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大家玩个游戏奖,对上来者奖分100 “出门遇匪忽见妇,方无险,原来是逢凶化吉” 期待大家。

  今年是抗战胜利70周年,向所有曾为国家战斗过的普通一兵致敬,也向这一百年中所有为国家
  的富强而奋斗过的普通人致敬!为他们的苦难,为他们的光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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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国二十八年的冬天,大雪弥漫南北,湖北境内一个叫响石岭的小村子里,刺骨的寒风在大地间肆意地尖啸,漫天飞舞的雪花盖住了山村的景色。这是一年里最荒凉的时节,虫草蛰伏万物不生。  天地茫茫间,十四岁的少年吴二丫正费尽力气地拖着父母的遗体向着村外的坟地走去,那弱小的身躯在雪野中像根飘摇的野草。  响石岭是他家乡的名字,也是对它最好的形容。村子的四周全是石头山,山上除了野草之外什么都不长。瞭望四野,荒芜的山峦就像是一颗颗长满了癞子的头颅,处处都露出阴森森的白色,让人看了心里发碜。方圆十来里地界,只有山洼间有一片薄地,全村百十号人全靠着它刨食活命。  吴家在这里扎根已超过三代,最大的家产就是山丘边的两间草屋。吴二丫的爷爷活了四十七岁,一辈子都想振兴吴家。但预租押租*?制度,却像一根绞索一样,勒得他喘不过气来。节衣缩食的生活不仅没能为吴家留下半亩薄地,差点连吴家的香火也断在他的手上。
  民国九年,北方大旱,饥荒随之而起,数省间流民遍野。吴二丫的爷爷抓住机会,用十斤糙米从一户逃难人家的手里买下了一个儿媳。这个买来的儿媳有些傻乎乎的,不仅说话不利索,连打理好自己都有些困难。在吴二丫的记忆里,他母亲没有爱美的天性,干枯的头发永远都是乱蓬蓬的一团,上面沾满了草屑灰土,甚至还能看到虱子在头发间蹦来蹦去。她的眼神空洞木讷、毫无生气,不管对她交代多么简单的事情,得到的回答都是一脸的茫然与沉默。随着吴二丫年龄的增长,她的神智越来越糊涂,不仅不能下地劳作,就连认人都有些困难了。  吴二丫的外公接过亲家递来的十斤糙米,虚着手从粮袋里掏出两把,放入自己女儿的手心,弱弱的两把米甚至堆不满半个小碗,这就是他给女儿结婚的陪嫁。象征性地尽了父亲的责任之后,吴二丫的外公背着那袋用女儿的生命和幸福换回来的口粮绝裾而去,没有丝毫的不忍和犹豫,从此不知所终。  五年间,三个娃娃先后在吴家落地。头两胎都是女娃,二丫的爷爷毫不犹豫地把她们溺死了,他觉得家里已没有多余的粮食去喂养赔钱货。吴二丫出生后不久,他的爷爷着了魔怔,临死之前的那段日子里,他总是拉着儿子的手不停地念叨着:不疯不魔人不得活…  吴二丫的父亲是个老实本分的人,虽然他从未进过学堂私塾,但却认得两个大字。第一个字叫“灾”, 仅民国三年以来的二十五年间,水旱蝗风造成的灾害他就遇到了八次,颗粒无收的年景有四次之多。为了避开这个字,他年年都去虔诚地拜访土地老爷,并且一定要磕满一百个头才敢起身回家。第二个字叫“税”, 吴二丫的父亲一听到这个字眼,就会浑身哆嗦。除了田税之外,政府一年四季都有公差上门收捐税,名目之繁杂让人惊叹!什么粮担捐、瓜菜公益捐、建设特捐、建设附捐、县特捐、教育特附捐、保安户捐、壮训户捐、党务附捐、保甲附捐、公益附捐、初级中学附捐、学谷捐、水利附捐、公路捐、肥料捐、迷信捐、砖瓦捐、卫生捐、粪担捐、禾更税、治虫费、草鞋费、保甲费、乡公所办公费、保甲办公费、烟灶费、自卫壮丁枪支费、自卫壮丁给养费、壮丁费、看身费、抗卫事业费、地方自治费等等等等。这还不算临时征收的各类摊派费用,一有大兵过境,各村摊派少则几百多则数千。自吴二丫出生以来,税赋在十余年间增加了3倍,较之民国元年已增加了7倍。  吴二丫的父亲就在这样的光景中独自苦撑了十一年,而吴家也愈来愈破败。
  民国二十八年的春旱直接压垮了吴家。为了活命,吴二丫的父亲被迫走上了“卖青苗”*?的绝路。秋收之后,吴二丫的父亲一边揪着心一边担着家里所有的新谷去东家偿债。  东家打着算盘,核对完利钱后,心里早已明白再给吴家放贷等于是在做折本的买卖。他支使长工抬走租子,兀自长叹一声,对着二丫的父亲说道:“哎呀,世道艰难哪!依我看,你也不是种地的料,还是趁早另谋出路吧!”  吴二丫的父亲哀求道:“老爷,不种地,我们一家可怎么活呢?”  东家摇着头说:“把地给你,我这是害了你啊,要是还勉强你种下去,光是那点利钱你都还不上!”  吴二丫的父亲又乞求道:“老爷,您就宽限我一次吧!我求求您发发慈悲,只要来年光景好,这租子我还得起的!我给您磕头了!您是我们家的救命菩萨呀!”  东家说:“这是为难我呀!若是秋后你还不上本利,我这以后还怎么放租呢?宽限了你一家,岂不是对别家很不公平?我在乡邻之间不是自打耳光么?以后还怎么做人呢?”
  吴二丫的父亲说完话一个劲地在地上磕头,直磕得身下的青砖地板砰砰发颤。  “别看我是东家,可我这屋里也是好久不见油荤了。若是放任着大家欠租,我这一家子人又拿什么活命呢?你光想着自己,哪里体谅到我的难处?”东家冷着脸对吴二丫的父亲说道,“你们这分明是把我往绝路上赶嘛!”  “东家,您家大业大,牙齿缝里漏一点,就能救救我这一家…”  东家气哼哼地一拍桌子跺着脚说道:“家大业大也架不住坐吃山空啊!你自己摸着良心替我想想,要是我落到你这步田地,又有谁来可怜我?于法于理,这地我今天都收定了。你也莫在这里浪费口舌,还是早点回去早做打算。要是再说下去,别怪我不讲情分,日后碰面也不好相见!”  地没了,它抽空了吴家的希望。  一家人靠着野菜熬了一段时日,当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吴家已经断粮好几天了。就在这天,吴二丫的父亲突然定定地看着儿子,没头没脑地说:“二丫啊,千万不要断了咱家的香火!”  吴二丫听了这话,觉得莫名其妙,但他还是张嘴“哦”了一声,算是答应了他父亲的嘱托。  他想:人饿过了头,大脑多少会有点迷糊。
  他父亲听见承诺后,起身走了出去,一整天也没见着影子。正当吴二丫担心父亲会不会发生意外的时候,他父亲却摸着黑回来了。只听门板吱了一声,接着就是几句轻声地叫唤:“二丫,二丫!”这声音是如此的轻,似乎怕惊动了蝼蚁的睡眠。  吴二丫闻声起来,摸到门口,有气无力地答道:“爹。”  “快去生火!”  “哦。”吴二丫像个木头一样转身把灶里的火拨了拨,加了几把干枝进去。一阵烟从灶眼中升腾出来,熏得他眼泪直流。他回头眨巴眨巴眼睛,却好像在微弱的光影中看到了大饼子。  吴二丫以为是幻觉,又把眼睛揉了揉,这才看清楚,他父亲的怀里抱着好大的一块糠饼!吴二丫惊呆了!  “快,去把你妈叫起来。”他父亲一边说,一边把糠饼放进破瓦罐里加水熬糊糊。  吴二丫立刻把他妈从地铺上的稻草堆里拉了起来。这个可怜的女人走到灶前一看见瓦罐里的糊糊就迅猛地扑了上去,死死抓住它想一把抢到手里。她见自己的丈夫不肯松手,便毫不犹豫地张嘴咬了下去,喉咙里发出一阵狼一样的咕噜声。  “快拉开!”他父亲着急地低声叫唤道。
  吴二丫一把抱住他妈妈,将她从父亲的身边脱开,努力地让她安静下来。火光照着她的眼睛,那备受煎熬的目光里透射着一种疯 狂的气息。她拼命地挣扎,张着沾血的嘴巴不停地说道:“我要吃,我要吃,……”  吴二丫低声地劝慰道:“有的,有的,你会有的……”  这充满希望的等待真叫人喜悦!不一会,糠糊糊的香味就飘满了屋子。吴二丫抱着他妈妈在灶前浑身发颤地看着他父亲手中的食物,长久的饥饿让他们激动万分。  全家人在秋后第一次吃到了饱饭。驱除了饥饿的吴二丫带着幸福的满足感沉沉睡下,他做了一个非常奇特的梦。在梦里,一个慈祥的白胡子老头要送给他一个装满食物的袋子,这个袋子里的东西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足以让他们一家人永远地吃饱喝足。吴二丫面对着老人羞愧难当,内心里充满了矛盾。他想接过来,又害怕被人嘲笑。最后,他低着头面红耳赤地拒绝了老人的好意,像个见不得人的贼一样,慌慌张张地跑开了。  梦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急促的擂门声和怒气冲冲的喊叫,吴二丫从沉睡中醒来,听见了村里的邻居王二一家正在屋外气急败坏地骂骂咧咧。
  “吴石蛋,你给我滚出来!你他 奶奶的,偷到我家里来了,我cao你妈!你个脓包熊蛋,滚出来!你当老子是好欺负的啊!快出来!”  只听得“砰”的一声响,本就不结实的门被踹出了一个破洞,紧接着又是刚劲有力的几脚,吴二丫家的门被踢开了。王二带着老婆和兄弟舞着刀子冲了进来。  “你……”王二一把扒开挡在门口的吴二丫,冲进了破茅房的里屋。他本想一进来就抓住吴二丫的父亲狠揍一通,可踏进里屋之后,就被眼前的景象镇住了。  吴二丫惊慌地看着这些冲进来的人,不知道怎么回事,但隐隐觉得这些人可能和昨晚上的糠饼有关系。这些人进来之后,却没了先前的那股子狠劲,吴二丫随着他们来到里屋的门口,看见了他父亲瘦小的躯体正挂在了房梁上,而他的母亲则全身冰凉地躺在屋子的另一角。  “爸!”吴二丫冲进里屋悲戚地喊道,他抱住父亲的双脚使劲地摇着,“爸,你不能死啊——我们家,会有活路——会有活路…”  面对儿子的哀求,房梁上的父亲无动于衷。他于这个世道已再无任何用处,这些年的生活早已将他榨得油尽灯枯了。
  一屋子人呐呐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如果推断没错的话,吴二丫的父亲在上吊前,还狠心地勒死了自己的婆娘。他这么做,只是为了不让她拖累他们的孩子。  王二心里既憋气又无可奈何。他一边往外退一边高声愤愤地骂道,你个王八吴石蛋,偷了老子的东西就算了,最多我也就是上门打你一顿,难道还能把你吃进去的从你肚子里掏出来?你现在寻死倒还像是老子给逼出来的,我*你奶奶的!……  王二虽然嘴里这么骂着,但他的两个眼睛却没忘记把吴家再扫落一番,到最后觉得实在是没东西可拿了,只好把吴家还算完整的半边门板给带了回去。他想:这东西拿回去做个床板凳子食槽什么的,多少也算弥补了一点昨晚的损失。一想到这,王二的心气稍稍宽慰了些,不再纠缠嚎啕大哭的吴二丫,带着人走了。  吴二丫哭了又哭,一个人把父亲的遗体从房梁上放了下来。呆坐了半晌之后,他找了一截草绳,勉强用草席包好了父母的遗体,独自拖着他们向村外的坟地走去。他找了一个凹坑,把父母放了进去,用碎石把他们埋上。坟墓堆起来后,他的手已经被冻得没了感觉。  他在坟前滴答着眼泪,最后整了整这冰冷的石堆,又给爹妈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起身把腰上的草绳紧了紧,回家挑了几件破衣揣着一个破陶碗走出了家门。他一边走一边用心中的怒火焚烧着家乡的一切。他恨透了这个带给了自己贫困与卑贱的故乡,恨透了它的冷漠麻木,也恨透了它的残酷不仁。
  吴二丫沿着村道一路向外走去,像一条懵懂的小船驶进了**大海。他既没有母港,也没有航图。在这乱世之中,一个无依无靠的半大孩子,他的生路会在哪?  离开村子走了十多里崎岖的乡道之后,吴二丫在一条岔路口停下了脚步,不知道是该往东走还是该往西去。  吴二丫决定在路口等一等,看看往哪边去的人多。等了小半天,他发现往西去的人大半都是拖家带口的,便也跟着往西走,边走边在心里指望着能在路上寻到点吃的。  在路上,他路过一个村子,瞧见了一户青砖瓦房,便想去试试运气,压根没有注意到门口的一群小叫花正好奇地看着他。  “谁呀?”门里边发出话来。  “老爷,可怜可怜吧!”吴二丫第一次讨饭,不知道要先敲开门再乞讨。  “滚!”门里回答得倒也干脆。  旁边的小叫花子们发出一阵哄笑:“蠢死了,要先敲开门!”  “…要有饭赏,我们会坐在这里?”  “…切,还有连讨饭都不会的”  “…你是个新瓜啊…”  吴二丫没搭理他们,继续敲了敲门。
  “谁呀?”  “老爷,给口饭吧,您是大善人活菩萨,老天一定保佑你长命百岁子孙满堂!”  这回,大门里没有再说什么粗鲁的话,连一点声响也没有。吴二丫又敲了敲门,门那头还是一片安静。  是走开了?还是…准备剩饭去了?  门旁的那些小乞丐们也悄悄地站了起来,带着一丝侥幸向吴二丫围了过去。  门道里传来了粗重的脚步声和呼吸声,一个小乞丐拉着吴二丫的衣裳急切地喊道:“快跑——!”  小乞丐的话才刚出口,他已拉着吴二丫倒退了好几步,差点没让吴二丫跌一跤。青瓦房的大门响起了干脆利落的开门声,吱呀裂开了一个身子宽的门缝,一条肥硕的大狗张着白森森的牙齿冲了出来。  小乞丐们早已一窝蜂散去,唯有毫无经验的吴二丫还傻乎乎地落在最后。眼看他就要成为恶狗的点心,一个乞丐在另一头大声喝道:“打死你这畜生!”
