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们玩一种卡片你是我学生又怎样的20倍我比你多5张问你有多少张?我们玩画片求出你有多少张但是没有说多少

浮生若梦2:你是我的岛屿-言情小说-大文学
&&&&沈阳彩电塔下面老大一片小区要拆迁,一半的楼空了,另一半住户没签协议还在为动迁费僵持。巷子里面形成了一个长长的卖旧物的市场,傍晚时分出摊,要找些什么都有:老家具,旧摆设,养了多年的花草,两三块钱一件的衣服,底子磨薄的凉鞋,还有生了锈的五金件,磕掉了齿儿的红砂花盆,八九十年代的书报… …东西拿起来放回去都会抖动出一股有味道的烟,不香不臭,是黄呼呼干巴巴的陈旧气息。
&&&&六月黄昏,一行柳树边,这个用少少钱财淘换时间的旧物市场上走来了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
&&&&我们看到她面目平凡清秀,脸颊上有几颗雀斑,身材纤细,穿着一条黄色的连衣裙。女孩推着一辆自行车,车轮子很小很粗壮,车座高高的,一看就是那种时髦漂亮却并不实用的小玩意。她沿着柳树荫,在市场上慢慢走过,一路走一路认真地瞧。聚堆儿打扑克的卖家们回头看了看她,并不感兴趣,她可不是会花上几十块钱买个旧柜子,或认真地研究研究一盆老龟背竹的主顾——她不缺钱,也不懂故事,只是个骑着车子转悠,四处看看热闹的小孩儿。
&&&&可女孩在一个摊子前停下来,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拿起一面镜子问卖家:“这个多少钱?”
&&&&她拿在手上的那面再普通不过的镜子:圆形的镜面有些模糊,镶嵌着绿色的云彩形状的塑料边,手柄很长,上面有些细小密集的磨痕,七成新都没有,怎么看都不像能被人相中的样子。除了镜子背面,那个八十年代的浓妆美女,她可能演过什么好看的电影?在那个年代颇为流行,才被照下来,做成了标记年月的挂历或者点缀器皿的画片……卖东西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烫着焦黄头发的女人,嘴巴上叼着烟卷,见女孩问了价钱,她一时没回答,开始搜肠刮肚地想要给自己的破镜子找个要高价的理由——想了半天,竟是没有。她便看着女孩身上那好看的连衣裙说:“二十块。”
&&&&二十块,八个馒头,二斤豇豆,半斤肉,还能买一把大葱。全家三口人再加上孩子他姥姥,晚饭算是够了。
&&&&女孩把拿镜子反反复复看了几遍,从口袋里面拿出钱买了下来。
&&&&挨在旁边的小青年眼睁睁看着邻居把个塑料边的旧镜子以二十块钱卖了出去霎时觉得受了激励,便连忙把自己压箱底的宝贝拿出来说姑娘你瞧瞧我这蝴蝶钗子,是我太奶奶的老货,我看你识货,便宜你了,前两天有人给我二百我没卖,今天三十给你怎么样?女孩扫了一眼,都没伸手——别说是个做旧了的假东西,就是个真的古董,凭你说得多少好处,也不一定能入我的眼,世间人物都是如此。焦黄头发的女人咧着嘴巴笑,一边把姑娘付的钱收起来,一边揶揄旁边的小伙子:“这叫缘分… …”
&&&&这天晚上,女人收了摊子买菜回家,洗了豇豆,正在菜板上切肉的时候,她老娘从屋子里面出来问她:“我抽屉里面用红布裹着的那个镜子你看到没?”女人头都不抬:“卖了,二十块呢。这不买了晚饭了嘛。”老太太听了之后,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半天没动,良久喃喃道:“啊到底没藏住呀,又要出来害人了… …”
&&&&那面绿色的塑料镜子跟买了它的姑娘回了学校宿舍。她名叫吴晓敏,在理工大学化学系念二年级。她是沈阳本地人,家境不错,专业成绩也挺好,是个秀气的不爱多事儿的女孩。四个人的寝室里面,晓敏住靠窗的下铺,床边围了一个白底绿竹的小布帘子,一拉上就成了个私密的空间。
&&&&晓敏脱了裙子,趴在床上,把那新买的塑料镜子拿出来摆弄。不古不今,不漂亮也不昂贵,没来头也没有故事的东西,可它有个好处:镜子面模糊,后面的水银涂层浅浅颜色,平常的一张脸照在里面就像那些先进的手机里面“美人相片”的效果,小雀斑都不见了,有一层雾蒙蒙的感觉,就像是,梦里面的人。晓敏看着这镜子里的自己怎样看怎样喜欢,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直到睡她上铺的佳佳在外面用勺子敲铁饭盒才把她弄醒:“喂喂,吴晓敏,我都饿了,过了六点,食堂可就打不到饺子了。”
&&&&晓敏一骨碌坐起来,穿上裙子跟佳佳去食堂。两个好朋友一前一后地下楼,宿舍楼梯的每一层缓步台上都有往届校友捐赠的大镜子,佳佳透过那些镜子看着晓敏,她咯咯地笑起来:“吴晓敏你可真是臭美,去食堂吃晚饭还要在脸上扑粉,你是看上了哪个系的谁?”晓敏说没有啊你在胡说什么啊。佳佳伸手去掐了掐晓敏的脸颊,又盯着她仔细地研究了一番好不诧异:“这么好看,像化了妆一样… …我说以后我也买你那个牌子的面霜吧。”
&&&&晓敏立在那镜子前,也看着自己出神,脸蛋儿的颜色好像夏天晚上的好月亮,衬得眉目清朗,唇红齿白,她笑起来:“是我刚睡了个好觉,气色好多了。”
&&&&这一天的基础化学课来了一个新老师代课。他看上去仍是个年轻好看的男孩,瘦瘦高高的,说话的声音清楚好听。晓敏坐在窗边的一个位置上,拄着下巴看着讲台上的这位老师,心想他若是穿上长衫马褂,就是个翩翩公子的模样,懂诗书会弹琴,古典风雅。
&&&&那年轻男老师讲着课拿起矿泉水的瓶子喝了一口。教室并不大,学生也不多,他手拿书本看似讲课,学生们的形容举止他其实都看在眼里。坐在窗边那女孩像看画一般地研究他。他心想这年纪的女学生们果然都是如此无知无畏无所忌惮,就这样直白地看人,用眼睛讲心事。他放下矿泉水的瓶子,打算向那放肆的姑娘提一个问题,提醒她上课得有上课的样子,谁知道望过去却只见她雪白脸庞,蛾眉星眸,朱红色花瓣一样的嘴唇儿,牙齿咬了咬,竟向他笑了。年轻的男老师愣了一下。
&&&&他的到来当然引起了女学生们的好奇。她们在校园网上找到了关于他的各种官方资料和民间八卦。他二十七岁,本校毕业,从美国深造回来,有车有房… …什么都好,什么都好,只是上个月结了婚。妻子也是本校毕业生,现在在校团委工作,标准照也贴在网络上,微笑和蔼可亲,头发厚厚实实的。女生寝室里的情绪霎时颇为复杂,一方面因为好不容易有一个美男老师还名草有主而觉得失望,另一方面也算服气,这一对儿的才华和外貌都算登对。她们议论了一会儿就开始打游戏看小说吃瓜子打电话了,晓敏缩在自己青竹布帘子的后面,把玩着那柄塑料镜子,越看越觉得喜欢。明明是绿色的塑料边,摸得久了,手感比从前油润厚实,好像变成了玉石。镜子里的自己呢,就这么照着照着,像从前的小茉莉被点化成了白玫瑰,普通清秀的面庞变得那样艳丽妩媚。她转了个身,刚刚觉得快活的心思又寂寞了,这样好的年纪和相貌,竟没有一个可以爱的人。
&&&&一声铃响,寝室里面熄了灯。
&&&&年轻的男老师从实验室下班之前接到妻子的电话,说晚上办公室聚会,要他自己搞定晚餐。他回家路上路过三食堂,灯火通明,饭香扑鼻。他有五年没吃食堂饭了,正好今天去尝尝烧茄子是不是还跟从前一个味道,可轮到他打饭的时候就有了麻烦,没办饭卡,卖饭票的柜台上又没有人。大师傅已经把大米饭烧茄子和凉拌黄瓜盛到他餐盘上了,他正犯难,一个人替他划了卡。
&&&&他转头看,正是那上课如同梦游般的女学生。刚洗了澡,黑色的长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膀上。一只手拿着装浴品的篮筐,另一手拿着饭卡,小指上勾着个塑料袋,里面有两个茶蛋。男老师有点局促,有些不好意思,又觉得自己只上一堂课就记住了这姑娘的脸,这件事情本身不通情理,想要装作不认识糊弄过去,又想要谢谢她。可她在他张嘴道谢之前笑了,卷卷的睫毛上擎着一颗水珠,她说李老师,你怎么不回家吃饭?他回答道今天家里晚上没饭,我爱人有应酬,哦你稍等,我这就把钱给你。女孩说四块五毛六,钱不多还有零有整的,你给我我都没有地方放的。男老师脸红了说那怎么行,怎么能占你这个便宜?女孩收了笑容,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李老师,我就帮你划了一下饭卡,这也算个便宜?她那双长长弯弯的眼睛像是要看到他心里面去。他站在那里说不出话了,直到她走了,他方松一口气。
&&&&那天晚上,他睡在妻子身边却梦见了另一个人,一滴水珠从她头发流到她光洁圆润的额头,最后停在她睫毛上。他想要抬起她下巴,看看她眼睛,手伸出去的刹那,他在枕头上睁开眼睛。
&&&&班长把放在小信封里的四块五毛六分钱交给了吴晓敏,说是李老师还给她的。
&&&&此后代课老师换了一位老先生。
&&&&他后来没有再回去那个班级上基础化学课,躲在自己实验室一堆瓶瓶罐罐的后面,看紫红色的三氧化铬在低温的弱酸溶液里变成一颗颗浑圆珠子,学问和实验像是镇定人心智的佛旨,钻进去了,纷扰似乎就没了。
&&&&这天下午,学校的中心篮球场上很热闹,彩旗招展,锣鼓喧天,呐喊声和叫好声不断。他在车里开着空调,收听古典音乐。
&&&&妻子从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里面挤出来上了他的车,他问什么比赛这么大的动静?
&&&&“学校的女子排球赛啊,今天是半决赛。影响很大,团委的人必须去看呢。”她说。
&&&&“女生打排球,都没什么劲头。都靠发球对方接不住得分,连二传都没有,有什么好看的。”
&&&&妻子听了哈哈地笑起来:“想一想,二十左右岁的姑娘们,扎着马尾辫子,穿着T恤和短裤,奔跑跳跃吼叫,大汗淋漓脸颊通红,还二传呢,有什么比这个更好看啊?你听叫好的都是男同学。”
&&&&他听了摇摇头,挂档开车。车子在原地还没动地方,一只黄白蓝相间的排球从场地里面“嗖”的飞出来,砸在他车子的前盖上,他跟妻子都吓了一跳。与此同时,球场上一声哨响,继而乱作一团,妻子推门去看发生了什么意外情况,没一会儿回来说:“一个孩子正打球呢,可能是热得休克了,你赶快给送到医大二院去。”
&&&&他说行啊行啊快上来。
&&&&人被抬过来他一看,竟是借饭卡给自己的女孩。
&&&&空调好像忽然不好用了,热气从打开的车门外面蜂拥进来。
&&&&他心里焦急,大汗淋漓,开车直奔医院,路上妻子问了他些什么话,他都忘记回答。
&&&&女孩被送到医院,跟来的同学为她办手续登记输液,好一阵忙乱,妻子给她父母打电话的时候,他在处置室她的病床旁边看着她,怎样看都似乎是他梦中的景象,汗珠子从她头发上顺着额头滑到了睫毛上,又聚到眼角,流了眼泪一样。
&&&&接着女孩果真如他所愿睁开了眼睛。
&&&&看着他。
&&&&没有一点意外或者疑惑。
&&&&像等一个迟到的老朋友。
&&&&她握住了他的手。
&&&&旁边的病床上躺着一个两三岁的小姑娘,睁着蓝盈盈的眼睛,一声不响地看着他们。
&&&&如此这般好像过了很久很久。
&&&&他到底还是把自己的手从她的掌握中抽了出来。
&&&&病愈出院之后的吴晓敏趴在图书馆一张红色的木头桌子上想起那天的情景,想着想着就流下眼泪来:他是个好人,正派的典雅的男人,不愿意跟女学生占一点便宜或者有一丝牵连。那么她呢?她有错吗?因为迟到了不能够在一起,这样的迷恋和爱情有错吗?不,当然不。于是更觉得委屈,更难过。
&&&&晓敏旁边的位置一直都空着。桌面上留了一本书占座。厚厚的一大本,硬面装帧,书脊上面写的是《大众电影合辑1984》。晓敏擦了擦眼睛,把那本书拿过来翻看。虽然是电影杂志,但是文章很多,彩页很少,演员们的妆容发型和衣服几乎都是一个风格,浓眉大眼,端庄正统,所有人的美丽和帅气都是革命化的仪式化的。晓敏渐渐觉得无聊,翻着翻着,忽然在一期封面上看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女人,她如云似雾的头发披在肩膀上,大大的杏核眼睛微微眯着,头有点低,鼻子尖尖的,卷着一侧的唇角微笑,她穿着一条黄色的粗肩带的裙子,肩膀的线条美好无比,皮肤白的像雪… …明明是那个年代的美人和照片,可即使是在快三十年后的今天,这女子的美丽和性感也毋庸置疑,像范冰冰,又像是刘亦菲。晓敏把那本书离近了看看,又离远了比一比,怎样都觉得面熟。她忽然想起来,哎这不就是绿镜子后面那同一个女人?
