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会脚本错误开着老舍脚本老是断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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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舍自传_8
(1948 年 7 月 30 日) 有一天,我和郭小姐②、阿穆森先生一起谈了《离婚》的问题,按着阿穆森先生的建议,我用了两天的时间又做了必要的修改。郭小姐很欣赏这 些改动,答应一定尽快将其译成英文,也许下个月就可以把译稿交给阿穆森 先生。我相信这部小说经过修改以后就相当不错了。希望阿穆森先生尽快看 完修改以后的稿子,能在近日内交给出版公司。我想,如果这部书能尽快地出版,就能在很大程度上制止住沃得的一 派胡言,如果能赶在沃得的“珍本”上市之前问世,那我们就都得救了③。在我们的书出版以后,他绝对不敢用他篡改过的“珍本”和我们挑战。①参见前附赛珍珠致劳埃得的信。②郭小姐,Hellen Kuo(郭海伦),中文名郭镜秋,《离婚》、《鼓书艺 人》的译者。③沃得即伊文·金,后者是笔名。(1948 年 8 月 3 日) 明天我要去沃尔什夫人的农场住上四、五天。我已给我在上海的出版人④去信了,向他说明了重新登记我所有书的 版权的重要性。我还和阿穆森先生通了电话,告诉他我已收到郭小姐寄来的《离婚》 修改稿的英译稿,阿穆森先生正忙着出版事宜的最后扫尾工作。在这场和沃得较量的丑恶的奥林匹克赛里,我真希望能战胜他。④即赵家璧先生。(1948 年 8 月 25 日) 您关于我的作品的中国版权问题会很棘手的看法是正确的。我在上海的代理人刚刚给我寄来《离婚》在中国的版权登记号码,不知是否有所帮助。 我看,金的论点主要建立在两个事实上:一是中美之间没有有关保护版权的法律协议;二是在我来美之前,《骆驼祥子》的版权在他手理。如果他有《骆驼祥子》的版权,他同样也能有《离婚》的版权。我想我们最好还 是找到《骆驼祥子》的合同,看看是否真是如此。如果版权登记是由出版公司办理的,那对咱们就有利多了。①①伊文·金只是《骆驼祥子》的译者,不是出版人,版权若属出版公 司,则对老舍有利。六、 好莱坞之行(1948 年 8 月 10 日) 我明天飞洛杉矶商量《骆驼祥子》电影脚本的定稿事宜。(1948 年 8 月 19 日) 明天晚上才回来。离开好莱坞的时候,我没提要报酬的事,因为对方给我买了往返机票,付了旅馆账单,加在一起要四百美元。他们是想了解我 对根据小说改编的电影剧本的看法。好莱坞职业编剧改编的剧本实在是糟糕之极。我说了我的看法以后, 他们正在考虑是不是再请一位剧作家或我本人来改编这部小说。如果他们要我来改编,我很愿意和他们签个合同,当然,我一定会征 求您的意见;但如果他们去找剧作家来改编,那咱们也没什么可说的了。(1948 年 9 月 8 日) 王浩①干的事真是糟透了。本来我该被邀请去帮他改编第一个电影剧本,可王却偏偏找了个好莱坞的剧作家。把一万五千块的剧本费都花完了之 后,才想到了我。这次该请我了吧,他又另找了一个人。问题就在于所有为建立独立制片公司筹集的钱都不是他的,他这么大把大把地花钱只是想证明 他是老板。我想,等他把钱都花完了以后,就会一走了之,到某个大公司去 谋个好差事。①WANG HOWE.制片经办人。 除非他们再来找我,我看咱们再也犯不上为那部电影操心了。假如他们再要我去看第二个电影剧本,我得找他们要每周七百五十元的报酬。七、《鼓书艺人》写与译(1949 年 2 月 9 日致楼适夷)《四世同堂》已草完,正在译。这就是为什么还未回国的原因。此书 甚长,而译手又不十分高明,故颇需时日。如能完成,我想:出来一趟,若能有几本书译出,总算不虚此行;并不是因为美国舒服,才不回去——此地, 对我,并不舒服!《离婚》译本已出版了,评者十之八九予以赞美,可是销路很差!不 管怎说吧,《骆驼祥子》、《离婚》,及《四世同堂》三书在美出版;“牛天赐”在英(熊式一译)出版,有四书在国外印行,也总算是有了点交代。若不为 等“四世”译完,我早就回国了。(1948 年 11 月 30 日致高志毅) 半年来极忙,而且苦闷!《离婚》已出版,居然得到好评,很奇怪! 日内将奉寄一本,作为圣诞礼,并祈惠正! 电影事搁浅,nothing doing!现在又在写一新小说①,一时不会离开纽约。写完时,颇想去走一走。①指《鼓书艺人》。(1948 年 10 月 21 日) 那本新小说①,我已经完成了四章,其中三章已交给郭小姐去翻译。如果您能为我们准备一份四六分成的合同,我将不胜感激。如果我能保持每 天两千字的速度(这几天就是这样),预计到新年时,我就能写完。(1948 年 11 月 15 日) 郭小姐已将她译好的“大鼓”②的前三章拿给她的代理人看了。看过之后,会把它送给您,请您将稿子交给阿穆森先生。在给阿穆森先生之前, 希望您叫人用打字机打一份清楚的底稿,那样看起来更正规一点儿。