  这个人一边喊,一边扔出一块石头,他手里拿着棍子,不断地弯腰以期分散恶狗的注意力。他一路冲到吴二丫的身边,挡住了恶狗的去路。  吴二丫甚至没来得及看一眼这个救命的人,就慌乱地从他身边跑了过去,将他孤零零地丢在原地。他越是跑得紧张,就让狗越发兴奋。恶狗一曲身向着挡路的人扑去,说时迟那时快,这个乞丐把手里的棍子使劲一扫,忽的一声棍梢正好扫过狗的鼻尖。这一棍既没有把狗打伤,又彻底把狗镇住了。恶狗不甘心地伸着脖子冲着挡路的人发出一阵狂吠,四个蹄子上的尖爪露出来老长,它的小腿蓄势弯着身子焦躁地扭来扭去,似乎还想冲上来。  这个乞丐紧紧地盯着恶狗,身子慢慢地往后倒退,拉开一点距离后赶紧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他跑到村边才止住脚步,刚才围在青瓦房的那些小乞丐一见到他就马上迎了过去,把他围在中间。  他们喊道:“宋林哥,你没事吧?”  这个叫宋林的人,比吴二丫至少高出了一个头,身上的衣裤早就成了一缕缕的布条,当他抬手时,你能从那布条的缝隙中看见一根根突出的肋骨。他的一双脚用破布包着,露在外面的手腕脚踝都是那种乌乌的颜色,头发不仅长短不一,还胡乱地纠缠在一起。即使隔着两三米,你也能闻到他身上的臭味。
  “没事没事…”这个叫宋林的人口里虽这么说,但还是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他对着周围的小乞丐们问道:“怎么这么不小心?惹恼了这些大户,会有麻烦的。”  吴二丫一个人站在圈子外,怯怯地看着圈子里的人,尴尬地张着嘴说道:“谢谢你…”  宋林看了他一眼,说道:“没什么,以后小心些。”  这时候,一个小乞丐友善地问吴二丫:“你是哪里人?”  “就是本地的…”  “就你一个人?”  “嗯…”  “我叫顾红。”  “我叫吴二丫。”  “你多大了?”  “十四…”  “我十岁了,”小乞丐说完话不禁回头看了看宋林,“宋林哥,我十岁了吧?”  宋林笑着点点头。  小乞丐又对吴二丫问道:“你到哪去啊?”  “我也不知道…”  “你要不要跟着我们走?宋林哥最好了,最有办法了,总是能找到吃的。”顾红热情地对吴二丫说道。  但顾红的话让宋林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他的身边已经有五个小娃娃了,如果再加一个,他觉得自己真的难以照顾过来。
  吴二丫刚刚失去了家,对独自谋生没有任何准备。他渴望被人接纳,渴望能有依靠。刚才的一幕不仅令他心有余悸,也给了他一种直觉,这个初次相识的宋林是个值得信赖的人。小乞丐的话让他生出一丝希望,他抬头看着宋林,希望他能接纳自己。  宋林看着吴二丫期盼的眼神,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但他还是开口说道:“你要是没地方去…要不…”  不等宋林把话说完,吴二丫就立刻点头答应了。小乞丐高兴地摇着吴二丫的手,欢快地说道:“太好了太好了,我们又多了一个人。”  其他的小乞丐也围了过来,大家相互做了一个介绍,然后在宋林的带领下一起向下一个村镇走去。  到了快掌灯的时分,他们走到了县城。在这之前,吴二丫曾听父亲说起过这么一个地方。他父亲说县城里有好多房子,一间挨着一间。有各式各样的人做着各式各样的买卖,你见过的没见过的,县城里应有尽有。吴二丫第一次看见这么多熙熙攘攘的人群和一间挨着一间的商铺,只觉得自己的眼睛不够使唤。  宋林带着大家在一个路口停下,他四处观望了一会,要大家散开分头乞讨,不管是否讨到食物,等会都要回到这里来集合。
  吴二丫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满脑子都在想着到哪里去弄一口饭吃。他见过的世面实在太少,对城市里的规矩一无所知。以为自己只要伸出手去,就成了名正言顺的乞丐,就能得到善良者的接济。他顺着街上的包子铺和酒楼饭庄来回走了一圈,居然讨到半个馒头。却不料馒头到了手,麻烦也来了。  几个不认识的乞丐不等吴二丫走开,立刻把他堵住了。这些人歪着脑袋围着吴二丫打量了一圈,其中一个故意地推了吴二丫一把,不客气地问道:“相府哪里来啊?”  吴二丫虽不知这些和他一样的乞丐为何这么凶,但也能看出来者不善。他赶紧把手里的馒头塞进嘴里,想赶快吃进去,免得肚子落了空。  就在这档上,街上又来了两个打竹板唱莲花落的。他们在街上最好的饭店——五鲜斋——的门口,拉开架势唱了起来:“走到楼前抬头望,老板修的好屋场,前面客来如流水,后面车马如水流。厅堂广阔好气派,楼上楼下客座满。五鲜斋里有特色,南来北往齐喝彩。一鲜来自百锦鸡,方圆百里无可比。二鲜本是水中游,吃得四方都回头。三鲜金牛脚下踩,丝丝入味引客来。四鲜……”  这两人还要说下去的时候,掌柜的笑眯眯地跑了出来,伸手给了他们几个铜板,打了一个揖。两个人立刻识趣地收住吆喝,对着掌柜拱手道谢,转身走了几步朝着木匠铺又拉开了架势:“木匠师傅听仔细,手上手下好手艺,你是鲁班一门生,街前街后没人争……  围着吴二丫的乞丐们被这两个莲花落的举动给吸引了过去,他们留人看住了吴二丫这条小鱼,又把两个唱莲花落的围了起来。一个乞丐把右手横在胸前,曲起三根手指对这两个外乡人稍稍客气地说道:“两位相府哪里来啊?”
  两个莲花落立刻带着笑脸拈起两个手指做个凤眼,说:“匆匆来,匆匆走,不敢空手见甲头(乞丐头)。还容几位带带路,我们好去拜码头。”  “两位客气,我这就带两位见过甲头。”答话的乞丐回头拿眼瞥了一下吴二丫,用手指着他傲慢地说道:“你也过来!”  吴二丫只好乖乖地跟着他们朝着城里的东门走去。  几个人出了东门走了一里路,到了一座土地庙。庙门口坐着两个无所事事的老乞丐,这里看上去就是这伙人的窝了。进门之后,两个莲花落先半跪在厅中,把身上的钱袋举过头,嘴里说道:“请甲头清个搭子!”  吴二丫跟着他们走进土地庙,不明白他们搞什么,一个人傻愣愣地看着厅堂。只见厅堂中摆着一张卧榻,一个衣着整齐的人正在那抽着大烟。这时,没举搭子的莲花落扯了他的裤脚一把,示意他也跪下来。于是,吴二丫也学着他们的样,半跪着身子,不知接下来要做什么。
  卧榻上的人没有马上搭话,继续慢吞吞地抽着大烟,而庙堂里散落着的乞丐们立刻跑到卧榻前站成了两列,他们一起斜着眼睛看着堂下的三个外来人。不一会,一个衣着整齐的中年男子匆匆从后堂走了出来,他瞟了一眼堂下的人,而后一言不发地在卧榻旁恭敬地站着。  过足了烟瘾之后,卧榻上的人慢慢地坐了起来。身旁的人赶紧把茶水送了上去,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挥挥手示意手下人把钱袋拿过来。当手下人把钱袋恭恭敬敬地呈上来时,这个人正眼都没瞧一下,只是歪了歪头要站在卧榻旁的茶壶先生(二当家)接过去。  然后,他低着头看着堂中跪着的三个人不紧不慢地问道:“相府哪里来啊?”  “不敢称相府,从师晚,离师早,到如今也只是个小跑而已。”两个莲花落恭恭敬敬地答道。  “吃哪家的饭啊?”  “吃的是汉口刘家(乞丐的门派),跑王铁角的腿(师傅是谁),抱歪大爷的瓢把子(自己的甲头是谁)。”  “先坐吧。”  话虽这么说,三个人从地上站起来后却并没地方坐,不过是要他们站着答话而已。
  怎么最近歪大爷的相府都到我门上来挂灯(讨饭)了?”  “我们本来也是人高腿短(不敢高攀),只是汉口来了日本人,不得已来甲头的华堂(地盘)纳福(讨钱)。”  “日本人?……日本人来了连挂灯都不准了?”  “甲头有所不知,日本人在汉口经常无缘无故去红(杀人),尤其容不得我们这些人。他们去红(杀人)全凭一时喜怒,不仅是我们这些小跑,就是那些火点翅顶(有钱有地位的人)也经常无缘无故地被日本拉去断杆(砍头)。我们实在待不下去,只好做了流差(流浪乞丐)。”  莲花落的话在土地庙里引起了震动,乞丐们都低声议论道:这日本人来了,岂不是要断了所有人的活路吗?  “……我听说日本人正往这来,有这事吗?”甲头又问道。  “我也不知道,大家伙都溜切(往西走,丐帮黑话以倒、阳、切、列代表东南西北),我们也跟着来了。”  甲头听完没再说话,停了一刻接着说道:“你们就在城西挂几天灯吧(讨几天饭,不能久留),晚上可到这里张棚(睡觉)。”  “谢甲头!”两个莲花落赶紧给甲头行了个礼,吴二丫看见他们这样,也跟着做了一遍。  “去吧。”说完话,甲头对边上的茶壶先生稍一抬头,便躺下了。茶壶先生心领神会地让下人将他们的钱袋还了过去。
  莲花落赶紧把袋子里的钱拿出一半来交给来人,嘴里恭敬地喊道:“请大伙用——!”  来人也不客气,将钱接过去,张嘴吆喝道:“同根(同行)行福(分钱)——喽!”屋里屋外的人也跟着吆喝一声:“同根有福喽(谢谢之意)——!”(依照行规,外地来的流浪乞丐,未获许可在本地乞讨,须将一半的收入缴纳给当地的丐帮。)  经过这番吆喝后,拜见甲头的仪式就算结束了。茶壶先生从堂上走了过来,从怀里摸出一扎红绳子,抽出三根递了过来,示意他们绑在衣角上。吴二丫偷偷瞟了一眼那红绳,只见那绳子两头结了一个样式奇怪的花结,并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扯吴二丫裤腿的那位莲花落立刻神情庄重地双手接了红绳,并高举过头,低着脑袋躬着身子一步一步退出了土地庙,吴二丫也学着他俩的样子跟着出来了。  到了门外一个莲花落把袋子里的钱数了数,叹口气说:“哎,本想刮一天花(在别人地盘上白讨一天钱),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哪!”  另一个莲花落则看着吴二丫问道:“小相府哪里来的?”  “你看他那样子就知道他没入过帮。还说这些干什么?他哪里听得懂?”  “…小兄弟,你是哪里人啊?你父母呢?”  吴二丫虽然不知道他们是谁,但知道他们刚才帮了自己一把,于是老实地地答道:“我就是本地响石岭人,父母都死了,一个人跑出来想混口饭吃。”  两个莲花落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其中一个颇为同情地怜惜道:“作孽哦!”