&&&&晓敏带着难以抑制的好奇在那一期《大众电影》里面寻找关于这个演员的介绍文章。她的名气不大,只主演了一两部长春电影制片厂的城市侦破题材的电影,这本杂志里面着重介绍了其中的一部,名字叫做《604之谜》。
&&&&604是什么呢?
&&&&它是一种科学家在进行药物实验室不小心合成出来的副产品,无色无味,却剧毒无比,更可怕的是,它能够在进入人体,对肝肾功能造成巨大损害之后迅速分解,不留痕迹,杀人于无形!电影里的歹徒用604药物害人,窃取科技情报,却终于被机敏的公安干警侦破,将之绳之于法。这个狡猾凶狠却又美丽的歹徒就是由那位电影演员扮演的。
&&&&晓敏放下了书。
&&&&心想这故事可并不新鲜,药理典故也荒诞不经,但是这个主意… …
&&&&她手拄着下巴,那张青春焕发的美丽的脸在一个邪恶的诡计里暗自出神。
&&&&年轻老师的妻子在一夜之间生了重病。
&&&&那天夜里她从办公室回来说累,想要洗个澡就上床睡觉,谁知道肚子疼得滑倒在浴室里。他把她扶起来,说咱马上去医院吧,妻子说不用的,问题不大,早点睡觉就好了。躺了没一会儿她说口渴,让他去倒水。他把水拿来,手垫在她头上,扶妻子起来让她喝水,谁知道就那样轻轻轻轻地一蹭,她的头发掉下来一大把,直见头皮了!她当时吓哭了,眼泪流出来居然是浅红色的。他可顾不得害怕或者惊讶,当时把她背起来,下楼开车,直奔医院。
&&&&那混乱的夜里,妻子被催吐剂和解毒药物折磨得狼狈不堪。
&&&&他一边流眼泪一边向急诊医生语无伦次地讲述她发病的过程和情景。
&&&&医生是个跟他年龄相仿的男人,有一张冷静而温和的脸,眼睛略微充血有些疲惫,是他在他们赶到医院后迅速地诊断病情,决定用药。他是个熟练的,经验丰富的医生,听完了他的话,谨慎地说:“我觉得您可以报警。您爱人是急性较大剂量的砷中毒。根据您所说的情况,怀疑是被人投毒。”
&&&&年轻老师走进警局的同时,理工大学公安处也接到化学系第三实验室的报案:实验室药品仓库被盗,丢失的药物是一小瓶白色粉末状的三氧化二砷。
&&&&砒霜。
&&&&一种古老的声名显赫的毒药,剧烈高效,服用之后即使侥幸被救起,也会肝肾俱损,后患无穷,古往今来它助长了无数的邪恶贪婪欲望和仇恨,存放在实验室药品库的这一小瓶砒霜被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出来,一丝指纹都不留,它被谁,为了什么,又是怎样被溶入年轻老师那和善的,从不与人为敌妻子的茶杯里的呢?
&&&&学生开水房的门口有一个存放水壶和水杯的铁架子。学生们的习惯是去教室上课的时候把水壶放在架子上,下了课从架子上取水壶打开水再拿回寝室。在团委工作的女老师保持了学生时代的习惯,在去给学生上马哲公共课的时候,她把自己的水壶也留在了架子上,上完课取回来泡茶。
&&&&侦查人员在水壶里发现了残留的三氧化二砷。
&&&&嫌疑犯被锁定在两部分人群,一是妻子身边有瓜葛的人,二是化学系所有能够接触到药品的人。警官反复提醒男老师,不能放过哪怕一点点的可能性,而这两部分人的交集就是最有可能害人的人。警察问他:能想到是谁吗?
&&&&男老师摇摇头。
&&&&妻子一直都没有脱离危险,时而清醒,时而昏迷。
&&&&他衣不解带的在病床边守候。累得急眼了颤颤地打个盹儿。他在一天傍晚忽然收到一个电话,铃响了几声,他接起来,电话另一端没有挂掉,却一声不响,隐隐约约地过了好久,他仿佛在一片静谧里听到女孩呼吸的声音。他挂掉电话。可那缓慢而轻柔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男老师从妻子的病床前起身,推门出去,中邪一般地追向那声音的来源。
&&&&他走过长长的空无一人的走廊,推开安全通道的门,看见女孩静静地站在黑暗里,她穿着白色的裙子和人字凉鞋,嘴唇涂得嫣红,脸蛋儿那么好看。
&&&&他忽然觉得累得要命。
&&&&女孩向他伸出长长白白的手臂,他倾身向前,被她搂在怀里,头窝在她肩膀上,她亲亲他额头,像是安慰一个小孩子。
&&&&她微笑着说:“再等等就好了。”
&&&&“等什么?”
&&&&“等她走了。”
&&&&“她走了怎么样?”
&&&&“她走了,我们在一起。”
&&&&他起初似乎是没听懂这句话,吞咽咀嚼了很久,茫然地抬起头来:“你在说什么?”
&&&&她的笑容荡漾在脸上:“再等等,等她走了,我们做夫妻。”
&&&&他大骇之中脸孔扭曲,目眦尽裂,一只手抓住她肩膀,另一只手扣在她脖子上:“是你?是你投毒害她?”
&&&&她抓住他的手,像是忽然不懂他了,皱着眉看他,讶异地:“你怎么会不知道?你早就知道,明明知道,只是不告诉警察而已… …”
&&&&“你这是干什么?你害人!你究竟要干什么!”他大哭起来,不知是仇恨还是狼狈让他瞬间愤怒无比,他的手越扣越紧,女孩挣扎不过,不能呼吸,伸着舌头,还要挣命,那血红色的舌头越伸越长… …
&&&&男老师忽然被惊醒了,种种异象,竟是噩梦一场。
&&&&他擦了眼泪发现自己正被护士推出病房。
&&&&妻子床头的监控器发出尖锐的声响,她肾功能衰竭,呼吸骤停,又是一轮紧张的抢救。
&&&&男老师坐在医院走廊的地板上,拿出手机,颤抖的手指拨通了负责案件的警官的电话。
&&&&晓敏的绿竹帘子拉得很紧,里面没什么动静,她似乎一直在寝室里睡觉。
&&&&她最近很累。谁叫她一起去图书馆或者食堂都叫不动。大梦一个接着一个,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是真的生活,什么时候又是假的梦境。
&&&&佳佳在帘子外面说:“你在这样睡下去,小心醒不过来,考试也不用考了。”
&&&&晓敏翻了个身,轻轻地说:“考试我不会耽误的。你从食堂回来给我带一份麻辣烫哈。”
&&&&她吩咐了一句就不管她们了,她手里拿着那绿得如玉如渊的镜子,满眼见的都是自己的美貌和与年轻英俊的男老师如胶似漆的好。
&&&&佳佳满不高兴的,她们是最好的朋友,如今正有烦恼跟晓敏商量,她一直喜欢的人喜欢上了别人,她想要商量对策,晓敏却古古怪怪闭帘不出。佳佳在食堂给她打麻辣烫的时候告诉师傅多放了些辣椒,她存心想要作弄晓敏一下,谁叫她的皮肤那么好,人越来越漂亮呢?
&&&&吴晓敏没能吃到这顿麻辣烫。
&&&&寝室里只剩她一人,房门却被敲响了。
&&&&没人去开。她好不情愿地把帘子打开,从床上下来,打开门,只见辅导员后面站着两个警察。警察叔叔没说话,辅导员说吴晓敏啊,警官有事情要跟你了解一下,你去我办公室好不好?
&&&&晓敏没害怕,她只是有点发呆,听了辅导员的话,她点点头,拿了裙子去洗手间,一边换上,一边回忆起自己是怎样从药品库里偷了三氧化二砷,又是怎样看准了时机,小心翼翼地投在那女人的水壶里的。洗手间外面有动静,能听出来,进来的警察正四处翻翻看她的东西,他们是在寻找线索呢。吴晓敏的裙子穿好了,看了看洗手间里面的镜子,镜子上面有一颗小小的黑点,在她脸颊的位置上,晓敏不能忍受自己脸颊上一小点点的瑕疵,哪怕它是在镜子上,她手沾了水,把它擦掉了。镜子里的自己真好看,谁能不喜欢呢?那男老师,她只要看看他,他就爱上她了,他是那样温柔可亲,深情款款… …只是这蹊跷的缘分来得太迟了。
&&&&辅导员在外面催促:“吴晓敏… …”
&&&&她从里面走出来。然后一句话都不说,乖乖地安安静静地跟着辅导员和两位警官下楼。
&&&&夏天里,五楼缓步台的窗子打开着,晚风响亮有力地吹进来,辅导员和两位警官猝不及防,晓敏走到那里的时候,“噌”地一下跳下去了。
&&&&人碎在宿舍楼前黑色的甬道上,身体都拼不全,哪里还有美貌?
&&&&吴晓敏的父母来整理遗物,他们把零零碎碎的东西收拾走了几包。
&&&&同学们没有插手的,投毒案的事情隐隐约约地渗透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颗心上,从前的好同学变成了畏罪自杀的杀人犯,他们回忆起她,带着后悔和怕。
&&&&吴晓敏的爸爸妈妈佝偻着身体从寝室里面出去的时候,佳佳流眼泪了,她不愿被人看见,弯下腰擦泪,忽然发现晓敏还有一件东西放在床下没有被带走,在黑暗里闪着光。她趁室友们不注意时,把那东西拿出来,竟是晓敏经常摆弄的绿塑料镜子。镜面向上,佳佳看见里面的自己,眼光便动不了了,啊怎么那样好看啊?粗糙细纹额头上暗暗地黄气还有鼻子上的小黑头都没有了,眉梢眼角都飞扬着,没有化妆啊,就这样被点化成了年轻美貌的姑娘。明明是从前的自己,明明又不是了。
&&&&佳佳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出神良久,似乎忽然就知道了晓敏的秘密。
&&&&只是,只是当她把那面镜子翻过来看到背面的时候——那镜子背面的照片,是晓敏笑嘻嘻的脸!
&&&&佳佳大骇,浑身一层冷汗,她的手猛地一抖,玻璃镜子狠狠地掉在了水泥地上,只听仓啷一声,像是金属利器撞击的尖锐声音,镜子本身毫无破损,完整如初,此刻玻璃镜面朝上,佳佳低头看看,是漂亮的自己!
&&&&她会把它拾起来吗?
