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前月下独徘徊四人在徘徊是什么意思

俞平伯──人生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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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俞平伯──人生不过如此 
万余也。平旦之气是不甚多,况梏亡之欤!听五更鸡叫了,顾轻尘皠露之身, 亦须待回车而后恸哭乎?“世上无如人欲险,几人到此误平生”,“一失足成 千古恨,再回头已百年身”,虽念得烂熟的了,譬如特意付之唱欢,不又要 感慨系之么?九二文章之境有四焉。何谓四境?明清厚远。明斯清,清斯厚, 厚斯远矣。再问,曰辞达谓之明,意纯谓之清,意胜辞曰厚,韵胜意曰远。 山于何书?三问,不答。  九三宋朝当然有白玉杯的,但不如他有赤玉杯。一自龙飞凤舞到钱塘, 巨壑危岩,虚烟实翠,无不装以红踯躅,红踯躅无不积年老本。于三春谢客, 千花退院时,萧索青芜国,同想亦城霞。尖青点碧,以仙子描鸾笔赶残夜妆 梳之,雨重灯昏,光凝绚溢,不觉飞天之尽绛也。惜乎六陵一炬,遂无复遍 青山题红了杜鹃矣,只山中人至今犹口口呼他映山红也。九四不做和尚论(上)不可不有要做和尚的念头,但不可以真去做和尚。因为真做了和尚, 就没有要做和尚的念头了。  九五(中)假如真要做和尚,就得做比和尚更和尚的和尚。多噜嗦, 莫如不做,干脆。  九六(下)一名“和知堂师诗注”对甲说,“何不着袈裟”,对乙说,“何 必着袈裟”,在佛法想必有专门的术语,而在俗家谓之“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跋语)自太庙买归浙杭莲记檀香扇骨一把之夕,,即得关于和尚的闲话三则,询良缘也。实则尚未得见周公,然而已躺下,准备去叩见矣,仍呼之为 梦遇云。本来么,定说蝴蝶是梦,庄周不是,天下有这理么?将写上扇面矣, 环说,“自己写扇子做什么?”我说,“是自己的扇了没。”但是就没有写。  九七槐屋卧闻犬吠出万静中。晨鸡夜犬最发人回头想,犬吠是现实的, 鸡鸣则理想主义者。 “梦回远塞荒鸡咽,顿觉人间风味别”,斯固畴昔之拳拳耳。“鸡声茅店 月,人迹板桥霜”,顷若会其遥怨,则又为之慨慷。唯残寺竦钟差许嗣音, 而柔厚微减。此意纵佳,起舞亦勿必。其可令楼中人同之否耶?(注)某女 史诗,“听绝鸡声侵晓发,高楼犹有梦甜人。”九八“常言五六月中,北窗下卧,遇凉风暂至,自谓是义皇上人。”此不过在大热天昏头搭脑困了一歇中觉,何以便在义皇以上?更何以见得不在义皇以下?难道与义皇并世还不够 古,而定在其上?这“上”字实在下得怪。浅人谬曰,“泛泛语耳”,此大不 然。五柳传曰,“无怀氏之民欤,葛天氏之民欤。”彼无怀葛天者,宁非确在 义皇上耶?奈何尚以“莫须有”诬之乎?夫求古贤之意,振裘而挈领,则陶公其殆庶乎。于极无凭处还你一个凭据。只字千金,明眼看官急急着眼,蹉跎可惜也。 九九已返旧居,送客出门,仰面垂檐,椽而不瓦,间见天。及大门,回头看李合肥之匾,其一端已歪下矣,心想裁缝摊也该请走了。马医长巷, 春水被之,积寸许,荇藻空明,不知客如何去也。人去无'l,稍为延伫,垂发立门口之滋味,还可念耳。梦觉怅然,以小诗二首寄吴下之阿姊。不道归来鬓有丝,夕阳如旧也堪悲。门阑春水琉璃滑,犹忆前尘立少时。豆瓣黄杨 厄闰年,盆栽今日出聊檐。北人摧去绒花子,萼绿苔梅许并肩。  (注)吴语谓檐为聊檐一○○少长江南,夙困水厄,顷半古稀之年始 稍懂得吃茶意,如此算去,一生能着几两屐?“海外徒闻更九州,他生未卜此生休”,拟向彼寻问,令略减感伤味,不知可否。右一节苦茶厂写一○一(后记)得师友之手迹可谓遇矣,奈何饶舌?容毕一语可乎?《古槐梦遇》百之九十九出于伪造也,非遇亦非梦,伪在何处,读者审之。 一九三四年秋晚。 不伦不类。弟本有编成“三槐”之意,即《古槐梦遇》,《槐屋梦寻》,《槐痕》是也。但彼《二槐》差得尚多,不知何时始可成书,是以拟先以《古 槐》问世,俟“二槐”成后,合出一书,曰《三槐》,而分为三辑。良友方 面欲印与否,当从其便耳。欲收入某项丛书中,弟亦无不可。近来一块肥肉 大家要来染指,非独占即瓜分,我们当然管不着。祝双安弟平一九三五年三月五日。谷音社社约引言  夫音歌感人,迹在微眇。涵泳风雅,陶写性情。虽迹近俳优,犹贤于 博弈,不为无益,宁遣此有涯。然达者观其领会,则亦进修之一助也。故诗 以兴矣,礼以立矣,终曰成于乐;德可据也,仁可依也,又曰游于世;一唱 而三欢,岂不可深长思乎。或以为盖有雅郑之殊,古今之别焉。不知器有古 今,而声无所谓古今也,乐有雅郑,而兴感群怨之迹不必书异也。  磨调作于明之中世,当时虽曰新歌,此日则成古调矣。其宫商管色之 配合,虽稍稍凌杂,得非先代之遗声乎。其出字毕韵之试题严,固犹唐末之 旧也。夫以数百年之传,不能永于一旦,虽曰时会使然,亦后起者之责耳。 同人爱有谷音社之结集,发议于甲戌之夏,成立于乙亥之春。譬诸空谷传声, 虚堂习听,寂寥甚矣,而闻跫然之足音,得无开颜而一笑乎。于是朋簪遂合, 针芥焉投,同气相求,苔岑不异。声无哀乐,未必中年,韵有于喁,何分前 后;发豪情于宫徵,飞逸兴于管弦。爰标社约,以告同侪。一九三六年怪异的印象(残稿)  当我儿时,只要一想起所谓“皇帝”,马上浮现出一个怪印象:就是一 个穿黄的,而且是穿纯黄的人直挺挺的坐着,另外有几个人匍匐着。不管是 夜半还是黎明,他总是这般坐着。至于所谓“皇帝”也者,何以永不站起, 永不躺倒,那是从来没有想过的。  这个印象是颇怪异,却又何等的平常呢。生长于江南,未尝“瞻云就 日”的我,何以能有此发见,真是可骄矜的奇迹。最近寄人篱下的皇帝溥仪, 尚有遗老之流天天去碰响头,足证儿时所见非梦非幻也。而我们京兆呢??(中间一节不知怎的遗失了,暂缺。自注。)以后,我想起“上头”来,永久是坐着大汽车,在许多军警夹卫中狂奔着,而大的小的,男的女的,村的 俏的——我当然在内,不用提。——老是这般恭恭敬敬的伺候着他老人家, 无论是在黑夜或者白天。我这神气总够瞧的罢,您瞧。一九二五年三月广亡征!这好像是很严重的文字,救国之类的——《我的救国论》前在《东方》被燃烧弹烧了,原来文字之力不如炮火,从此搁笔,所以这是闲话。除掉引 用下列忆中的残烬一段,以外有无似处,无从根究了。
…… 西式之餐谓之大菜,而水陆之陈为小菜矣;洋式之屋谓之大楼, 而亭台之设犹陋巷矣;治本国之学问,以Sinologist为权威矣;不裹舶来的练绒不成其为摩登之姝,而蚕丝之叶破矣。鸡蛋也好,太阳也好,拳头巴掌也好,人家的什么都好,咱们没有什么好,这不结勒!爱之何为, 救之多事。  (《我的救国论》“要懂得爱,要懂得羞”。)准上而言,亡国或否都是 些闲话,本来,我看北京的情状,(全国其他各地,不知者不敢妄评。)大概谁都端正好箪食壶浆的了;否则虎狼屯于阶前,燕雀嬉于堂下,何其雅人深致哉。总之即非闲话,今日之下亦以作闲话谈才是。 正传有六点:(一)欧化不亡国,(二)欧化要亡国,(三)留学生及其他,(四)亡徵之一,(五)亡徵之二,(六)非亡不可,早已亡了,亡了也 不要紧。“欧”是广义的,美国欧之,日本亦欧之。欧化是学外国人。先承认外国人有比我们好的地方,继而承认一个人应该学好,自己即使好了,还该学 更好的(据胡博士说),既如此,学外国人原是不会亡国的,假如学得像。 假如学不像呢,那是要亡国的,不客气。我们确是学鬼子学得一点也 不像,或者倒像它的背面。不但西装大菜是皮毛,即声光化电文艺美术也还是皮毛,东西洋人有如瑜亮,手心里同是一个字“干”,我们杜撰了一个“不”字。以“不干”学“干”,那是空前的学得不像。所以在这篇文字里,欧化 的另一意义就是不欧化。别的东西不知道学全了没有,这个诀总归不曾带来,或者在火车船里失掉了,以至一事无成,加速度的趋于灭亡。