  就在这时,另一群人押着宋林和他的小伙伴也来到了土地庙,他们拉拉扯扯地向厅堂走去。宋林没有看见吴二丫,他护着自己的小兄弟,脸无惧色地随着其他人走进了庙门。看到宋林也被抓住了,吴二丫平定下来的心脏重新打起了小鼓,他赶紧跟着这群人又走了进去。  眼见庙堂里又来了流差,刚刚散开的乞丐们重新站好了阵势。宋林带着那几个小娃娃在庙门口跪了下来。  一个乞丐恭敬地对着卧榻上的甲头禀告道:“甲头,来了一帮流差。不但不来拜门子,还跟弟兄们抢食。我们把他们带了过来,请甲头发落!”  甲头稳重地坐在卧榻上,眼睛盯着宋林看了好一会。只见这群人中年长的宋林神色镇定地跪在厅中,丝毫没有害怕的意思。身旁的几个小乞丐早被吓得畏畏缩缩,躲在了他的身后。  甲头颌首微微向茶壶先生偏了偏,茶壶先生立刻躬躬身子,会意地上前走了两步,威严地喝问到:“相府哪里来啊?”
  “不敢称相府,从师晚,离师早,到如今也只是个小跑而已。”  “吃哪家的饭啊?”  “吃的是汉口彭家,跑肖矮子的腿,抱岳铁牛的瓢把子。”  宋林的回答中规中矩,蛮像那么回事。可就在这时,甲头却突然哦了一声,把话头接了过来。  “啥名?”甲头问道。  “宋小二。”(丐帮成员无论有无本名,在报名号时只能按拜师先后或年龄大小在姓氏的后面加上二或是大二、小二两个字作为自称)  “走几年江湖了?”  “三年。”  “岳铁牛是你甲头?”  “是。”  “他的牙口还好吗?”  宋林被甲头问得一愣,但还是沉着地答道:“……好。”  “哦,他的牙早被巡警给敲了,你不知道吗?”  “……”  “不是门里人却称门里客,你胆子还真大啊!”
  “我确实不是门里人,也不懂什么规矩,只知道自己就是个要饭的,有人给饭我就吃,哪里有饭就往哪里去。今日无知冲撞了甲头,错责我一个人担着,今后一定按照甲头的规矩做事,还请不要为难我的这些小兄弟。他们孤苦无依,没见过什么世面,只是相互投缘聚在了一起讨生活,还请甲头多多海涵。”  “好啊,照规矩该怎么办啊?”甲头把目光转向茶壶先生。  “每人打十拐,共五十拐。”  “好,打吧!”甲头发了话。  立刻有几个人把宋林按到了地上,其他人拿来了两根手腕粗的长木棍。这阵势吓坏了宋林的小伙伴们,几个娃娃无助地大哭起来。  吴二丫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就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张二李二非常识相地跑出来冲着甲头说道:“这位小相府年幼无知,本无不敬的意思,我们俩替他担二十吧。”  “嗯。”甲头点了一下头,算是应允了。
  见张二李二的求情管用,吴二丫赶紧跑出去喊道:“我也替他担十下。”他一边说一边就准备趴下挨打。一旁的张二李二立刻拉住了他,示意他站着别动,而其他的乞丐无不对他露出讥讽的哂笑。  被压在地上的宋林转头用感激的目光看了看出手相助的张二李二,又轻声地劝慰他的小伙伴,示意吴二丫把他们保护起来。  茶壶先生再次往左右望了望,确认无人求情之后,便点了一下头。两个乞丐立刻抡起棍子照着宋林的屁股就打了下去,他们一边打一边数着数。吴二丫看着这两个使棍子的像是有意要包庇宋林一般,那棍子基本上都是点到为止,没下什么大力。就这么走过场的打到十四下的时候,茶壶先生突然喊了一声:“把拐子给我!”  听到这话,抡棍子的人就不再客气了,结结实实地下力狠扑了几下。只听得宋林的屁股上发出几声沉闷的声响,打得宋林全身发紧脑门通红,他深吸了几口凉气,才憋住已到了嗓子眼的喊叫声。  行刑完毕,甲头开口说道:“念你也是范丹?的后人,大家都吃一碗饭,我就不跟你计较了。照规矩,你今天可以在大庙里张棚,柜上供你一餐。明天还准你在城里讨一天饭食,但不许迷糊吃大(不能独吞乞讨得来的钱财食物,否则要受处罚)!后天一早,你们必须马上离开!否则,别怪本帮欺孤傲相(欺负同行)!”  宋林咬着牙爬起来,对着甲头做了一个长揖,直到甲头退出了主座,茶壶先生遣散了左右,才把身子立了起来,歪歪斜斜地向着吴二丫走去。
  张二和李二两个人很体贴地往前走了两步,扶着宋林带着其他人一起找了一个墙根歇了下来。  宋林对着张二李二作揖道:“今天谢谢两位大哥相助了!”  “小兄弟客气了,这不过是举手之劳,你先歇着,我们替你们去张罗晚饭。”张二李二说完之后,便跟着丐帮的弟子去领饭去了。  见周边没有其他人,吴二丫困惑地问宋林:“他们替你担拐子,不必挨打的么?“  宋林笑了,他看着吴二丫说道:“遇到这种事情你别害怕,打拐子只是个过场。你想一下,要是真较劲打我五十拐,我今天还有命在?”  见吴二丫听了这话愈发地一头雾水,宋林又接着解释道:“他们不过是出来做个顺水人情罢了,即使他们不出面,甲头也不会让人真打那么多的。你看见了吗?刚开始的十几下,那棍子并没有真打,直到茶壶先生说话,动刑的人才下力气。你要知道,真按规矩责罚,谁都别想站着出去。就是不废了也是重伤,闹不好就得出人命。不管换了谁都不会轻易地做这种事情,大家都是乞丐,你总不能为了一口饭要人的命吧?所以无论在哪里,没有哪个甲头会把事情做绝,最多就是形式一下,互相留个余地。俗话说,山不转水转,说不定哪天大家还得会面,到了那时你人高人低可就不一定了。”  经宋林这么一说,吴二丫这才恍然大悟,觉得丐帮里的名堂真是复杂。
  第二天一早,大庙里的人集体给祖师爷行礼之后,每人领了一碗稀粥。喝完稀粥,所有的乞丐就陆续出门“工作”了。宋林顾不得身上的伤痛,也带着吴二丫和几个小伙伴们上了街。他分给吴二丫一个袋子,一起在城里讨起了生活。  几个人走了两条街,吴二丫屡有收获,宋林却两手空空。每个开门的店铺或是住户,只要瞥见了吴二丫,多少都会给点东西。比方说,一个铜板啦,一把大米啊,一个馒头啊,一块咸菜啊。总之家家见了他都会有施舍。而对宋林则是冷眼相待,往往二话不说就赶他走。这让吴二丫也大为奇怪:莫非他天生就会讨饭?  宋林倒底多吃了年江湖饭,他把吴二丫打量了一遍,立刻明白了缘由所在。宋林指着吴二丫衣角上的红绳问道:这是甲头给你的?  吴二丫懵懂地点点头。宋林苦笑了一下,说道:还是甲头对你好啊!  这根红绳自然就是丐帮的标志,有它在手行乞不会空空而归。否则,在帮的乞丐会成群结队而来,对不愿施舍的人家还以颜色。他们要么在这户人家的门前堆满垃圾,要么对来往的客人进行骚扰,直至商家不能营业,住户不敢出门。  一群乞丐为何胆敢这么嚣张?丐帮的甲头,要么是一些破落子弟,要么是某个帮会的骨干,还要么本身就是警察特务。他们拥有着盘根错节的社会关系网络,用低廉的衣食把街头的乞丐牢牢掌握在手中,又利用他们充当生财的工具和监控社会的眼线。比如旧时汉口的韩玉山上海的黄金荣、程子卿就是典型的例子,他们既是流氓,又是特务或警察,同时还是地方乞丐甲头的师傅,充当着后台老板的角色。
  明白了红绳的作用以后,宋林和吴二丫商量,两个人不如分开行乞:吴二丫先去转一圈,尔后宋林再接着讨一遍。这样,说不定能多讨些食物、盘缠,明天上路也方便些。  吴二丫觉得这个办法好,他先独自走了一圈,然后把红绳交给了宋林,自己带着几个小伙伴在街口等着宋林回来。过了一会,张二李二从街拐角走了出来。他们笑眯眯地和吴二丫及几个小孩子打着招呼,从口袋里拿出一把油炸红薯片,给每个人分了一片。这立刻让孩子们高兴得不得了,他们围着张二李二欢快地转着。  一个扎着红绳的乞丐从另一条街走了过来,见到他们几个公然在这里迷糊吃大(入帮乞丐不能独吞乞讨得来的钱财食物,否则要受处罚),不由吃了一惊。但看着他们又眼生,便带着疑惑的神情走近前来客气地打探道:“兄弟辛苦了!”  张二见状马上客气地回话:“兄弟辛苦,我们几个得了甲头的行令(许可),在这里做流差。”  “哦。”来人恍然大悟,流差是不必财物交公的。于是做了个揖就准备走,但他被张二李二给拦住了。  “初来宝地,还请兄弟帮持(帮助)。”  “哪里哪里,一家人,一家人。”  张二李二和这个本地乞丐拉起了话头,并把话题拐弯抹角地扯到了甲头的身上。  一说起自家甲头,这个本地乞丐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我家甲头姓黎,大名云飞。取的是荆江水去楚云飞的意思,在以前那也是一号人物啊。想当初,他老爷子做过县令,家产在本地虽不算头一号,但也是数得着的。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四书五经倒背如流,这样的甲头换在哪里都是少见哪!”  “那是,那是!”张李二人赶紧附和道。
  “他老爷子虽说为官清廉,但也还给他留了一些产业,不说有万贯家财,几千贯只怕是有的。只是甲头年轻时交友不慎,在老爷子故去后沉迷嫖赌,又被人带着抽上了大烟,家中光景就有些日渐没落。再加上仇家滋事,无故吃了些官司,家产几经动荡,到后来被彻底折腾了个干净,变成了衣食无着。虽说这是甲头的不幸,不过却是我们这些无根人的福分。没了家产后,甲头不愿寄人篱下,也就索性入了行。后来他妹夫当上了我们县党部的书记长,从那以后,帮里的境况就日渐好转。所以自他做了甲头以来,大家投到他门下过得也还温饱。弟兄们出去披街(讨饭)没有敢为难我们的。帮里每日都有钱米进门,遇上婚丧嫁娶红白喜事,各家各户还有例钱。现在,帮里的老弱病残有法帮持,生老病死甲头主(处理)得都很周到,大家有饭同吃,有钱共用,所以上上下下都挺服气,对甲头都恭敬得很。在这地面上,上是县太爷,下就是我们甲头了,有他在大家伙都有了杆子(依靠)。”  “那是,那是!我们俩走了这么多地方,还没见哪个门上的甲头抽得起大烟的,就这一条就能把其他人比下去。”  “不错,我们甲头的能耐不说周(围各)县第一,也绝对数得上号。就是他姐夫,也对他多有依仗,不然他那个官位只怕还未必坐得稳呢!”  “谢谢兄弟指点,晚上还请容我们几个张棚。”  “好说。”本地乞丐做了个揖便告辞了。  吴二丫听他们唠唠叨叨地说了一气,前面的没听懂,后面的这一截子倒是听明白了。他不知道两个莲花落打听这些事情干什么。
  这时,大街上突然热闹起来,一阵情绪高昂的口号声从大街的另一头传了过来。家家户户的人都跑了出来,他们一边观望,一边相互议论,看来这小县城里出了大事情。  吴二丫这群人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他们也挤到人群中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无奈吴二丫和几个小孩子太瘦小,怎么也挤不进去,费了半天劲,他们依然被堵在人群的屁股后面。几个小家伙又蹦又跳,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  随着口号声的临近,人群也渐渐向大街的两边散开,他们不约而同地往马路中间扔钱,同时激动地高声呼喊:“抗日救国,匹夫有责!”  吴二丫在心里想,这“抗日救国匹夫有责”究竟是什么啊?弄得所有的人都着了魔似的往外掏钱,就是本地的甲头来了,也未必能有这阵势啊!  他傻乎乎地站在大街中央,想亲眼看一看倒底是谁有这么大的排场。随着围观的人群逐渐散到路的两旁,吴二丫终于看见了那个神秘的“抗日救国”。
