同时垂下的几根触须仿如湿绳般拍击着地面。这一次这生物也没碰到我,只是现在我又陷在更小的牢笼里了。  我的心怦怦跳,努力想让自己冷静。它两脚间的空隙大得够让我钻过去,可惜中间却张着一张细细的蜘蛛网,这张网大到我得跪着才能从下方爬出去。我忍不住想,这只蜘XXXX蛛或许已经察觉我的存在,现在只是故意和我玩个残忍的游戏罢了。  我小心翼翼地弯下膝盖,蜘蛛网上挂着体液已经被吸光的小蛾和地道蚊的残骸,而从我上方传来的咂巴咂巴声也强调了寇罗佛尼乌斯说过的话——蜘XXXX蛛什么都不会放过。  我在蜘XXX蛛两腿之间爬动,尽可能将斗篷收紧,同时在我神经受得了的程度内专注地、慢慢地移动。在我前方有两根触须如蛇身般在地面上游动,那只水母的体液刚蔑躺到我的后颈,但我仍极力忍着避免做出太过唐突的动作。我再次抬头往上瞧,看看这只蜘xxxx  蛛是否还忙着处理它的猎物。没错,它正发出满足的低吼,忙着吸吮那只水母。我瞄了一眼我打算逃过去的地道暗处,就在这一刻,我瞧见了它:独眼白蝙蝠!  仿佛它从恐怖客栈,从我在金鹅毛客栈的恐怖房间起一路追随,跟着我的噩梦来到了这里。它锁定目标,从地道漆黑空无处奋力拍动翅膀,径自朝着我和那只蜘XXXX蛛飞来。  这只蝙蝠当然不是我房间里那只死去的家伙,但我敢说,它和那家伙至少也是近亲、兄弟或姊妹。它收到那家伙在冥府所下的命令,要帮我制造更大的麻烦,因为这个笨蛋显然打算从蜘XXXX蛛脚间飞过,丝毫没有察觉蜘蛛脚间细细的蜘蛛丝。  眼下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站起来逃之天天。没想到这只蝙蝠动作比我还快,它翅膀一拍,就冲进了看不见的陷阱里,陷在黏答答的蜘蛛网里尖叫着胡乱挣扎—一我才直起半身,蜘XXXX蛛就发现有意外了。  这只怪虫像踩高跷般,僵着细长的脚跨来跨去,触须也如断索般在空中摆动。我胸口上被敲了一记,身体往后跌撞,绊到一条蜘蛛腿,摔了一跤。这只蜘XXXX蛛猛地将口鼻部抽离水母身体,喷出晶亮的液体,连成长长的丝线,灰色的身躯也朝我泰山压顶,而无数的触须则游走我整个身体和脸庞,同时探触到了正在挣扎的蝙蝠。  这一天想必是这只蜘XXXX蛛一生中最大的美食盛宴,往后它或许会一再吁叹着怀念这美好的一日:先是一只肥滋滋的水母当前菜,中间一只毛茸茸、鲜美的煽蝠,最后还有它这辈子还没碰过、有着一层厚皮和令人垂涎的汗液的美食。我听得到它体内的消化液已经在沸腾,它的大螯也兴奋地喀嚓喀嚓响。  它的庞大的身躯努力维持平衡,下头八只脚来回移动,上头的八只脚在穴顶上挥舞,看来似乎在考虑再来该从哪个猎物下手。先大的再大的?它犹豫不决,大螯也持续喀嚓喀嚓响。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有本书从空隙里伸了过来。  一本书?  难不成我已经吓得开始产生幻觉了?这本书是哪里来的?我扭头往后一看,看到一个周身铠甲防护的身影,原来是一名猎书徒!他身着一套由各种金属组成的装备,全身上下没有哪个部分不是包覆得严严实实的,就连头顶和脸部都分别戴上了头盔和金属面具。他伸出一只手臂,从蜘XXXX蛛的螯剪之间把一本书伸过去。没错,一本书!  “吃下去!”他用低沉的声音喝令。  我看到那只蜘XXXX蛛反射性地对着书本一口咬下,而同一时刻,这名盔甲护身的猎书徒则朝我身上猛扑,接着我眼前就一片漆黑了。我听到喀嚓喀嚓、咯咯响的声音,想来这只蜘XXXX蛛正忙着啃那本书。接着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压在我身上的猎书徒盔甲、装备一阵叮当乱响,接着一阵热浪将我淹没,之后又是一片沉寂。有那么一刻什么事都没发生,接着那名猎书徒哼哼唧唧地站了起来,我眼前又豁然开朗。我坐起来,耳边传来了一阵高亢的啸叫声。  那只蜘xxxx蛛的身体四分五裂地散落在整个地道里——腿像长矛般刺进了穴壁和地面里,花岗石鳞片四处洒落,而黏答答的液体则从穴顶上滴淌下来。  “没想到反智夺命书居然也有派上用场的时候。“这名猎书徒边说边将我搀扶起来。  “都是这些该死的家伙,我们才不得不随时都塞在这些累赘的装备里。”  “多谢!”我说,“你救了我一命。“  “我不过是处理了一本凶恶书。”这名猎书徒边说边将铠甲上的蜘XXXX蛛黏液抹掉,接着往通道下方走了几步,从花岗石和煤炭堆中捡起某个东西:一颗拳头大小、闪闪发光的钻石。  “果然没错……”他咕哝着说,“它果然有个钻石心脏。”接着他转向我说:“请容我自我介绍,我叫寇罗佛尼乌斯。经过这场惊吓后',我是否有此荣幸,请你享用一顿简单的饭菜?在寒舍?”