留学生正是传布这灭亡微菌的 媒介,推销洋货的康白度。不论你学成或否,这种职务却是必然的。设有某 甲,带回来的是会造铁路,会买洋货,他算能功过相抵;无奈中国没有这么 多的铁路给你造,却有那么多的洋货给你买,久而久之,把本领还给了外国师父,而舶来的生活习惯却纹丝不动,历久常新,洋货确是美,爱美是人情; 洋货用起来确是舒服,爱舒服是人情,洋货确是便宜,——在中国买洋货有 时比在它本国还要便宜,爱便宜是人情;在国外用惯了的东西,在国内又碰 见了,不由得伸手掏钱;爱故旧也是人情;假如他娶了洋太太,那更不得了, 爱太太,人情以外还是义务。左也是人情,右也是人情,原来在他的意识底 下,生活习惯里,其祖国至少有一部分是美英德了,这似乎是留学生的命定。 至于名流巨子功在国家者自当别论也。  不要将这恶名都栽埋在留学生身上,他们是急先锋,不就是大队,大 队跟着先锋走。一从把微菌带了回来以后就站在最高处,顺风布散,既然深 得民心,那自然有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你在市场里约五分钟,就证明这 是事实。穿洋服的不必会说洋话,太太小姐们不见得都出过洋留过学,今日 之下,是凭全社会的力以跑步姿势,向着灭亡的道路走。在精神方面说,情钟势耀而已。我们并不曾,也不曾想学外国人之所以为外国人;只是爱他,怕他,靠他,媚他。好容易在至圣先师牌位前爬起来,而又在洋大人的膝前跌倒了。 我们的前辈无非顽固,而我们这一代实在卑鄙,卑鄙到竖不起脊梁骨的程度,于是有了所谓高等华人。夫高等华人者,自居于卑下而以白种为天骄,欧美为娘家之人们也。以此治国,国胡不亡;以此教士,士胡不糟;群 公不休,中国休矣。别的且不说,从九一八至于今日,除掉有点高调以外, 举国上下差不多一心一意的在靠外国人;从头不抵抗,一也;饧糖般的泥着 国联,二也;秋波瞟着太平洋的对岸,三也;以长期不抵抗为长期抵抗,四也;至恭尽礼以事游历团;至不惜自涂其国民革命成绩表现之标语,五也;大学教授们向游历团递上说帖,六也;打电报向美国乞哀,七也;“这样的 一个自治省政府,我看不出有什么可以反对的理由”,八也;为北平有了文 化的缘故,自己就要赌咒永不驻兵,九也。(有人疑惑,他们懂得文化不? 假如中国全国都充满了文化,又怎么办?)不必凑上十景十全,九样还不够瞧吗?假如国难发生在英国,会不会把伦敦改为文化城,或者宣言牛津永不驻兵?比国当年甘心以乾坤一掷,只不许德兵假道,它为什么这末傻!是没 有文化之故,还是不懂得文化之故呢?当年法败于德,法就割地,前年德败 于法,德就签约。我们看见它吃苦,不看见它乞怜,不看见它痴心妄想靠人 家吃饭;这才是洋鬼子的精神。我们的大人先生只是些假洋鬼子,此阿Q所贱的,何足道哉!  和战无不可,宁为玉碎,战固是也,不如瓦全,和亦不非。有力而战 这个最好,无力而和也叫没法。有力该用力,无力得造力,只有依赖是终始 可以一点不用力的,只要会作出可怜之色就够。所以分明是下策而视同鸿宝 者,统治阶级别有会心的原故也。先民的壮烈,风流顿尽了,鬼子的蛮性也学他不来的,虚脱是亡徵之一,不但气亏,血也亏的。枯竭是亡徵之二,韩非原说,“亡徵者非曰必亡, 言其可亡也”。但古今事异,竟易可亡之徵,为必亡矣。“漏卮”这个名字, 我近三十年前就在“申报纸”上见到。而三十年以后不知弄得怎么样了。原 来大家眼底早已雪亮,谁不是明白人,无非利用这“眼不见为净为苟活,甚至于不惜把子孙丢在粪窖里。以农为本的国家,要吃洋米洋麦;以丝著名于世界的,而士女们偏要着洋绸洋缎(呢绒更不必说);电走的摩托是高等人 的必需,其零星之件,消耗之油,无非“来路”,这才可以说是洋车。?? “洋”“洋”乎,盈耳哉,是以公路长则汽车多,汽车多则亡国快;教育盛 则高等人多,高等人多则亡国也快。交通教育之进展,宁无益于国家,然而中国的交通,不啻为帝国主义导夫先路,它的教育又不啻为买办阶级延揽人才。教育也会亡国么?斯末之前闻也,呜呼惨矣! 要找统计,恐怕更要不得了,入超好像是命。——不入超也正不得了。他们用大量生产的机制物来换我们一点一滴都是血汗的土货,生货,表面上 即使以一换一,骨子里竟许不止以一换百。在劳动价值悬绝的货物交换之情形下,不入超也正不得了。何况入超,何况加急的入超,何况年年入超。此可谓之物质文明乎,爱更好的表现乎?诚不能无疑也。可以说它是物质文明, 但这是高利贷的物质文明——在“物质”上被人家的“文明”尽量剥削的意 思。也可以说是爱好,但只可比作妓女之爱俏。我们大有不惜把万里山河换 人家一小瓶香水的气度,谁说我们不慷慨呢!爱更好,学者已证明了,爱好最是人情,但我不说我们“爱好”,我说我们“眼皮浅”,这是“失之毫厘缪以千里”的。何谓爱好?我见人家有一物甚好,玩之赞之,思有之之谓也。偷之抢之,固属白拿,究竟不妥,租之 买之,事颇合法,然而破钞矣。第一个应转的念头,是我们能不能仿做得一 样好,甚而至于比它好。假如可以,就该做去。第一次做不好,第二次再做, 今儿不成,明儿再干。所谓愚公移出,精卫填海(当然不是在朝出洋的那一 位),真正爱好的人不但要在事实上,占有此“好”,且要把我的生命力和它 接近。“何为纷纷然与百工交易,何许子之不惮烦?”既然不得不以其所有, 易其所无,那就只好破钞。钞是筹码。事实上仍旧以物抵物。今合众国有大 汽车焉,而我们悦之,(有人主张压根儿原不必爱汽车,虽颇干脆,恐非人 情。)仿造最好,不能唯有交换。如我们拿飞机给它交换,那是上策,象小 工厂制品给它交换,那是中策;拿生货给它交换,那是下策;不够的交换, 负的交换,那是无策。上不吃亏,中吃小亏,下吃大亏;上常常为之,中偶 一为之,下则万不得已而始为之。返观我国,生货却是出口贸易之大宗,负 的交换又好比家常便饭;是以海运一开,破钞其名,破产其实,以破钞始, 以破产终。爱好虽是人情,但这样的爱好不必是人情,爱更好虽是正理,但 这样的爱更好不必再是正理;我不欲玷污好名字的清白,所以叫这种脾气为 眼皮浅。  我在中国看见电灯十年以后,在伦敦还有煤气灯。(听说今天还有。) 中国的物质享用似乎并不落人后。可以说中国的物质文明也不落人后吗?你 好意思不?我们只会沾光白吃,我们只想沾光白吃。在前辈妄自尊大,则谓 之大爷脾气,在我辈胁肩谄笑,则谓之奴隶根性。大爷奴才虽有云泥之别, 而其想沾光白吃之心,固历数十年如一日。人家为什么肯给咱们沾光白吃呢! 既借了债,总要加本加利还人家的,然而当我们做大爷时不觉也。是大爷末, 那里会觉得呢。由大爷骤降为奴才,明是积年被重利盘剥所致,然而仍不觉 也。及至做了奴才以后,则其沾光白吃更视为应有之特权,恐怕也不会再觉 得了吧。是以豪情逸兴,非特不减当年,且亦前程远大,未可限量云。  全国的人,穷人跟着阔人,阔人跟着洋人,以洋人领头走成一条直线,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蠢的俏的,如水长流归於幻灭的大壑。而在奔流之 俄顷,一线的行列中,自己更分出种种阶级来。生得伶俐俊俏,容易见主人 的青眼的偶蒙赏赐一片冷牛肉,就吃得感激涕零而自谓知味;愚拙不幸的伙 伴,则方日在亲炙鞭笞之中,仰望同侪,又曷胜其向往。“九洲之下尚有天 卫”,然哉然哉!  话虽不堪,无奈是实情;好像很苦,其实也未必。“吾鞭不可妄得也。” 牛肉确乎也很好吃的。沾光白吃的大愿反正已经达得,则去当人家的奴才, 正是“求仁得仁”,而又何怨之有! “中国不亡是无天理”。可谓名言矣。有人疑惑占卜的不灵,他可太不开 眼了。以为中国没亡么?有何是处呢,不过没有亡得干净罢了,况且现在正 加工加料地走着这一条路——甚至于暗中在第二条路上同时并进,这是灭 种。“灭种吗”?“是的,名词稍为刺眼个一点,其实也没有什么的”。神情 冷淡,有如深秋。此足为先进文明之证矣,但其是否舶来,且留待史家的论 定罢。  数了这一大套贫嘴,很对不起诸君。