①都指《鼓书艺人》。②同上。 关于我和郭小姐为新书签订合同一事,除去合同规定的她的稿酬和享有的权利之外,我想我们就不再让步了,除此以外,我没有别的意见了。(1948 年 11 月 19 日) 我今天给阿穆森先生的信是这么写的:“十分抱歉,我要放弃《鼓书艺人》的全部工作了。写完了十二章以后(约占全书的一半),我发现它既不像我想象的那么好,也不像我想象的那 么有意思。我想我最好还是别写了。我身体疲乏极了,要彻底休息一下。“郭小姐的代理人曾告诉劳埃得先生,说她似乎不是一个很合适的翻译 人。我能想象得出对像郭小姐那样一位有创造性的作家来说,去翻译别人的 作品该有多困难。“事情现在搞成这个样子,我十分抱歉。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我 也很高兴能有几天休息的时间。”我给他写信的原因是,既然郭小姐的代理人向阿穆森先生搬弄是非, 我们就不该老是保持沉默。我写信的真意是好意地表明我对郭小姐并无恶意。倘若郭小姐能碰巧看到或听到这封信的内容,她一定会感动的,因为她 总以为我们一直在和她讨价还价,但在信里我对此却只字未提。如果阿穆森先生认为她有权分享我们的成果,我在信里也暗示了,不管她是一个多么伟 大的译者,一旦我停止了写作,那么她将一事无成。假如您有机会和阿穆森先生谈谈,或者他还坚持郭小姐应和我们分享 稿酬的话,那么请您告诉他:如果她想要得到高达百分之四十的稿酬的话, 她的一切都将失去。(1948 年 11 月 26 日) 我刚和郭小姐开诚布公地谈了一次话,我们两人都同意她分享包括外文版权在内的百分之四十的稿酬。电影及其他(戏剧等)版权归我所有。 她建议我们尽快地签订合同。我希望她的代理人能很快地就这事和您进行磋商,以便尽快达成协议。 至于我写信告诉阿穆森先生说我停止写作的事,她说很容易解决,我们可以选一些章节的译稿先给阿穆森先生看。 她希望尽快签订作者和译者之间,以及出版者之间的合同,这样她才能定下心来好好工作,否则她心里总不踏实。(1948 年 12 月 4 日) 据郭小姐讲,我的新小说的三章译稿已送给阿穆森先生。她已经和阿穆森先生讲好,她要预支一千美元,每次二百五十元,分四次支付。钱直接 交给她的代理人,从合同签订之日起,四个月内付清,情况就是这样。至于预付给我的稿酬,请按您认为最合适的办法办,一千五百美元是 一次付还是分期付,我全无所谓。(1948 年 12 月 30 日) 我和出版公司之间在关于我新书的合同里,还有几条条款没谈好,我想您会为我解决这一切的,不幸的是,那三章小说的译稿是郭小姐的代理人 直接交给阿穆森先生的,同样,郭小姐预支一千美元的事,也是这位代理人一手安排的。所有这一切,都是在郭小姐告诉我以后,我才知道的。实际上, 郭小姐的代理人应当把那三章的译稿先送给您,应当把郭小姐要预支稿酬一事通知您,但他没有这么做。这样一来,您可能会有一种印象,似乎我应该对此负责。我给您写这封信就是为了澄清这一事实。如果当时我把原因告诉 您,您一定会生郭小姐和沃特金斯的气。事实上,我一向都很慎重,尽量不和阿穆森先生与雷诺先生两人打交 道,就是为了使您在为我和他们谈判时,不会觉得我在中间干扰了您。可是我无法阻止郭或者沃特金斯直接与出版公司打交道。不过,我过去从来没有 同时和两头打过交道,希望这一点能使您满意。眼下在出版公司手里的那三章译稿的底稿是唯一一份干净的底稿。我 实在不好意思让郭小姐再打一份,因为所有的稿子都是她一人打的,您知道,和一个女人打交道是多么微妙的事。我希望我们的合同能尽早地签妥,因为如果郭小姐看不见签好的合同, 收不到预付的钱,她就无法继续工作下去。(1949 年 1 月 31 日) 郭海伦小姐真是个好司机。我们到迈阿密用了三天半的时间。最糟糕的一段路是在乔治亚州的公路上,站在路中间的不是警察而是牛群,而郭小 姐竟然一头也没轧死!郭小姐到离迈阿密七英里的乡下干她自己的活去了。我住在福拉格勒 饭店,这是一家小而干净的旅馆,价钱也适中。这里也很暖和,但愿对我的腿有好处。(1949 年 2 月 9 日) 我在迈阿密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现在已回到纽约。很不幸的是,我的腿还没好,我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我行动不便,您能给我寄张支票来吗?(1949 年 4 月 18 日) 谢谢您寄来的一百一十二点五美元的支票。一两天之内我大概就要去巴瑟·埃斯乐医院住院,可能要动手术。戴 得里奇大夫看过几次之后,腿病一天比一天重。今天早晨他说要送我去巴瑟·埃斯乐医院住院,到了那以后,我再告诉您是否要动手术。《鼓书艺人》的初译稿已寄给我了,我想在住院之前看完。阿穆森先 生手里也有一份,他看完以后,我再和他一起商量一下需要修改的地方,然 后就算定稿了。咱们答应给哈帕的短篇您是否已寄到英国去了?(1949 年 8 月 18 日) 阿穆森先生已去度假,我想他一定在看《鼓书艺人》呢。 下星期一上午十一点,我想带着《四世同堂》第三部的稿子去见您。明天我再和浦爱德小姐最后商量一次。