  这是不是我厄运的结束、地道尽头的一线光明呢?寇罗佛尼乌斯亲手救了我!哦,我的朋友们,不但如此,现在他更要带我回他地底下的家款待我——在目前的情况下,还有比这更棒的吗?如果有人能救我脱离此地的话,那自然就是这个最伟大的猎书徒了。  不过这可真是一段沉默的路程,寇罗佛尼乌斯话显然不多,他只是迈步向前,顶多说声“走这里”“小心深渊”,或是:“低头!”  我们很快就来到地底世界的另一个区域,这里连水母光都没有,所见尽是灰扑扑的岩石,只能靠着寇罗佛尼乌斯带着的水母炬照明。一路走来,我看到的只是这个一语不发的猎书徒。他在我前头沿着狭窄的花岗岩通道迈步,像蹩脚的恐怖故事中那名阴森森的男仆爬上天然的石阶。地道越狭窄,我就越感到郁闷。这些岩石不断提醒着我,在我上方还有数公里厚的地层压着。  有一次,一头黑毛红脸、外表像奇丑无比的猴子般的动物挡住我们的去路,它露出骇人的牙齿,发出同样吓人的尖叫声。不过才三两下,连手上的水母炬都没放下,寇罗佛尼乌斯就将它解决掉了——他取出一把银斧,几秒钟之内就搞定了。当我勉强挤过这个杀戮现场时,那里壁面上还兀自滴淌着绿色的血。  “别碰这血!”寇罗佛尼乌斯警告着,“有毒!”  空间终于变得比较升阔,现在我们走过的是一座座充满我们脚步声与滴水回音的、岩顶极高的洞穴。这里穴壁上爬着炽热的熔岩虫,我那惜话如金的向导也终于可以暂时将水母炬收起来。此处没有任何会让人想起地底世界图书文化的地方,有的只是不知基于什么理由,  数千年来一直人迹不到的许多洞穴。  最后,我们终于来到一处满是连长在一起的钟乳石的、黑漆漆的岩洞。寇罗佛尼乌斯依旧默默但坚定地穿梭在这片石干林里,他忽然停下脚步,高举水母炬,抬头仰望漆黑处'好像发现那里有什么似的。我憋着气倾听。上头有什么危险吗?我才正要开口问,寇罗佛尼乌斯就从身上的装备里拿出一把大大的铁钥匙,插进某根直插上方暗处的钟乳石上的洞孔里。喀嚓一声,在我们上方黑暗处突然响起链子的嘎啦嘎啦声,一片幽暗中有个白森森的巨大头骨忽然朝我们当头落下。它挂在粗粗的链条上,大得连思霾客的屋子都塞得进去。这是个巨怪头骨吧,而且应该是独眼怪的,因为头骨上只有一个眼洞。一阵叮当乱响后,头骨降到地面上,链条的声音也停了下来。  “这是什么?”我愣愣地问。  “每次来到地底世界时,这里就是我的家。“寇罗佛尼乌斯答道,“这个头骨是我发现的,就属于我了。出门的时候我就把它挂在上面,因为里面有很多珍贵的东西。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点个蜡烛。”  寇罗佛尼乌斯从眼洞爬进头骨里。这时我忽然想起,在他的书里从来没有人提过当他为了找寻书籍得在地下待上好一段时间时,到底睡在哪里。不过我一点也不惊讶,不管哪个猎书徒当然都得保密,不让别人知道自己停留的地方啦!不久,头骨内部就闪烁着温暖的烛光了。  “进来吧!”寇罗佛尼乌斯招呼我。  我怯怯地从这个古怪的人口爬进了寇罗佛尼乌斯的住所。  他正忙着把水母炬插到一个装满营养液的陶锅里,好让水母吸得饱饱的。头骨内部布置得就像个房间,摆放着一张粗糙的木桌、一把椅子,铺着兽皮的睡榻、两个摆着玻璃容器和书的架子,墙上则挂着各种武器和护身装备,其中还有一些我在这么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楚的东西,而玻璃容器里装的东西也同样少得可怜。老实说,在我想像中寇罗佛尼乌斯的住所要比眼前看到的稍微文雅些~~不过这里总算有几本书,想必都异常珍贵。而那颗曾经是蜘XXXX蛛心脏的钻石,此刻则在桌上闪闪发光。  “地底下这里有巨怪吗?”我问。  “为什么没有?”他如此反问,一边在那把椅子上坐了下来说,“活着的我还没见过,但是这里不但有奇大无比的洞穴,还有奇大无比的蠕虫和蜘xxxx蛛,为什么不该有奇大无比的巨怪?”  