但谚曰,“为人不作亏心事,半夜 敲门鬼不惊”,敲之在我,惊否由君。即使有一夜,忽然听见鬼来了,似乎 不大名誉相,而在另一意义上,五更不寐,何必非佳。乌鸦固丑,却会哀音, 大雅明达,知此心也。  一九三二年十一月三日癸酉年南归日记  二十二年九月九日晨六时半,别父母启程。七时十五分开车占两“上 铺”,同室缪老八十余岁,彼后移到邻室。过津后始来一客,乃津盛锡福帽 壮派至上海赛会者,人颇朴实。车上遇半农叔平。下午室内颇闷热,殊无聊。 五时余抵德州,散步月台。晚餐甚饱。十一时余抵泰安,住铁路宾馆,出站 即达。管事者他蕙如君,前年在秣陵曾一晤,故招待甚好。宾馆布置极完善, 予及莹环久儿均得快浴,一洗风尘之困,晚睡亦佳。  十日游泰山,雇篮舆三,七时半由宾馆东北行至岱宗坊,入登狱大道, 岱宗坊者其名耳,只见党人标语,并无岱宗二字矣。玉皇阁关庙俱略勾留, 关庙之古柏葱翠鲜明,阴覆庭院,压垣蔽街,宜曰柏棚,以配陶厂之“松”, 以看柏,小坐始发,垣上有“汉柏第一”四字。自此以上,无甚耽阁。斗母 宫徘徊即出,经石峪遥望而已。柏洞约长三里,步行片刻,有北京之中央公园及香山意味,名洞似尚不称,曰街曰巷曰街始佳。山形渐高,天色阴阴,渐有寒意。润民眩晕不适。在中天门午食稍憩,前山坳有朱阙,似市场之顽 意儿,即南天门也。其下磴道如悬梯。上御帐坪,云步桥观瀑。更上为对松 山,翠润姿幻,如人画图。雨点渐密,寒风振衣,直上南天门,有“紧十八 慢十八”之说,磴道峻密,两崖高耸,攀路久之,始登天门,饮热水休息。叩碧霞宫,登玉皇顶。山固高寒,加以风雨,遂不可久留,在岱顶徘徊片刻,虽云气迷离,而群山拱揖,觉“一览众山小”已尽岱之神理矣。上山约六小 时,而下山未及其半,于二时半动身,四时半已在坦途,仍小憩云步桥石亭 中,从原路下山,如温书理曲,亦颇有味。穿岱宗坊,入泰安北门至岱庙。 庙有城垣谯楼,其地极大,据云方三里,现则市肆罗列,如北京之东西两庙矣。至天贶殿柱作惨蓝色,见之太息。以不开门不得观壁书,攀棂一视而已。殿极巨大,如北京太和殿,想见当年之伟。出观唐槐,则大半已枯,仅一枝 荣。返馆舍已逾五时,拟作日记,检点《泰山小史》而骇,即余顷在庙中以 为汉柏者,非也,急雇车重往,导游之车夫犹知说“汉家”,晚霞正媚,畅 观四株,以清时石刻较之不差,赞叹而去。汉柏谨严老当,唐槐魁梧奇伟,岱庙故物仅此耳。返寓晚食,午夜仍登三○一次车南行,承泰安站长拍电定房,故得占一室,亦旅中之适也。睡颇好。 十一日醒已抵徐州。下午三时余抵浦口,以新建轮渡未毕工,仍乘澄平轮渡江,直待至五时二十五分,车始东行,云意浓甚,窗外密雨。至无锡 时,仍淙淙不止,冒雨下车,住无锡饭店,房价不昂而嘈杂颇甚,彻夜人声直接晓市,在他处仅见也。天极闷热,赤膊卧席上,重入夏矣。睡不佳。  十二日晨起,自至码头雇得舲风船,游太湖边。其舟用橹,略领水乡 之趣。穿城河行,过蠡桥后,渐入清旷,出五里湖后,眼界顿宽。舟人指点 蠡圆梅圆独山等处,径泊鼋头渚,时已近午,登岸游览苦热,亭台数处布置 均佳。断崖插水,刻“包孕吴越”四大字。在舟中午饭,对渡小箕山,食未竟已到,广厅临湖,略堪凭眺。移泊梅圆,以天热路不甚近,未入圆纵览,拟赶乘六时余车赴苏。舟入城河后,河路拥挤,不得已在莲蓉桥下船,与环相失,寻觅良久不得,至返旅舍始遇,而赶车已不及,无聊之至,饮冰吃饭, 消磨时刻。过八时后赴站待车,又值大雨,冒雨过悬桥。此行辄遇雨,殊属 不巧。抵苏十一时许,赴铁路饭店时,仍雷电交作,幸未雨耳。  十三日环不适,竟日闷居斗室中,至晚始勉强入城看三姊,晚饭后始 返寓。环睡不佳,对付略得朦胧。是日心绪颇劣。  十四日晨九时在新雅仙吃虾仁饺子,赴车站接*'妹。才入站车便到, 偕返寓。下午同入城先至老宅,予作引导,至三姊处畅谈,至晚始行。姊自治肴馔可口,亦新添本事。发杭京信各一,睡着颇迟。  十五日起亦早,乘马车偕游虎丘,后至四圆观五百罗汉,似较在灵隐 者尤巨伟。留圆池水浓碧,语润儿以“绿净不可睡”之谛。一亭临水,两老 树阴之,景致绝佳,小坐始行,绕圆中一匝,归已逾午未午食,以晨在冷香 阁吃面已饱。小睡醒来,*'已留条入城先去,将改寓焉。至观前转至姊家,在松鹤楼叫菜四色至彼处吃晚饭。  十六日偕环至护龙街郑燕生医处诊视,郑年已六十余,前曾在马医科 寓诊病,看得颇细,处方亦妥,吴下医家中之老辈矣。至幽阑巷,谒二姨母, 出,至金太史场。下午偕姊至老宅,吾辈游息此屋尚在十八年前,十八年中 未曾同到矣。由后门出,至城隍庙前今改名景德路矣。入郡庙瞻仰,予亦是初次。与环*'同步观前,在屠鸿兴刻牙铺前与彼等分路,在良利堂打药一剂,至护龙街为*'挂号,郑医处求诊者多,须隔日挂号也。仍晚饭后返寓,拟后 日赴沪。十七日十时入城至姊处,实积寺访旧,塔倪巷近在咫尺,僧无识我者矣。忆儿时所见金刚似大于今日,无语裴回而出。下午约王 s^缑表叔及二 姨母游怡园,三姊亦勉往一游,此园树石池沼均佳,结构谨严似尚胜寒碧, 赏玩移时,始各散去,独登北寺塔,生长吴下十六年中未一往,今始如愿。 塔九级十八梯,登临一望,全郡在目,吴地人稠,故向南极目,唯见万瓦如鳞。西方则见虎丘塔及群山,北则田野,东则水光浮动,云系洋澄湖。下塔 更至大殿一观三世佛,极巨伟,尚未毕工。北寺建自孙吴,云三吴首刹。晚 饭后,姊辗转觅得一吹笛人翁松龄来(富郎中巷二十三号),灯前小聚,唱 曲如下:《折柳》(平环)《思凡》(*')《学堂游园》(瑛环)《拾画》(平)曲 终人散,忘却天涯萍絮矣,实则重会之期至近亦在来年,此夕固可思也。返 舍已近十时,得娴致*'书。  十八日挈久儿赴幽阑巷祝二姨母寿,并晤麟兄,至姊处告别,约勾留 一小时始行,门前登车有惜别意。至寓,饭后*'促行,即以马车二赴车站, 待一小时车开,今日又雨甚,自发京师后行辄遇雨,可异也。二时二十分抵 上海北站,约有人接而未见,冒雨雇汽车良久始得,抵娴寓,已三时半矣。 派去相迎者并未接着也。雨甚兼风。彻夜不休。  十九日沪市有水在日升楼一带,报亦未送来。雨渐止。下午访徐孟乾 姊丈于外滩十八号稽核所,返寓五时半。娴约赴大光明观《凤求凰》,此院 新开不久,设备殊佳,片则平平。  又邀至麦瑞晚餐,街市“年红”触处皆是,较往年又多矣。晚治衣上 墨水迹,十一时半睡。  二十日上午环*'去购物。下午访圣陶於兆丰路开明书店并晤伯祥丐尊。 在圣寓吃晚饭,座间有徐调孚章锡琛诸君。饭后雇汽车返寓。二十一日上午借环在南京路购物,午后小眠,浴。以娴*'昨均不适,五时半偕环至北站接许二妹七弟准点到,谈至十二时睡。 二十二日写三姊信,午后邀许七至大千世界“仙霓社”看《荆钗记》及《折柳》做得不见佳。牙根肿颇剧,觅一医割之,良已,牙疾已逾一星期矣。本想请伯祥圣陶在杏花楼吃晚饭,乃被伯祥作了东去,可笑也。同在马 路上闲步吃冰,后在电车站分手,十一时半睡。  二十三日晨四姊属为其翁作贺联。许昂若兄来。今日天阴雨。下午环 及七弟久儿去听昆剧,余因昨日戏不佳未往,又去看牙,一搽约水而已。在福禄寿饮冰而归。环等尚未返。晚环患腹痛,早眠。十时睡。  二十四日拟明日赴杭,发陈保珊快信。下午至大千世界看《偷诗》后, 环等去理发,予返寓。二三四妹拟购物而尚未行,遂偕至永安。予先至福禄 寿,环等已在。是晚予约小食,饭后偕环*'闲久儿又往观昆剧,适值倾盆大 雨,抵场《楼会》已过,看《宋十回》《活捉》致佳,闲深誉之,时环*'已先归,并未得见。  二十五日晨八时半起,环等改下午行,予仍早行,天又雨,此次出行 盖无不遇雨也,九时十五分车开,车中只吸烟二支,闲坐而已。十一时三刻 在嘉兴站下车,葆珊及其妇均来接,寓香花桥亚东旅店,与葆珊别五六年, 欢然道故旧,渠已六十须发尚黑。天阴雨,未出舍,而逆旅主人郑启澄君来,约在楼上唱曲。后雨略止,又约游鸳鸯湖,以小舟渡,烟雨楼品茗,云水迷离,树石苍润,不愧此名,昏暝始返。郑君待客殷至,约在全永泰酒家吃酒 后,仍返舍唱曲,散已逾九时。是日竟日未离曲与笛,亦旅游中一快。郑虽 业商贾,却纯朴爽直,并于曲有深嗜,其遇葆珊亦甚善。