  只见四个穿着统一的蓝衫棉袄,剪着齐耳短发的姑娘,正一人扯着一幅红布的边角,庄重地向他走来。这块红布的中间还有一个蓝色的方块,蓝方块的中央画着一个白色的犬牙白圆。一大堆花花绿绿的钞票和闪着亮光的黄金白银在红布中间垛得跟大草堆似的。在四个姑娘的身后,跟着数不清的人,他们打着横幅标语神情肃穆,一个男学生手里拿着一面小旗正振臂高呼:“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我们不当亡国奴!”  吴二丫傻傻地站在路中央,看着那块红布浮想联翩:难道这就是他梦里出现过的那个神仙口袋么?他的眼睛被高高耸起的钱堆迷住了,浑然不知自己挡住了游行队伍前进的道路,当他明白过来时,发现所有人都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这个小叫花拦着这群爱国学生干什么?  吴二丫被这些人看得面红耳赤,不知道只要闪到路边就能化解自己的尴尬。于是,吴二丫也学着大家的样子,从口袋里摸出了几个铜板畏畏缩缩地放进了红布中。  他的举动引起了剧烈的反响。所有人都为他热烈地鼓掌,人们流出了感动的热泪。几个漂亮的姑娘跑到他的面前搂着他的肩膀激动地对他说着谢谢,而后面的游行者则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回应他的爱国之情。吴二丫第一次被赞美、崇敬、笑脸与热泪包围着,被这沸腾的场面鼓舞得万分激动,他不由自主地把身上的铜板都扔进了那面旗帜,做出了生平第一件壮举。  到了晚上,吴二丫才明白白天的人们为什么会去捐款。那块被他误以为是神仙口袋的大幅红布,其实代表着他的国家!几十年之后,当吴二丫回忆起那一天时,依然为自己当时的举动而骄傲自豪,只是他没有告诉自己的外孙,他捐的钱都是他乞讨得来的。
  游行的队伍渐渐远去,围观的人群也慢慢散开了。张二李二不知从哪里又冒了出来,他们一见吴二丫就为他叫屈,说捐出去的铜板还不知道便宜了谁。况且,那点小钱拿出去也派不上什么用场,留给自己说不定还能解决大问题。  听张二李二这么一说,吴二丫刚才的自豪感和兴奋劲立马消散得无影无踪,反倒认为自己干了一件天大的蠢事。  正在懊恼的时候,宋林带着一群小伙伴们回来了。看到吴二丫有些不高兴,他忙问什么事。张二李二就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宋林笑了笑说,这没啥,县城里有个挣大钱的机会。  一听挣大钱,吴二丫的心立刻一动,他拉着宋林问,是啥好事?  宋林说,县城里出了公告,县保安团正在招人,每个人给五块法币的工钱。  不等吴二丫想明白保安团招人是啥意思,旁边的张二李二先吃了一惊。张二对宋林说:“小兄弟啊,你要是有难处,我们就再帮你到甲头那里去求求情。我看本地的甲头还算是宽厚人,兴许能容你在这里多待几天。多待几天说不定就解决问题了,何必要去当兵呢?”
  宋林说:“两位大哥误会了。我听说,这保安团不是真的招兵,只是找人充充门脸,最多半个月就让人回家。”  张二说:“小兄弟啊,这种话你也信?古往今来,都是丘八抢老百姓的钱,哪里出过丘八给老百姓发钱的好事?这只怕是个陷阱,你要是信了迟早会吃亏!”  宋林想了想,对张二说:“这位大哥,我还是想去试试。半个月就有五块法币,做一年的流差也未必能有这么多现钱。再说了,保安团招人也不是一个两个,听说要招上千人,骗三五个人还好说,骗这么多人怎么可能呢?”  李二说:“你要是真的命里有运数,路上也能捡到金元宝。这八字没一撇的事情,你咋能当真呢?”  宋林说:“这事情,最坏的结果也就是给保安团白干半个月。但是,这半个月它总归要管吃管住,再怎么吃亏,我们也没多大损失。你说呢?大哥。”  张二和李二互相看了一眼,各自摇摇头。张二叹口气,说道:“乞丐行里有三不留,一不留另寻生计的,二不留半路回家的,三不留当兵吃粮的。既然你打定了主意,那你就去吧!”  宋林听了这话,马上给张二李二跪了下来。张二李二赶紧伸手去扶宋林,但宋林执意要先说完话再起来。宋林说道:“两位大哥都是好人,我这一去就是半个月,这几个孩子还得烦劳两位大哥帮忙照看一下。等我从保安团拿了工钱回来,我一定来接他们。”
  张二说:“小兄弟啊,你说的我其实都想到了。你就放心去吧!我们俩回头再去求求甲头,请他看在帮派的情分上,容我们在这里多待半个月。我想,这事情应该问题不大。你要是回来了,你就直接去土地庙找我们。到时候,我一定把这几个孩子完完整整地还给你。”  宋林答应了一声,给张二李二磕了三个响头。张二李二连忙说,担不起担不起。接着,宋林站起来,拉过顾红的手,带到张二李二的面前,对他们说得道:“两位大哥,这里面有一个女娃,还请两位大哥多费心照顾一下。”  不仅是张二李二,就是吴二丫也吃了一惊。在一起待了一天多了,他居然没看出顾红是个女娃。  宋林说:“这孩子叫顾红,身世可怜,无依无靠。她娘是个逃荒的,临死时把她托付给我。常言道:男人一言九鼎。别的孩子都好说,我就怕她受欺负。”  张二拉过顾红的手对宋林说:“你放心你放心,就是你在保安团耽误了时日,我也一定把他们带在身边。如果甲头那里待不住了,我就带他们往重庆那边走。你日后要找我们,只需在路上打听汉口陈家罗桩子门下的张二李二,就一定能找到我们。”  宋林感激地说了声谢谢,他看了看吴二丫,商量着问道:“二丫,要不你也和我一起去?多一个人能多拿五块钱呢。”
  吴二丫犹疑了一下,他看了看张二李二,又看了看宋林,心里实在忍不住那五块法币的诱惑,于是点点头小声地答道:“……好!”  宋林把小伙伴中稍大点的陈华叫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慈爱之色对他嘱咐道:“我们走了以后,你就是最大的了。要做好哥哥的本分,弟妹们就靠你照顾了!”  陈华应了一声,回答说:“宋林哥,你放心,我一定把他们带好,等着你回来!”  宋林说:“那好,我们走了,过半个月就回。这半个月你们要好好地听这两位大哥的话。等我们回来,我带着大家去五鲜斋吃馆子,好不好?”  最后这句话让小乞丐们都欢快起来,他们带着美好的憧憬与宋林告别了。  懵懵懂懂的吴二丫没有留意到张二李二的答话为何前后不一,他被那五块钱的法币搅昏了头脑。这个疏忽在日后给他和所有的伙伴们带来了无法忘却的痛苦。  跟着宋林去当兵混粮挣法币,这个决定影响了吴二丫大半辈子的生活。他当时以为这当兵也和当乞丐一样,既可以随时入伙也可以随时走人。
  自宋以来,当兵吃粮就是穷人最后的出路。除非是混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否则绝不会有人去做这种下三滥的卖命营生。常言道:“一师(师爷)二衙(衙差)三升秤、四媒五卒六时妖(拐骗及巫婆)、七盗八窃九娼妓。”在常人的眼光里,当兵的属于下九流,绝非什么好货色。他们的地位与社会沉渣相当,有时甚至不如霸据一方的山大王。  吴二丫跟着宋林来到县保安团的大门口。远远望去,一条长龙从保安团的大门口蜿蜒而出,队尾一直延伸到了马路对面的巷子里,不少人正叽叽喳喳地议论着这难得的好事。宋林在离保安团大门口一二十米远的地方先站住了脚,他把吴二丫上下打量了一番,从路边抓起一把雪把吴二丫的脸仔细擦了一下,又用雪把自己的脸也擦了擦,将拴在身上的红绳扯了下来,顺手扔到了脚边。但吴二丫又弯腰把红绳捡了起来,宋林奇怪地问道:“还要这东西干什么?”  吴二丫说:“宋大哥,以后我们不当兵了,拿着这绳说不定还能在县城里多讨一天饭呢。”  宋林想了想,对吴二丫说,还是你想得周到,那你就收着吧。  吴二丫于是就让宋林帮忙,把红绳系在了脖子上。  两个人收拾好了以后,便向排队报名的队尾走去。走了几步,吴二丫的脚被什么东西给崴了一下,他低头一看原来是块石头。吴二丫的心不由“咯噔”一跳,脑子里突兀地冒出个想法:“这只怕不是个好兆头。”
  不过,保安团审核的过程快得出奇,一个文书模样的人坐在报名桌后,除了核对姓名,他很少说话。在文书身后则站着一个军官,皱巴巴的领章上挂着中尉的军衔,一根枪带子斜吊在他的脖子上,沉甸甸的驳壳枪在他的腰间晃来晃去。他的两只手都笼在袖子里,耳朵上夹着一支烟,军帽也因此戴得高低不平。军帽下是一张略略有些发圆的柿子脸,眉目间盘着一股黑气,他看人的时候眼睛里的白珠子十分刺眼,脸上的肌肉似乎是僵死的。这个军官负责审核前来谋差事的人,通常他只是叫报名的人在原地转个圈,偶尔也会居高临下地问上一两句话。一经他点头通过,文书就立刻把名字记好,让人把通过审核的人带到保安团院墙外的一个简易围子里,由两个拿枪的士兵看管起来。  不多会,宋林就排到了桌子前。中尉对宋林上下扫了一眼,虽然隔了几步的距离,但宋林身上发出的臭味还是让他皱紧了眉头,中尉耐着性子冷冰冰地问道:“多大啦?”  “20。”  “哪人?”  “河南。”  “转个圈给我看看。”  宋林老老实实地在原地转了一圈,等着军官继续发话。
  “嗯。”中尉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同时把头往左边一摆,示意宋林通过了。文书于是把宋林的姓名记了下来,要宋林到一边去等着。  看到自己通过了,宋林赶紧把吴二丫拉上来对着中尉说道:“他是我兄弟,也是来当兵的。您行个好,让他也混个差吧。”  中尉看了吴二丫一眼,心里嫌他个头瘦小,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撇着嘴说道:“去去去,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什么人都能来混?”  “长官您行个好,别看他年纪小,人还是很机灵的,您就收留收留让他混几天吧!”  “少罗嗦,就他那样,除了当饭桶,能顶个屁用!”  “那……长官……要是他不能留在这,我……我也不干了。”  文书和中尉不约而同地把眼睛望向宋林,一个感到意外,另一个显然被激怒了。  “你说什么?”中尉一边反问一边把身子移了过来,话语中明显地怀着一股恶意,他走到宋林的身边,指着宋林的鼻子说道:“有胆子,你再跟老子说一遍!”