&&&&1992年深秋,中国东北一个小县城。小学校舍是红砖盖的平房,刚安好的铁暖气片图当摆设,取暖还是靠教室中间的一个一米高的火墙。老师在发上周考的数学卷子,一年级的孩子们能有什么难题?他们的分数不是九十八就是九十七。可有个人得了个醒目的五十二。她是个细长条,窄肩膀的女孩,头发长得很好,齐腰编了一个粗黑的大辫子。老师把那用红笔写着可怜分数的卷子扔给她,顺便狠狠用食指戳她脑壳。过了足足两分钟,她才抬头看看怎么回事儿,好像才觉得疼一样。同学们掩着嘴巴吃吃笑她。这丫头才怪呢:吃饭都不会一口饭一口菜地就着吃,每次都是先把饭干噎进去之后才叨两口菜吃。那双猫一样颜色浅淡的眼睛跟别人长得也不一样,白东西她说是青的,黄东西她非说不是黄,老师让画黑夜里的星星,你就用黑笔上色呗,她把蓝色和紫色涂在一起,乱七八糟,老难看了。
&&&&放学后女孩背着打补丁的黄书包回了家。母亲刚下班,正在给自己用白水下点面条,问她吃不吃,她说不饿,不吃,饭盒拿出来递给母亲,母亲一看:“又剩菜了?”“嗯。”母亲才三十出头儿,脸色黝黑,原本也有个白白净净的脸色,夏天的时候从车辆厂下岗,找了个扫大街的活儿,阳光咬了两个月就成了现在的脸色。房子逼仄,母女两人睡的床一边把着门,另一边就把着窗户,女孩脱了外衣外裤,盘腿坐在窗户前,拄着腮往外看,天空云彩烟囱掉光叶子的树和来来往往的人。母亲在外面哧溜哧溜地就着女儿中午剩的菜吃着面条。这声音没一会儿就结束了,她吃饭从来狼吞虎咽。碗被泡在水槽里。她走进房间。女孩从书包里把写着五十二分的数学卷纸给母亲。母亲看了之后叹了口气,哎,我小时候也整不明白这玩意。女孩看看她,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母亲变魔术一样地从身后拿出来一摞白纸,看着女儿。女儿终于笑了。母亲也笑了,笑声嘿嘿的。
&&&&她长成少女,同学发现她不一样了。他们依旧嘲笑她的沉默寡言,举止怪异,衣着简陋,但是更多时候,这种嘲笑来自于小孩子们不愿意承认甚至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嫉妒。嫉妒些什么呢?她修长健康的身材,她额头前被母亲修剪得整齐厚实的刘海和那长长的乌黑的辫子,还有她几笔就能画出活灵活现的小猫小狗。
&&&&家里来了陌生男人。光着上身,穿着条短裤,手指夹着烟卷从房间里面出来,看见她趴在外屋的地板上画画。男人问她画什么呢?女孩抬头看看,没有回答。男人说你是不聋啊?她还是不说话。男人伸手把她画的东西拿过来,说画的是你们家碗架柜吧?挺像。上点颜色就好了。我给你买彩笔,你就能上颜色了。来,你过来,过来让我捏一捏你的小手,我就给你买彩笔… …话音没落,“腾”的一声,半裸的母亲像只老鹰一样从床上跳下来,从房间里面扑出,她力大无比,动作凶猛,把男人薅起来,扔出门外,同时嘴里痛骂他祖宗奶奶和妈,男人出门摔了一跤,涎着脸说你不能让我这么走啊,你把我衣服扔出来啊。母亲把他衣服从厨房的窗子顺出去,告诉男人你去楼下捡吧,她说这话的同时瞄准他头又扔了个东西过去,男人猛地一窜,好险躲开了,那东西爆炸一样碎在地上,摔了个声音清脆,四分五裂。是男人当做礼物买来的暖水瓶。
&&&&母亲啪地一声关了门,粗喘了几口气,然后拍拍手对她说:“闹心的时候,摔点东西,心情就好了… …我煮面条给你吃?”
&&&&女孩点点头,从书包里面拿出彩笔给刚才的画上颜色。她其实有一整套四十八色彩笔。全校的同学们谁都没有。这也是她被嫉妒的理由之一。
&&&&她长得更大一点,家里又来了另一个男人。又瘦又老,比母亲大了很多,不爱说话,也不打扰她,相安无事就来得频繁些。男人有工作。下班有时候比母亲早。做饭做菜。有一天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他告诉女孩,以后带去学校吃的饭菜就在学校吃完,不用给你妈剩了,反正他还会做新的。女孩爱吃榨菜炒肉丝。男人只要掌勺,餐桌上就有这个菜。
&&&&上自习课的时候,女孩趴在书桌上睡着了,醒过来发现脸颊上耳朵眼里都是头发茬子,这是谁的头发茬子啊?她摸了半天发现,自己麻花辫子的辫子梢让人给剪掉好大一截。她回家就坐在床上发呆。从来不爱说话的又瘦又老的男人见了,好不容易问明白便噌噌骑着自行车去了学校,跟校长主任班主任大吵大嚷了一番,到底把剪女孩头发的三个女生找出来了,把她们逼到哭着跟女孩道歉。
&&&&他后来住到了家里来,房间里面摆上了他们的合影,他跟母亲住在房间里面。他给女孩买了张小床,放在外屋。他跟女孩之间还是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没话。
&&&&女孩长得更大了。除了画画,什么都不会,学习成绩简直一塌糊涂。有远方亲戚从大城市来,住了两三天,临走的时候,母亲问她:“你愿不愿意干脆出门去大城市闯一闯?”
&&&&她听明白这句话就点了头。
&&&&母亲把厚厚的一小叠钞票给她:“那就去吧,见见世面,大不了再回来。”
&&&&女孩看着这钱,皱着眉头,用那猫一样的眼睛问母亲:你怎么攒了这么多钱啊?
&&&&母亲说:“是他,他给你攒的。”
&&&&她被亲戚带到了大城市,安顿下来第一件事儿就是给家里打电话:“妈,挺好的,挺好。”
&&&&两年之后,她仍在一同个公共电话亭里用IC卡给家里打电话,说的仍是一样的话:妈,挺好的,挺好。
&&&&她没有告诉母亲自己早早地就从亲戚家里搬了出来,没有说自己眼下跟六个从外地来打工的女孩住在立交桥边一片矮房子里最便宜的靠北边的一间,她没有说她什么零工都都打过,现在靠帮着同屋女孩的一个熟人换车站灯箱里的广告为生,她要把一个宣传画撤掉,把新的贴上去,有时候会被里面烧得嗡嗡响的白炽灯把手背皮肤给烫出来一个褐色发硬的小疙瘩。每换一个灯箱,熟人赚十元,给她两块钱。一天换上二十多个,吃馒头是绰绰有余的。
&&&&她也没有告诉母亲,自己之前连续考了两年美术学院都名落孙山,没有成功,今年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
&&&&女孩放下电话,抽出磁卡,从电话亭里面晃晃悠悠地走出来。
&&&&一辆漂亮的敞篷车子“呲”地一下停在路边。驾驶座上的男人在讲电话,坐在旁边的女人终于不耐烦了,忽然发作,一下子把男人的电话抢过来,男人不提防,女人没抓稳,手机飞起来成一道抛物线,落下来便砸在女孩头上,接着“啪”地掉在地上。那漂亮名贵的玩意又沉又硬,车厢里两人都看着被砸到头的女孩,可她双手插在自己的裤子兜里面,背朝着他们,不受打扰地继续向前走路。车子上的女人觉得好逗乐,掩着嘴巴笑起来。男人也笑了,在座位上看着那又粗又黑的麻花辫子说:“妹妹,你没事儿吧?”女孩没听见,一个人走到马路另一边了,才伸手揉了揉头顶。
&&&&城市太大,财富和机会太多,只是龙门狭窄,无数胸怀才华寻找机会者菌集在这里,磨着磨着就老了。
&&&&美院正门周围和马路对面的茶馆里常坐着些人,放榜的时候他们尤为紧张活跃嗅觉敏锐。像医院门口的“医托儿”,“药托儿”一样,这是一些“学托儿”。做着校内有人,门清脸熟的模样,攀上考生和家长,答应帮您找人办事儿,不然就说让我看看孩子基本功怎么样,啊底子还真是不错的,需要点拨,这样,你去我那里,吃住条件都很好,我给你孩子点拨点拨,这边同时给您学校里面找找关系。我认识谁?嘿,瞧您这话问的,我不认识得力的,能到这儿来转悠吗?咱先商量商量住宿的钱吧… …
&&&&说这话办这事儿的很多人也都是当年一脸清纯,满心理想,孜孜不倦却怎样都不中的考生。年龄大些了,就悟出道理来:要么是自己天资不够,要么是运气不济,要么就是关系不硬。无论哪一点的欠缺都决定了自己留在一个“会画画的孩子”的层级上,无论怎样伸胳膊打把势都连成为“画家”的那个门都进不去。既然如此,他们也久病成医,得过且过了,留在这里,做些周边的生意,要知道,让一个满怀理想的人最终认命,这中间他得过多少年,花多少钱,吃多少亏,对于早就看明白的人来说,这里面可都是商机… …
&&&&老杨是门口这些人当中的一尊大神。三十多岁的男子,锃亮秃瓢,一脸横肉,眉毛浓得好像横放着两捆韭菜。他的历史被他自己说的神乎其神的,只是信的人不多。他说自己是美院油画系某某年的高材生,如今的系主任是他师弟,老杨得过若干大奖,某作品被匈牙利什么馆收藏,位置离梵高的一幅画不远,后来有一天顿悟了,觉得画画没意思了,就来这里搞基础教学,普渡考生了。反正都是脱胎于“在俄罗斯买了一艘航空母舰,回来要腾出养鱼塘操练”的大话。老杨他说话有意思,故事起承转合,有过度有高潮,手脚还跟着比划,大家都跟着乐。不过据说老杨倒是实打实地干过一件大事儿:他真的手把手地“点拨”了两年,又挖门盗洞地争取到什么名额,把一个家境贫困却天资不错的新疆考生给送进美院了。
&&&&天气热,茶馆的空调转得山响,有个瘦子喝了一口茶水说:“老杨啊,今天招了几个了?”
&&&&老杨没应声,没搭理瘦子,众人跟着他的眼神穿过玻璃窗,朝着放榜的地方看过去,想瞧瞧他在打谁的主意。
&&&&老杨说:“哎你们看到那个女孩了?”
&&&&“哪个呀?”
&&&&“就那个。麻花辫子。”
&&&&“哦看到了。看到了。”
&&&&“她是第几年考,你们知道吗?”老杨问众人。
&&&&“不是新来的吗?前两天跟她妈来的。”回答的是个专门“点拨”雕塑的。
&&&&“这眼力劲都没有,怎么揽生意啊。”老杨眯着眼睛说,“她考油画第三年了。这不,榜上又没她。”
&&&&“哎估计还得悟几年才能死心。”
&&&&“早该上的。”老杨说。
&&&&众人皆笑。
&&&&老杨离开座位,出了茶馆,过马路去了。
&&&&“哎,小孩,小孩。”
&&&&女孩回过头来,看着面前的光头,她总是一张扑克脸,无知无惧,你想就这张脸找到点线索来骗她也难。
&&&&“又没有你?”
&&&&“嗯。”
&&&&“明年还考啊?”老杨弓着腰。
&&&&“嗯。”
&&&&“你过来,那里晒,咱们到树下说两句话。我给你‘点拨点拨’。”
&&&&女孩跟着他走到树荫下面。老杨脚一蹬,坐在过马路的围栏上,女孩双手插在裤兜里,抬头看他:“‘点拨’什么?你去年,前年都问过我了,我不跟你学。我没钱。我也不用。”
&&&&老杨被她两句话给囧地笑起来,伸手刷刷锃亮泛油的光头,像是自言自语:“人都怎么了?怎么没钱不办事儿了?”
&&&&“… …”女孩等着他讲话。
&&&&“我跟你说,我看过你的那两笔画儿。你早该考上的。路子挺野,跟谁都不一样。少见。”
&&&&“那怎么没有我啊?”女孩道。她说这话的时候,那个劲头像在跟老杨探讨别人的事儿,冷淡,漫不经心,懒懒散散。
&&&&“你想知道吗?”