客去后校《认子》 工谱,春间失去后心常不足,重过故书,殊可喜也。十时余睡,尚好。二十六日七时起,保珊来,仍在楼上拍曲,并有一蒋君。郑邀午食,饭后即行,待良久始开。葆珊送我车站。今日天又阴雨,近午车开,一时三 刻抵杭城站,径赴昂若处。因竟日雨,不能出门,间与许七拍曲耳。住湖滨 八弄许宅之邻屋,屋相毗连,来往尚便,晚睡颇早。  二十七日雨止,偕环至花牌楼访劳组云表弟。在湖滨小坐。下午天色 转阴,偕环*'闲润民雇船下湖,至湖楼,广化寺访体圆和尚,已作住持矣。绕至法公埠,天又雨,至安巢夕佳厂小坐,昔葬稚翠,小碣顷不存矣。归舟 雨甚,抵寓万家灯火。二十八日晴,以汽车至灵隐,登北高峰。午搭公车返,往返便捷,迥异往年。同游四人如昨。下午小睡,晚外姑宴客,予在昂若室中坐谈。 二十九日在湖滨第六公园小坐,下午以肩舆至南山谒外祖父母舅父墓,舅氏墓在杨梅岭下,偕环小立,怅恻久之。旋敬展右台祖茔。在法相寺后樟 亭暂息,挈润儿观樟树,其夭矫奇伟之姿,不让泰安之唐槐而葱翠过之。归 至大世界间壁王万兴晚饭,约*'来同吃,醉饱而归。是日许二妹伉俪来杭。 三十日下午至湖楼访申石伽,未值,搭划子而归。在冠生园晚饭。理发。是日二姨母王麟伯来杭,与麟兄谈。午夜许六夫妇来杭。睡甚迟。  十月一日午前偕麟伯散步湖边,以舟至葛阴山庄,在楼外楼吃醋鱼专 菜,其结果又麟伯作东。至湖楼访石伽,并晤其友刘君,搭公共汽车之灵隐, 憩韬光径,山色泉声,四遭竹树,固胜地也。以麟拟赴晚车行,故即返寓。 晚刘厚丞娴挈三小儿来杭。饭后昂约唱曲,俞振飞吹笛,予仅度《折柳》“寄生草”一曲耳。二日枕上闻雨声,中午雨止。午后三时偕许氏全家至葛阴山庄,为外姑絪寿,备有大世界之杂耍,山庄偏悬寿言,布置甚妥。晚啸缑丈徐絅章表 弟来杭。月色晴朗,未得玩赏,只偕啸丈在西陵小立俄顷耳。睡已午夜。三日上午十一时至葛阴山庄,祝外姑六秩寿。午后照相。下午又微雨。日戏以《群英会》为较佳。晚戏章叔三舅之《醉酒》颇有工夫,但亦尚生疏。 俞振飞之《奇双会》自多昆小生味,惜配角不称耳。以《乌龙院》为劣。散 戏已晨二时半,归寓人睡,近四时矣。  四日癸酉年中秋节,天阴晦有雨,今日葛阴山庄宾客公祝。傍晚去, 偕娴厚吃冰后前车往。备有戏法,戏法开场有杭音滑稽对话,颇有“狂言”味,特逊其朴雅耳,然仍富乡土风。入席时唱昆曲。悠扬可听。予歌《拾画》 一支。饭后又唱曲,歌《惊梦》《折柳》。是夜归寓略早,而入睡仍迟。  五日下午有游九溪者,予未往。天微雨,以人力车经白堤苏堤而迄虎 跑。沿途景色致佳,入虎跑后,林泉尤佳,在滴翠岩下品泉,池底四角各置一碗,备游人以铜子抛掷,碗之四周皆铜元而中独空,盖颇不易中,亦寺中一种收入。予等掷皆不中,环一掷中之。归途沿面山行,约略已绕湖一周, 仍吃冰而归。晚李君约在王万兴饭,为与娴赌一东道而负。故邀同人享之, 菜甚丰,饱而归。是夜早睡。  六日环小不适。下午二姨母挈久游湖去,予访组云于其寓,并与其弟 组安偕,游吴山,计不到此十余年矣,在四景园吃著名之蓑衣饼,坐对钱塘,望过江山色青翠层层,偶有帆船。窗前一桂方花,颇足流连。略参观庙宇, 下大井巷而归。是日许氏姊妹兄弟至杨梅岭顺游九溪,环未往。八时后,雨。 七日阴雨,以划子游三潭印月,予及许七未登岸,坐舟中傍岸而行。 至月下老人祠,昔年所见题壁曾载《燕知草》者,尚依稀可辨,惜已残缺。兹为补录,其已缺者空之。蝴蝶交飞江上春。花开缓缓唤归人。至今越国如花女。荡桨南湖学拜神。入门先见并头莲。池上鸯鸳不羡仙。那得仙翁唤明 月。年年夜夜照人圆。多情对月仙能醉。恰遇林甫放鹤 A*J种止律矫钒俦 尽:稳鏏 AAAA。西子含颦望五湖。苏台鹿迹混青芜。香云一舸随风去。为 问当年事有无。丁巳仲秋(题名漫漶)相隔又十余年矣。同游者均求签,予则否,曰卜以决疑,不疑何卜。在壁角题同游姓名一行。至自然居饭。安巢桂花正繁,登安吟楼有怀舅氏,环怆然涕下。夕佳厂小坐即返。因昂兄夫妇 约在寓吃蟹,晚未出游。八日外姑命观潮,同游者十五人又二小孩,分乘汽车三,中国旅行社代办,每车价二十六元,近十时半出发,沿路竹林如衖,约十许里,道路平 坦。过海宁城外而抵八堡,已将正午。在看台上大嚼携去之面包火腿。是日 为八月十九,一时半潮始至,只数尺耳,唯形势似较昔岁在海宁所看者略好, 以此地眼界开阔耳。距杭一百有八里,看二潮到后,即就归途,在竹径下车,厚为摆影。返寓后又偕作湖上游,值密雨,望坚匏别墅未登,厚娴自去,天 色已暝,船篷渗漏,衣履沾濡,登放鹤亭避雨,藕粉稀薄难吃。至新新旅馆, 待在坚匏别墅登岸行,久之始至,聚餐而返,易小舟为汽车矣,为雨故。拟 明日公宴昂若。  九日以同人迟眠者多,致游事辄始于日哺。今日许六约作上午之游, 同行者其小姨钱女士,过旅行社见有明日游富春江之举,即购票,价六元, 本拟游江干云栖,因此变计,以人力车行。游招贤寺,岳王庙。玉泉观鱼, 并览珍珠细雨二泉,正值晴空,细雨弥佳。昔游清涟,未曾注意及之。绕楼 霞山背至黄龙洞,路不甚好走,黄龙洞昔荒废,是以客圣湖六年未得一游,  今则轮色之美甲於北山矣。游黄龙洞,(天龙洞?)与卧云洞,下坡向道士 觅食,延入客堂,前有桂花,后有芑蕉喷水,极宏敞,款以肉丝面。是日逢 戊,道家有戊不朝真之说,大殿上一碑示之。步游紫云洞金鼓间。金鼓殊局 促,亦聊补昔年之缺耳。循宝石山下返寓,同人正拟作晚游,环应劳宅之宴 亦初返,即偕行,在坚匏别墅门口停车,呼厚丞夫妇,而娴独下,厚不得行, 遂至灵隐,此次盖三游矣。吃馄饨,登大殿,更偕游江干,循六桥而南,江 上幕色渐苍然矣。归途为四妹觅失去之帽,余等一车复折回灵隐。大殿上正 作晚课,取帽及卷烟而返。晚公宴昂若夫妇于宴宾楼,主人十二。是日闻有 求签于猗园者,谈言微中,洵不愧月老矣。  十日晨五时起,六时到旅行社,同游者仍如昨日,以公车至三郎庙, 码头极修整,不须踏长跳板矣。乘振川轮至桐庐,六元之票为普通位,亦甚 整洁,然眺望不畅。后上舱面,眼界顿宽。七时开船,溯江而上,正午抵桐 君山下,在此换民船,以小汽舟江平号拖带之,方舟而行。舱中黑而闷,船 头多人拥挤,又值晴日当空,颇苦烦热。近七里泷始佳,行不久即泊钓台下, 其台与西台对峙,颇高峻。入严先生祠,许六登西台,予不能从也。及人返 船,已逾三时,径转舵下水。七里泷之胜始于钓台,今由此转船,大有正看 长卷快意忽被人夺却之憾,曰留不尽之兴为重来之券,则亦未可必也。在船 头顾盼江山,清雄如画,此地先曾祖昔年屡经,且有卜居之意,迄未果。今 忽忙投帖,山灵笑人矣。抵桐庐已五时许,振川号尚未来,闲步街市,在李 裕顺吃面,楼面临江,眼界亦好,桐君山下水有一一刻抵码头,三刻返寓。 此次时间经济均省,惟不甚畅。睡逾午夜。  十一日上午偕环至清河坊一带购物,食于青年会,情形尚与前仿佛。 四时三刻从二姨母至湖上,在俞楼晤石伽,刘君以一书见惠。舟出西泠而归。 一时睡。雨十二日天阴,有时略透晴色,拟明日成行。上午申石伽刘东明来 访。下午在旅行社购票,浦轮口渡尚无确期。偕许氏姊妹访茹香,未值;晤 其夫人,至商品陈列所购物。晚昂宴同人,聚丰园菜,颇好。明日*'妹约作 西溪游,亦忙里偷闲矣。十二时睡。十三日九时余游西溪,先至松木场搬两 舟行,芦荻尚紫,柿宝已丹,沿溪有清旷致。至茭芦厂,重省旧题,有己未 年舅氏题名及一九二一年予偕佩弦题名,兹为重题而去,食於秋雪庵,食物 是带去的。更拟游花坞,以时促,匆匆返舟,四时余返寓。六时至城站,腊 及厚丞相送。许六七赴南京亦同行,车中颇不寂寞。十一时抵上海北站,以 行李须转票,又忙碌一番始定。止沪宁车,各得一座,有时尚可假眠。苏州 无锡等处均朦胧过之。  十四日醒来抵镇江。许六七去下关,予等八时渡江至浦口待车,二小 时始来,得一室颇舒适。十一时车北行,午食后即小眠,补赏昨日之困。晚 八时余抵徐州即睡,颇好,稍凉耳。  十五日七时抵济南而起,下午四时半抵津总站,下车闲步街市,在新 陆春吃饭。复进站待车,车到只一分钟即行,以未脱车为幸。晚八时四十八分抵前门,两亲饬人来迎,抵寓安吉。