(1949 年 9 月 12 日) 我和浦爱德小姐在费城她哥哥的家里过了一个周末。和她一起在树林里散步时,我突然给《四世同堂》的英文版想到了一个很好的书名——《黄 色风暴》,您觉得怎么样?星期四上午我要去见阿穆森先生。我会把有关《鼓书艺人》的一切情况都告诉您的。第三节 启 程①①1949 年 7 月,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第一次代表大会举行。周恩来 说,打倒了国民党反动派铲除了障碍,南北两路文艺队伍大会师了,就是缺少我们的老朋友老舍,已经邀请他回来了。10 月,老舍接到受周恩来嘱托 的冯乃超、夏衍先后写来的邀请回国的信,扶病归国。(1949 年 9 月 21 日) 和您在电话里谈过之后,我觉得最好还是把我在香港的地址留给您: 香港 香港大学病理系 侯宝璋先生转“S.Y.SHU”是我英文签名“SHEH— YU SHU”(舒舍予)的简写。第六章 晚年逢盛世我高兴回到祖国来,祖国已不是半封建半殖民地的国家,而是崭新的, 必能领导全世界被压迫的人民走向光明,自由,与幸福的路途上去的伟大力 量!第一节 由三藩市到天津一、 旧金山到三藩市(旧金山)恰好在双十节之前,中国城正悬灯结彩,预备庆 贺。在我们的侨胞心里,双十节是与农历新年有同等重要的。常听人言:华侨们往往为利害的,家庭的,等等冲突,去打群架,械 斗。事实上,这已是往日的事了;为寻金而来的侨胞是远在一八五○年左右;现在,三藩市的中国城是建设在几条最体面,最冲要的大街上,侨胞们是最 守法的公民;械斗久已不多见。可是,在双十的前夕,这里发生了斗争,打伤了人。这次的起打,不 是为了家族的,或私人间利害的冲突,而是政治的。青年们和工人们,在双十前夕,集聚在一堂,挂起金星红旗,庆祝新 中国的诞生。这可招恼了守旧的,反动的人们,就派人来捣乱。红旗被扯下,继以 斗殴。双十日晚七时,中国城有很热闹的游行。因为怕再出事,五时左右街 上已布满警察。可惜,我因有个约会,没能看到游行。事后听说,游行平安无事;队 伍到孙中山先生铜像前致敬,并由代表们献剑给蒋介石与李宗仁,由总领事 代收。全世界已分为两大营阵,美国的华侨也非例外:一方面悬起红旗,另 一方面献剑给祸国殃民的匪酋。在这里,我们应当矫正大家常犯的一个错误——华侨们都守旧,落后。 不,连三藩和纽约,都有高悬红旗,为新中国欢呼的青年与工人。就是在那些随着队伍,去献剑的人们里,也有不少明知蒋匪昏暴,而 看在孙中山先生的面上,不好不去凑凑热闹的。另有一些,虽具有爱国的高度热诚,可是被美国的反共宣传所惑,于是就很怕“共产”。老一辈的侨胞,能读书的并不多。晚辈们虽受过教育,而读不到关于 中国的英文与华文书籍。英文书很少,华文书来不到。报纸呢(华文的)又多被二陈所控制,信意的造谣。这也就难怪他们对国事不十分清楚了。纽约的华侨日报是华文报纸中唯一能报导正确消息的。我们应多供给 它资料——特别是文艺与新政府行政的纲领与实施的办法。此外,也应当把文艺图书,刊物,多寄去一些。二、太平洋上十月十三号开船。船上有二十二位回国的留学生。他们每天举行讨论 会,讨论回到祖国应如何服务,并报告自己专修过的课程,以便交换知识。同时,船上另有不少位回国的人,却终日赌钱,打麻将。 船上有好几位财主,都是菲律宾人。他们的服饰,比美国阔少的更华丽。他们的浅薄无知,好玩好笑,比美国商人更俗鄙。他们看不起中国人。 十八日到檀香山。论花草,天气,风景,这真是人间的福地。到处都是花。街上,隔不了几步,便有个卖花人,将栀子,虞美人等香花织成花圈出售;因此,街上也是香的。 这里百分之四十八是日本人,中国人只占百分之二十以上。这里的经济命脉却在英美人手里。这里,早有改为美国的第四十九州之议,可是因为 东方民族太多了,至今未能实现。好家伙,若选出日本人或中国人作议员,岂不给美国丢人。二十七日到横滨。由美国军部组织了参观团,船上搭客可买票参加, 去看东京。只有四五个钟头,没有看见什么。自横滨到东京,一路上原来都是工 业区。现在,只见败瓦残屋,并无烟筒;工厂们都被轰炸光了。路上,有的人穿着没有一块整布的破衣,等候电车。许多妇女,已不 穿那花狸狐哨的长衣,代替的是长裤短袄。在东京,人们的服装显着稍微整齐,而仍掩蔽不住寒伧。女人们仍有 穿西服的,可是鞋袜都很破旧。男人们有许多还穿着战时的军衣,戴着那最可恨的军帽——抗战中,中国的话剧中与图画中最习见的那凶暴的象征。日本的小孩儿们,在战前,不是脸蛋儿红扑扑的好看么?现在,他们 是面黄肌瘦。被绞死的战犯只获一死而已;他们的遗毒余祸却殃及后代啊! 由参观团的男女领导员(日本人)口中,听到他们没有糖和香蕉吃——因为他们丢失了台湾!其实,他们所缺乏的并不止糖与香蕉。他们之所以 对中国人单单提到此二者,倒许是为了不忘情台湾吧?三十一日到马尼拉。这地方真热。大战中打沉了的船还在海里卧着,四围安着标帜,以免行船不慎,撞 了上去。岸上的西班牙时代所建筑的教堂,及其他建筑物,还是一片瓦砾。有 城墙的老城完全打光。新城正在建设,还很空旷,看来有点大而无当。本不想下船,因为第一,船上有冷气设备,比岸上舒服。