我也很想坐下来,可惜这里并没有第二把椅子。  “现在我可以实话实说了,”这名猎书徒嘟哝着说,“我根本不叫寇罗佛尼乌斯。“  “什么?”我大吃一惊。  “我是这么想的:如果我说自己是寇罗佛尼乌斯,你可能比较愿意跟我来。  大家都喜爱寇罗佛尼乌斯,却没人喜欢我。其实我叫作刽子手佛哥诺。“  刽子手佛哥诺?这名字我一点也不喜欢。我是不是又误闯某个猎书徒的陷阱了?想到这里,我的心脏都快跳到喉头上了,但我还是忍住不露出惊恐的神色。  他把桌上另一根蜡烛也点燃了,现在我几乎可以清楚辨识屋里每个细节。即使是我这样的门外汉,也看得出架子上这些缀有金银饰片的书都珍贵得不得了,寇罗佛尼乌斯的书也在其中。  挂在墙上、夹在武器间的是干缩的头颅,另外还有个篮子,里头放着刮得千干净净的头骨和其他骨骼。我还看到了锯子和医学用的解剖刀,而架子上玻璃容器里则装着凝固的血块和腌泡的器官,还有一些活生生的蠕虫和蛆。我看到保存在五颜六色液体中的心脏和脑,还有割下来的手臂,这让我想起自己在黑市星遇到的猎书徒,还有他的那句话:“在书乡市,诗龙的骸骨可是抢手得很哪!”我忍不住打了个冷战。看来我是误入一名职业杀手,说不定还是个精神异常的杀手的洞穴了。  “这是我的诨号。”佛哥诺接着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传说……雕龙……戏尔得……衮斯特。”我吃力地吐出这几个字-舌头粘着上颚,因为我嘴巴里的口水几乎都干了。  “这也是个诨号吗?”  “不是,这是我真正的名字。”  “听起来倒像是个外号。”佛哥诺还是坚持他的看法。  我尽力忍着不再去反驳他。一时之间出现了一阵令人窘迫的沉默。  “要不要来段对话?”佛哥诺忽然大声问我,把我吓了一跳。  “什么?”  “对话。“这名猎书徒说,“我们能不能聊一聊?这~年来我都没跟谁说过话。“他音量越来越低,最后都成了嗫嗫嚅嚅。看来他确实缺乏口头交流的练习。  “哦……”我赶紧答道,“当然可以!”只要能打破这种令人发窘的气氛,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那好。呃……你最喜欢什么武器?”佛哥诺问我。  “对不起,什么?”  “你最喜欢的武器。呃,我对怎么聊天已经生疏了。要不要由你问问题?”  “不用,不用,”我赶紧说,“你说得很好呀,我最喜欢的武器是。。。。。呃,是斧头。”这当然是鬼扯,不管什么武器我压根儿都不爱。  “啊哈,”佛哥诺说,“你该不会只是学着我随便说说的吧?”  我还是什么都别说的好,此时此地每个字都得先放在金秤上称一称。  “抱歉,”佛哥诺说,“请原谅我的无礼,你应该是出自好意的。  这一年来……反正我已经说过了。”又是一阵令人发窘的沉默。  “呃呃……”佛哥诺说。  我倾身向前。  “嗯……”  “我忘了要问什么了。”  “也许你想知道点关于我自己的事,比如我的出身、职业什么的。”我希望把话题引到另一个方向,这样我就可以告诉他自己是个作家了。这个他应该爱听的,毕竟他是靠着我们这样的生灵过日子的呀。  “那好。你是哪一行的?”佛哥诺问。  “我是作家!”我得意洋洋地说,“我是从诗龙堡来的,我的诗艺教父是音韵旋雕龙丹斯洛。“  这名猎书徒咕哝着说:“我对活着的作家没啥兴趣'他们的书赚不了钱一至少我是赚,了这种钱的。对我来说,死作家才是好作家。”  “我还没出过书。“我嗫嚅地说。  “那你就更没价值了。你在地底这里要干吗,你这没出过书的作家?”  “我是被拖到这里来的。“  “这是打从我砍断了妙手古登胡的腿以来所听过的最蠢的借口了。我在我的地盘上逮到这家伙时,他居然说是他的罗盘坏了;不过至少这还不是扯谎,他的罗盘倒真的坏掉了。”  说着,佛哥诺便指了指挂在他腰带上当作战利品、玻璃已经碎裂的罗盘。  “你杀了妙手古登胡?”  “我可没这么说,我只说我砍断了他的腿。”说着,他指了指架子上两个玻璃容器,里面各漂着一只脚。  “我没撒谎,”我说,“我真的是被拖到地下迷宫来的——我可以喝点水吗?”我此前看到在这个居穴某个角落有个装满水的罐子。  “不行,这里水很缺。