北方终较南方气候稍凉。 一九三三年九月九日至十月十五日作国难与娱乐  日前与某居士书曰:“看云而就生了气,不将气煞了么?”可见看云是 很容易生气的。此文不作自己以及他人之辨解云。  单是“东师入沈阳”足以成立国难的,有九一八的《北晨》号外为证, 其大字标题曰,“国难来矣”,洵名言也,国难于是乎真来了。别人怎么说, 不知道。各人可以自定一个标准——国家人民吃苦到什么程度才算受难,——但既定之后似乎不便常常改变,有如最初以沈阳陷落为国难,而到后来听 说××不要占北京就要开起提灯会来,——那原是没有的事,我嘴闲。至于娱乐,一切生活上非必要的事情属之,如吃饭不是,而吃馆子当是娱乐,在 家中多弄几样菜,邀朋友闲话,算娱乐不算,似中央党部尚少明文规定,今 为节省纸墨起见,不再嗦。  国难和娱乐的冲突只有一个情形,(在火线上送了命等等,当然不算。) 假如人人都有一种应付国难的工作在手中丢不下,那就自然而然有点不暇顽耍勒——其实工作暂息,仍不免寻寻开心的,姑以不暇顽耍论。试问今日之 下,我们有这种福气没有?于是国难自国难,娱乐自娱乐,若谓其中有何必 然的连锁,惭愧“敝人”未名其土地。  就常情言之,有了国难,始有救国的口号,救国者教其难也。国家好 比嫂子。嫂子啊呀入水,救她当然用手,不能托之空言,而用手是工作。故国难与娱乐假使会有冲突,必然在救国的工作上;否则国难只是一个空名词, 空名词不会引起什么冲突的。然而一切的工作本不和娱乐冲突,救国的工作, 名目或者特别好听点,安见得便是例外。娱乐可以促进工作的效能,而不妨 碍它,这总不必让教育学博士来开导我们的。反过来看,不娱乐只是不娱乐,也毫无积极救国,免除国难的功能,除非你相信吃素念《高王经》会退刀兵即使“四海遏密八音”,(伏下,自注。)也不能使人家的十一架飞机不来; 何况“遏密”也不很容易哩。颠倒算去,“有国难就不娱乐”,这是既不能使 它普遍,也不必要它普遍的,质言之,一种畸人的行径而已。难能颇可贵, 我不十分反对这种行径。它是一种表示,一种心理上的兴奋,或者可以希望有一点传染性的兴奋,以古语言之,振顽立懦。你就是么?久仰久仰,失敬失敬!朋友,做这类事情总须得点劲才有意思不是?但得劲却是不易。你先 把什么是国难弄清楚了,把什么是娱乐也弄清楚了。譬如你觉得吃荤有点儿 不必要,那就吃国难素;既认失却某地为国难的起点,那末,在某地未光荣 地收复以前,千万别开荤。老先生,在这个年头儿,不是小子擅敢多嘴,你颇有一口长斋的希望哟!我老早说过,这是畸人的行径哩。以小人待天下,固不可为训,迳以圣贤待之,亦迂谬甚矣。至于听见飞机来了才赶紧“封素”, 这种闻雷吃斋的办法,敝人莫赞一词。我说“不十分反对”,可见我不是一 点不反对。是的,即使彻底持久吃起国难素来,我也有点反对的。这虽是个 人的行为,也不宣传,但也很容易使人觉得吃素就是救国工作之一,这又是宗教上,法术上的顽意来了,敝人不胜头昏。  前在某处谈话,我们说东方人有种脾气(不大好,似乎相信冥漠的感 应,又喜欢把个人和国家相提并论,这远不如洋鬼子。东方式的自杀,表面 上似很可赞美的,其实没有什么道理。  他总觉自己一条穷命太重要,重要得有和国家一字并肩的资格,所以 不妨(不敢说他有意)把国事弄糟了,然后自杀以谢国人。这实在胡涂得利害,脾气也很不善良。如这一回的事件,有个朋友说,“我们的当局应该在对日的和约上签了字,然后一手枪自杀。”这原是随便说的。若认和约非签 不可,被刺是意中也许是意表,自杀总之不必,冤。若认和约有损于国,那 么自杀只是中国多死了一个人。也不是什么对于国家的补剂。吃国难素至于 绝食,及停止一切娱乐,其根据均在自我中心论和一种冥漠的感应观念上面。 这是一种法术的类似,使人容易逃避对于国难及原因的正视,使人容易迷误 正当解决的方法,这有一点点的深文周内,未可知,但我确是如此说的。其 另一点,便是“泄气”。有了激烈的感情,必须给它一个出路,给了就平安, 不给就闹,今有至热的爱国心于此,不使它表现实际救国的工作上,而使它 表现在仪式上,岂不可惜,说到停止娱乐,不由得连想起丧事来。一家死了 人,一家哭,一国死了人,一国哭。哭得伤心,哭得不错。因为死生有命, “阎王注定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我们也只好用仪式之类表示衷心之 哀悼,老实说,这是人类运命的暴露,决不是什么名誉。假如科学上发明了 返生香,还魂丹,那时亲人正在咽气,马上给他弄活了,开了汽车去顽耍, 岂不有趣,岂不比现在做儿子的寝苫枕块,披麻带孝强得多么?今日国难之 来也,明系人谋之不臧,并非苍天之不佑,何必回过头来,装出这种阘茸腔 呢?国难期间停止一切的娱乐,若全国人民没有热情,是做不到的;若有, 更是不该做的。  所以我到底想不出国难和娱乐有什么因果的关连,我更讨厌“国难这 么严重还有心顽耍吗!”这种道貌岸然的工架。我看云生气。一九三三年五月二十六日十一架日本飞机Visit北平之日。湖楼小撷  一春晨这是我们初入居湖楼后的第一个春晨。昨儿乍来,便整整下了 半宵潺 oe ?挠辍=穸?押螅?邮枋枥世实陌茁拚世铮?见山上绛桃花的繁 蕊,斗然的明艳欲流。因她尽迷离于醒睡之间,我只得独自的抽身而起。  今朝待醒的时光,耳际再不闻沉厉的厂笛和慌忙的校钟,惟有聒碎妙 闲的鸟声一片,密接着恋枕依衾的甜梦。人说“鸟啼惊梦”;其实这样说, 梦未免太不坚牢,而鸟语也未免太响亮些了。我只以为梦的惺松破后,始则 耳有所闻,继则目有所见。这倒是较真确的呢。记得我们来时,桃枝上犹满缀以绛紫色的小蕊,不料夜来过了一场雨,便有半株绯赤的繁英了。“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可见自来春 光虽半是冉冉而来,却也尽有翩翩而集的。来时且不免如此的匆匆;涉想它 的去时,即使万幸不再添几分的局促,也总是一例的了。此何必待委地沾泥, 方始怅惜绯红的妖冶尽成虚掷了呢。谁都得感怅惘与珍重之两无是处。只是山后桃花似乎没有觉得,冒着肥雨欣然半开了。我独瞅着这一树绯桃,在方棂内彷徨着。即如此,度过湖楼小住的第一个春晨。 一九二四,四,一。  二绯桃花下的轻阴轻阴和绯桃直是湖上春来时的双美。桃花仿佛茜红 色的嫁衣裳,轻阴仿佛碾珠作尘的柔幂。它们固各有可独立之美,但是合拢来却另见一种新生的韶秀。桃花的粉霞妆被薄阴梳拢上了,无论浓也罢,淡也罢,总像无有不恰好的。姿媚横溢全在离合之间,这不但耐看而已,简直是腻人去想。但亦自知这种迷眩的神情,终久不会在我笔下舌端留余其万一 的。反正今天,桃花犹开着,春阴也未消散,不妨自去领略它们悄默中的言 说,再说一句,即使今年春尽,还有来年哩。“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湖上 春光来时的双美,将永永和“孩子们”追嬉觅笑。尊贵的先生们,请千万不 要厌弃这个称呼哟!虽说有限的酣恣,亦是有限的酸辛;但酸辛滋味毕竟要 长哩。正在春阴里的,正在桃花下的孩子们,你们自珍重,你们自爱惜!否 则春阴中恐不免要夹着飘洒萧疏的泪雨,而桃树下将有成阵的残红了。你们 如真不信,你们且觑着罢。春归一度,已少了一度。明年春阴挽着桃花姊妹 们的赤贞红的手重来湖上,你们可不是今年的你们了,它们自然也不是今年 的它们了。一切全都是新的。惟我的心一味的怯怯无归,垂垂的待老了。四,七。 三楼头一瞬住杭州近五年了,与西湖已不算新交。我也不自知为什么老是这样“惜墨如金”。在往年曾有一首《孤山听雨》,以后便又好像哑子。即在那时,也一半看着雨的面子方才写的。 原来西湖是久享盛名的湖山,在南宋曾被号为“销金锅”,又是白居易、苏东坡、林和靖他们的钓游旧地,岂希罕渺如尘芥的我之一言呢?像我这样 开头就抱了一阵狂歉,未免夸诞得好笑。湖山有灵,能勿齿冷?所以我的装哑,倒不消辩解得,一辩解可是真糟。说是由于才尽,已算谦退到十二分;但我本未尝有才,又何尽之有?