第二,听说 菲律宾人不喜欢中国人;税吏们对下船的华人要搜检每一个衣袋,以防走私。第三,菲律宾正要选举总统,到处有械斗,受点误伤,才不上算。可是,我终于下了船。 在城中与郊外转了一圈,我听到一些值得记下来的事:前两天由台湾运来的大批的金银。这消息使我理会到,蒋介石虽在表面上要死守台湾,可 是依然不肯把他的金银分给士兵,而运到国外来。据说,菲律宾并没有什么工业;那么,蒋自己的与他的走狗的财富,便可以投资在菲律宾,到台湾不 能站脚的时候,便到菲律宾来作财阀了。依最近的消息,我这猜测是相当正确的。可是,我在前面说过,菲律宾人并不喜欢中国人。其原因大概是因为 中国人的经营能力强,招起菲律宾人的忌妒。那么,假若蒋匪与他的匪帮都到菲律宾去投资,剥削菲人,大概菲人会起来反抗的。一旦菲人起来反抗, 那些在菲的侨胞便会吃挂误官司。蒋匪真是不祥之物啊!舟离日本,遇上台风。离马尼拉,再遇台风。两次台风,把我的腿又 搞坏。到香港——十一月四日——我已寸步难行。三、香 港下船好几天了,我还觉得床像是在摇晃。海上的颠簸使我的坐骨神经 痛复发了,到现在几乎还无法行走。香港大学又在山上,每次出门都给我带 来极大的痛苦。我在此地已呆了十天,仍不知何时才能回到北京。此地有许多人等船 北上,所以很难搞到船票。看来,我还得再呆上一段时间,我没法从这里游 回家去。两个多星期了,可我仍搞不到去北方的船票。在这期间,病痛却一天 天加剧,我已根本无法行走。一位英国朋友正努力帮我搞一张到天津的船票,但我实在怀疑他是否能行,这里有成千上万的人等着离开香港。等船,一等就是二十四天。 在这二十四天里,我看见了天津帮,山东帮,广东帮的商人们,在抢购抢卖抢运各色的货物。室内室外,连街上,入耳的言语都是生意经。他们 庆幸虽然离弃了上海天津青岛,而在香港又找到了投机者的乐园。遇见了两三位英国人,他们都稳稳当当的说:非承认新中国不可了。 谈到香港的将来,他们便微笑不言了。一位美国商人告诉我:“我并不愁暂时没有生意;可虑的倒是将来中外 贸易的路线!假若路线是‘北’路,我可就真完了!” 我可也看见了到广州去慰劳解放军的青年男女们。他们都告诉我:“他们的确有纪律,有本事,有新的气象!我们还想再去!” 好容易,我得到一张船票! 不像是上船,而像一群猪入圈。码头上的大门不开,而只在大门中的小门开了一道缝。于是,旅客,脚行,千百件行李,都要由这缝子里钻进去。 嚷啊,挤啊,查票啊,乱成一团。“乐园”吗?哼,这才真露出殖民地的本色。花钱买票,而须变成猪!这是英国轮船公司的船啊!挤进了门,印度巡警检查行李。给钱,放行。不出钱,等着吧,那黑 大的手把一切东西都翻乱,连箱子再也关不上。一上船,税关再检查。还得递包袱! 呸!好腐臭的“香”港!四、天 津二十八日夜里开船。船小(二千多吨),浪急,许多人晕船。为避免遭 遇蒋家的炮舰,船绕行台湾外边,不敢直入海峡。过了上海,风越来越冷,空中飞着雪花。许多旅客是睡在甲板上,其苦可知。十二月六日到仁川,旅客一律不准登岸,怕携有共产党宣传品,到岸 上去散放。美国防共的潮浪走得好远啊,从三藩市一直走到朝鲜!九日晨船到大沽口。海河中有许多冰块,空中落着雪。离开华北已是 十四年,忽然看到冰雪,与河岸上的黄土地,我的泪就不能不在眼中转了。因为潮水不够,行了一程,船便停在河中,直到下午一点才又开动;到天津码头已是掌灯的时候了。 税关上的人们来了。一点也不像菲律宾和香港的税吏们,他们连船上的一碗茶也不肯喝。我心里说:中国的确革新了! 我的腿不方便,又有几件行李,怎么下船呢?幸而马耳先生也在船上,他奋勇当先的先下去,告诉我:“你在这里等我,我有办法!”还有一位上海 的商人,和一位原在复旦,现在要入革大的女青年,也过来打招呼:“你在这里等,我们先下去看看。”茶房却比我还急:“没有人来接吗?你的腿能走吗?我看,你还是先下 去,先下去!我给你搬行李!”经过这么三劝五劝,我把行李交给他,独自慢慢扭下 来;还好,在人群中,我只跌了“一”跤。检查行李是在大仓房里,因为满地积雪,不便露天行事。行李,一行 行的摆齐,丝毫不乱;税务人员依次检查。检查得极认真。换钱——旅客带着的外钞必须在此换兑人民券——也是依次而进,秩序井然。谁说中国人不 会守秩序!有了新社会,才会有新社会的秩序呀!又遇上了马耳和那两位青年。他们扶我坐在衣箱上,然后去找市政府 的交际员。找到了,两位壮实,温和,满脸笑容的青年。他们领我去换钱,而后代我布置一切。同时,他们把我介绍给在场的工作人员,大家轮流着抽 空儿过来和我握手,并问几句美国的情形。啊,我是刚入了国门,却感到家一样的温暖!在抗战中,不论我在哪里,“招待”我的总是国民党的特务。 他们给我的是恐怖与压迫,他们使我觉得我是个小贼。现在,我才又还原为人,在人的社会里活着。检查完,交际员们替我招呼脚行,搬运行李,一同到交际处的招待所 去。到那里,已是夜间十点半钟;可是,滚热的菜饭还等着我呢。没能细看天津,一来是腿不能走,二来是急于上北京。但是,在短短的两天里,我已感觉到天津已非旧时的天津;因为中国已非旧时的中国。更有滋味的是未到新中国的新天津之前,我看见了那渐次 变为法西斯的美国,徬徨歧路的菲律宾,被军事占领的日本,与殖民地的香港。