  宋林护着吴二丫,慢慢地往后退让,再次坚定地回答道:“要是留不下两个人,我们就不干了!”  中尉伸手抓住了宋林的脖子,右手抡起巴掌就照着宋林的脸上扇了过去,一边打一边骂道:“你他妈找死啊!敢在这里说三道四!”  但是,中尉打人的巴掌落空了,宋林一扭头躲了过去。不等对方继续出手,宋林已反手抓住中尉的左手,把它从自己的脖子上掰拉开来,同时伸出左脚插到对方的身后,全身一用力将这个霸道的家伙绊到了地上。  打人了打人了,排在后面等着报名的人发出一阵乱喊呼啦啦地四散开去,他们躲到对面的街沿边,一边交头接耳一边用疑惧的目光看着眼前的场景。  看见大门外出了动静,保安团的门洞里马上冲出来几个士兵,他们一脚将呆在一旁的吴二丫踹出去好远,又一拥而上把宋林打翻在地。从地上爬起来的军官狠命地对着宋林又踢又打,即便这样他还是不解恨,一伸手把匣子里的枪给掏了出来。  被踢得不轻又被吓得不知所措的吴二丫,看到军官掏出枪来,心里也急了,他冲上去死命地抓住对方的手,和军官扭在了一起。但是没多久,吴二丫和宋林就都被制住了,几个士兵反扭住他们的手,狠狠地给了他们几个巴掌,直打得他们天旋地转。
  一个上尉从门洞里跑了出来。他扯开嗓子喝了一声:“怎么啦怎么啦?”  这个军官的喝斥起了作用,几个士兵停住手,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  上尉看了看街上议论纷纷的老百姓,转身把招兵的中尉拉到自己身边,好言好语地低声说了些什么。满脸恶气的中尉,听了他的话之后,转头看了看街上的人群,扭头示意士兵们把两个娃娃扔在地上。中尉凶狠地盯了宋林一眼,转身带着打人的士兵走进了保安团的大门。  等这些人走了,上尉立刻要文书把地上的两个人扶起来,搀到围子里去休息。宋林和吴二丫遭了这份罪后,心里都有了走为上策的念头。但文书叫了两个卫兵过来,把两个人拖带着送进了围子里给圈了起来。  上尉转过脸来,和气地对着街对面的人喊道:“好了好了,都是误会。这两个人我们收下了,还有愿意来的吗?我们说话算数,当半个月的差,五块法币薪饷!”  上尉一连喊了好几遍,依旧没有人敢过来。直到过了一阵,看到围子里的宋林和吴二丫并没有挨打,才有几个人迟疑着走了过来。又过了好一阵子,保安团的门口才总算是恢复了一点人气。
  但吴二丫和宋林的事情显然没有了结,从招兵的文书和上尉看他俩的眼神里就能感觉到。  等到日头偏西,保安团院墙外的围子里已经围了一百多人。眼见今天招兵不会再有什么收获,招兵的摊子才收了起来。上尉叫了十几个带枪的士兵,把今天新招来的人都带到城外的临时营房去。  临时营房其实是个竹篱笆围着的大草棚,棚子外面用竹篾席包裹着,进门的地方挂着两块黑色的大帘布,被冷风吹得一摆一摆,像极了灵堂前的招魂幡。穿过帘布往棚子里一看,棚子内部空洞而简陋,十多根支撑棚顶的大竹竿光溜溜地立在草棚中间,每根大竹竿上都挂着一盏昏黄的马灯,潮冷的地面上铺了一层薄薄的稻草,偌大个棚子连个火炉子都没有,任凭寒风从满目可见的缝隙中肆意地钻进来。  吴二丫感觉这地方比甲头的土地庙差了好多,加上今天吃足了别人的拳脚,又担心会遭到报复,情绪颇为低落。宋林虽然很淡定,但情绪也不高。两个人走到棚中的一根竹竿下,背靠着坐了下来。  天快黑的时候,伙夫送了四个大木桶进来,每个木桶中都装满了糙米饭。不等送饭的伙夫开口喊开饭了,所有人已一窝蜂地围了上去争着从木桶里掏出一把食物。送饭的人抡着扁担对围上来的人又打又骂,费了一把力气才把人赶开。他骂这些新来的都是饿死鬼托胎,迟早还得做饿死鬼!  在伙夫的喝斥下,一百多人排着队轮流领了一把米饭。
  吃过饭不久,白天负责招人的中尉就带着一伙士兵闯了进来。谁都知道他们要找谁,所以无关的人马上让出了一条路,把宋林和吴二丫两个人孤零零地留在了路的尽头。  在凝固的空气中,中尉带着人走了过来,他竖着额上的眉梢,把两只眼睛挤成了三角形,腮帮的肌肉僵硬地鼓起,在脸上勾出两道凶狠的棱线。他的目光阴森、冷酷,盯着吴二丫犹如野兽在盯着猎物。吴二丫看着中尉,直感到脊背发冷,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哆嗦,把头低了下去,两只眼睛不自觉地看着中尉手中的马鞭,心里升起一阵阵的恐惧。宋林紧紧地拉了拉吴二丫的手,低声说道:“挺着!”  几个随从冲过来把他们扭住,用麻绳反绑住两个人的双手,紧接着又把麻绳扔过竹竿做的横梁,将两个人吊了起来。  一个人随从不知从哪拿来了一把凳子,中尉甩了甩手中的马鞭,翘着二郎腿面对着吴二丫和宋林坐了下来,又一个随从提着一桶冷水咣当一声放在了吴二丫和宋林的前面。  木桶中的水波剧烈地晃荡着,在呼呼的寒风中,光是看着它就能让人浑身泛起鸡皮疙瘩。一直没有说话的中尉用眼睛斜了一下木桶,又把目光转向横梁上的两个人,阴沉地说道:“你们两个性子够野嘛,连长官都敢顶撞。今天我就先教教你们,什么是规矩。”
  中尉把头一偏,一个随从立刻冲过去把宋林裹在身上的破布条扒拉了下来。吴二丫忍不住害怕,哭了起来。宋林对着他喊道:“挺着!”  随从立刻翻手对宋林抽了几个耳光,一边打一边骂道:“他妈的,这时候还敢不老实!”  说完,这个随从扔下宋林,走到吴二丫身边,用力把吴二丫的破衣衫撕了下来。在昏暗的灯光下,吴二丫脖子上的绳结突兀地冒了出来。  这一下,屋子里更静了。  但这种安静已经和刚才不同了。  随从仔细地看着吴二丫脖子上的红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停顿了几秒钟之后,他退到中尉的身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中尉的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他几步冲到吴二丫的身边,恼怒地掐住吴二丫的脖子,厉声问道:“你的红绳是哪来的?“  吴二丫几乎被掐得无法呼吸。另一边的宋林替他说道:“甲头赏的。”
  中尉放开吴二丫,又跑到宋林的身边,扯着宋林的头发再次喝问道:“甲头赏的?是不是他叫你们来的?”  宋林忍者疼,盯着中尉说道:“不,我们自己来的。”  中尉对着宋林狠狠地打了一耳光,但对着宋林愤怒的目光,他再次扬起的手掌居然软了下去。  中尉盯着宋林看了一会,突然又对宋林问道:“你的呢?”  “我没拿。”  “他为什么戴着?”  “我要他别带,他不听。”  “你们倒底来干什么?”  “挣钱,吃粮。”  “别废话!”  “就是想挣点钱。”  “就为了挣点钱?”  “就为了挣点钱。“  “不是黎云飞叫你们来的?”  宋林看着中尉,故意迟疑了一会,说道:“不是。”
  “又他妈说瞎话!”中尉使疯狂地拉扯着宋林的头发,他气急败坏地喊道:“是不是黎云飞那个王八蛋叫你们来的?他要你们过来干什么?”  在这喊叫声中,吴二丫突然想起来那个黎云飞好像是本地甲头的名字。但把自己和他扯上关系究竟是好是坏,着实难以捉摸。他看到中尉围着宋林纠缠不清,急迫中便替宋林答道:“我们……发了饷……就回去……”  中尉扭过头来看着吴二丫,一双眼睛不知何时已变得通红,他的脸上夹杂着说不清的表情,既有恼怒又有顾忌。他犹疑地自问道:“就为了几块钱军饷?”  中尉用不相信的眼光在宋林和吴二丫之间来回看了几遍,似乎有什么地方让他想不明白。他紧攥着手中的鞭子,但思虑再三终究没把鞭子落到吴二丫的身上。  就这么僵持了一小会,中尉带着随从不甘心地走了。他前脚刚跨出棚子,其他人就赶紧把宋林和吴二丫从横梁上放了下来。他们小心地扶着他俩,七嘴八舌地议论道,早说你们是甲头的人,不就免了这番折腾了嘛!  宋林和吴二丫都没说话,他们心想,黎甲头还真有能耐,一根红绳就能帮他们消灾解难,哪怕是在军营里。
  围在宋林和吴二丫身边的人,热闹地说了一会话,便慢慢散开了。这时,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男人,带着一点奉迎的神色,往宋林和吴二丫的身边靠了靠。他没话找话的和两个人拉了小半天,到最后终于神神秘秘地问道:“黎甲头派你们来干啥?”  宋林不动声色地问道:“这位大哥贵姓啊?”  “免贵,姓赵。”  “哦,怎么称呼?”  “赵启贵,就是本地人。听你口音是河南的吧?”  “是,是河南的。赵大哥,刚才来的那个军官是谁啊?”  “黎甲头没跟你们说?”赵启贵奇怪地问道。  两个人摇摇头,宋林接着说道:“我俩领了薪饷就回去。”  “那黎甲头派你们来干啥?”  宋林故作犹疑地说道:“赵大哥,这个能不能以后再跟你说?”  “哦,”赵启贵有些失望,“行行行。”  “赵大哥,能不能说说,刚才那个军官是干嘛的?”  “那不就是侯德贵么,你们甲头的仇家。”
  赵启贵的话让宋林和吴二丫吃了一惊,他们相互看了看,不约而同地想到:那五块钱的军饷只怕不那么好拿。  宋林和吴二丫就这么在棚子里待了三天,三天里又陆陆续续来了五六百人。到了第四天,棚子外有了动静,一批保安团的军官士兵来到了临时军营。  集合了,集合了,一个士兵在竹棚门口喊道。  大家跟着走了出去。在棚外的空地上,已经架了七八口大锅,正在煮开水。大锅的两边摆了几张八仙桌,桌上堆着军服。大锅前摆了一溜凳子,几个军官正命令所有人排成纵队,挨个坐到凳子上剃光头。每个剃完头的人,都得脱光了身子,自己去大锅前提桶热水把身上擦干净,最后去领取军服到一边等着编队。  吴二丫发现,指挥自己这一队的正是那天在保安团门口的上尉。当他和宋林走到凳子前准备理发时,那个上尉显然也注意到了他们。  上尉带着马弁走了过来,在宋林的面前停下脚步,仔细地看了看这个年轻人。他问道:“你就是前几天在团部门口闹事的那个?”  “是,长官。”宋林点点头。  一旁的马弁立刻喝斥道:“看清楚了,这是七连的张连长!对长官讲话要立正,答话前要说‘报告长官’!”  宋林马上把双脚并拢,大声回答道:“是,张长官!”  张连长对宋林的表现十分满意,作为一个还未正式入伍的人,宋林的动作应答都颇为标准。他饶有趣味地看着宋林,问道:“你以前当过兵?”