岂非仍是变相的浮夸?一匹锦,一支彩笔, 在我梦中吗也没有见,只是昏沉地睡。睡醒了起来,到晚上还依旧这么睡啊。 迁入湖楼的第一个早晨,心想今儿应当早早的起来,不要再学往常那 么傻睡了。我住楼上,其上之重楼旁有小台。我就登临一望啊!这一望呀??“我们的湖山,姿容变幻:春之花,秋之月,朝生晖,暮留霭;水上拖一件惨绿的年少裙衫,山前横一抹浓青的婵娟秀黛。 游人们齐说:‘去来,去来。’我也道:‘去来,去来。’双桨打呀打的,打不破这弱浅漪澜;划儿动啊动的,支不住这销魂重载,仪态万方的春光晨光,备具于一瞬眼的楼头望。 只有和谐,只有变换,只有饱满。  创世者精灵的团凝,又何用咱们的赞叹。”赞颂不当,继之以描摹;描 摹不出,又回头赞颂一番:这正是鼯鼠技穷的实况。强自解嘲地说,以湖山 别无超感觉外之本相,故你我他所见的俱是本相,亦俱非本相。它因一切所 感所受的殊异而幻现其色相,至于亿万千千无穷的蕃变,它可又不像《西游记》上孙猴子的金箍棒,“以一化千千化万”的叫声“变”,回头还是一根。如捏着本体这意念,则它非一非多,将无所在;如解释得圆融些,它即一即 多,无所不在。佛陀的经典上每每说,“作如是观”,实在是句顶聪明的话语。 你不当问我及他,“我将看见什么?”你应当问你自己,“我要怎样看法?” 你一得了这个方便,从污泥中可以挺莲花,从猪圈里可以见净土;(自然,我没有劝你闭着眼去否认事实,千万不可缠夹了。)何况以西湖的清嘉,时留稠叠的娇倩影子在你我他的心眼里的呢?从右看去,葛岭兀然南向。点翠 的底子渲染上丹紫黑黄的异彩,俨如一块织锦屏风。楼阁数重停峙山半。绝 顶上停停当当立着一座怪俏皮,怪玲珑,怪端正的初阳台,仿佛是件小摆设, 只消一个小指头就可以挑得起来的。岭麓西迄于西泠。迤西及北,门巷人家繁密整齐。桥上卧着黄绛色的坦平驰道。道傍有几丛芳草,芊绵地绿。走着的,踱着的,徘徊着的,笑语着的,成群搭淘的烧香客人。身上穿的大半是青莲毛蓝的布衫,项下挂的大半是深红老黄的布袋。桥堍以外,见苏堤六桥 之第六名曰跨虹,作双曲线的弧拱。第五桥亦可望见。这儿更偏南了,上也 有行人,只是远了,只见成为一桁,蚁似的往来。桑芽未生呢,所以望去也 还了了。不栽桃柳只栽桑的六条桥,总伤于过朴过黯。但借着堤旁的绿的草 黄的菜花,看它横陈在碧波心窝里,真是不多不少,一条一头宽一头窄,黄 绿蒙茸的腰带。新绿片段地挽接着,以堤尽而亦尽,已极我目了。草色入目, 越远便越清新,越娇俏,越耐看的。  从前人曾说什么“芳草天涯”,到身历此境,方信这绝非浪饰浮词,恰 好能写出他在当年所感。“更行更远还生”。满眼的春光尽数寄在凭阑人的一 望了。  从粗疏的轮廓固可窥见美人的容姿,但美人的美毕竟还全在丰神;丰 神自无离容姿而独在之理,但包皮外相毕竟算不得骨子。泥胎,木刻,石琢的像即使完全无缺,超越世上一切所有的美,却总归不是肉的,人间的,我们的。它美极了,却和我有什么相干呢?故论西湖的美,单说湖山,不如说 湖光山色,更不如说寒暄阴晴中的湖光山色,尤不如说你我他在寒暄阴晴中 所感的湖光山色。湖的深广,山的远近,堤的宽窄,屋的多少,??快则百 十年,迟则千万年而一变。变迁之后,尚有记载可以稽考,有图画可以追寻。这是西湖在人人心目中的所谓“大同”。或早或晚,或阴或晴,或春夏,或秋冬,或见欢愉,或映酸辛;因是光的明晦,色的浓淡,情感的紧弛,形成 亿万重叠的差别相,竟没有同时同地同感这么一回事。这是西湖在人人心目 中的所谓“小异”。“同”究竟是不是大,“异”究竟是不是小,我也一概不 知。我只知道,同中求异是描摹一切形相者的本等。真实如果指的是不重现而言;那么,作者一日逼近了片段的真实的时候,(即使程度极其些微)自能够使他的作品光景常新,自能够使光景常新的作品确成为他的而非你我所 能劫夺。景光在一瞬中是何等的饱满,何等的谐整。现在却畸零地东岔一言,西凑一句,以追挽它已去的影。这不知有多傻!若说新生一境绝非重现,岂 不将与造化同功?此可行于天才,万不可施之我辈的。只是文章通例,未完 待续。我只得大着胆再往下写。  曹魏时的子建写“洛灵感焉”的姿致,用了“神光离合乍阴乍阳”这 样八个字。即此一端,才思恐决不止八斗。但我若一字不易的以移赠西湖, 则连一厘一毫的才思也未必有人相许的。同是一句话,初说是新闻,再说是 赘语了。(从前报登科的,二报三报,不嫌其多,这何等的有趣;可惜鬼子 们进来以后,此法久已失传了。)我之所以拿定主见,非硬抄他不可,实因 西湖那种神情,除此以外实难于形容。你先记住,我遇它时是在春晨,是在 雨后的春晨,是在宿云未散,朝雾犹浓,微阳耀着的春晨。阴阳晴雨的异态 在某一瞬间弥漫地动,在某一点上断续地变;因此湖上所具诸形相的光辉黯 淡,明画朦胧,也是一息一息在全心目中跳荡无休。在这种对象之下,你逼 我作静物描写,这不是要我作文,简直是要我的命。敝帚尚且有千金之享, 我也不致如此的轻生。  但是一刹那,一地方的写生,我不好意思说不会。就是我好意思说, 您也未必肯信的。只望你老别顶真,对付瞧着就得。湖光眩媚极了,绝非一味平铺的绿。(一见钩勒着的水,便拿大绿往上一抹,这总是不很高明的书法。)西湖的绿已被云收去了,已被雾笼住了,已被朝阳蒸散了。近处的水,暗蓝杂黄, 如有片段。中央青汪汪白漫漫的,缬射云日的银光;远处乱皴着老紫的条纹。 山色恰与湖相称,近山带紫,杂染黄红,远则渐青,太远则现俏蓝了。处处 更萦拂以银乳的朝云,为山灵添妆。面前连山作障,腰间共同搭着一绺素练 的云光,下披及水面,镑镑与朝雾相融。顶上亦有云气盘旋,时开时合,峰 尖随之而隐显。南峰独高,坳里横一团鱼状的白云。峰顶庙墙,(前年曾登 过的)豁然不遮。远山亭亭,在近山缺处,孤峭而小,俏蓝中杂粉,想远在 钱塘江边了。  云雾正密搂着,朝阳忽然在其间半露它娇黄的脸,自然要被它们狠狠 的瞪着眼。这个情急已欲出,它两个死赖还不走,而轻清的风便是拨乱其间 的小丑。阴晴本是风的意思,但今儿它老人家一点主意也没有,一点力气也 没有,好象它特地为着送给我以庭院中的鸡啼,树林中的鸟语,大路上的邪 许担子声音而来的;又好象故意爱惜船夫的血汗,使大船儿小划子在湖心里, 只兄挪移而不见动荡。它毫不着力的自吹。春风的心力已软媚到入骨三分, 无怪云雾朝阳都是这般妖娆弄姿,亦无怪乍醒的人凭到阑干,便痴然小立了。 四,九。  四日本樱花记得往年到东京,挥汗游上野公园,只见樱树的嫩绿,不 见樱花的娇绯。这追想起来,自有来迟之恨。但当时在樱树林下,亦未尝留 一撮的徘徊,如往昔诗人的样子。于此见回忆竟是冤人的,又见因袭的癖趣 必与外缘和会方才猖獗的。每当曼吟低叹时,我咒诅以往诗娼文丐的潮热潜 沸在我待冷的血脉中。  回忆每有很鹘突的,而这次却是例外。今天,很早的早晨,在孤山的 顶上,西泠印社中,文泉的南侧,朝阳的明辉里,清切拜见一树少壮的,正 开着的樱花;遂涉想到昔年海外相逢,已伤迟暮的它的成年眷属来。我在湖 上看樱花,此非初次;但独独这一次心上留痕。想是它的靓妆,我的恣醉,都已有“十分光”了。 柔条之与老干,含苞之与落英,未始不姿态万千,各成馨逸;可是如日方中的,如月方圆的,如春水方漪沦着的所谓“盛年”,毕竟最可贵哩!毕竟最可爱哩!婴儿和迟暮,在人间所钩惹的情怀无非第一味是珍惜,第二 味是惆怅罢了,终究算不得抵不得真正的爱和贵。恕我譬喻得这样俗陋,浅绯深绛即妖冶极了,堂皇富丽总归要让还大红的。肯定一切,否定一切,我又何敢。只是今晨所见,春山之顶,清泉之 旁,朝阳光影中这一株日本绯樱,树正在盛年,花正在盛年;我虽不知所以 赞叹,我亦惟有赞叹了。我于此体验到完全的美,爱和贵重是个什么样子的; 顿然全身俯仰都不自如起来,一心瑟瑟的颤着,微微的欹着,轻轻的踯躅着,在洞彻圆明,娇繁盛满的绯赤光气之中央。 其时文泉之侧,除一树樱花一个我以外,只见有园丁在花下扫着疏落的残红,既不低眉凝注,也不昂首痴瞻,俯仰自如,心眼手足无不闲适;可证他才真是伴花爱花的人,象我这般竟无殊于强暴了。