从三藩市到天津,即是从法西斯到新民主主义,中间夹着这二者所激起 的潮浪与冲突。我高兴回到祖国来,祖国已不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的国家,而是崭新的,必能领导全世界被压迫的人民走向光明,和平,自由,与幸福的 路途上去的伟大力量!第二节 致劳埃得①①自从老舍开始了“新社会”的生活,他便极少写关于个人生活的文 章。这几封信倒是给了我们不少活生生的“传”的材料,故单编为一节。老舍为何不如以前那样愿意写自己的生活了呢?大概原因有三:一是觉得个人 生活与社会比起来不足道,“个人的”是资产阶级的;二是太忙,忙于各种社会活动,写各种形式的作品:有艺术的,有宣传的;三是将回忆变作了“反 省”,生活表现转变为“思想改造”。本节对所选信件仍只取其有“传”的价值的部分,并弃其书信格式,只标明日期。(1950 年 2 月 27 日) 回到北京后,我一直忙于读书和写作。本想到各处多走走,多看看,好为写作搜集些素材,但坐骨神经一直疼得厉害,结果我只好呆在家里,在 阅读中获得新知识。虽然经过十五年的分离,我的三个姐姐(七十三岁、七十岁和六十四 岁)还都住在北京,身体也都尚好。我大哥也住在这里。他们看见最小的弟弟终于回来了,都非常高兴。两年前,我哥哥差点饿死。现在他的孩子全有 了工作,他自己也恢复了健康。他们全都非常喜欢这个对人民真好的新政府。我的家眷将要从重庆回到北京,我得给他们准备房子。北京现在又成 了首都,想要找一处合适的房子既贵又困难。如果您能给我寄五百美元到香港,再由侯先生(香港大学病理系侯宝璋大夫)转寄给我,我将非常高兴。 那部长篇小说进行得怎么样了?我听说阿穆森先生不再为雷诺和希契科克公司工作了①,是真的吗?①《四世同堂》、《鼓书艺人》都不是由雷诺和希契科克公司出版,而 是由哈科克和布雷斯公司出版。(1950 年 7 月 7 日) 非常抱歉,这么长时间没给您写信了。我正忙于筹建北京市文学艺术工作者联合会的工作和写作。刚刚完成一部五幕话剧剧本②的写作工作,不 久就能公演了。②即《方珍珠》 谢谢您把五百美元寄到香港。侯先生已转寄给我。我很高兴你告诉我《四世同堂》的译稿仍保存得很好。请您转告浦爱德小姐,我太忙了,实在 找不出给她写信的时间。还请您告诉她,现在北京的湖和河全都重新治理过了,水都变得干净 了。今年的小麦收成比去年要好,饥荒就要过去了。(1950 年 8 月 26 日) 那个五幕话剧现已交给一位导演,估计九月就能公演了。我的另一部短剧也可望于今年十二月公演①。北京文学艺术工作者联合会已经成立,我 担任主席。我现在要干的事太多,实在是太忙了。今年夏天天气很热,不过最近两天凉快了一点。市场上梨、苹果、桃 子很多。我的小女儿(小立)除了苹果什么都不吃,她晚上还要在床上藏几 个苹果。北京现在很好,通货膨胀已经过去,人人都感到欢欣鼓舞。食物也充 足。人们开始爱新政府了。关于哈科克和布雷斯公司②提出的共同分享额外编辑费的问题,我看 我们应该同意,他们支出得太多了,我们要帮助他们。请将随信寄去的短信和十五美元寄给罗伯特·兰得先生③。地址如下: 作家协会东三十九街三号 纽约十六①指话剧《龙须沟》。②即出版《四世同堂》、《鼓书艺人》的出版公司。③老舍同日给罗伯特·兰得的信中说,“我接受‘作家指导’的邀请加 入‘美国作家协会’,我应每年交十五美元的会费。”(1950 年 11 月 17 日) 我的工作十分忙,所以一直没给您写信。除了坐骨神经疼之外,我很健康。我想方设法治疗,可全都无济于事。 不知道什么时候,用什么办法才能去掉这烦人的痛苦。(1951 年 5 月 3 日) 作为北京文联的主席,我要干的事太多,简直找不出时间来处理我自己的私事。北京现有二百万人口。有许多艺术家住在这里,我必须努力帮助 他们。我很想看到《黄色风暴》的样书,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收到您寄给我的 样书。我希望您能寄两本样书给瞿同祖先生(纽约一二三西街,五十二公寓四三五号),一本给他,一本给我,他会通过香港把样书寄给我的。您也可 以通过他把东西或钱寄给我。浦爱德小姐已给我几份有关《黄色风暴》的评论文章。看来他们都很 喜欢这部小说。(1951 年 5 月 21 日) 听说您寄给我的样书(《黄色风暴》)已到了香港,我的朋友侯先生会设法转寄给我的。瞿同祖先生住在纽约一二三西街的五十二公寓四三五号, 他也会帮您把书和钱寄给我,他是我的一位好朋友,他可以在您给我的信的 信封上写中文。这段日子我一直很忙,坐骨神经痛也一直没停,我想尽了一切办法, 可全都无效。我家的白猫生了三只小猫——一只白的,两只黄白花的。可我家的小 鸟死了,这下可给了我小女儿一个大哭一场的机会。(1951 年 7 月 23 日) 今年北京的夏天很热。我每天只能在大清早写一会,下午就热得没法工作了。北京有许多美丽的公园,在那里我可以休息,吸到新鲜空气。可坐 骨神经痛使我没法走到公园。过去三个月里,我只完成了一个短的电影剧本①,其他别无建树。 对于新中国,有许许多多的事情可以说,总的可以归结为一句话:政府好。