是谁把你拖到这里的?”  “一个姓思霾客的。”  “菲斯陀梅菲?思霾客?”  “你认识他?”  “那当然,每个猎书徒都认得思霾客,他是个好顾客,大家都喜爱思霾客。”  我苦笑了一下,问:“你看过寇罗佛尼乌斯的书吗?”希望可以转换话题。  “那当然,每个猎书徒都看过,至少是那些识字的。我不喜欢他,可是从他那里还是可以学到东西的。”说着,佛哥诺指了指桌上的钻石,蜘XXXX蛛体内有颗钻石,这是知道的家伙才晓得的。”  “你们这些猎书徒到底看寇罗佛尼乌斯哪个地方不顺眼?”我问道,希望对话可以持续下去。  佛哥诺装作没听到我这个问题的样子。他反问我:“你到底是什么?是蜥蜴吗?”  “我是,……呃,诗龙。”我如此回答'同时可以感觉得到面具后头他轻蔑的表情。  “那又怎样?诗龙味道怎么样?”  我吓了一大跳:“你的意思是?”  “诗龙,吃起来味道怎样?”  “我哪会知道?我又不吃高等动物!”  “我吃。”  “啊?”  “我什么都吃,”佛哥诺说,“我已经好久没吃过生鲜的玩意了,只吃腌泡过的东西和蠕虫。”他轻蔑地指了指装着凝固的血块、内脏和蠕动的蛆虫的罐子,接着说:“还有光水母。最近这阵子我吃了这么多该死的水母,现在连我自己在黑暗中都会发光了。“  我盘算着逃命的机会,但看起来极为渺茫。“这阵子以来我吃得也不多。”我说,暗自希望能引起他的同情心。  “看起来可不是这么回事,你看起来挺肥的。”  “你不可以吃我,我中毒了,全身的血液都有毒。“  “那你为什么还没死?:  “呃,啊……因为这种毒只会让我麻痹~我想应该是这样。”  “那好,我已经好久没有吃到毒品了。一他的语气里没有一丝讽刺的意味,嘴里说的就是他心里想的。  这下子我再也想不出其他借口了。  “我有一份非常珍贵的手稿,”我说,“如果你能带我回到地面上,我就把它送给你。”  “把你吃下肚,再拿走你的手稿就行了,”佛哥诺说,“这样简单多了。”  这下子我真的再也找不出任何理由了。  “话说够了,”佛哥诺说,“现在我想起来了,为什么我并不特别想说话,这些家伙只会把你搞糊涂。“他站起身来,从墙上取下一把斧头,用包覆着金属的大拇指缓缓摸过刀口,发出打磨金属的单薄声音。  “我会快速了结,不会让你感到痛苦的。”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痛,不过我敢保证,绝对很快就过去了。我并不是龙格孔?寇马那种病态的杂种,我是为了活下去才杀生的,不是为了取乐。对你,我会物尽其用,我会吃掉你的肉,把你的内脏腌泡起来,把你的手贮存起来卖给那种没脑筋的观光客,至于你的头,我会弄干缩小再卖给巫魔女的旧书店。把衣服脱掉,免得沾到血。“  我全身冒汗,不论怎样我都得争取时间才行。打斗是不可能的。他有武器,全身防护得严严实实的,而且还是个战士。  “在你杀了我之前,能不能至少让我喝口水?”我如此求他。  佛哥诺想了想,说:“不行!你反正就要死了,何必这么浪费。”  忽然有股风吹进了巨怪头骨里,吹得烛光跳动,投射在墙上的影子也开始晃动起来。佛哥诺扭头朝门口看了一眼,发出讶异的呼喊。  “这、这是……”话才说到一半他就顿住,举起手上的斧头。  烛光灭了,一片漆黑,只剩下几个稿疏的小白点,那是即将熄灭的烛芯。我听到暗处传来一阵簌簌响,有如强风翻动一本大书;接着是愤怒的咆哮,而佛哥诺也高声咒骂,手上的斧头嗡嗡作响,在空中飞掠而过。我赶紧缩起身子蹲了下去。一阵叮当乱响,接着是一种东西被撕扯下来的声音,又一阵纸张簌簌响的声音——接着,一切归于寂静。  有好一阵子我在黑暗中依旧蹲坐着不动,吓得身体发抖,心脏砰砰跳。接着我摸索到桌边,找到火柴,手指发抖地点燃一根蜡烛,却不敢随便张望。  佛哥诺躺在地上—一分成了两大块。他的脑袋和身体分家了,连同头盔被放在身躯旁边,左拳里攥着一些纸片,纸片上染满了血。我没有勇气取下头盔,看看佛哥诺到底是哪种生灵,只是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吓得不住喘气。  过了好一会儿,我的心情才略微平复。我仿佛从昏睡状态中苏醒,抓住水罐,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到见底,接着从墙上拿起一把匕首,插在斗篷的某个口袋里,再从陶锅里拿出水母炬,就这么离开了这个鬼地方。