&&&&“嗯。”
&&&&“被挤下来的呗。”
&&&&她“哼”了一声。
&&&&“我姓杨。我常年在这里招学生。他们里面的事儿,我比谁都门清。”老杨在树荫里的脸严肃起来,刀缝一样的小眼睛居然努力瞪大了些,“我给你指条路。你看这个车号,你把它记下来。你在这里等着。跟车上的人说话。让他招你进去。我跟你讲,你别不信,这帮人手里都有机动名额。看你穿的这样,你没钱念自费吧?那你就非得求他收你进去。你进去了就好了。什么代价都得付。都值得。听懂没?我看过你的画儿。你有大气候。别把自己耽误了。”
&&&&女孩扫了一眼老杨手机上的车牌号,又抬头看看他:“要是行不通呢?”
&&&&“要是行不通?”老杨看看她,“那又能怎么样,你也不能少块肉。不过,要是你按我的辙,被招进去了,你画幅画给我。大的。听到没?”
&&&&女孩也没应声,扭头走了。
&&&&女孩蜷腿坐在楼梯缓步台的理石地板上,手肘压着膝盖,后背朝里,粗黑辫子垂到腰。
&&&&凌晨三点半钟,三十多岁的男人从家里出来,推门一看就是她这幅造型,当时觉得自己吓得毛孔全开,瞬间一身冷汗。
&&&&女孩听到动静了,回头看看他,站起来,拍打拍打身上的小褂子和吊脚裤,刚要张嘴说话——
&&&&他这回真急了,一步窜过去,瞪着眼睛,居高临下地指着她鼻子:“你你你你你你你,我跟你说,你这样,我能报警,给你送局子里面去,你知道吗?你跟踪我。你侵犯隐私。你知道吗?你是不是有精神病?有精神病也能送局子里面去,你知道吗?”
&&&&没回答。没表情。
&&&&他按电梯。无巧不巧,电梯卡住了。
&&&&他回到室内,“啪”的一声把房门关上,抄起电话打给物业。
&&&&“傅老师… …”
&&&&“昨天那女的又来了,我这儿电梯还卡住了,你们怎么回事儿?”
&&&&“不可能啊。”
&&&&“别说不可能,一切正在发生啊师傅。马上过来,把她请走行吗?”
&&&&“这就到。这就到。”
&&&&他放下电话。在房间里面来回走了两步。听说每年招生的时候都见这样的状况,家长学生拿着钱提着命哭着喊着求开恩,求入学,这回居然轮到他看活的了,怎么一个星期内能在不同场合找到他五次呢?怎么每次都能把他给堵门口呢?这是什么精神,什么侦查能力啊。
&&&&他从门镜往外看,女孩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又蜷到楼梯口儿等着了。
&&&&他回头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拿着水继续观察。
&&&&俩保安终于走楼梯上来了。
&&&&开始劝,声音断断续续的,动静渐渐大了,女孩一声不出,就在那里不走。
&&&&其中一个伸手去拽她,女孩向后躲了一下,仰面差点没摔倒。
&&&&隔着一扇门,他想这样可不好,把杯子里的水喝干,把门打开了:“两位师傅,你们别走,跟这孩子进屋来,我把话跟她说清楚。说清楚她就能明白了。”
&&&&两位物业保安年轻的一个刚来北京不久,在这个高档住宅区工作了两个月,还没进过业主的房子,今天终于进来了,半夜里顾不得困,只觉得开眼,多漂亮的房子,看这落地窗,窗外满目星空和湖水,看这白色大理石的地面,看这三角钢琴,看这大捧大捧的叫不出来名字的绿色植物啊,看眼前这漂亮的西洋画,真想伸手上去摸一摸。真阔气,真会生活。
&&&&年长的一个保安没忘了分寸,拉着徒弟在门口站住不往里进了。他认识这位傅老师,据说是画家,美院的教授,人和气有礼没有架子,可是和气也是业主啊。他们不能进门。
&&&&傅老师看出来了,向里招招手:“你们二位别客气,我这得跟这姑娘说好几句话呢。半夜站门口累。你们进来,坐沙发上,不用换鞋,明天有阿姨来打扫,我这地面也该擦了。”
&&&&两个保安一见那女孩也就穿着鞋进了屋子,大喇喇地就站在客厅中央,再说主人也发话了,他们干脆也进去了。
&&&&他说:“你坐。”
&&&&她没动。
&&&&他走过去,低头看了她一会儿,还是个小孩儿,巴掌大的脸,脸上皮肤是小麦色的,干燥粗糙,太阳穴边上长了两块发白的癣。骨头长得很好,额头把密实的刘海撑得又高又圆,像半朵草菇,眉毛弯成一道厚实的拱桥,颜色浅淡的猫眼,可上下眼皮都浮肿着,有点往外凸——全是疲惫。
&&&&“你喝点水吗?”他说,“还是喝点牛奶?”
&&&&“拿点水吧。”
&&&&终于说话了,声音低沉粗糙,跟那张脸年龄不符,一点不客气,使唤他。
&&&&他接了一满玻璃杯子的温开水,夹了一片鲜柠檬再递给她,她一仰头就喝干了,柠檬片挂在小小厚厚的嘴巴上,“噗”一声吐回杯子里,用袖子擦嘴。这杯水喝下去,肚子里就有咕咕叫声,可见胃肠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他把杯子接过来,在自己手里拿着,没有应付类似情况的经验,想了半天都不知道要从哪里入手跟她谈这事儿。
&&&&“你找我,是想上学是不?”
&&&&“嗯。”说起这个,她就来了些精神和希望,抬头仔细看他。
&&&&“那你得考上啊。”他说,“你考不上找谁都没有用啊。”
&&&&“考三年了。榜上都没有我。”她倒老实。
&&&&男人一听就乐了,那就简单了,顺坡下驴地哄:“我们还有考十年的呢,三年不算长。千万别急眼,也别放弃。说明你呀,画功还有一定差距,但是能来报考,敢来,肯定有潜力,回去再学学吧。在这耽误时间不如好好练画功,可能明年就有戏了哈。”
&&&&她根本不入扣:“有人跟我说找你就行。”
&&&&他摊着手:“开玩笑吧?不可能的。系统录完了,谁都不好使。”
&&&&“说你手里有机动名额。找你就能上。”她直来直去。
&&&&俩保安原本在沙发上打瞌睡,听到这里都来了兴趣:哦感情这画家这么大能量?说上学难,走后门的,今儿见着现场直播了。他会怎么回答呢?
&&&&他伸手抻了把椅子坐下来,耐心的,慢条斯理地:“孩子我跟你说… …等会儿,我先问问你,找我这么大劲头,我看着你好几回了,不过,我是谁,你知道吗?”
&&&&摇头。
&&&&保安都笑了:是谁都不知道就来找门路了?
&&&&他也笑,那张脸彬彬有礼,和蔼可亲,长眼睛下面有两道形状温柔的细细的纹儿,他一边跟女孩解释,另一边仿佛跟两个保安在诉苦说家常:“我姓傅,叫傅显洋。美院油画系的系主任。刚当上三个月。这油画系吧,自从老主任退休以后,没有系主任很久了,几个副主任和老资格的正教授各不相让,斗得你死我活,最后上面让我来当了。我以前一直是教理论课的呀。你说我就这么上去,得有多少人不安心?结果好,来了这么个实心眼的小孩,肯定是有人点她,告诉她找我,找我就行,小孩儿真信了,还跟到我家来了,可我这要是管了,那不就犯错误了吗?… …”
&&&&坐沙发上面的老保安一摆手,说话像个体己人:“傅老师,必须谨慎。这事儿你不能管,你这要管了,得给惹一身麻烦!再说这是不正之风,不能助长。”
&&&&女孩就是反应慢点,不傻,听他这么说,像是明白了,扎杀着手,扁扁嘴巴,还想要努力一下似地:“不是要找麻烦… …就想,请你帮忙。”
&&&&“那不是一回事儿嘛。”他还是好脾气地,“找我也不行。找谁都不行。明年再考吧?行吗?你还小,不说了吗,有人考了十年呢。我学生里面有的是比我岁数大的。有那么句话听过吧:大不了重头再来。”
&&&&“… …”
&&&&小保安看不下去了,一来觉得这事儿傅老师说的在理,不可能有啥通融,二来觉得女孩这样呆着,无奈又可怜,让初来北京的他感同身受,于是站起来走到女孩后面,给她找个台阶下:“走吧,走吧… …”
&&&&女孩垂下头去,两只手也揣到裤兜里面,肩膀掉下来,整个人更加细瘦。她寻思了一会儿,还是听了小保安的话,就真抬脚离开了,可是这房子大门上下三道锁,她想出去却连开门都不会,鼓捣了几下,门锁咔咔响,他走过去,从后面伸长了胳膊把门打开,谁知开了门,女孩却重心不稳,一脚绊在门槛上,低着头就朝前面跄过去,摔在地上。
&&&&他想拽没拽住,手捞空了,在后面“哎哟”一声:“没摔坏吧?”
&&&&女孩迅速站起来,背朝着他回答:“没有。”
&&&&电梯还卡着。
&&&&保安带着女孩下楼了。
&&&&他关上门,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心想:她以后应该会明白的,年轻的时候总得吃点苦,要不然怎么会知道成功有多贵重呢?
&&&&这个人有一些不太像艺术家的习惯。
&&&&比如要是跟人约定见面或者有事情安排,他会精心算好时间,手机上的闹钟定两个铃声。第一个铃响的时候,他可以慢慢从容地出门,走马观花地上路,即使这样也会提前赶到。第二个铃响的时候那就没时间磨蹭了,须马上出发,路上更不得延误,否则就会迟到。
&&&&折腾一番,傅显洋心绪未定,还站在门口出神,第二个铃响,他一看时间便着急了,抄起来车钥匙就往外赶。
&&&&早上四点多钟,初夏的天空,东方已经发青。他开着漂亮的德国车子走到小区门口,看见刚才堵他门口的女孩此时坐在门房外面的一把木头板凳上,房檐上悬着黄色的夜灯,小虫子嗡嗡响着绕来绕去,她双手插在裤兜里,两腿交叠着,样子呆呆的。
&&&&他给了一脚油,车子已经滑出大门,可是,几秒钟之后倒了回来。
&&&&车窗打开着,女孩看见他在里面,把头撇开了。
&&&&一旁门卫间的窗子打开,老保安打了个呵欠,从里面跟他说话:“傅老师出门呀?这么早。”
&&&&“她怎么还在这儿啊?”
&&&&“哦,这不公交还没上班嘛,也不能让她一个女孩子去那儿等着啊,我就让她先在这儿坐会儿,等天亮了,有车了,我让徒弟把她送车站那去。”
&&&&“哦… …”他迟疑了一下,看看女孩,“你家住哪儿啊?”
&&&&她看着他,没回答。
&&&&“上车来吧,我送你回去。”他说。
&&&&“不用。”很硬气。
&&&&他笑了,老保安也笑了,劝这小孩别跟自己过不去:“得等老长时间才有车呢,晃晃悠悠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傅老师送你还不好啊?累够呛吧?回家去洗个澡,睡一觉,白天没别的事儿吗?”
&&&&她被提醒了,想着今天还有多少个广告箱得换,咬着嘴巴拿不定主意的时候,车子上的傅老师说:“上来吧… …街道胡同我都熟,保证一会儿就给你送到。不收钱。”
&&&&女孩慢慢地从木头板凳上站起来。
&&&&从他住的地方去她说的某立交桥下面的地址要穿过半个城市,好在时间尚早,路上车少,一路畅通,可他开着开着就越加觉得不对劲儿:这么远的路,这么复杂的街道,公交车也要倒好几次吧,她怎么找到他那里去的呢?
&&&&他在反光镜里看看女孩,她一句话都没有,呼吸的声音也是细小的,眼睛往外看着,仿佛自己跟他都不存在似一样。
&&&&他咳嗽了一下:“那个… …你怎么找到我家的?”
&&&&过了一分钟。
&&&&“跟着你车。”
&&&&“不容易吧?”
&&&&“也不算太难。跟几天就有了。”她说。
&&&&“走路跟的?”
&&&&“有时候跑两步。后来发现能坐23路跟上四站地。”
&&&&他自己也不知道原来上班回家在23路线上。
&&&&“四站地之后,我拐弯了呢?”