  “报告长官,没有。以前就是要饭的。”  “我看你蛮懂军队的规矩嘛。”  “报告长官,我进来以前在别处看过军队操练。”  “人还蛮机灵的。怎么样?愿意到我手底下来吗?”  “谢谢长官赏识!”  张连长嗯了一声,点点头转身走了。一旁的马弁看了宋林一眼,对宋林说:“你小子还挺走运。”  第二天吃过早饭之后,二十来个军官一起到了草棚。所有新入伍的人都换上了军装,按照点名的顺序编队。宋林、吴二丫、赵启贵都分到了七连。一个精瘦的少尉在编队之后向大家自我介绍说,他就是大家的排长,大名叫徐树根,由他带领大家做队列训练。  徐树根简单地讲完开场白,便把手里的一根杂木棍先晃了晃,然后提高嗓门说道:“你们这些人,都是来混饭吃的。但是,这碗饭也不是白吃的!你们每个人,都打足精神把耳朵竖起来,按我的口令做好动作。谁要是想偷懒,或是不听指挥,我这根木棍可就不客气了!”
  说完这番话,徐树根就命令大家练习前进后退左转右转。但队列里总是有人分不清左右,遇到这种情形,徐树根也不啰嗦,冲上去对着犯错的人劈头盖脸就是几棍子,不打出血来绝不罢手。他一边打一边骂,叫你蠢,叫你蠢,他妈的蠢得跟猪一样!遇到不经打,躺在地上起不来的人,徐树根通常还会踢上几脚。  不仅是九连的军官这么干,其他的连队也是一样。一上午的时间,差不多将近半数的人都被军官们揍得破了皮。好几个被打得倒地不起的家伙,被士兵们拖到营房门口给吊了起来。一时间,军官们的咒骂声在草棚外不大的空地上四处回响。  吴二丫被军官们的举动吓坏了,他紧绷着神经,像个木头人一样随着口令在空地上走来走去。但不管吴二丫怎么小心,也免不了吃上几脚。大冬天里,挨打的地方总是显得格外的疼,吴二丫没吃过这样的苦头,几圈下来他眼眶里早已是泪水盈盈。  吃过少得可怜的中饭,不等这些新兵喘口气,军官们就叫喊着集合。下午又是同样枯燥的训练,一直到光线昏暗得看不清人影了,所有人才被勒令解散,那些被吊在营房门口的人这时也被放了下来。伙夫送来的晚饭比中饭略多一点,还是没有菜。填过肚子之后,有人在草棚里升了一堆火,大家伙都围在火堆旁取暖。这么多人就靠一堆火取暖肯定不够,有人又出去捡了些柴火回来,另外升了一堆火。宋林见别人这么干没遇到麻烦,就打听了一下捡柴火的地方,叫吴二丫跟自己一起去。  赵启贵闲着没事,也跟着他们走了出来,三个人走到营房的大门口却被两个持枪的卫兵给拦住了。
  “干什么的?”  “哦,这位大哥,我们想捡点柴火,棚子里没铺没盖,实在是太冷,万一冻出病来伤了身子,只怕耽误团里的差事。”  “只准去两个,跑了怎么办?”  “好好好。”  宋林答过话后,要赵启贵留了下来,自己带着吴二丫出了营门。但站岗的卫兵们显然不放心,一个卫兵拿着枪跟在他们后面也走了出来。  见身后有人跟着,宋林回身想和对方拉拉话。仔细一看,来的人原来是张连长的马弁。  马弁说道:“是你啊。”  宋林答道:“啊啊,这位兄弟贵姓啊。”  “我姓唐,广口唐的唐,大号唐保余。”  “唐大哥来了几年了?”  “我嘛,来了四年多。”  “唐大哥看着就是个面善的人,能不能打听点事情?”  “什么事?”  “就是…就是,你上午说我们走运,我们不太明白。”  “这你都不知道?”  “我是外地人,前几天才来贵宝地,这保安团里面的事情不大明白。”
  “哦。”  “我听说,这次保安团招人,只要待半个月,是真的吗?”  “哪有那么久,最多还有十二天,你们就可以走人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  “唐大哥,那饷钱呢?”  “你不大放心是吧?”  “不瞒你说,我心里确实有点不踏实。”  “实话跟你说吧,你们这些人运气好。我们这保安团离战场远得很,附近也太平,没有匪患,也没听说有共产党在附近活动,团里最主要的日常工作就是出门收捐。所以,团里面平常只养了四百多人。对付那些个抗租抗捐的刁民,别说四百人就是六七十人都绰绰有余了!但是,我们好歹也是一个团的名号,因此报上去的花名册里一千多号的人头,那是一个也不少。上面按人头拨饷,当官的有空额吃,当兵的有足饷拿。这日子本来过得挺自在的,可月初团里接了上头的通告,说是国防部的什么人要来视察。这一视察就得检阅点名,为了不露馅,团座只好临时招人充数。只要视察的人一走,团座立马就会打发你们回家!”
  吴二丫听了这话,心里恍然大悟,被军官们的打骂而搅动起来的情绪也安定了。他想,还有十二天,熬过了这十二天就不要受罪了。  “咦,我听说你们俩是黎甲头派来的?”唐保余忽然想起了什么,对宋林问道。  “哦,唐大哥误会了。我俩不是黎甲头派来的。”  “不是?丐帮和保安团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你们跟着黎甲头有吃有喝的,哪里犯得着跑到这里来?”  “唐大哥,我们俩就是想来挣点活钱。干完这几天,我们俩就回去了。”  “鬼才信。”  “真的。”  “不说就算了。不过,你俩来就来吧,招惹侯德贵干吗?”  “……其实……最多是个误会。”  “得罪了侯德贵,你敢说是误会?倒底是黎甲头的人哪!”
  “唐大哥,这个侯德贵在团里是干嘛的?”  “他?嘿嘿……”马弁唐保余干笑了两声,“侯德贵的表姐是我们团座的姨太太,借着他表姐的光,在团里混差事。他以前呢,在本地也算个人物,后来你们甲头回来了,他就开始走下坡路了。现如今,是保安团直属队的参谋,如果不是碍着你们甲头的面子,他早就是团副了!”  唐保余的话让宋林大感意外,吴二丫听了心里也直打鼓。  于是,宋林追问道:“唐大哥,能说说他和我们甲头的事么?“  “这事别问我,要问去问你们甲头!”  唐保余把话撂下,就再不肯多说了,他催促宋林和吴二丫动作麻利点,早点回营去。宋林和吴二丫只好每人抱了一堆木柴,跟着唐保余回去了。  接下来几天,新兵们都在重复训练队列。只是偶然有一回,张连长趁着侯德贵不在,晃荡到了宋林和吴二丫的边上,掏出烟来递了一根给宋林。
  “不敢当,不敢当,长官。”宋林一边谦恭地推拒 ,一边盯着张连长,不知道他有什么事情。  张连长也不客气,自己把烟含上了,跟着他的唐保余赶紧掏出洋火帮他点着。吸了一口之后,张连长开口说道:“小宋啊,还习惯吗?”  “习惯,张长官。”  “吃得饱吗?吃不饱告诉我一声,我回头跟伙夫打个招呼。”  宋林听到张连长这么说,心里吃了一惊,他明白天底下没这样的好事。但他还摸不清张连长的意思,便应承道:“吃得饱吃得饱,让长官费心了。”  “你要说费心,我还真是暗地里费了不少心思。最近没什么人找你们的麻烦吧?”  “没有,长官。”  “哎呀,再等几天,上头就要来检阅了。等检阅一过,你们就都回家了。只是,到了那时候别忘了我这个长官喔。”
  “哪里哪里,长官这么说,宋林担不起。”  “你也知道,这黎甲头和侯长官之间有点过节,把你弄到七连来,我个人可是担了很大的风险哪。”  “宋林心里明白了,长官。”  张连长看着宋林笑了笑,夸奖道:“我就说你这人聪明!果然没看错。那好,好好干,过几天就回家了!”  “长官慢走,回去以后我一定把张连长对我们的关照转告给甲头。”宋林客气地说道。  张连长听了这话之后,脸色突然微微一变,他拿眼睛瞧了一眼宋林,没吭声就走了。一直跟着他的唐保余等张连长走出几步后,忽然对着宋林踢了一脚,嘴里骂道,不识抬举!  看到唐保余踢了宋林一脚,吴二丫马上过去帮宋林拍了拍裤子。他问宋林:“刚才说得好好的,怎么了?”  宋林对着吴二丫一笑,说:“真不明白?”  吴二丫摇摇头。  “笨蛋,他们想讹我们钱呢。”见吴二丫还不明白,宋林左右看了看,低声解释道:“他们刚才嘴里说关照了我们,其实是想借着侯德贵的由头来诈点钱。”  “他们起疑心了?”  “估计有一点。”  “要不……我们先跑了再说。”  “混了这么久了,再熬四五天饷钱就到手了。这时候走不划算。”宋林摇摇头,“打听清楚侯德贵和黎甲头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事情也许好办些。”
  又过了一天,关于国防部长官前来视察的具体时间终于落实了。保安团团座一大早就亲自来宣布了这个消息,接着团座把话锋一转,说各位弟兄辛苦了,明天就不搞队列训练了。全营准备准备,全体开拔出去收捐。  围在团座周围的老兵们听到这个消息无不兴高采烈,而站在队伍里的赵启贵却叹了一口气。  到了中午休息的时候,宋林问赵启贵为什么叹气?  赵启贵说,明摆着啊,保安团是不打算给钱了。  吴二丫问,何以见得呢?  赵启贵说,要是他们真心打算给钱,派我们出去收捐干啥子?还不就是想利用我们搜刮一下老百姓,然后用搜刮来的东西打发我们么?  吴二丫对“捐”这个东西的感觉和被抢劫差不多,一提起这个字,他脑袋里浮现的就是某些凶神恶煞般的面孔。他没想到自己也有出门找别人收捐的时候。  宋林说,管他呢,只要不白干就成。  隔了一会,宋林对赵启贵说:赵大哥,过几天大家就散伙了。你能不能给我说说侯德贵的事情?