我蓦地如有所惊觉, 在低徊中怅然自去。  也还有一桩要供诉的事。同在泉旁,距樱花西五七尺许,有一株倚水 的野桃,已零落了;褪红的小瓣,紫色的繁须,前几天曾卖弄过一番的,今朝竟遮不住老丑了。我瞟了它一眼,绝不爱惜它。盛年之可贵如此!至少在强暴者的世界中心目中,盛年之可贵有如此!四,十三。 五西泠桥上卖甘蔗《儒林外史》上杜慎卿说:“菜佣酒保都有六朝烟水气。”这每令我悠然神往于负着历史重载的石头城。虽然,南京也去过三两次,所谓烟花金粉的本地风光已大半销沉于无何有了。幸而后湖的新荷,台 城的芜绿,秦淮的桨声灯影以及其余的,尚可仿佛惝癠地仰寻六代的流风遗 韵。繁华虽随着年光云散烟消了,但它的薄痕倩影和与它曾相映发的湖山之 美,毕竟留得几分,以新来游屐的因缘而隐跃跃悄沉沉地一页一页的重现了。至于说到人物的风流,我敢明证杜十七先生的话真是冤我们的——至少,今非昔比。他们的狡诈贪庸差不多和其他都市里的人合用过一个模子的,一点 看不出什么叫做“六朝烟水气”。从煤渣里掏换出钻石,世间即有人会干; 但决不是我,我失望了!  倒是这一次西泠桥上所见虽说不上什么“六代风流”,但总使人觉得身 在江南。这天是四月三日的午前,天气很晴朗,我们携着姑苏,从我们那座小楼向岳坟走去。紫沙铺平的路上,鞋底擦擦的碎响着。略行几十步便转了 一个湾,身上微觉燥热起来。坦坦平平的桥陂迤逦向北偏西,这是西泠了。 桥顶,西石栏旁放着一担甘蔗,有刨了皮切成段的,也有未去青皮留整枝的, 还有一只水碗,一把帚是备洒水用的。最惹目的,担子旁不见挑担的人,仅有一条小板凳,一个稚嫩的小女孩坐着。——卖甘蔗?看她光景不过五六岁,脸皮黄黄儿的,脸盘圆圆儿的,蓬松细发结垂着小辫。春深了,但她穿得“厚 裹罗哆”的,一点没有衣架子,倒活像个老员外。淡蓝条子的布袄,青莲条 子的坎肩,半新旧且很有些儿脏。下边还系着开裆裤呢。她端端正正的坐着。 右手捏一节蔗根放在嘴边使劲的咬,咬下了一块仍然捏着——淋漓的蔗汁在手上想是怪粘的。左手执一枝尺许高,醉杨妃色的野桃,花开得有十分了。因为左手没得空,右手更不得劲,而蔗根的咀嚼把持愈觉其费力了。你曾见 野桃花吗?(想你没有不看见过的。)它虽不是群芳中的华贵,但当芳年, 也是一时之秀。花瓣如晕脂的靥,绿叶如插鬓的翠钗,绛须又如钗上的流苏 坠子。可笑它一到小小的小女孩手中,便规规矩矩的,倒学会一种娇憨了。至她并执桃蔗,得何意境?蔗根可嚼,桃花何用呢?何处相逢?何时抛弃???这些是我们所能揣知的吗?你只看她那翦水双瞳,不离不着,乍 注即释,痴慧躁静了无所见,即证此感邻于浑然,断断容不得多少回旋奔放 的。你我且安分些罢。  我们想走过去买根甘蔗,看她怎样做买卖。后一转念,这是心理学者 在试验室中对付猴鼠的态度,岂是我们应当对她的吗?我们也分明携抱着个小孩呢。所以尽管姑苏的眼睛,巴巴地直钉着这一担甘蔗,我们到底哄了他, 走下了桥。  在岳坟溜达了一荡,有半点来钟。时已近午,我们循原路回走,从西 堍上桥,只见道旁有被抛掷的桃枝和一些零零星星的蔗屑。那个小女孩已过西泠南堍,傍孤山之阴,蹒跚地独自摸回家去。背影越远越小,我痴望着。??走过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她的哥?——轻轻把被掷的桃花又检起来,耍了 一回,带笑地喊:“要不要?要不要?”其时作障的群青,成罗的一绿,都 不言语了。他见没有应声,便随手一扬。一枝轻盈婀娜刚开到十分的桃花顿 然飞堕于石阑干外。我似醒了。正午骄阳下,悄峙着葱碧的孤山。妻和小孩早都已回家了,我也懒懒的自走回去。一路闲闲的听自己鞋底擦沙的声响,又闲闲的想:“卖甘蔗的老吃甘蔗,一定要折本!孩子??孩子??”四,十四。祭舅氏墓下文  月日甥某,谨致祭于安巢舅氏之墓下而吊之曰:自公之卒,衡不涉杭 州之土,七年于兹矣。下窆之日,不得助执绋,时祭之辰,不得荐苹藻,丁 卯之夏,止于上海;然自信其未敢斯须去怀也,明发之初,昏黄之下,辄念 吴山而有失,忆圣湖而兴悲焉。今岁以省右台先茔,始展拜于舅氏之墓道, 地在龙井烟霞洞之间,盖昔年侍公游赏地也。此谁氏之墓耶?而衡孑然凭吊 于其下,岂始念所及哉!“生存华屋处,零落归山丘。”抚今追昔,诚有如羊 昙之过西州者。昔年车达城站,距舅家咫尺耳,每虚拟一和煦温厚之梦境, 今日湖山无恙,坊市依稀,自顾此身,已为茕茕之客矣。裘葛频更,不履斯 土,以不能胜情,故畏之者切。封树肃肃,高垄峨峨,其有知也耶?幽明一 轨,非夙心乎,衡固不敢遽信也;其无知也耶?神人道殊,不亦已乎,衡又 不忍终默也。然则如之何而可?然则如之何而可哉!知公之不我听而言之, 是不智也;知公之不我听而遂不言之,是不仁也。仁智之间,岂无先后;虽 然,区区之诚,夫何足以通神明,衡宁不能自反哉,是以弥可痛已。记曰: “至亲无文。”抑犹有进者,传载荀息曰:“使死者复生,生者不愧乎其言, 则可为信矣。”当深爱其言,愿以之事公矣。灵而有知,必鉴之矣;灵而无 知,则固衡之愚也。哀哉!一九三三年二月。坚匏别墅的碧桃与枫叶呈佩弦兄是清明日罢,或者是寒食?我们曾在碧桃花下发了一回呆。 算来得巧吧,而已稍迟了,十分春色,一半儿枝头,一半儿尘土;亦唯其如此,才见得春色之的确有十分,决非九分九。俯仰之间我们的神气尽被花气所夺却了。 试作纯粹的描摹,与佩相约,如是如是。——这真自讨苦吃。刻画大苦,抒写甚乐,舍乐而就苦,一不堪也。前尘前梦久而渐忘,此事在忆中尤 力趋黯淡,追挽无从,更如何下笔,二不堪也。在这个年头儿,说花儿红得 真好看,即使大雅明达如我们佩弦老兄之流者能辨此红非彼红,此赤非彼赤, 然而究竟不妥。君不见夫光赤君之尚且急改名乎?此三不堪也。况且截搭题中之枫叶也是红得不含胡的。阿呀!完结!  山桃妖娆,杏花娇怯,海棠柔媚,樱花韶秀,千叶桃禣丽,①这些深 深浅浅都是红的,千叶桃独近于绛。来时船过断桥,已见宝石山腰,万紫千 红映以一绿;再近,则见云锦的花萼簇拥出一座玲珑纤巧的楼阁。及循苔侵 的石磴宛宛而登,露台对坐,更伫立徘徊于碧桃树下,漫天匝地,堆绮翦琼,委地盈枝,上下一赤。其时天色微阴,于乳色的面纱里饱看搽浓脂抹艳粉的春天姑娘。我们一味傻看,我们亦唯有傻看,就是顶痴的念头也觉得无从设想。  就是那年的深秋,也不知又换了一年,我们还住杭州,独到那边小楼 上看一回枫叶。冷峭的西风,把透明如红宝石,三尖形的大叶子响得萧萧瑟 瑟,也就是响得希里而花拉。一抹的斜日,半明半昧地躺在丹枫身上,真真 寂寞煞人。我擎着茶杯,在楼窗口这边看看,那边看看,毕竟也看不出所以来,当然更加是想不出。——九秋虽是怀虑的节候,也还是不成。 那些全都是往事,“有闲”的往事,亦无聊的往事。去年重到上海,听见别墅的主人翁说,所谓碧桃丹枫之侧,久被武装的同志们所徘徊过了。于春秋佳日,剑佩铿锵得清脆可听,总不寂寞了罢。当日要想的,固然到今天 想不出,因此也就恕不再去想了。写完一看,短得好笑,短得可怜,姑且留给佩一读罢。 一九二八年五月二十七日,北京浆声灯影里的秦淮河我们消受得秦淮河上的灯影,当圆月犹皎的仲夏之夜。 在茶店里吃了一盘豆腐干丝,两个烧饼之后,以歪歪的脚步踅上夫子庙前停泊着的画舫,就懒洋洋躺到藤椅上去了。好郁蒸的江南,傍晚也还是 热的。“快开船罢!”桨声响了。小的灯舫初次在河中荡漾;于我,情景是颇朦胧,滋味是怪羞涩的。我要错认它作七里的山塘;可是,河房里明窗洞启,映着玲珑入画的曲栏干, 顿然省得身在何处了。佩弦呢。  他已是重来,很应当消释一些迷惘的。但看他太频繁地摇着我的黑纸 扇。胖子是这个样怯热的吗?又早是夕阳西下,河上妆成一抹胭脂的薄媚。 是被青溪的姊妹们所薰染的吗?还是匀得她们脸上的残脂呢?寂寂的河水, 随双桨打它,终是没言语。密匝匝的绮恨逐老去的年华,已都如蜜饧似的融在流波的心窝里,连呜咽也将嫌它多事,更哪里论到哀嘶。心头,宛转的凄怀;口内,徘徊的低唱;留在夜夜的秦淮河上。 在利涉桥边买了一匣烟,荡过东关头,渐荡出大中桥了。船儿悄悄地穿出连环着的三个壮阔的涵洞,青溪夏夜的韶华已如巨幅的画豁然而抖落。