&&&&“那我就下车呗。”女孩说,“不过你总是在一个店买咖啡,我有一天看见了,从那里换6路,基本上就跟上你了。有时候我坐在6路后排座上,看你在车里喝咖啡。”
&&&&他停在一个红灯前面,拍了拍方向盘,心想这女孩有点能耐和劲头。
&&&&“小区保安怎么放你进去的?”
&&&&“他们没放我进去… …我爬栏杆进去的。”
&&&&他侧头认真看看她:“那栏杆老高呢,你没摔着啊?”
&&&&“不疼。”
&&&&他点点头,有些佩服了。
&&&&“谁告诉你,让你找我的?”
&&&&“学校门口有个人给我你的车号,说这人说的算,能帮忙的。”
&&&&“哦是那帮人啊,游手好闲,诚能瞎捣乱了!”他听着笑起来,“还跟你说什么了?”
&&&&“说… …”她顿了顿,“说只要你,你能把我招进去,什么代价我都付… …”
&&&&他正听她讲话,路过个小路口,一辆自行车“噌”地从里面钻出来,贴着他车鼻子过去了,他猛一刹车,两人都狠狠往前窜了一下,女孩看看他,他看看女孩。他不知道自己被什么给吓了一跳,刚过去的自行车,还是女孩那句“什么代价都付”?车停在那里,没有路灯的巷子口,清晨的幽蓝色的空气游移在他们周围,他心里面一个无比好奇却胆小谨慎的自己开始作怪,小心翼翼地低声问道:“代价?你能付出什么代价呀?”
&&&&“我攒了两千块钱。”女孩说。
&&&&“我也有。”他说。
&&&&“我可以给你… …”她好像下了很大决心,“我可以给你一幅我画的画儿。”
&&&&差点没把他鼻子气歪:“你是张大千还是毕加索呀?我画得怎么样比你画得好吧?”
&&&&她认真地看着她眼睛说:“我画得很好。”
&&&&他笑了,摇摇头,觉得这对话这么无厘头,又忒容易下道儿,他踩了油门继续上路。
&&&&故事悄然开始,剧中人却一无所知。
&&&&男人和女孩没有料想到他们会有怎样的缘分。
&&&&就好像他错误地估计了要找到她家的难度,一不小心陷在立交桥下面九曲回肠的弯路里,绕老绕去,没法自拔。
&&&&“就这儿吧,”女孩说,“我就这儿下,往前走几步就到了。”
&&&&他探过身子向里面看了看,这可不是宽敞干净灰墙蓝瓦的老胡同,这是好些个简易平板房子,像还没拆掉的建筑工地的工棚,并列排成了长长的溜儿,形成了两条深不见底的巷子,每扇摇摇欲坠的门口摆着些炉灶和便盆,巷子口放着两大堆垃圾,臭气熏天,蚊蝇乱飞,两个长头发赤膊男子晃着晃着从巷子里面出来,看见这车子,好奇地低头看看。傅显洋老师觉得自己好像穿越了一样。
&&&&“你住这里?”
&&&&“嗯。”
&&&&“哪扇门啊?”
&&&&“还得往里走走。”女孩开门。
&&&&天还没亮透,什么危险的事情都有可能在这个时间段发生,他果断地把车子熄了火儿:“我送你过去再说。”推开车门,话音没落,一脚踩在黄泥水坑里。
&&&&两个长头发赤膊男子好奇地回头看看他们。
&&&&女孩走在前面,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心想流光溢彩的城市里居然还留存着这样的角落,会是什么人生活在这种环境里呢?身无分文一身力气的打工仔,穷途末路隐姓埋名的通缉犯,遭受冤屈来告御状的上访者,还可能有毒贩妓女,生病没钱治等死的人,还有,就是前面这个坐着公交车跟踪他,不断落榜,却想要给他两千元钱和自己的一幅画儿就做梦要上那个全国历史最悠久,声名最显赫的美术学院的女孩。
&&&&一个小孩从一扇门口出来,光着屁股挨着角落解手,空气里满是贫穷腌臜的味道。但是她是不一样的,她的身上什么味道都没有,干净而且自尊。他一直跟在她后面,并不情愿,却不由自主地想象着她小小年纪,怎样从家乡来到了京城,怎样找到了一个便宜的自己能够负担的地方落脚,怎样从这里去美院参加考试,又是怎样失望地一次次发现红色榜单上并没有自己的名字,怎样找到他住的地方,怎样被他微笑着和气地道貌岸然却无动于衷地劝说着放弃一点点可怜的希望,现在她又回到这里了… …
&&&&女孩走到一扇门前,往里面推了一下,然后回头跟他说:“我到了。”
&&&&他们隔着一个手臂的距离,天光由蓝变白,她揉揉眼睛。
&&&&这扇门没有弹簧锁,里面的人开了门插,欠开一道小缝儿,他想要说点什么,还没张口,女孩已经进去了。
&&&&他搓搓手,回头看,不知不觉走了老远,巷子不知何时拐了个小弯儿,看不见停在入口的车子,他低头看表,自己几乎已经迟到了,这才着急往回折,走了几步,发现情况不妙,一只黑色的高头大狗不知何时出现在离他两三米远的地方,呲着牙衔着舌头,呼哧呼哧地虎视眈眈。
&&&&三十七岁的傅显洋是个出身世家,养尊处优的老公子。一辈子只赶上过一件狼狈的事儿,就是十二岁的时候跟父亲去农村写生,结果被农家护院的大狗撵个半个村子,摔倒之后,小腿上被咬了一口,打了半年的狂犬疫苗,直到现在,有轻微强迫症的他还总觉得病毒随时有可能在体内爆发。怕狗是一定的了,一见就胆突,就想跑,就忘了别人跟他说“你别怕,越跑狗越撵你”。他神经质地快走了几步。大狗由坐位变蹲位了。他终于开始撒腿跑,大狗心想“早料到你会这样!”随即汪地一声追上去。
&&&&全赖多年来坚持体育锻炼所赐,他体能不错,手脚敏捷,一路也不管泥坑水洼,只是撒丫子玩命跑,终于在大黑狗扑上来的瞬间,他一下子钻进自己车里,狠狠地扣上门。用帕子用力擦手,同时带着侥幸看着外面的大狗不无得意地哈哈笑起来。忽然外面一个矮个子抡着棒子把一个高个子追打出巷子口儿,嘴里还高声叫骂着。傅老师收住了笑,心想得赶快走了,这是个什么地方啊?再也不来这里晃悠了,真脏真乱还有狗还有人互相追杀真讨厌真吓人。可他只是心里面拿定了主意,脚下的油门却没踩下去……
&&&&女孩住在上铺,进屋脱了鞋子爬上/床,和衣把自己裹在被子里。这时候方觉得累,累得眼睛锈涩,浑身哆嗦。有人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她把被子从脸上拿下来,是安徽来的,现在宜家餐厅打工的小姐姐,刚才是她开的门,也是她介绍熟人雇她换灯箱广告。
&&&&房间里还有别的女孩在睡觉,小姐姐说话声音低低的:“你怎么一宿没回来呀?”
&&&&“去找了个人。”她说。
&&&&“哎……”小姐姐的眼睛小小的却很明亮,带着些笑,“我跟你说件事儿,我要回老家了。”
&&&&“啊?”
&&&&“我爸妈给我介绍了个人,自己开食杂店的。我去回家相亲。”
&&&&“看过照片了吗?”她问。
&&&&“看过了,通了两次电话,很和气的,也挺好看。”
&&&&“什么时候走啊?”
&&&&“后天就走了。”
&&&&她欠起身子,有点惊讶地看着这个一直对她满照顾的小姐姐。
&&&&“我想问你,你还留在这儿吗?”小姐姐问她。
&&&&“嗯。可能吧。”她点点头。
&&&&“你想要明年还考吗?”
&&&&她摇摇头:“……不知道了。”
&&&&“吃饭要紧。我把我的工作介绍给你吧。比你换灯箱好一些。上班也规律。干好了还能升职。挺有前途的。你要试试吗?”
&&&&她脑筋又不够用了,看着小姐姐一时没回答。
&&&&小姐姐拨了拨她的刘海:“去试试呗,找个固定工作总是好的,离这儿也不远。钱少赚点就少花点,我跟你讲,”她握住女孩的手,“怎么样都不能学坏哈,怎么样晚上都要睡在自己的地方呀。”
&&&&“嗯。”她点点头。
&&&&小姐姐帮她盖上被子:“你再睡一会儿吧,我今天要去跟老乡告别。”
&&&&有人还是被她们小心翼翼的说话声弄醒,是在一家烤肉串店上晚班的女孩,嘟嘟囔囔地说:“不让人睡觉了,是不是?”
&&&&两人都噤声了。
&&&&小姐姐开门走了。
&&&&女孩的被子蒙在头上,想到自己今天明天以后的前途,要做的事情,第一次觉得心那么灰,她闭上眼睛,泪水忽然就流了一脸。
&&&&在烤肉串店上班的女孩这个清晨没有睡安生觉的运气,刚刚嘟囔了一句,还没有再把自己哄睡着,外面忽然传来大声的狗叫,她狠狠翻了个身,又听见有人在外面急促地敲门。
&&&&没人去开。
&&&&女孩想是不是安徽的小姐姐忘记带东西了?她从自己床上下来,趿上鞋去开门,脸上的泪水还没擦,却看见竟是自己跟踪了两个星期,打了五次照面,几句话把自己打发掉的男人站在外面。他一手敲门,一手撑着把黑色的大伞往外推时时要扑上来的黑狗,样子十分狼狈。
&&&&女孩皱着眉头,压低了嗓子狠狠地朝着黑狗吼了一声,那在这里流浪多时,时常从她手里蹭点馒头吃的东西竟安静下来,恢复坐位了。
&&&&他看着她。
&&&&她也看着他,不明就里。
&&&&他刚跟大狗搏斗,呼吸不稳,满头是汗:“我,我不能招你进去。我什么都不能答应。但是我可以申请,申请重新看看你卷子。但是我告诉你,你要是画的什么都不是,那,那就还是什么都不是……”
&&&&女孩用袖子擦擦脸上的泪水。
&&&&“你总有个名字吧?还有考号,告诉我。”他把手机拿出来。
&&&&“我叫关明月。我的考号是……”
&&&&年轻的关明月对于傅显洋老师折返回来跟她要名字和考号这件事情会为自己带来什么毫无概念。
&&&&不久之后,他费尽周折从已经密封存档了的卷宗中翻出她三年来参加素描和色彩考试的卷子,在阴暗的档案室里打开她的画,被粗糙线条和丰富颜色中体现的风骨与天赋震惊。
&&&&他迅速召开会议,据理力争以致面红耳赤,终于推翻已经上报,原本不能修改的录取结果,把这个报考三年的女孩破格特招入美院,为此他不惜破坏了规矩,得罪了同事,惹了一身怨忿和麻烦,很快便从系主任的位置上卸任,远走欧洲。
&&&&而关明月她就此结束了贫穷流浪的生活,进入中国最好的美术殿堂学习深造,被之后风生水起的际遇所塑造所渲染,终于成长为一位成功,富有,身世神秘的画家。在她二十八岁那一年,关明月的三幅作品被一家世界闻名的博物馆收藏,她的画风奇异大胆,匠心独到,甚至令慧眼独具的评论家和嗅觉灵敏的收藏家把她与二十世纪美国传奇女画家欧吉芙相比,不惜竭力赞美,大肆追捧。
&&&&那时的她跟年少的时候也不一样了,从前她对于生活中的疼痛贫穷苦难危险毫不敏感,只醉心于眼界中的线条与空间,色彩和光影。对待此外的世界单纯而缺乏敏感。而成名后的她,应酬着忽然喷涌的财富和声名,心里虽仍是一片茫然,样子却游刃有余。镁光灯下,摄影机前,她笑容优雅地与著名记者对答如流,拍摄间隙,记者用英文称赞她的回答“juicy”,意思是汁水丰富,幽默有趣。可她还是被一个问题难住了,足有两分钟,她都缄默不语,想要表达,却说不明白一件事情:像她当年那样会画画的孩子应该有很多,而她的今天,是一个人赐予的一次转机,她只是活在他的冲动与善良的后果里面……
&&&&那天傅显洋老师手机上的闹钟定了两个时间,可他还是史无前例地迟到了。
&&&&傅老师这是要干什么去呢?