  出来后,我在巨怪头骨前站定,不知下一步该怎么走才好。头骨内烛光莹莹闪烁,从巨怪齿缝间流泻出来,让头骨显得像个活物,令人感到不安。我该往何处去?往来时路走?经过狭窄的岩石迷宫回到蜘xxxx蛛及其他恶地域怪物肆虐的地方?谢了,千万别再来一次。  往另一个方向走?走向黑暗,走向未知的地方?走向一个可能充满更可怕的危险的地方?这些“诱人”的选择,简直就像要我从被砍头或吊死二选一那样。我用水母炬往暗处一照,眯着眼睛瞧了瞧。咦,那是什么?在我脚边有张纸片。  我捡起这张纸片,这纸片和佛哥诺死前手里攥着的很类似,上头也沾着血。仔细再瞧,我发现上头有着已经褪色的符号。这是一种我不懂的文字,可能是书乡术士的古文字之类的。还有,那里!在距离三怪头骨一段路的地方还有另一张纸片。我朝那张纸片走过去,同样把它捡起来——接着又看到了另一片,在几米外!这到底是什么?是线索吗?是杀掉佛哥诺的生灵留下的线索吗?如果是的话,是他故意还是无意中留下来的?我该不该跟着这线索走?  不管怎样,这总是第三种选择呀。现在我可以在砍头、吊死、大卸四块里三选一。不过,或许还是有那么一丝希望的。说不定这线索是他无意中留下的,这么一来,他可能会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带领我回到文明世界去。就算这是他故意留下来的,也不一定表示他有恶意。  如果他想把我干掉,早在佛哥诺的居穴里就可以下手了。就这样,我把佛哥诺的住处和里头那些可怕的东西抛在身后的黑暗里,开始跟着染有血迹的纸片走。这些纸片首先带领我来到了一处钟乳石林,那里只有在我的水母炬照耀下尖叫着簌簌仓皇逃走的、体型和胆子都小的动物。钟乳石的滴水顽固又不停歇地滴落到我身上,像个精巧的刑具,好不容易来到一条干爽、狭窄的花岗岩地道,我才终于摆脱它们。这她道蜿蜒向上而去,让我想起埋伏在类似的道路旁守候我和佛哥诺的怪猴。我忍不住想,万一我只身遇到这样的怪物该怎么办才好?说不定我连及时从斗篷里找出那把匕首的能耐都没有呢。  最后我登上一处宽阔、有着松动碎石的地方。这些碎石可能是穴顶坍塌造成的——在我上方有群蝙蝠喧闹,那里我只看得到一片黑暗。在我四周风儿低声吟唱,这股看不见的气流朝我迎面流来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了。这气流来自地表,经由不知哪些井道来到了我这里。  我真羡慕这气流奥妙的知识,靠着它说不定我也可以找到出路呢。接着温度越来越高,我也来到了一条全是煤炭的坑道。我拾起一张又一张的纸片,想猜出上头文字的含义,最后却还是无奈地把这些纸片塞进我众多的口袋里。  如此过了一阵子,我对不断捡拾已经厌烦了,反正这些文字我也看不懂,不如就任凭它们躺在那里吧!有好长一段时间我只室不断望着地面,以免漏掉任何纸片。就这样,我根本没有注意地道壁面的材质。  但也正因如此,当我忽然察觉这里的壁面是用粗石砌成的时候,就更加诧异也更为高兴了。这不是天然形成的通道,是手工开凿的!尽管形态还非常原始,但至少我又重返文明社会了。之后我还是一再发现纸片,不过次数变少了,而纸片和纸片间的距离则变大了。最后,我又看到了一本书。这本书就在地上,在一条除了这本书之外空空如也的地道里。这本书朽烂有一段时间了,我知道只要一碰,它就会化为粉尘,因此我碰也不碰。这本书上头也有一张沾了血迹的纸片,而不知何故,我知道这是最后一张纸片了,此后我得独力寻找我的道路了。  我坐了下去,倚靠着壁面,既感庆幸又觉不幸,既疲惫又清醒。我办到了——但到底到了哪里?我逃离了地底世界最蛮荒的地区一恶地域的垃圾场。结果呢?结果我现在身在何处?  我闭起眼睛,只要歇一下子,别睡着了!但我却办不到,在我的心灵之眼前立刻有许多图像不断跳动:书海里各种恐怖虫豸、胜利蠕虫、蜘XXXX蛛、头被砍掉的佛哥诺……我再睁开眼睛,却吓了一跳,发现水母炬已经熄灭了,我就坐在一片漆黑中。我惊慌地摸索着水母炬,却找不到。是谁拿走了?很可能是那名神秘的同伴!