中国人民弄不清美国政府为什么要反对北京的好政府,而支持台湾的 坏政府。十分感激您告诉我《黄色风暴》将在英国出版,我很高兴。 请给瞿同祖先生五百美元。他的家眷在北京,他们会把钱交给我的。(1952 年 4 月 1 日) 我现在仍忙于写那部话剧②。不知何时才能完成。新社会激励全国的作家奋发写作,每一位作家都在辛勤耕耘。冬天就要过去了,北京的春天很 美。我养了许多花,侍弄这些花为我在写作的间隙提供了一个休息的机会。坐骨神经痛稍稍好了一点。我也该做些轻微的运动了,浇花对我来说就是一 种轻微的运动。①指电影剧本《人同此心》,未发表。②指《春华秋实》。用老舍的话说,这是一个写运动过程的戏。众人贡 献意见,老舍写了十稿。(1952 年 5 月 14 日) 感谢您一九五二年三月七日的来信。两天前我收到两本《鼓书艺人》的样书,售价那么高,而书本身又不是太好,我怀疑是否能有好销路。您如 果能给我寄些关于这本书的评论文章,我将不胜感激。对《黄色风暴》的评论大都是称赞的,但我怀疑《鼓书艺人》是否还会获得同样的好评。我一直很忙,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我的坐骨神经痛好了一点,这要感谢 维生素 B 针剂。(1952 年 10 月 1 日) 对不起,这只能是一个短短的便条,我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牛天赐传》是我的一部不重要的作品,不值得译成英文。我对柯林 先生本人及其用意一无所知。请告诉哈科克和布雷斯公司,这部书不好。如果其他出版商想出版的话,那么他们一定要经过您,在美国您是我一切书籍 的出版代理人。①①这些书信内容在当时都是不太适合公开的。这可以说是老舍的一种 矛盾。从信的语气看来,老舍是在有意淡化中断这种联系。第三节 “歌德”①①老舍自称是歌德派,歌新社会、共产党、毛主席之德。老舍对新社 会的认识与早年由基督教得来的人类大同的理想是一致的,他的热情有宗教般的特点。而对社会主义革命、马克思主义等,他并没有多深的认识。歌德 的写作态度,决定了老舍除了借客观事实歌颂外,就是主观抒发。所以,建国后的文章传“心”多而传“行”少。纵使我有司马迁和班固的文才与知识,我也说不全,说不好,我爱,我热爱,这个新社会啊!一、 作个学生 在天坛举行了控诉恶霸的大会。 本来,我的腿病警告我:不要去吧,万一又累垮了!可是,我没接受这警告。我这么想:要搞通思想,非参加社会活动不可;光靠书本是容易发 生偏差的。会场是在天坛的柏林里。我到得相当早,可是林下已经坐满了人。往 四下看了看,我看到好些个熟识的脸。工人,农人,市民们,教授,学生,公务人员,艺人,作家,全坐在一处。我心里说:这是个民主的国家了,大 家坐在一处解决有关于大家的问题。解放前,教授们哪有和市民们亲热的坐在一处的机会呢。 开会了。台上宣布开会宗旨和恶霸们的罪状。台下,在适当的时机,一组跟着一组,前后左右,喊出“打倒恶霸”与“拥护人民政府”的口号; 而后全体齐喊,声音像一片海潮。人民的声音就是人民的力量,这力量足以使恶人颤抖。 恶霸们到了台上。台下多少拳头,多少手指,都伸出去,像多少把刺刀,对着仇敌。 恶霸们,满脸横肉的恶霸们,不敢抬起头来。他们跪下了。恶霸的“朝代”过去了,人民当了家。 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一一的上台去控诉。控诉到最伤心的时候,台下许多人喊“打”。我,和我旁边的知识分子,也不知不觉的喊出来:“打!为什么不打 呢?!”警士拦住去打恶霸的人,我的嘴和几百个嘴一齐喊:“该打!该打!”这一喊哪,教我变成了另一个人! 我向来是个文文雅雅的人。不错,我恨恶霸与坏人;可是,假若不是在控诉大会上,我怎肯狂呼“打!打!”呢?人民的愤怒,激动了我,我变 成了大家中的一个。他们的仇恨,也是我的仇恨;我不能,不该,“袖手旁观”。群众的力量,义愤,感染了我,教我不再文雅,羞涩。说真的,文雅 值几个钱一斤呢?恨仇敌,爱国家,才是有价值的,崇高的感情!书生的本色变为人民的本色才是好样的书生!有一位控诉者控诉了他自己的父亲!除了在这年月,怎能有这样的事 呢!我的泪要落下来。以前,中国人讲究“子为父隐,父为子隐”,于是隐来隐去,就把真理正义全隐得没有影儿了。今天,父子的关系并隐埋不住真 理;真理比爸爸更大,更要紧。父亲若是人民的仇敌,儿子就该检举他,控诉他。一个人的责任,在今天,是要对得起社会;社会的敌人,也就是自己 的敌人;敌人都该消灭。这使我的心与眼都光亮起来。跪着的那几个是敌人,坐着的这几万人是“我们”,像刀切的那么分明。什么“马马虎虎”,“将就 将就”,“别太叫真”这些常在我心中转来转去的字眼,全一股脑儿飞出去;黑是黑,白是白,没有第二句话。这么一来,我心里清楚了。也坚定了;我 心中有了劲!这不仅是控诉几个恶霸,而是给大家上了一堂课。这告诉我曾受过恶 霸们欺负的人们:放胆干吧,检举恶霸,控诉恶霸,不要再怕他们!有毛主席给我们作主,我们还怕什么呢?检举了恶霸们,不单是为个人复仇,也是 为社会除害啊!