&&&&国际机场,二号航站楼的出港大厅,有位女郎五点钟就下了飞机,跟同伴在肯德基喝了两杯豆浆,聊到口干舌燥,时差上来,眼皮子开始打架,迷迷糊糊的时候看见那个男人从外面进来,四处撒目,找人的样子。
&&&&杨珊隔着扇玻璃门指了指:“喏,就他。”
&&&&“他?”杨珊的同伴莉莉格林,是个满嘴中国话的美国妞儿,根据杨珊之前的描述,她等的是一个英俊温柔,优雅从容,走在时间前面,礼貌无懈可击,反正一切尽善尽美的熟男绅士,不太应该是这个迟到两小时,发型混乱,白衬衫上崩着泥点子,裤脚还湿了好大一截的,分明有些狼狈的先生。
&&&&这位先生看到她们的同时,杨珊把太阳镜架鼻子上了,本来脸就小,卷头发把她遮盖成一个小巴掌,嘴巴红红的,饶是如此,也能看出那一脸的不乐意。
&&&&傅显洋进了肯德基,识相地先不去跟杨珊说话,只是一边去拉她的行李,一边跟莉莉格林握手,同时用英语招呼,态度热情,嗓音浑厚,英国强调:“哎你好,你是莉莉?我是显洋,米歇尔的朋友,她经常说起你。”
&&&&莉莉格林有意显摆一下:“我说中文的,你不用跟我说英语,米歇尔也经常跟我说起你。”
&&&&“说我什么呀?”他跟莉莉说话,眼睛看着杨珊,做错事情了,自知理亏,打算讨好的样子。
&&&&“说你从来不会迟到。”
&&&&显洋笑起来:“是我不好。不过这是大城市的毛病,开车上路就像被推进沼泽里面。想出来不容易。走吧,累了是吧?我先送你们回去休息,改天让你见识一下。哎,你这中国话跟谁学的呀?说得也太好了。”
&&&&莉莉格林听了很受用:“台湾。我在台北念了四年书呢。”
&&&&“找时间教我写繁体字哈。咱说定了。”
&&&&这人竟是个见面熟,说的都是别人想听的话,莉莉格林一下子就乐了。
&&&&杨珊依旧是面无表情,拎着自己的手袋走在前面,脑袋扬着,高跟鞋声音清脆,显洋拉着她行李箱跟在后面,左手开了门,让莉莉先走。
&&&&杨珊与莉莉格林是两个搭伙合作的职业艺术品经纪人,又叫做艺术品掮客。
&&&&这些经纪人所做的事情是根据相熟买家的预算和需要,在全世界范围内搜罗那些有艺术价值或者升值潜力的书画古董奢侈品收藏等,验明正身,估算价格,两边协商,促成交易,他们从中赚取佣金。就跟买菜卖菜一个道理。画画的是种菜的,经纪人就是卖菜的,富有的藏家们拿回家里摆设稀罕在客人面前炫耀,那他们就是买菜的。只不过艺术品这道菜底价巨大,价值稳定,又不可能真的吃完,藏家们可能自己留着,也可能在需要折现的时候倒手卖掉,盈利数倍不止,到时候他们又变成卖菜的了… …
&&&&毕业于清华美院油画系的杨珊念大学的时候就看透了这“种菜买菜和卖菜”的收益比率关系,拿到学位就弃笔从商,做了职业经纪人。她专业基础坚实,眼光独到精准,擅长交际,人脉丰富,入行年头虽然不长,但是生意已经做得有声有色,跟美国好几个艺术品拍卖中心和收藏机构都有过合作。杨珊这次邀请莉莉格林来到中国,就是两人手里攥着一笔数目可观的预算,打算在短期内收罗一批年轻艺术家的作品带去欧美包装运作。
&&&&莉莉格林的旅馆在王府井后身的一个小巷里,豪华优雅,档次远超星级之外。傅显洋把她送到了,一路有说有笑,俨然成了朋友,约好再见面一同饮茶的时间,莉莉格林随同侍者回房间休息了。显洋回到车子里,伸手在杨珊的太阳镜前面晃了晃,笑着说:“哎哎大小姐,是睡着了?还是生我气呢?”
&&&&她打了个呵欠,拍拍嘴巴,把脸别过去,全然不理睬。
&&&&他给自己找台阶下:“肯定不是生我气,全世界最温柔就你,我又是初犯,你能在机场等我就说明还肯给机会… …那就是睡着了?睡着了,那让我仔细看看吧,这么漂亮,一个多月不见,我十分想念…...”他越说声越小,轻轻就凑过来。
&&&&杨珊猛地从椅子背上坐起来,一把摘掉太阳镜,咬牙说话,眉眼却含笑:“给我一边去!等你两个小时,破马张飞地就来了,我这儿还有朋友在呢,你给我点面子不?”
&&&&“我?我不给你面子?我这一路就跟她说话净介绍北京市容市貌了,多热情多嘴碎你没看见呀?职业导游也没我这么敬业吧?冲谁啊?还不是为了给你面子?我破马张飞,你看你,你终于跟我说话了,你见我这样过吗?你当我自己愿意啊?我这样你还怪我,你也不问问情况… …”
&&&&“什么情况啊?”
&&&&他憋了半天,终于:“… …我让狗给撵了。”
&&&&杨珊愣住了,他们相识多年,她早就知道狗对于这个人来说是多大的业障。脑袋里面想象着穿杰尼亚西装的家伙被狗追,落得一身狼狈的情景,想着想着就没忍住,到底眉开眼笑:“没,没咬着吧?”
&&&&她一笑,这下换傅显洋不乐意了:“乐什么呀?幸灾乐祸是不是?”
&&&&“不是不是。”
&&&&“不是你怎么还笑?”
&&&&“我不是怕你咬着嘛,本来体内就有狂犬病毒潜伏… …”
&&&&一提这茬,实在好笑,他也乐了,出卖自尊换了女朋友高兴,开车上路:“哎,别提了,不知不觉走到一个巷子里面,跟冤家狭路相逢… …”
&&&&他把跟狗搏斗的事情绘声绘色地讲了一番,可是关于女考生的情节,他没有跟杨珊提只言片语,因为他那老公子的性格里面天生有些要把复杂情况简单化的倾向,不愿意多说,越说话越长,而事情本身其实并没有那么多周折。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一个深藏的固执的自己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查卷子,所以并不想再跟别人商量,听人意见了。
&&&&他们到了她家楼下,他从车子的后备箱里面拿她的行李出来。
&&&&杨珊却把另一个东西抽出来:“这是,这是我从伦敦老店里面给你买的伞吧?… …”
&&&&那把伞眼下满身泥水伤痕,撑开一看,上午的阳光斑斑驳驳地漏下来,都是被狗爪子划的。
&&&&“反正,要没有这把伞,那我就是这样。”他指了指自己。
&&&&杨珊把伞扔回去,手摸了摸他胳膊,看着他那一张白白的漂亮斯文的脸和薄薄的嘴唇,低声道:“身上伤了吗?”
&&&&“没有。”
&&&&“不用我帮你检查一下吧… …”
&&&&他会意了,却似笑非笑地轻轻拍她后背,哄小孩子一样:“你好好休息,不是还得准备材料吗?我过两天来找你。”
&&&&“忙啊?”
&&&&“没有呀。”
&&&&星期四下午,美院油画系副高级别教授的临时会议。
&&&&系办秘书提前一天打电话通知三位副院长,数位教授副教授的时候,反复强调:主任说了,如无极个别情况,请各位老师一定出席。
&&&&五十多岁的副主任谭继咏是超写实肖像大师,名望资格人脉还有艺术造诣都在傅显洋之上,伤于同侪斗争,惦记了好几年的系主任位置到底没坐上去,从此再也不跟那小字辈的主任说话,也从来不参加系内会议。
&&&&系办秘书的开会通知传达到谭教授这儿来,他正在自己家宽敞的大厅里擦一个新淘弄到的古董留声机,拿着电话一点都不在乎:“我要去澳大利亚了,没时间开会。”
&&&&“您不是礼拜五走吗?”机票是系办订的,秘书机灵着呢。
&&&&“对呀。之前不得准备一下。”
&&&&系办秘书为难了:“主任说了,要请假得跟他本人去请。”
&&&&“我给他打电话?!”谭教授在电话另一端瞪眼睛。
&&&&“要不然我让他给您打?”
&&&&“… …”谭教授扔了手上的鹿皮抹布,把电话放到另一手上,声音压低,变成个体己的语气,何况秘书本来也是他的学生是自己人,“什么事儿啊?知道吗?怎么突然这么大动静?”
&&&&秘书的声音也低了,不敢说主语:“前两天费了好大周折,去查入学考试的卷子了,是今年考生的事儿。查完了就脸色不好。这不就要开会。”
&&&&谭教授听得心里咯噔一下。
&&&&“您啊,”秘书搭桥给台阶,“您要是礼拜四下午能来,就来吧,啊?”
&&&&谭教授放了电话,心事重重。
&&&&会议在造型学院的小圆厅举行,房间如西洋殿堂一般高举架,圆穹顶,开着八扇立式长玻璃窗,每两扇窗子中间挂着出身或曾执教于此的历代大师的肖像和画作,会议时间临近,与会者纷纷到来,画家兼老师们互相握手问候交流情况,然后在深紫色的柚子木圆桌边坐下来,他们正寒暄着,傅显洋主任捧着六个封条被启开的画筒进来,进来了就把那六个画筒推到圆桌上,差点碰倒一个放着大捧白杜鹃的花瓶,一个老师赶快扶了一下。他们都不说话了。再怎么年轻也在主任的位置上,也是领导,他从前见人都是一脸和气,今天势头不太一样。
&&&&傅显洋站在前面,用帕子擦手上的灰,一边擦一边说:“诸位大师把画儿拿出来看看。”
&&&&谭教授脸侧向窗外,从口袋里往外拿手机。
&&&&老师们互相看看,起先没人反应,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人把画筒打开,把画拿出来了。三幅人像素描,其中一幅是石膏像,两幅实人模特。另外三幅是实物色彩,穿军装的男子,八岁孩童,还有窗下的水果篮,教授们心里有数,这是近三年本院艺术加试的考题。
&&&&只见六幅图画风统一,显然出自一人之手。其素描作品整体风格是大结构的,线条利落干脆,实体与投影比例准确,对比鲜明。前年的石膏人像尚且能看出来考生手法有欠细腻,不够周全,但是之后的两幅作品却在细节处理上也有了明显的进步,人物的毛发领袖表情细节都十分逼真。而在这之上,最让人眼前一亮的,也是在素描技法考试中最被考官们普遍看重的,是这位考生对于黑白灰固有色的深浅处理。
&&&&黑白灰是什么?简单来说,素描中的黑白灰就是一个画家眼中世界的三维,物体的大小远近,人物的位置角度,付诸纸上,其轻重其质感其虚实,都是靠黑白灰来体现。能否把黑白灰固有色处理恰当精准,反映了一个考生天赋的观察力和表现力。换句话说,她是否有一双过人的眼睛和灵巧的手。
&&&&考生那毋庸置疑的天赋的眼睛和手在她的色彩考试作品中得到了进一步的体现:军装男子领口的浅褐色的汗渍,八岁孩童盈动的眼睛与粉黄的皮肤,水果篮子中梨子上的果斑,颜色渐变的桃子尖儿,还有由窗外射进来投在每一个葡萄粒上的阳光… …她的色彩调和得独特谨慎,又是如此丰富浪漫。
&&&&世界在她的眼中鲜艳,流动,色彩纷繁。
&&&&世界在她的画笔下精确,美丽,呼之欲出。
&&&&一位老师看见有只蜘蛛落在画上,他伸手上去掸了掸,蜘蛛却不动——那是画在上面的。
&&&&傅显洋冷冷一笑:“我一直都是教理论课的,也没参加过阅卷,当主任三个月,这些卷子是各位老师之前评的。不过咱们不管是搞创作的,还是搞理论研究的,画好不好,有没有价值,孩子能不能入学总有一个普遍标准。我查到这个画,就想拿出来问问,请教一下各位老师:这个考生,为什么没有被录取?”