  赵启贵看了一眼宋林,又看了一眼竖起耳朵的吴二丫,不解地问道:你们都是丐帮的,这事不应该问我啊。  宋林指着吴二丫说:赵大哥,我是外地来的,前几天才和他一起入帮。在帮里的地位低,好多事情不敢打听。你既然知道,不如先给我们说说嘛。  赵启贵左右看了看,对宋林开口道:那我要是说了,你得告诉我黎甲头派你们来干啥?  吴二丫心想:完了,我们哪里是黎甲头派来的?真说下去岂不是露馅了么?  谁知宋林听了以后,他也左右看了看,然后十分神秘地对赵启贵说:赵大哥,你要是真想知道,我等会就告诉你。但如果你说出去了,那可是你自找的,别说我们害了你!  赵启贵听了这话浑身一颤,仿佛被个无形的紧箍咒给锁住了。他将信将疑地看了看宋林,又看了看吴二丫,最后还是把目光定格在宋林那一脸严肃的表情上,好奇与恐惧的纠结在他的脸上起起伏伏。坐在一边的吴二丫努力地控制着自己想发笑的想法,借着上厕所的由头先跑出去在草棚外痛快地傻笑了小半天。
  等吴二丫回到棚子里的时候,赵启贵正压着声音给宋林讲述侯德贵的故事。看样子,他终究没有战胜自己的好奇心。  赵启贵所讲的故事,无疑是吴二丫从小到大听过的故事中最精彩的一个,但吴二丫当时最关心的事情是宋林等会会编个什么故事去唬住赵启贵。  按照赵启贵的说法,侯家和黎家的关系原本是极为融洽的。  黎甲头的父亲是本县的最后一任县令,而侯德贵的爷爷则是本地的一个大财主,人称侯老爷。这位侯老爷还有一个弟弟,大家叫他侯二爷。侯家两兄弟起先只是做小买卖的生意人,一个主内一个主外,侯老爷经常来往于本地和汉口之间,负责自家小店的货物采买。洋人在汉口开设租界以后,侯老爷在汉口的九喜码头遇上了一个英国佬。当时,正好有一艘西洋兵舰准备靠岸,也不知洋鬼子是啥规矩,那兵舰突然间大炮轰鸣?。码头上的人被突如其来的炮声吓得够呛,纷纷夺路逃避,以为朝廷又和洋鬼子开战了。码头上的英国佬见状哈哈大笑,他举目四望却发现侯老爷站在码头上镇定自若。英国佬对侯老爷的举止极为惊讶,带着翻译就来问他,为何听见炮声不知道躲避?侯老爷不亢不卑地说,你没跑,我跑什么呢?洋鬼子对侯老爷十分欣赏,觉得这个人不同一般,就招他为自己做鸦片买卖。  从那以后,侯老爷家的银子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三十年的时间里,侯老爷为洋鬼子也为自己赚足了财富。到了甲午那年,英国佬带着银钱回不列颠养老去了,侯老爷也就从此金盆洗手,安心地过起了神仙日子。当时侯家的田地已有两万余亩,是本地最大的地主。因为侯家与洋人极为熟络,所以官府对他们也多有敬畏。甲午的第二年,黎甲头的爹出任本县县令,这时候黎家与侯家还没多少来往,两边也一直相安无事。过了一年,一个美国神父马歇尔靠着租界的朋友找到侯老爷,希望能在本地建一所教堂。侯老爷为了保住自己与洋人的联系,就答应帮着先去疏通疏通。这事情办得出奇地顺畅,黎县令是个极为开通的人,他知道侯老爷的来意以后,当即就应承了下来。他说,我泱泱华夏,再不睁眼效法西方,只怕国祸无穷。黎县令的开通让侯老爷喜出望外,也让他对这位父母官颇为敬仰,两家从此时有走动,关系一直非常融洽。
  赵启贵说到这,把手往远处一指,叹息道:离这里不远有个牛背山,事情就坏在牛背山这个地方。有一天,侯老爷与他的兄弟一起出门收租,两个人走到牛背山山顶,与一只趴在那歇息的吊睛白额大虎不期而遇。两位侯老爷被吓得够呛,以为自己此番有来无回。哪知,这老虎只是瞧了他们两眼,张着血盆大口长啸一声,便纵腾而去。有了这档子事以后,牛背山就改名叫了虎踞岭。   侯老爷从虎踞岭上下来,把白天的事情细细琢磨了一遍,越想越觉得这里面有玄机。于是,他找了一个风水先生去虎踞岭看地形。风水先生踏勘之后对侯老爷说,此地是个宝地,若是日后能葬在此处,子孙必定大富大贵。侯老爷对风水先生的话深信不疑,下决心要把这块地买到手。谁知侯二爷也是个聪明人,居然抢先把地买下了。侯老爷闻讯赶去想和兄弟交涉,他兄弟死活不肯相让。侯老爷虽然对此后悔不迭,但又无可奈何。  为了那块地,侯家兄弟俩反目成仇,一直不再往来。不久,黎县令知道了这个事情,想居中做个和事佬,便亲自出面在五鲜斋摆了一桌解怨酒。两位侯老爷看在县太爷的面子上,达成了一个口头协议:此地由兄弟俩共同出资买下,今后谁先死,谁就先挑地方安葬。这个协议在当时看来合情合理,并无不周之处,甚至可以说侯二老爷做了很大的让步。在常人看来,侯老爷必定会先他弟弟登天作古。达成了协议后,三位老爷高高兴兴喝了酒,从此相安无事,大家都说黎县令做了一件好事情。可人算不如天算,口碑人品都还不错的侯二爷居然抢在他哥哥之前离奇地死了!
  五鲜斋解怨后不久,侯二爷老婆的舅舅做寿,请他去赴宴。侯二爷在寿宴上喝高了,岳母家的人非要留着他歇歇酒气,他老婆儿子就先行回来了。侯二爷歇到下半晌,怎么也不肯留在那吃晚饭,一心要赶回家。岳母家的人拗不过他,只好让他动身。他出门不久天气就变了,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已是乌云沉沉,四野里一片昏暗。侯二爷性子急,只想早点回家,就从田地里抄近路往家赶。他在田地里走到半道,眼见就要到家门了,忽然天上打来一道闪电,接着一个炸雷轰鸣,侯二老爷就这么登天了。常说雷不劈好人,可那个雷实在邪性,不但劈死了一个还算不坏的人,还就此惹出一段是非。  侯二爷一死,他家里就张罗着给他办后事。侯老爷自然也要过来帮忙,也就必定要给他的兄弟找个万年的去处。于是他和他侄子侯中岳来到了虎踞岭上,他们当时没去想这个事情是不是该找人做个见证,就凭两个人的口约,在山顶上说好了侯二爷的墓穴,接着就下了山。  第二天一早,侯中岳选了一个吉时,带着人就上山给他爹挖墓,哪知刚挖了半米,就在地底下挖出了瓜子金!这可是方圆百里的奇闻哪,都说侯二爷在天上现了灵,要造福子孙后代。侯老爷一听此事,马上也带了人上山来挖金子。双方为了那块地的划分吵得不可开交,连侯二爷的丧事也没人管顾了。最后两家把地一分为二,东边的属侯老爷家,西边的属侯二爷家。谁知这地不分还好,一分之后,两家就祸事临头了!
  分了地之后,侯老爷的人一直把个东边山上的石头皮都刨了出来,也没见到半分金子,白白花了不少雇人的银两。倒是侯二爷家收获颇丰,大家都说他们家至少挖出了上千两的金子。但这也就是个猜测,侯中岳把自己的地看得死死的,时刻提防着其他人到他那去摸油水。所以他们家倒底挖出了多少金子,那是谁也不知道。  两家就这么一直挖到再无地方可挖才停了下来。侯老爷只在与他侄子接壤的地方挖到了一二两金子,除此之外,其他地方均是劳己费财一无所获。他不由得对自己的侄子起了嫉恨,一纸诉状将他告到了县衙,说当初两家约定福地共享,且当日两家在山上对福地的划分并未明文约定,后来的东西划分不过是方便之举。现如今地下挖出了宝贝,理应双方共有两家平分。黎老爷接了诉状之后,一支令签传唤双方到堂。在堂上,侯中岳对着他大伯振振有词,辩称不与大伯均分金子的理由有三:一,双方已约定福地共享,谁先过世谁先埋。二,他父亲的墓穴事先与他大伯已有过商议,否则他不可能自作主张开挖父亲的墓穴。况且大伯后来对他父亲的墓穴方位并无异议,这足以证明双方在山上对土地的划分曾做过约定。三,即使在山上的约定口说无凭,在发现地下有瓜子金之后,大伯与他达成了东西各半的划分方式,则是有目共睹。凭这三条,西边的地下所得完全应该归他一人所有。黎老爷本就不愿掺和到这件无聊官司中,见侯中岳说得如此理直气壮,便借机草草退堂打算不再管这闲事。  侯家僵持了一个月后,黎县令不知怎么又起了热心,再次在五鲜斋办酒请客,想从中撮合两家。哪知侯中岳是个认死理的,根本就不买黎县令的帐。据跑堂的伙计说,侯中岳与黎县令当面叫起了板,最后还摔杯而去。临走前他放下狠话,别说是县太爷开口,就是天皇老子来了,也得认他的道理。不但如此,这位爷还说了一句要命的话,他就不信一个县太爷能拿他怎么样!  赵启贵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古往今来,明白人都知道一个道理,穷不与富斗,富不与官争。和官府斗,哪里会有好结果?黎县令当时被侯中岳的话噎得哑口无言灰头土脸,无趣地散了席,悻悻而去。
  过了不久,本地突然冒出一伙强盗,专劫外地客商,且屡屡得手。官府对其来历一无所知,黎县令遍撒大网,查了三月有余连个影子都没找到,被弄得焦头烂额。本地向来太平,出了这样的事情不免人人惶恐,一时流言满天,大家纷纷猜测这伙强盗在本地必有耳目,否则怎能逃出官府的天罗地网?  有一天,又一伙武汉的客商在本地被抢,其中一人听到强盗嘀咕说什么要到南阳桥去,待到逃出险境后,他立刻报告给了官府。黎县令正为这事束手无策,一听这话大喜过望,马上就发签派人去搜查。官府的人火速赶到了南阳桥,把整个村子围得水泄不通,挨家挨户地搜查,果然搜出了名堂,他们在侯中岳的大院子里搜出了贼赃。捕吏当下就把侯二家的人统统拿住,只跑了侯中岳的儿子侯德祥。  人赃并获之后,黎县令一边用大刑拷问,一边上报府台。侯中岳在大堂上一直大叫冤枉拒不认罪,最终熬不过酷刑死在堂上。说来也奇,侯中岳死了之后,那伙强盗也跟着消失得无影无踪。大家原本不信侯中岳会跟盗匪有什么勾结,到了这时也是将信将疑了。最后,黎县令以通匪的罪名抄没了侯中岳家的全部家产,并将余人通通判了流放,他们那家人从此不知下落。  到了发配的那天,侯老爷摒弃前嫌也赶来给侄子一家送行。只是他当时举止怪异涕泪横流,还大喊大叫语无伦次。说什么对不起祖宗的在天之灵,又说自己财迷心窍利欲熏心。到了最后,他竟然大骂黎县令歹毒险恶,人面兽心!押差的听到侯老爷竟然敢以下犯上,不由分说就是一顿乱棍,打得侯老爷当街吐血,回去后没几天就登天了。侯老爷一死,家里的梁柱就倒了。
  这事情原本到此就算了了,哪知奇特的事情还在后面。辛亥以后皇帝退位,黎县令由前朝遗老,变成了乡绅。有人说他曾杀害过光复会的弟子,但新政府却并没有为难他,让他闲居乡野,过着悠闲的生活。他甚至还新纳了一房小妾,又生了一个女儿。直到他因病去世,黎家都很太平。相比之下,侯家就不行了。民国初立之际,乡野匪患四起。侯德贵是侯家的独苗,年纪又小,因此被各方的土匪当成了钱庄。土匪们隔三差五就闯到他家去绑票,侯老爷的女人没多少见识,遇上这事就只好一次又一次地卖地赎人。只用了八、九年光景,侯家里外就只剩下了一所空宅院。眼看侯家就要沦落成破落户,当年跑了的少东家侯德祥又大摇大摆地回来了。这位爷当年逃出去之后,一路向东直到上海才停下。他七混八混,不知靠的什么门路投到了吴佩孚大将军的门下,他衣锦还乡之际,手里拿着本县县衙的大印。回来后,侯德祥先是祭拜祠堂安抚亲族,接着宣布禁烟禁赌禁娼,在县城里搞得颇有声势。那黎县令的儿子也是不知死活,顶着风头去沾花惹草不说,还私贩鸦片!这下被侯德祥给抓住了把柄。不过,也有人说那是侯德祥设的局,专等他入套。侯德祥以包娼庇赌私贩鸦片的名义,把黎县令的儿子给关了起来。幸亏以前受过黎县令恩惠的一些本地乡绅,集体出面向侯县长求情,这才免了黎家少爷的牢狱之灾,仅是罚没了黎家的一部份家产了事。这黎家少爷一出牢门,居然还傲气得很,向各位关照他的长辈打个拱手,也不道谢就扭头回家了。这还不算,黎少爷一回家就把家中的余产卖了个干净,而且卖得还非常奇特。你要什么他就卖什么,你出什么价钱他就答应什么价钱。哪怕你开价十个大洋买他十亩地,他也照卖不误!听到消息的人蜂拥而至,万贯家财半天就全改了主人。一家上下黎甲头只有一样不卖,就是他妹妹。那天去他们家做买卖的人无不是欢天喜地!你几辈子也碰不上这样的败家子货啊!  赵启贵说到这里也不禁摇头叹了口气,似乎为自己未能赶上这样的便宜事而深感惋惜。  本来赵启贵还要接着说下去,但是马弁唐保余突然跑到营房门口大喊道:集合,集合,发枪了!