他怎么能在我毫无察觉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办到?我不断摸来摸去,结果摸到了那本书。我一握,书就化为粉尘了。我感觉到了软绵绵的胖蛆虫如何在我手上爬动,接着,我又听到了那种呵气声。  “呵呵呵呵呵呵呵。。。。。。”  我并不是独自一个,黑暗中还有别的神秘。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声音更近了。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又更近了。我的背紧贴着穴壁。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这个陌生的生灵就在我脸庞附近,我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他的气味——就像打开一扇通往一座奇大无比的旧书库的大门,仿佛卷起了一股纯是书尘的气流,百万册朽烂的书籍霉味迎面扑袭——这正是影皇的呼吸!  有谁在说话,而我也惊醒过来。没错,我醒过来了。我睁开双眼,那把水母炬还在,既没有熄灭,也没有被偷走,依旧乖乖地映照着那本老得不能再老的书和那张沾了血迹的纸片。我不过打了个盹。打了个盹,在梦中见到了影皇。
  不,不全然如此,我珍爱的朋友们!我确实听到了那些声音,我敢保证!难不成那只是残梦、迷途的回声、迷宫杂音?我拿起水母炬,哼哼哎哎地站了起来。咦?我又感觉到了什么。这次是来自最近的地道。我追随着这声音——不过是些听不清楚的轻声细语。等我到了那个地道,声音又不见了。  但这里却有好多书!整个地道里都布满了书。虽然散落在地上,被蛆虫啃得乱七八糟,但书毕竟还是书!我开心地在这纸垃圾堆上艰难行走,对我来说,这可比装满钻石的宝库更加珍贵。听,那里——从岔道那里又传出了低语声。还有,那里不是还有光线吗?我护住水  母炬走进另一个坑道,那里洞顶上有光水母在爬动,散发出阴森森的光。但此次重见这种光时,我几乎要以为是见到阳光了。这里也摆放着许多书架,尽管已经成了木料残骸,被史子啃食得很凄惨,还布满了蜘蛛网和尘埃,但架子上却摆着许多书——我总算逐渐返回有秩序  的国度了。哈,秩序!我居然把几个被虫子蛀过、摆着朽烂书本的架子看作是秩序,看来我的要求实在卑微哪。我朝其中一个书架走过去,想找本书。  “怎么样?”响起清楚又响亮的声音,把我吓得缩成一团。  “怎么样?在我眼中根本就拙劣无比!”另一个回答,“是最最不入流的作品。”  “在你眼里只要不是印着古查莫宁文的都是不人流的,你是个无可救药的老学究。”  这些声音是从距我最近的通道里传来的。是两个猎书徒同时现身吗?我拿出斗篷里的匕首。  “呵呵,你们听听。“第三者的声音这么说。  我身体紧贴着架子。三个猎书徒?我死定了。  “唯有你,我亲爱的。”最后那个的声音念着。  “为你,我流下最知心的泪水,  我悲伤地,独自唱着哀戚的歌。  唯有我这只眼闪烁爱慕的火焰,  也唯有惯于聆听悲叹的,我那重听的耳独听。“  “‘我那重听的耳独听’?”另一个声音问。  我实在太好奇了,差点忘了害怕。本来我大可悄悄溜走,但我却想知道这些到底是何方神圣。我收起水母炬,高举匕首,悄悄朝神秘的岔道走过去。  到了那里,我先深深吸了口气,再小心翼翼地朝里头张望。那里同样摆满了书,丽中间地面上,三个古里古怪的身影站在纸堆中,纸堆都没到膝盖了。乍看之下,我能确定的只是他们绝对不是猎书徒。虽然身形各不相同一个胖又圆,~个偏瘦,而另一个体型特别单薄,不知怎地,他们看起来都非常类似。他们的共同点是每个都非常矮小——最高的不过才到我的臀部,而且他们每个都只长着一只眼睛。那个瘦子正念着一本书给另外两个听:  “啊,为何?哦,大自然,为何,无情的母亲给了我丰沛的情感,却给了我过于柔弱  的心。  这颗柔弱的心,不断渴求难以抗拒的爱情,而你却没有给我爱人?”  这名矮精灵把书往地上一扔,说:“在我眼里这也是不入流的作品。歌歌说得没错。”  “我觉得这并没有那么差劲。”最矮的精灵说,“‘唯有我这只眼闪烁爱慕的火焰’确实告诉了我什么。”  “什么?”