&&&&沉默,一时没人说话。
&&&&谭教授还在看手机。
&&&&终于有人说话了,傅显洋喝了一口水,看看他:刘丹,第二画室副主任,专长景物,1989届本校毕业生。他拿起今年色彩考试的卷子“窗下的水果篮子”,手肘架在桌子上,身体微向前倾:“今年我参与评卷,这张画儿我有印象,当时的评分不高。理由现在我也记得:个人风格还是比较明显的,但是色彩调和过于随意,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光要怎么投,东西要怎么摆,她才能看到这种颜色?傅老师刚才说,咱们有一个普遍标准,有,当然有,首先就是得像,我们不是画海报,不是做广告,我们培养画家。一个内心臆造,手下没谱的考生,首先,她的态度就是不端正的… …”
&&&&“我同意刘老师的意见。”第三画室的副教授舒绿桥道,“这个考生的优点比较突出,但是缺点也很明显。从她的构图就能看出来,上宽下窄,留隙不均匀。怎么回事儿?下第一笔的时候就没有做好整体构图。想到哪里画到哪里。最大的原因就是基本功没打好——野路子。这样的孩子不好教。所以我当时也没有给高分。”
&&&&两位老师说完,同事们相互低声讨论,有人赞同,有人犹豫,有人等着傅显洋的反应。
&&&&他放下手里的水杯,站在桌边,伸手把那装着大捧白杜鹃的花瓶拉倒自己旁边:“刘老师说色彩,那我们就来谈谈色彩的问题。我把这盆花这样放,它是白花绿叶子。如果我这样放它呢?”他一边说一边把花盆挪到了窗子下面的阴影里,光线转暗,花与叶子的颜色也黯淡了,“那它就是青色的花,灰绿叶子。如果我打上黄色的光呢?如果从考生坐的位置上看到的物体就是恰巧被罩在外面某栋楼某片云彩的影子里呢?如果那片云彩里面有闪电呢?
&&&&《日出印象》的典故,相信在座的各位老师跟我一样,学画的最初,开始接触色彩的第一天,就知道它的故事。
&&&&色彩究竟是什么?色彩就是光投到一个物体上,反射的人的眼睛里面,它本身就是主观的。
&&&&所以永远不会有两个画家能够画出完全一致的同一种颜色。没有这种主观,就没有莫奈在《日出印象》里面一大堆紫一大堆黄糅合出来的港口景象,就没有这幅画,就没有印象派。
&&&&那么如果这个东西早在很多年前就被人承认,开山立宗的话,为什么这个孩子画的葡萄粒上有蓝色,有红色,有绿色,就是不像的,是主观臆造的,甚至连态度都是不端正的?
&&&&刘老师你帽子扣大了你。”
&&&&傅显洋喝了一口水,脸色越来越沉,话说得很慢,但是语气强硬。
&&&&“舒老师说野路子。如果我理解的没错,就是说,基本功不正规,对不对?不好教?那么我有个提议,我们以后的招生简章就大可以写明白:非我校附中毕业生,您可以报考,但是我们也不能要,您来也是陪太子考试。大家看看行吗?”
&&&&舒绿桥被如此抢白,当时尴尬却虚弱地一笑:“您这说的是什么话,什么意思呀。傅老师,您这不是讨论问题的态度呀… …”
&&&&他话音没落,傅显洋一根手指点了点桌面:“那么我们应该怎么讨论这个问题呢?这事关一个孩子,从小把美术,把画画儿当理想,结果考了三年不中,找到我这里来,想要跟我问明白。我得说,刘老师,舒老师,你们当时给她的成绩,还有今天给我的理由,都不能说服我!”
&&&&他说完抽出一把椅子坐下。
&&&&椅子脚擦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尖锐的一声。
&&&&除此之外,会议室里安静无比。
&&&&紧张而顽固的僵持。
&&&&管总务的大刘老师推门进来想要问各位老师晚上要不要订盒饭,推门一见气氛不对,当时抹身就出去了。
&&&&谭继咏教授放下了手机,他咳嗽一声,一直保持的侧身坐姿朝着会议桌拧了一下,这位今年考试的主阅卷人终于要说话了,话说的很简单,没抬头,也没去看傅显洋,像是跟所有的老师在说:“考试就是竞争,竞争是残酷的。这个孩子再好,如果排名不在我们录取的十五个人之内,那有什么办法?”
&&&&傅显洋在学院开会替女考生翻案的同时,校园外面的老北京茶馆里,爱白话的老杨在给一圈同道好友摆龙门阵,有新入伙的帮着发招生传单的挠着耳朵说:“卷纸名字都是密封的,我就不懂了:这招生时候的猫腻可是怎么搞的呢?”
&&&&这个稚嫩的问题把招生的老行家们都给逗乐了,老杨给那人倒上茶:“哪儿人啊你?”
&&&&“陕西的。”
&&&&“你们那儿吃臊子面吧?”
&&&&“吃啊。”
&&&&“你妈或者你姥姥做的臊子,跟别人家做的臊子,肯定不一样吧?”老杨道。
&&&&“那当然,一吃就能吃出来。”
&&&&“一样道理,里面,”老杨指了指马路对面美院方向,“有的是老师跟咱们一样带学生的。他自己同时又是考官。你说自己带出来的学生,那笔法方向构图色彩还不都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打分肯定高啊。要是资格老的,名气大的老师,旁边一起审卷的都是自己学生,学生都是有眼力价的,跟你吃臊子面一下就能吃出来自己妈做的一样,肯定跟着就给打高分了。”
&&&&“是啊?!”
&&&&“嗯哼。”
&&&&会议室里面的傅显洋看着谭继咏的侧脸,心想:您这么目中无人,到底还是说话了,您说话就好,就比不出声好。您是不是以为我拿着这学生的卷子就来理论了?你是不是以为我就是专门给她打抱不平来的?我当了主任您心里就不痛快吧,不是录取学生的事情还请不来您呢,您一直小瞧我,对不对?您以为我不知道您每年都会把花了天价跟自己学画的两三个贵族学生硬塞进系里来的勾当,对不对?
&&&&他想到这里从自己位置上站起来,告诉负责会议记录的秘书把小厅前面幻灯白幕拉下来。秘书没有准备,出门去把管理员叫来准备幻灯投影。过程当中,包括谭继咏在内的诸位老师都面面相觑,不知道他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
&&&&待到傅显洋把三年之内所有已录取考生的卷子,一共四十五人,九十张素描和色彩考卷的高清照片在屏幕上一一放映出来的时候,他们才知道:傅显洋主任何止查了一个人的卷子,他费了周折,下了苦功,这是要真的翻案了。
&&&&当看到那几张在构图光影色彩等各方面都远不如被重新抽出来评判的考生,却依然被评了高分得以录取,且风格类似几乎可以断定师出一人的卷子的时候,没人再说话,再镇定的严肃的冠冕堂皇的理由都没有了,只有傅显洋一个人笑了笑问道:“我刚当主任,没有经验,大家看看这程序上应该怎么办。我们是难道真的还让这个孩子再考一年?还是请示学校,或者更上一层:重新批卷?同时,追究阅卷者责任?”
&&&&风把小会堂的旧窗棂刮得哗啦哗啦响。
&&&&谭继咏老师去掏口袋。
&&&&一直尽力维护他的舒绿桥心想:老师你怎么这个时候还要打电话呀?
&&&&结果谭老师拿出来的是手帕,他擦了擦瞬间就汗津津的额头。
&&&&那之后过了一个月,天气都大热了,女孩也没有收到回音。
&&&&她接替了安徽小姐姐辞掉的工作,眼下在宜家的餐厅作临时工,站在柜台后面给端盘子排队的顾客舀瑞典肉丸子。每天上午十点半上工,晚上八点下工,然后清扫员工活动区域的分担区。有一天她换了衣服准备下班了,看见组长领着七八个老员工在一张大餐桌前面七嘴八舌,忙忙活活,她凑过去一看,桌上放着白纸墨水铅笔和颜料,他们在画板报呢。
&&&&明月把辫子梢攥在自己手里,看着四十多岁的同事,专门负责收拾餐具的老张手里拿着铅笔悬在空中半天怎么都不敢下第一笔,到最后“叭”地一声一个大汗珠子从他额头上掉下来砸到白纸板上,组长哈哈笑了:“老张啊,让你画个画,又不是让你签欠条,怎么怕成这样啊?”
&&&&“不是怕,我这不慎重嘛。”老张道。
&&&&“你不说你上小学的时候画过板报嘛,我看也是吹牛。”旁边的小赵蜷腿蹲在椅子上,手里拿着工作服的帽子扇风,不耽误笑嘻嘻地揶揄他。
&&&&“都说是我小时候了,这么多年一直捡盘子,你还笑话我… …”
&&&&原来是公司内部组织的企业文化节,要求每个小组都要出一个介绍自己的白纸板报,拿出来展出,全店评比,获胜的队伍可以公费安排去水库周末游,还可以带一个家属,吸引力很大,大家都对老张寄予厚望,把他逼得没法,指着站在后面那笑眯眯的关明月说:“你看,你看,现在连新来的小姑娘都跟着笑话我了。”
&&&&大家回头看看她,这个不声不响的刚来的姑娘也看看他们,手里面还攥着自己的辫子,愣头愣脑地说:“我会。”
&&&&“你会什么?”
&&&&“画画啊。”
&&&&工友们互相瞅瞅,心想她大概是吹牛吧,组长还是有领导水平的,虽然心中迟疑,却还是将一支削好的,笔头尖尖的铅笔递给她:“那就试一试吧。”
&&&&他们让开些位置,好让她坐在桌子边上。
&&&&“画什么?”她问组长。
&&&&“就画咱们组这些个人。”
&&&&女孩“啪”的一声先把尖尖的铅笔尖儿在白纸上摁折了,压下笔杆,磨平了笔尖儿,众人觉得眼前一晃,一个大眼睛圆圆脸便跃然纸上,小赵跟女孩坐在一个方向,看得比别人清楚,嘿嘿笑起来:“这不组长嘛。”
&&&&“不像不像,看不出来。”对面有个人说。
&&&&她在上面又添了两笔,大家“哧”一下全乐了:那两道杠子一样的粗眉毛一加上,这浓眉大眼的年轻后生,不是组长还是哪个?
&&&&小赵意兴盎然地催促:“小妹子画我,快画我。”
&&&&他是个小细脑袋窄肩膀,自己以为很帅会打扮,总是歪歪戴着厨师帽,明月没几笔又把他给勾了出来,小赵颇满意,她一边画,他嘴巴里面还跟着指导呢:“哎,对,就这样,对,我这鼻子最有特点了,从小就有人说我像刘德华… …”她笔下的他是带动作有剧情的,正在在柜台后面把一盘子鸡翅膀盛出来,勺子下面淌了点汤。
&&&&老张说:“画我。”
&&&&明月便画他推车收拾托盘,小小一个图,只有背影,没有面目,可是谁都说像,为什么呢?那个向着左边载歪肩膀的形状,这整个公司也找不到第二个人了。
&&&&这小姑娘显露神通,不到半个小时把组里的同事画了个遍,虽然笔画简单,但是每个人都特点鲜明,惟妙惟肖。组长放心了:有了她,这板报没问题,水库周末游也有门!他抬头看表:“行了,时间不早了,大家下班吧,我说小关,这事儿就由你负责了。明天我把工作表排一排,你把板报出了,手里的班儿我暂时安排别人做… …”
&&&&结果这天晚上明月从单位出来比平时晚了,跑到车站,最后一班车刚刚离开。组长骑着自行车从后面出来,看看她:“要不,要不你做我车座后面,我送你回去吧。”
&&&&她摇摇头:“不用。”
&&&&“住得远吗?”