这告诉了我,和跟我一样文文雅雅的人们:坚强起来,把温情与文雅丢开,丢得远远的;伸出拳头,瞪起眼睛,和人民大众站在一起, 面对着恶霸,斗争恶霸!恶霸们并不是三头六臂的,而是在我们眼前跪着,颤抖着的家伙们。恶霸们不仅欺负了某几个人,与我们无关;他们是整个社 会的仇敌!一位卖油饼的敦厚老实的老人控诉恶霸怎样白吃了他的油饼,白吃了 三十年!控诉完了,他转过身去,向毛主席的像规规矩矩的鞠了一躬。这一鞠躬的含义是千言万语也解释不过来的。我也要立起来,也鞠那么一躬!人 民是由心里头感激毛主席。不是仅在嘴皮子上说说的!这样,我上了一课,惊心动魄的一课。我学到了许多有益处的事。这 些事教我变成另一个人。我不能再舍不得那些旧有的习惯,感情,和对人对事的看法。我要割弃它们像恶霸必须被消灭那样!我要以社会的整体权衡个 人的利害与爱憎,我要分清黑白,而不在灰影儿里找道理,真的,新社会就是一座大学校,我愿在这个学校里作个肯用心学习的学生。二、文艺新生命一九四九年年尾,由国外回来,我首先找到了一部《毛泽东选集》。头 一篇我读的是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读完了这篇伟大的文章,我不禁狂喜。在我以前所看过的文艺理论里, 没有一篇这么明确地告诉我:文艺是为谁服务的,和怎样去服务的。可是,狂喜之后,我发了愁。我怎么办呢?是继续搞文艺呢,还是放弃它呢?对着毛主席给我的这 面镜子,我的文艺作家的面貌是十分模糊了。以前,我自以为是十足的一个作家,此刻,除了我能掌握文字,懂得一些文艺形式之外,我什么也没有! 毛主席指示:文艺须为工农兵服务。我怎么办呢?从我开始学习文艺写作起,二十多年来,我的思想、生活、作品都始终是在小资产阶级里绕圈圈。我最 远的“远见”是人民大众应当受教育,有享受文艺的能力与权利。享受什么样的文艺呢?很简单:我写,大家念。我写什么呢?随便!我写什么,大家 念什么。一个小资产阶级的确是可以这样狂傲无知的。这种狂傲使我对于工农兵,恰如毛主席所说的,缺乏接近,缺乏了解,缺乏研究,缺乏知心朋友, 不善于描写他们。我真发了愁。 毛主席提出了文艺服从于政治的道理。这又使我手足失措。我在小资产阶级的圈子里既已混了很久,我的思想、生活、作品,已经都慢慢地瘫痪 了。我每每觉得我可以不吸收任何新思想,还是照旧可以写东西。我的生活方式呢,似乎也恰好是一个文人所应有的,不必改变。作品呢,不管有无内 容,反正写得光滑通顺,也就过得去了。这样的瘫痪已久,使我没法子不承认:文艺不但可以和政治分家,也应当分家;分了家日子好过!我以为,仗 着一点小聪明和长时间的写作经验,我就可以安安稳稳的吃文艺饭。可是,毛主席告诉了我和类似我的人:你们错了,文艺应当服从政治!我怎么办呢? 首先,我决定了态度:我要听毛主席的话,跟着毛主席走!听从毛主席的话是光荣的!假若我不求进步,还以老作家自居,连毛主席的话也不肯 听,就是自暴自弃!我要在毛主席的指示里,找到自己的新文艺生命。态度决定了,我该从哪里下手去实践呢?我不敢随便地去找一点新事 物,就动手写小说或剧本;我既没有革命锻炼,又没有足够的思想改造学习和新社会生活的体验,若是冒冒失失地去写大部头的作品,必会错误百出。 我得忘了我是有二十多年写作经验的作家,而须自居为小学生,从头学起。这样,我决定先写通俗文艺,这并不是说,通俗文艺容易写,思想性与艺术 性可以打折扣,而是说通俗文艺,像快板与相声,篇幅都可以不求很长,较 比容易掌握。在从前,我写一篇一百句左右的鼓词,大概有两三天就可以交卷;现 在须用七八天的工夫,我须写了再写,改了再改。在文字上,我须尽力控制,既不要浮词滥调,又须把新的思想用通俗语言明确地传达出来,这很不容易。 在思想上,困难就更多了。当我决定写某件事物的时候,对那件事物我必定已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可是,赶到一动笔,那点了解还是不够用,因为一篇 作品,不管多么短小,必须处处结实、具体。我的了解只是大致不差,于是字里行间就不能不显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贫乏与毛病。有时候,正笔写 得不错,而副笔违反了政策。有时候,思想写对了,可是文字贫弱无力,没有感情——只把政治思想翻译一下,而没有对政治思想所应有的热情,就一 定不会有感动的力量。有时候。困难很多!可是我决定:第一不要急躁,第二不要怕求别人。我既决定听从毛主席的指示:思想改造必须彻底,也就 必是长时间的事;我就不能急躁。我必须经常不断地学习,以求彻底解决。以前,我可以凭“灵感”,信笔一挥,只求自己快意一时,对读者却不负责 任。现在,我要对政治思想负责,对读者负责,急于成功会使我由失望而自弃。另一方面,我须时时请教别人。时常,我的客人,共产党员或是有新思 想的人,就变成我的批评者;我要求他们多坐一会儿,听我朗读文稿;一篇稿子不知要朗读多少回,读一回,修改一回。我自己的思想不够用,大家的 思想会教我充实起来;当他们给我提出意见的时候,他们往往不但指出作品上的错处,而且也讲到我的思想上的毛病,使我明白为什么写错了的病根。 