那名胖子若有所待地问,“告诉了你什么?”  “恩,”最矮的说,“‘眼’”用的是单数,这一点我相当能认同。”  这几个矮冬瓜看起来不像会对我有危险的样子,他们是穴精一类的生灵,或者属于不知哪一种中和善的侏儒族。另外,他们看来也对文学感兴趣,这下我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了吧!  于是我便从躲藏的地方站起身来,并且举手致意——这时我才想起自己手里还握着一把匕首。我这身飘动的斗篷和高举的匕首,加上一定让我看起来像个刺客。  这三个矮精灵吓死了,他们先是撞成一团,接着分头往三个方向逃命,躲到书架、书籍和纸堆后头。  “猎书徒来了!”第一个高喊。  “他拿着刀子!”第二个大叫。  “他要把我们杀了!”第三个低声说。  我站定不再向前,把匕首往地上一扔,大声解释:“我不是猎书徒,我谁也不想杀,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是啊,所以得拿刀。“  “刀子我扔在地上了,”我说,“我迷路了。”  “他看起来很凶恶。“其中一名矮精灵说,“他是蜥蜴,说不定把其他武器藏在斗篷里了。这些猎书徒最诡计多端了。”  “我是诗龙,”我说,“我来自诗龙堡。”  这已经是我第二次必须向别的生灵特别解释了,看来这些地穴民实在见识浅薄。  这时,从书堆里才慢慢探出了一只眼睛,好奇地瞪着我看。  “你是从诗龙堡来的?“  “那里是我的故乡。”  另有一只眼睛也从书架上两本厚书中间的缝隙里探了出来。  “问他关于诗龙堡文学的问题!”那只眼睛的所有者说。  “你看过颂歌刨文龙格吕菲欧斯的主要作品吗?”书堆后头的矮精灵问。  “《汉培骑士》。”我叹了口气答。  这几个矮精灵用牙齿发出齿吟赏。  “那,最荒诞的段落呢?“  “嗯……实在很难决定,”我回答说,“要不是汉培骑士的眼镜掉到甲胄里的那一段,就是缺省字母的那一章,那一章颂歌刨文龙完全没有用到‘E’,这个字母。“我很庆幸自己遇到了奇必测,也很庆幸自己如此厚颜无耻,才能这么流利地说出这个谎言。  第三个矮精灵的眼睛像花朵般从纸堆后头往上冒了出来,同时念着:  “母鸡准时来到桌边说......”  我打断他的话,马上接下去:  “‘母鸡到桌边,  这么准时无误之处,  幸福就在此人家!”  “你绝对是个诗龙!”其中一名矮精灵高呼。  “没错,除了诗龙,再没有生灵自愿读颂歌刨文龙这么无聊的作品了。当然,我们除外。”第二个矮精灵说。  “《汉培骑士》其实也没那么糟,只要熬过修护长矛的那一章,精彩的就开始了。”第三个矮精灵说。  “我叫传说雕龙尔得衮斯特。”我自我介绍。  “我好想没听过。”  “我也没有。”  “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  “一点也不奇怪,”我惭愧地说,“我还没发表过作品。”  “如果不是要来找书的话,那你到地底世界做什么?”  “有家伙违反我的意愿把我带到这里来,结果我迷路了。我唯一想找的是出口。”  “这种事已经持续一千多年了,”躲在书架后头的矮精灵说,“地底世界到处都是骷髅。上面的生灵老爱把他们的垃圾倒到我们的生活空间里。”  我故意不去注意他讲的神秘垃圾不垃圾的。  “这是第一个亲身站在我面前的诗龙堡居民,”躲在书堆后方的矮精灵说,“在那里写就的作品我全都读过了,却连一个诗龙都还没见过。”  为了恰如其分地对待这历史性的一刻,我赶紧把身上的衣服弄平。  “我们是诗龙堡文学的崇拜者。”纸堆后方的矮精灵说。  “我感到万分荣幸。现在你们已经知道一些我的事情了,是否也请告知你们是谁?”  那胖精灵从躲藏的地方跨出一步,吟诵着:  “于我,此不过区区小问题”  对如此蔑视文字,  远离一切表象,  唯在本质中追求深沉者而言。”  我试着想了解这名矮精灵的暗示。为什么我该蔑视文字?而反过来看,我确实是“远离一切表象”,但最后那一句我又不懂了。  “这是什么意思?”我问道,“请直接告诉我你是谁。”  他壮起胆子,从躲藏的地方走出来一点。  “吾乃部分之部分,初始为万物者,  乃诞生光明之混沌的部分。“  我怎么觉得这么熟悉?