&&&&“王家屯。”
&&&&“正顺路啊,我也往那边走,四五站还不算太远。”组长说,“你不愿意坐我自行车,那我陪你走回去吧。”
&&&&那天晚上的月亮又大又白,两人本来一路无话,走到一排槐树下面的时候,组长轻轻咳了一声,然后说:“我看你档案了。我也是东北人。”
&&&&“… …嗯。”
&&&&“我家是吉林的。延边知道吗?朝鲜族自治州。不过我是汉族。”他说,“高中毕业那年跟着亲戚来到这个大城市。一晃儿五年了。刚开始在个小餐馆打工,做冷面,后来来了这个大公司,刚开始跟张哥一样,在前面推车,收拾碗筷,后来管了两三个人,去年提了组长,九月份人事调整,听说部长会跟上面谈一谈再给我升职的事情。工资怎么样也能涨到四千块… …四千多。”
&&&&她低着头心想:他在说什么呀?
&&&&组长却在想:她听不听得懂呢?
&&&&几天前他接到妈妈从老家打来的电话,絮絮叨叨地浪费了很多电话费也没个主题,最后才跟他说,跟你上一个小学的,长得还没你高,赚的还没你多的邻居老金家的二小子娶媳妇了,你都这么大了,怎么也不着急找个对象呢?
&&&&组长跟妈妈说,我想要干事业,事业干成了再找对象也来得及。
&&&&他爸爸把电话抢过来跟他说,你这是吹喇叭仰脖——起高调,二十多岁,该处对象就处对象,该结婚结婚,该生娃生娃,也没见谁找对象结婚生娃了还干不了事业了。老马家的那小谁娶了媳妇之后,一头猪都没有病过,事业干得更好了。
&&&&… …不是一回事儿。
&&&&… …怎么不是一回事儿?别进了大城市就觉得自己比别人高了!
&&&&组长跟爸妈嘴硬,可这话也往心里面听进去了,明白自己老大不小总得张罗这事。
&&&&他是个本分老实的小伙子,为人健康卫生,对同事热情和气,对工作认真,从来心无杂念,被父母催促之后便多了一个考虑,这一天发觉同事里面那样子清秀,沉默寡言的女孩竟有个会画画的巧手,他对她的向往油然而生。
&&&&所以他想跟她把自己说清楚。
&&&&“不过我不会在这里长干下去的。”他说,“我以后要开自己的店。木炭烤肉店。不用太大,刚开始二十来米的房子也就够了。烤肉店比一般的餐馆容易,不需要大厨,有会切肉的就行。再请一个会拌凉菜的。当然刚开始的时候,这些活儿我一个人都忙得过来。肉片切得贼薄,用作料煨上,放在炭火上两边一燎就好。这样东北风味儿的烤肉店我看了,这里不多,肯定能赚钱… …当然,要想开店,手里得有本钱,我现在攒了一些本钱了,再多一点就能… …”
&&&&她停下脚步,抬头看看他:“我没有钱借给你开店。”
&&&&她把他给说愣了,挠挠头发:“啊,我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是想说… …”有夜色掩护,否则她一定会看见他满脸通红,他觉得自己真笨啊,“唉,说说你吧,你怎么那么会画画?你小时候学过吗?还是你爸爸妈妈会画?”
&&&&“从小就会。”女孩转过身来,继续朝前走。
&&&&“没专门学过?”
&&&&“想要的。”
&&&&“那怎么不去学?”
&&&&“今年可能又没考上。”
&&&&“啊… …考的是这的学校?”
&&&&“嗯。”
&&&&他想了想似乎明白了,才慢慢地带着些敬仰地跟她确定:“你是想要学画的?来这里专门学画画的?”
&&&&“嗯。”
&&&&“难怪了,难怪你画得那么好。你来我们这儿打工是要… …?”
&&&&“总得吃饭啊。”
&&&&组长一手扶着车把,另一手搔了搔头发:“… …我还记得好像是我来宜家的第二年吧,当时店里有个广播员,男的,声音特别好,像中央台的那些播音员似的,长得也帅。同事们都说他也是从外省来的,来这里要当演员。跟你一样,也是先找一个工,拿点工资,再找机会。有一次公司联欢会,他演了一段儿赵本山,可像了,真是逗死人。”
&&&&“后来呢?”
&&&&“后来啊… …”组长想了想,“没有多久,他就走了,听说是在什么剧组找到有台词的角色了,肯定就不在我们这儿干了呀。前两天电视台有个清朝的电视剧,我觉得里面有个人像是他… …要说他们这行,赚的可不少,以后要是大红,就是明星了,那可厉害了。”
&&&&这样口口相传的小传奇是很多人能在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城市里撑下去的理由,明月用力地“嗯”了一声,也从那遥远的事迹里面得到了一点鼓舞和希望,可她不知道组长其实没有说真话,真话是,那个想要学表演当明星的男孩是因为找到了一个日薪300块的长途货车司机的工作离开了宜家,再没消息。
&&&&他们终于到了她住的地方,两人停在长长的巷子口,组长嘱咐小关早点休息,明天继续去公司画板报。
&&&&女孩点点头。
&&&&他没有马上离开,鼓足了勇气想问她要不要去老乡家开的一间烤肉店尝一尝?
&&&&一辆车子正停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驾驶座上的穿吉尼亚的男人本来正在讲电话,扭头忽然看见自己等的人到了,随即收线,推门下车,他一脚又踩进了黄泥水坑里。
&&&&组长在餐厅阅览区的杂志上看见过那辆车子的广告,歪带厨师帽子的小赵喜欢车,指着书上的彩页比比划划地跟他说,奔驰宝马太普通,有钱人要开这样的车子。这个开着名贵车子的有钱人从阴暗处冒出来,跟他身边的小姑娘说话,女孩愣住了,以致组长登上自行车走了跟她说再见她都没察觉。组长骑着车子离开,心里觉得不太对劲,在一个红灯前面单脚支地停下来,为自己的一厢情愿异想天开而惭愧:她有一双那么好看的眼睛,那么会画画,又有这样的人来找她——她跟自己其实不是一样的人。
&&&&可是另一边发生的事情却并非他想的这般。
&&&&傅显洋老师把同样的话掐散掰碎反复解释了三遍,终于让女孩明白了降临在她身上的几乎不太可能的运气:他把她的卷子给翻出来了,三年的卷子都翻出来了,她画得不错,分数和实际水平确实有差距,评分程序存在失误,学院经过研究,决定录取她,只是已经过了期限,所以她的入学手续跟别人会不太一样,有一种叫做“自主特招生”… …明天,明天上午就去美院学生处报到,再别耽误了… …
&&&&一只白色的小飞蛾在他们中间飞来飞去。
&&&&他说话的时候,她伸手扑打了一下。
&&&&他说你听我说话了吗?
&&&&“嗯。听着呢。”
&&&&“听懂了?”
&&&&“嗯。”
&&&&“哎你报名时候留的电话号码为什么接不通?”
&&&&“换了。”
&&&&“没事儿换电话干什么?”
&&&&“省钱。”
&&&&“你倒是省钱了,联系不上你,我捱这儿等你两天,才总算通知到了。你明天上午去学生处,找姓孙的女老师,手续她帮你办,记得带着身份证和准考证。”
&&&&“嗯。”
&&&&“… …”
&&&&该交待的都交待完了,他没话了,就戳在那里,心想这孩子也太不懂事了,我费了那么大劲头,帮你办了这么大的事儿,你连句谢都没有?好你不说谢谢,我反正也不在乎你道个谢,但你至少得高兴一下吧?年纪没长多大,怎么这么老成淡定啊,人这样特别乏味,没劲,你知道吗?… …
&&&&然后他看见她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从裤子的口袋里面拿出个小皮夹子,又从里面抽出来一张IC电话卡,那是她专门用来往家里打长途用的话卡,她转过身,忽然就着急了,脚步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扑进巷子边上一个电话亭子里。他有些诧异,好奇心驱使他跟在后面,他发现她的手在发抖,好几下才把电话卡插进去,等了一会儿,电话接通了,隔着碎成一片蜘蛛网的玻璃,他听见她喊了一声:“妈… …”然后哇地哭了。
&&&&傅显洋转过身来,背朝着电话亭,背朝着正失声哭泣的关明月。
&&&&他这时候发觉圣诞老人不那么好当:你满心欢喜的送出去礼物,等着看对方的反应。反应太小了,你会失望;反应太强烈了,你会害怕,会心里发酸,会想,自己本来把这礼物早早送来,它迟到了多久?
&&&&他想抓点什么在手里摆弄摆弄,双手在身上从上到下地拍了拍,手机上定的闹钟响了。他把手机拿出来,看见屏幕上一闪一闪的杨珊的照片,提醒他千万不要忘了等会儿在夜店的聚会。他处在人生中一个功成名就,精力旺盛,于是寻欢作乐的阶段,可是女孩儿还在背后哭,想要说点什么,断断续续地却连不成句子。他今夜出去会朋友耍把戏的兴致被她全然浇灭。他把电话关机了。一直安静地站在那里等着,等着她打完电话。
&&&&女孩从里面出来。
&&&&他低头看看她说:“我来的时候,看见那边有个粥铺,你饿吗?我们去吃一碗粥?”
&&&&她说我请客好不好?
&&&&这算是她的感谢吗?
&&&&他笑了笑说:“随便你。”
&&&&除了他们之外,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粥铺里还有一桌客人,那是一对儿母女,快到十一点的光景,孩子穿着高中校服,带着黑框眼镜在大口吃粥,母亲给她扒了两个茶叶蛋,然后把她书包里面的夹子拿出来,一边翻她的笔记,一边轻声地问:“刚才老师讲的都听懂了吗?… …今天物理考了多少分啊?… …”
&&&&明月要了一碗白米粥,傅显洋要了一碗小米粥,装粥的瓷碗外面还有一个隔热的小木笼子。他们中间是一碟榨菜。
&&&&傅显洋吃了几口粥,回头去先跟那母女二人搭话:“几年级了?”
&&&&母亲说:“高三。”
&&&&“这是刚补课回来?”
&&&&“对。”
&&&&“孩子不容易啊。”他说。
&&&&“这还感冒呢,发烧刚好。”
&&&&“熬过去就好了。都得过这一关。”他像个过来人,当过家长似的。
&&&&“可不嘛。”母亲把茶叶蛋放在女儿的粥里。
&&&&他转过身来,看看面前的明月:“我从十二岁开始,差不多每两年能见到我妈一回。她跟我爸离婚了,嫁了一个希腊人,偶尔回国旅行,能抽空见我一面。刚开始的时候,每次见都问我,你怎么长这么高了?那不是废话吗,我当时青春期,一顿六两饭,两份排骨,她跟我两年不见,哪有不长个儿的?… …”他说到这里,“咯”地一下子把自己给逗乐了。
&&&&她抬头看他,故事听进去了,手握着勺子不动——她是不会同时做两件事情的。
&&&&“我也是从小学画,画什么东西,除了老师,也没的人看看,也没的人给我点奖励。有一天我生病了,反正打吊瓶的时候也是迷糊,竟然给她打了个越洋电话… …你猜怎么着?”
&&&&“她回来看你了?”
&&&&“没有啊。”他说,“我都没跟她说我生病的事儿。就支支吾吾地说了点别的。”
&&&&“然后呢?”
&&&&“然后啊,她说,”他吃了口粥,存心买个关子,可女孩没有催促,“她说,儿子,妈妈想要多跟你聊聊,但是你跟我,我们有时差,现在是深夜,你让妈妈睡觉,好吗?”
&&&&说话的是坐在后面高三学生的妈妈:“这也太不像话了。”
&&&&傅显洋回头:“可不是嘛。”他对高三学生说,“你看,你比我好,你有妈妈陪着你补课。”
&&&&他回过头来,对着关明月和颜悦色地说:“你也好,比我好。你能打电话给你妈妈,跟她说,你到底考上了,你要上美院了。你妈妈也高兴够呛吧?谁能不呢?你跟没跟她说,我们这里出过多少大师?… …没说呢?以后再说也来得及。”
&&&&他看着她,目光那么好看那么暖和,鼓励里面带着些物质性的诱惑:“你以后会经常给她打电话,你会跟她说,你画了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出来,你参加什么比赛,获了什么奖,你的某个作品被著名美术馆收藏了,被悬挂在最好的位置上,有的人千里迢迢地跑来看你的画,站在那里数个小时,直到热泪盈眶… …到时候你可能得让你妈妈帮你拿个主意了,因为殷勤的经理人太多,你不知道选谁…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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