  一听发枪,人群立刻骚动起来。只见门外的操场上推进来十余辆大车,上面堆满了油光发亮的枪支。对于从未拿过枪的人来说,这实在是不小的诱惑。赵启贵也顾不得再说故事,丢下宋林和吴二丫挤到人堆里抢着领枪去了。  乘着赵启贵走了,吴二丫拉着宋林问道:要是等会赵启贵问黎甲头派我们来干啥,你打算怎么说?  宋林看着赵启贵的背影,低声回答道:我也不知道,见机行事呗。  这句话让吴二丫对宋林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时,前头已经领到“新枪”的人突然叫嚷道:“怎么都是木头枪?”  “呸,你能干几天?还想拿真枪?”排长徐树根大声骂道。  所有人的兴奋与热情都立刻凉了下来,急切着拥挤着等着领枪的队伍也松散了。吴二丫按着秩序领到“枪”以后仔细地瞧了瞧这个家伙:它的样式是按照汉阳造的外形模仿的,主要材料是榉木,通体刷了一层薄薄的桐油,拿在手中感觉份量不是很重,“枪管”部分涂了一层粗糙的黑漆,而扳机部分则干脆就没有;若是顺着枪管方向看,你会发现这个烧火棍一样的东西居然还是弯的!吴二丫心想:就这种东西也能把上面的长官糊弄过去?
  发枪的事情严重影响了队伍的士气,晚饭之后草棚里弥漫着颓废的气息。赵启贵既没有来继续讲述侯德贵的故事,也没有来打听吴二丫和宋林的“秘密使命”。吴二丫在松了一口气之余,也和所有人一样坐在稻草上发呆,几乎每个人都萌生了一个念头:国防部的长官最好是明天就来,大家早点交差散伙。  第二天一清早,各路军官赶到了临时军营。在一片杂乱中,各连完成了早餐和集合,随即依次出发分成不同方向出门收捐。  侯德贵临时到七连来助阵,他和张连长带着一部分拿着真枪的老兵走在队伍的前面,另一部分老兵则在队伍的尾部负责押阵,吴二丫宋林这些“临时兵”则夹在中间行军。七连的队伍出了营门以后,在前头老兵的带领下走得像撒了欢的野马一样,不仅队伍排得有长有短,连背枪的姿势也是五花八门,一些人的嘴上还哼着各色小调。  走了不多久,大路上来了一个挑货担的小买卖人。前头的老兵立刻呼啦啦地围上去,拦住了货郎担的去路,他们一口咬定这个小买卖人不像正经货色,光看面相就知道是个日本奸细,不管货郎担怎么辩解告饶老兵们就是不放行。他们以检查敌特的名义,把货郎身上的铜板银元全搜罗出来,当做自卫捐充公没收。而货担也被翻了一个底朝天,货物被扔得到处都是。宋林见状赶紧凑了上去,在混乱中抢了两包大炮台牌香烟揣进了口袋里。那货郎突遭横祸,急得下跪告饶,他死死抱住张连长的大腿直喊军爷饶命,希望张连长能开口放过他。但侯德贵一脚踢开他,让这个可怜的倒霉鬼滚到一边去。到最后,这个无辜的人只能坐在路边悲愤地嚎啕大哭,任由官兵们将他洗劫一空。  吴二丫对宋林的举动微微有些失望,他没想到宋林也会干趁火打劫的事情,当他从货郎担的身边走过时,心里对他的遭遇生出一股同情,觉得保安团的人干得太过份了。但他耳边却传来赵启贵的议论:“这家伙真是蠢,看见我们过来也不知道先躲一躲。”  “也好,下回就知道了。”排长徐树根接口说道。  吴二丫又回头瞟了那可怜的家伙一眼,对宋林说道:“宋林哥,你把东西还他吧?
  谁知,宋林头也不回地对吴二丫说道:“他今天反正是倒霉,多点少点有区别么?”  吴二丫听了不再吱声,他感觉到自己的想法和大多数人格格不入,到底哪里错了,他弄不明白。  又走了十来里路,队伍在一个村子前停了下来。排长徐树根依照连长的命令确定了行动区域,要求大家必须将分配的自卫捐收齐,有钱的收钱,没钱的以农物充数,完不成任务的,不准吃饭。  徐树根带着大家沿着村道摸到村子的西边,抬头观察了一下,用手在队伍里点名道:“宋林,你们两个去那家屋上铺草的。赵启贵,你们几个人去那家屋上有瓦的。其他的人跟我走。”  排长把手一挥,众人便分头而去。  宋林和吴二丫老老实实地按着排长的指令走到了那户农家门前,其实光看这户人家的景象,就知道这家肯定缴不出捐来。因为这屋子不但没瓦,而且屋顶上的茅草也留着巴掌大的缝。  宋林没有为这景象弄得犹豫不前,他一个人威风凛凛地把门踢开,嘴里嚷道:“收捐了!”  那门板被他这么一踢,哐的一声掉下半边来,一股臭气也随着被打开的大门飘了出来。这股味道很难闻,就像是死人的腐臭,宋林和吴二丫不自主地捏住了鼻子,抬脚进了屋。  屋子里一个活死人躺在一张破床上,墙旁边坐着一个木然的女人,她对生人的到来没有任何反应。  宋林见她这样,不得不松开捏着鼻子的手,对着女人喝斥道:“收捐了!还坐着干什么?”  那女人抬起头来,把一双空洞木然的眼睛望向宋林,毫无生气地说道::“你自己拿吧,想拿什么拿什么。”  宋林见她这个样子,觉得再啰嗦也不会问出什么来,只得一个人在屋里乱翻起来,指望着能寻到点什么可以交差的玩意。  吴二丫看见她那惨兮兮的景象,心里生出一丝同情,他没有跟着宋林一起去翻找财物,而是徘徊了几步又回到了房屋的大门前,随口问道:“你男人怎么啦?”  “…麻风病。”
  麻风病?!  宋林听见这句话后,浑身一哆嗦,顾不得再去翻找值钱的东西,闪电般地从屋子里窜了出来,临出门时没忘记顺带把吴二丫也一并拉出几丈远。一直离开破屋子有了十来米距离了,宋林才停住脚稍稍出了几口粗气,心有余悸地回过头来仰着一张被吓得惨白的脸,对着屋里的人破口大骂道:“得了麻风你开句口啊!你他妈这不是祸害人吗?”  宋林越骂心里越气,忍不住又说了几句和对方的婆婆姥姥要发生性关系的狠话。正在起劲的时候,门口突然现出了那个女人的身影,吓得宋林往后一缩,嘴上的话也戛然而止,连带着吴二丫也跟着打了个哆嗦。两个人下意识地把“枪”抓紧了,万分紧张地看着那女人,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那女人并没有对他们做出更不友好的举动,只是木然地把门板扶好,吱吱地把它关上,便再没了动静。  宋林像一只被打败了的丧气狗,虽心有不甘,但再骂下去也是白费力气。他憋着一肚子火,拉着吴二丫往山下走。在路上他喋喋不休地对着吴二丫发着牢骚,怪吴二丫胆小怕事,怪吴二丫不提醒他,怪吴二丫不够朋友,怪吴二丫耍滑头,怪吴二丫不讲兄弟义气,怪吴二丫不和他一条心…  起先,吴二丫听任他怎么说,到后来吴二丫终于忍无可忍,不得不替自己辩护起来。他回嘴道,我怎么知道那屋里人有麻风病?我不知道怎么提醒你?我是不忍心拿他东西才没乱翻,我哪里不讲义气了?我怎么和你不是那一条心了?  两个人说着说着就变成了争吵,吵着吵着就动起了手脚,互相抱着在村道上滚来滚去,直到赵启贵等人从这路过,才把他们两个从地上分开。
  问清楚打架的缘由后,赵启贵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心想到底还是两个娃娃,为了这么点事情就互相生气。他好心劝了两人几句,但宋林和吴二丫存心犟上了,大家越劝他们越是来性子,就是互不理睬。眼见劝说不起效果,大家也就不费那个心思了。  赵启贵清了清搜刮来的东西,分出一点给宋林和吴二丫,叫他们拿去给连长交差。等到赵启贵他们走远了,宋林不吭声地站了起来,拿起赵启贵留下的东西独自往山下走,跟吴二丫连个招呼都没打。吴二丫觉得自己被欺负了,心里很委屈,但又不得不被动地跟着宋林下山。自打这天闹了不愉快之后,一直到上战场为止,两个人再没说过话。
  两天以后,国防部的巡视员提前到达了,保安团所有的新兵老兵全都集中到了临时军营。七拼八凑起来的小两千人马整整齐齐地站在草棚外的空地上,大家眼巴巴地等着这位大员来转上一圈,只要应付完这最后的差事,这半个月的苦难就解脱了。  这天一大早,包括黎甲头的妹夫和诸多乡绅在内的本地头面人物纷纷赶到县城外,准备为即将到来的大人物举行一个热烈的欢迎仪式。大致十点多钟,一位挂着金色领章马靴锃亮的少将带着护卫的马队由远而近地来到了大家的面前。  少将下马之后,笑容满面地收纳了本县奉上的奉承和孝敬,热乎地跟黎甲头的妹夫和一众乡绅拉了拉家常。保安团团座在人群中努力地往少将的身边挤动,想得个机会在所有人面前展一展保安团的赫赫雄风。  哪承想,这位国防部的大员对团座的热乎丝毫不感兴趣,也没有在县城久留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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