等等,这是一段引文!这段引文出自那个……那个…  “这是歌歌?恩德的诗句。”我高喊。当然是思德啦——这个查莫宁古典文学让人受不了的巨擘,所有评论家的最爱,以及所有学生的最怕。这一段出自他最著名的书《魔法石》。几十年来,丹一直不断为我灌输这些诗文。  现在,那个胖精灵终于离开藏身的地方,完全现身了,他的肤色就像成熟的橄榄。  “正是,这正是我的姓名。”  “你的姓名?你叫作歌歌,恩德?”  没错!叫我歌歌就行了,大家都这么叫我。”  我可被搞糊涂了,恩德已经死了有九百多年了。躲在书架后头的矮精灵也走了出来,他的肤色是淡蓝色的。“我呢,我是戈福德?勒特凯,”他说,“朋友都叫我戈福德。”  戈福德?勒特凯是我喜爱的作家之一,他写过《查尼拉与木赫》。光是这本书,他在我心目中就足以永垂木朽了。勒特凯虽然还在世,但他可是个身高两米的猪旗人,而据我所知他住在布赫汀。  “是吗?”我不置可否地说,“你是戈福德‘勒特凯’。”  “那当然!”这个瘦巴巴的矮精灵高呼一声,接着双手指头交叉,戏剧化地念了起来:  “将我包裹在你绿被中  以歌声伴我入眠!  一场好眠后请将我唤醒  以黎明的晨光!”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确实是勒特凯的诗歌《献给大自然的夜曲》。在此顺便提一下,这不尽然是他最好的诗作。这些怪里怪气的矮冬瓜究竟是何方神圣?  “那你叫什么名字?”我问第三个矮精灵,“你的名字也跟某个大文豪一样吗?”  “我的名字并没有那么伟大,有着嫩玫瑰肤色、身材最矮小的精灵一边从纸堆后头走出来,一边羞赧地说,“我叫音韵旋雕龙丹斯洛。”-  仿佛被鞭子抽打一下,我吓得跳了起来。霎时,我诗艺教父的名字有如幽灵的声音般在地道里回响。  “吾等皆霞接孕育自大地.”这矮精灵念道,“昔为尘土,未来将化为泥壤。循环往复吾等来去无终止。欣欣生命,哀哀伤逝。“  “丹斯洛……”我不知该如何是好,仿佛我的诗艺教父自己就在我面前一样。这是他书中的一段话,而这个矮精灵也念得一字不差。  “音韵旋雕龙,”这名矮小的精灵补充说,“诗龙堡的作家。你应该认识的,既然你也从。。。。。”  “我当然认识他。”我打断他的话,“可是你为什么用他的名字?”  “我们每一个都有某个大文豪的姓名。”歌歌?思德骄傲地说。  “我还是不太懂。。。。。。”我说。  这三名矮精灵你望着我,我望着你。  “要吗?”歌歌问。  另外两个矮精灵点点头,接着他们都看着我,异口同声念着:  “收起斧头及你的匕首,  收起箭矢和套索!  因为你的武器一无用处,  在恐怖书灵的国度。”  我不禁倒退一步。“恐怖书灵”?这不是地下迷宫里什么都吃的独眼怪,书乡市地下坑道里除了影皇之外大家最怕的生灵吗?当然是啦,他们只有一只眼睛!独眼怪!这三个单眼的家伙缓缓朝我逼近。  “别怕,”歌歌说,“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瞧他说得可轻松。没错,就一个无所不吃的怪物来说,他们的体型确实太小了,但别忘了蝎子也小得很。  “这只是我们用来对付猎书徒的诗句,”戈福德向我解释,“在地底下一定得想办法把自己的名声搞得很坏,才不会三两下就被别的生灵干掉。”  “那好,”我边说边慢慢往后退,“这么说你们就是恐怖书灵了,但是这跟作家的姓名有什么关系?”  歌歌说:“看来我们得从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讲起,否则就难以理解。”其他两名矮精灵点了点头,于是他们三个便同时站定。  “事情是这样的……”戈福德起了个头,说,“每个书灵都必须努力学习,直到会背诵某个作家的所有作品,这是我们生活的目的。像我,我正在努力记住戈福德?勒特凯的所有作品。他还继续写作,所以我可以说是还没有完成任务。”  “而我正好相反,”歌歇说,“我已经完成了。歌歌?思德死了有九百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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