哦!凄厉而繁的弦索,颤岔而涩的歌喉,杂着吓哈的笑语声,劈拍的竹牌响, 更能把诸楼船上的华灯彩绘,显出火样的鲜明,火样的温煦了。小船儿载着 我们,在大船缝里挤着,挨着,抹着走。它忘了自己也是今宵河上的一星灯 火。  既踏进所谓“六朝金粉气”的销金锅,谁不笑笑呢!今天的一晚,且 默了滔滔的言说,且舒了恻恻的情怀,暂且学着,姑且学着我们平时认为在 醉里梦里的他们的憨痴笑语。看!  初上的灯儿们一点点掠剪柔腻的波心,梭织地往来,把河水都皴得微 明了。纸薄的心旌,我的,尽无休息地跟着它们飘荡,以致于怦怦而内热。 这还好说什么的!如此说,诱惑是诚然有的,且于我已留下不易磨灭的印记。 至于对榻的那一位先生,自认曾经一度摆脱了纠缠的他,其辨解又在何处? 这实在非我所知。我们,醉不以涩味的酒,以微漾着,轻晕着的夜的风华。不是什么欣悦,不是什么慰藉,只感到一种怪陌生,怪异样的朦胧。朦胧之中似乎胎孕 着一个如花的笑——这么淡,那么淡的倩笑。淡到已不可说,已不可拟,且 已不可想;但我们终久是眩晕在它离合的神光之下的。我们没法使人信它是 有,我们不信它是没有。勉强哲学地说,这或近于佛家的所谓“空”,既不 当鲁莽说它是“无”,也不能径直说它是“有”。或者说“有”是有的,只因 无可比拟形容那“有”的光景;故从表面看,与“没有”似不生分别。若定 要我再说得具体些:譬如东风初劲时,直上高翔的纸鸢,牵线的那人儿自然 远得很了,知她是哪一家呢?但凭那鸢尾一缕飘绵的彩线,便容易揣知下面 的人寰中,必有微红的一双素手,卷起轻绡的广袖,牢担荷小纸鸢儿的命根 的。飘翔岂不是东风的力,又岂不是纸鸢的含德;但其根株却将另有所寄。 请问,这和纸鸢的省悟与否有何关系?故我们不能认笑是非有,也不能认朦 胧即是笑。我们定应当如此说,朦胧里胎孕着一个如花的幻笑,和朦胧又互 相混融着的;因它本来是淡极了,淡极了这么一个。  漫题那些纷烦的话,船儿已将泊在灯火的丛中去了。对岸有盏跳动的 汽油灯,佩弦便硬说它远不如微黄的灯火。我简直没法和他分证那是非。  时有小小的艇子急忙忙打桨,向灯影的密流里横冲直撞。冷静孤独的 油灯映见黯淡久的画船(?)头上,秦淮河姑娘们的靓妆。茉莉的香,白兰花的香,脂粉的香,纱衣裳的香??微波泛滥出甜的暗香,随着她们那些船儿荡,随着我们这船儿荡,随着大大小小一切的船儿荡。有的互相笑语,有 的默然不响,有的衬着胡琴亮着嗓子唱。一个,三两个,五六七个,比肩坐 在船头的两旁,也无非多添些淡薄的影儿葬在我们的心上——太过火了,不 至于罢,早消失在我们的眼皮上。谁都是这样急忙忙的打着桨,谁都是这样向灯影的密流里冲着撞;又何况久沉沦的她们,又何况飘泊惯的我们俩。当时浅浅的醉,今朝空空的惆怅;老实说,咱们萍泛的绮思不过如此而已,至 多也不过如此而已。你且别讲,你且别想!这无非是梦中的电光,这无非是 无明的幻相,这无非是以零星的火种微炎在大欲的根苗上。扮戏的咱们,散 了场一个样,然而,上场锣,下场锣,天天忙,人人忙。看!吓!载送女郎的艇子才过去,货郎担的小船不是又来了?一盏小煤油灯,一舱的什物,他也忙得来象手里的摇铃,这样丁冬而郎当。 杨枝绿影下有条华灯璀璨的彩舫在那边停泊。我们那船不禁也依傍短柳的腰肢,欹侧地歇了。游客们的大船,歌女们的艇子,靠着。唱的拉着嗓子;听的歪着头,斜着眼,有的甚至于跳过她们的船头。如那时有严重些的 声音,必然说:“这哪里是什么旖旎风光!”咱们真是不知道,只模糊地觉着 在秦淮河船上板起方正的脸是怪不好意思的。咱们本是在旅馆里,为什么不 早早入睡,掂着牙儿,领略那“卧后清宵细细长”;而偏这样急急忙忙跑到河上来无聊浪荡?还说那时的话,从杨柳枝的乱鬓里所得的境界,照规矩, 外带三分风华的。况且今宵此地,动荡着有灯火的明姿。况且今宵此地,又是圆月欲缺未缺,欲上未上的黄昏时候。叮当的小锣,伊轧的胡琴,沉填的大鼓??弦 吹声腾沸遍了三里的秦淮河。喳喳嚷嚷的一片,分不出谁是谁,分不出那儿 是那儿,只有整个的繁喧来把我们包填。仿佛都抢着说笑,这儿夜夜尽是如 此的,不过初上城的乡下老是第一次呢。真是乡下人,真是第一次。穿花蝴蝶样的小艇子多到不和我们相干。货郎担式的船,曾以一瓶汽水之故而拢近来,这是真的。至于她们呢,即使偶然灯影相偎而切掠过去,也无非瞧见我们微红的脸罢了,不见得有什么别的。可是,夸口早哩!—— 来了,竟向我们来了!不但是近,且拢着了。船头傍着,船尾也傍着;这不 但是拢着,且并着了。厮并着倒还不很要紧,且有人扑冬地跨上我们的船头 了。这岂不大吃一惊!幸而来的不是姑娘们,还好。(她们正冷冰冰地在那 船头上。)来人年纪并不大,神气倒怪狡猾,把一扣破烂的手折,摊在我们 眼前,让细瞧那些戏目,好好儿点个唱。他说:“先生,这是小意思。”诸君, 读者,怎么办?好,自命为超然派的来看榜样!两船挨着,灯光愈皎,见佩 弦的脸又红起来了。那时的我是否也这样?这当转问他。(我希望我的镜子 不要过于给我下不去。)老是红着脸终久不能打发人家走路的,所以想个法 子在当时是很必要。说来也好笑,我的老调是一味的默,或干脆说个“不”, 或者摇摇头,摆摆手表示“决不”。如今都已使尽了。佩弦便进了一步,他 嫌我的方术太冷漠了,又未必中用,摆脱纠缠的正当道路惟有辩解。好吗! 听他说:“你不知道?这事我们是不能做的。”这是诸辩解中最简洁,最漂亮 的一个。可惜他所说的“不知道?”来人倒真有些“不知道!”辜负了这二 十分聪明的反语。他想得有理由,你们为什么不能做这事呢?因这“为什 么?”佩弦又有进一层的曲解。那知道更坏事,竟只博得那些船上人的一哂 而去。他们平常虽不以聪明名家,但今晚却又怪聪明,如洞彻我们的肺肝一 样的。这故事即我情愿讲给诸君听,怕有人未必愿意哩。“算了罢,就是这 样算了罢;”恕我不再写下了,以外的让他自己说。  叙述只是如此,其实那时连翩而来的,我记得至少也有三五次。我们 把它们一个一个的打发走路。但走的是走了,来的还正来。我们可以使它们 走,我们不能禁止它们来。我们虽不轻被摇撼,但已有一点杌陧了。况且小 艇上总载去一半的失望和一半的轻蔑,在桨声里仿佛狠狠地说,“都是呆子, 都是吝啬鬼!”还有我们的船家(姑娘们卖个唱,他可以赚几个子的佣金。) 眼看她们一个一个的去远了,呆呆的蹲踞着,怪无聊赖似的。碰着了这种外 缘,无怒亦无哀,惟有一种情意的紧张,使我们从颓弛中体会出挣扎来。这 味道倒许很真切的,只恐怕不易为倦鸦似的人们所喜。  曾游过秦淮河的到底乖些。佩弦告船家:“我们多给你酒钱,把船摇开, 别让他们来罗嗦。”自此以后,桨声复响,还我以平静了,我们俩又渐渐无 拘无束舒服起来,又滔滔不断地来谈谈方才的经过。今儿是算怎么一回事? 我们齐声说,欲的胎动无可疑的。正如水见波痕轻婉已极,与未波时究不相 类。微醉的我们,洪醉的他们,深浅虽不同,却同为一醉。接着来了第二问,既自认有欲的微炎,为什么艇子来时又羞涩地躲了呢?在这儿,答语参差着。佩弦说他的是一种暗味的道德意味,我说是一种似较深沉的眷爱。我只背诵 岂君的几句诗给佩弦听,望他曲喻我的心胸。可恨他今天似乎有些发钝,反 而追着问我。  前面已是复成桥。青溪之东,暗碧的树梢上面微耀着一桁的清光。我 们的船就缚在枯柳桩边待月。其时河心里晃荡着的,河岸头歇泊着的各式灯船,望去,少说点也有十廿来只。 惟不觉繁喧,只添我们以幽甜。虽同是灯船,虽同是秦淮,虽同是我们;却是灯影淡了,河水静了,我们倦了,——况且月儿将上了。灯影里的 昏黄,和月下灯影里的昏黄原是不相似的,又何况入倦的眼中所见的昏黄呢。灯光所以映她的禣 E*耍?禄K ?韵此?男愎牵?耘钐诘男难嫣?杷?氖⒛辏以饧涩的眼波供养她的迟暮。必如此,才会有圆足的醉,圆足的恋,圆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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