这样,写一小段,我就得到一些好处。虽然我从书本上学来的新思想不很多(到今天我还是有些怕读理论书籍),可是因为不断地习作,不断地 请教,我逐渐地明白了我应当怎样把政治思想放在第一位,而不许像从前那样得到一二漂亮的句子便沾沾自喜。 虽然我因有严重的腿疾,不能马上到工厂、农村、或部队里去体验生活,可是因为不断地习写通俗文艺,我已经知道了向工农兵学习的重要;只 要腿疾好些,我就会向他们学习去。虽然二年来我所写过的通俗文艺作品并非都没有毛病,可是这已给了我不少鼓励:放下老作家的包袱,不怕辛苦, 乐于接受批评,就像是我这样学问没什么根底,思想颇落后的作家,也还有改造自己的可能,有去为人民服务的希望。不管我写多么小的一个故事,我也必须去接触新的社会生活;关起门 来写作,在今天,准连一句也写不出。为写一小段鼓词,我须去调查许多资料,去问明白有什么样政治思想上的要求。这样,我就知道了一些新社会是 怎样在发展,和依照着什么领导思想而发展的。一来二去,接触的多了,我就热爱这个天天都在发展进步的新社会了。是的,我必须再说一遍,我缺乏 有系统的学习政治理论与文艺理论。可是,赶到因为写作的需要,看到了新社会的新气象新事物,我就不能不动心了。我要歌颂这新社会的新事物,我 有了向来没有的爱社会国家的热情。自然,有人说我这样先看见,后歌颂,是被动的,不会写出有很高思想性与创造性的作品来。可是,我是由旧社会 过来的人,假若我自诩能够一下子就变成为今天的思想家,就是自欺欺人。我只能热情地去认识新社会,认识多少,就歌颂多少;我不应该因我的声音 微弱而放弃歌颂。写不了大部头的小说,我就用几十句快板去歌颂。以我的小小的才力,我不该幻想一写就写出一鸣惊人的作品来;若因不能一鸣惊人, 就连快板也不写,我便完全丧失了文艺生命,变成废物。我不再想用作品证明我是个了不起的文人,我要证明我是新文艺部队里的一名小兵,虽腿脚不 利落,也还咬着牙随着大家往前跑。慢慢地,我开始写剧本。《方珍珠》与《龙须沟》的背景都是北京;我 是北京人,知道一些北京的事情。我热爱北京,看见北京人与北京城在解放后的进步与发展,我不能不狂喜,不能不歌颂。我一向以生在北京自傲,现 在我更骄傲了,北京城是毛主席的,北京人与北京城都在毛主席的恩惠中得到翻身与进步,我怎能不写出我的与北京人的对毛主席的感谢呢!这两个剧本(虽然《龙须沟》里描写了劳动人民)都不是写工农兵的; 我还不敢写工农兵,不是不想写,我必须加紧学习,加紧矫正小资产阶级的偏爱与成见,去参加工农兵的斗争生活,以期写出为工农兵服务的作品。这 两个剧本本身也有个共同的缺点,对由旧社会过来的人描写得好,对新社会新生的人物描写得不那么好。我了解“老”人,不十分了解新人物。这是个 很大的教训——我虽努力往前跑,可是到底背着包袱太重,跑不快!新人物已经前进了十里,我才向前挪动了半里!这也警告了我:要写工农兵非下极 大的工夫不可,万不可轻率冒失!只凭一点表面上的观察便动笔描写他们,一定会歪曲了他们的!解放前,我的写作方法是自写自改,一切不求人;发表了以后,得到 好批评就欢喜,得到坏批评就一笑置之。我现在的写作方法是:一动手写就准备着修改,决不幻想一挥而就。初稿不过是“砍个荒子”,根本不希望它 能站得住。初稿写完,就朗读给文艺团体或临时约集的朋友们听。大家以为有可取之处,我就去从新另写;大家以为一无可取,就扔掉。假若是前者, 我就那么再写一遍,两遍,到七八遍。有人说:大家帮忙,我怎能算作自己的作品呢?我说:我和朋友们都不那么小气!我感谢大家的帮忙,大家也愿 意帮忙;文艺团体给我提意见总是经过集体的详密地讨论了的。敝帚千金,不肯求教人家,不肯更改一字,才正是我以前的坏毛病。改了七遍八遍之后, 假若思想性还不很强,我还是扔掉它。我不怕白受累,而且也不会白受累——写七八遍就得到七八遍的好处,不必非发表了才算得到好处。我很后悔, 我有时候还是沉不住气,轻易地发表了不很好的东西。这样,我终年是在拚命地写,发表也好,不发表也好,我要天天摸一摸笔。这似乎近于自夸了。 可是,为什么在毛主席的光荣里,得到改造自己的机会,得到了新的文艺生命,而不敢骄傲呢?毛主席告诉了我应当写什么,怎么写,和为谁写,我还 不感谢么,还不拚命追随么?是的,我知道,我离着一个毛泽东思想的作家还很远很远。但是,我一定要按着毛主席所指示的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决不 停止。在思想上,生活上,我还有不少的毛病,我要一一的矫正,好减轻负担,向前走得快一些。解放前我写过的东西,只能当作语文练习;今后我所 写的东西,我希望,能成为学习了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以后的习作。只有这样,我才不会叫“老作家”的包袱阻挡住我的进步,才能 虚心地接受批评,才能得到文艺的新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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