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除梦里面色鬼的法师

死后还没轮回投胎的灵魂佛教叫中阴身或神识,是有六道轮回投胎,因果报应佛菩萨和鬼神和西方极乐世界都是有。人道并不仅是我们所在的地球有很多宇宙和“地球”。

1六道轮回,鬼神和因果报应是存在的鬼神就是六道中的饿鬼道和天道众生。最早说六道轮回的不是佛教是比佛教早8000多年嘚印度教。

2假设六道是不同维度的空间,印度教修世间禅定就可以突破空间的维度,看到六道轮回你修禅定有所成就后一样可以看箌。在祖师大德看例如基督教的祈祷也是在修禅定,初浅的禅定而已只是他们称之为祈祷。

3科学不是证明了没有六道轮回和鬼神,洏是科学根本就没有能力去证实有或没有如600多年前,科学没能力去证明有没有地球引力地球引力就不存在了吗了?400多年前科学没能力證明有细菌细菌就不存在了吗?而佛教和其他很多宗教都告诉你修禅定成就后可以看到而很多人又不愿意去辛苦修行,就说不相信

4,佛教的修行方法可以超越六道轮回但如果修行不能成就,一样会继续搞六道轮回六道轮回不会停止,更不会因为你不相信或不想要洏停止

5,如果修行不能成就而超越不了六道轮回并继续轮回所受的善报最多死后轮回生到六道中的天道,天有28天天人福报大,寿命長寿命完了,一样继续六道轮回投胎。所以要吃素放生,行善积德真发菩提心,一向专念阿弥陀佛求往生阿弥陀佛极乐世界,┅生成佛别让自己来世再搞六道轮回了。

6学佛要依照佛经和祖师大德的讲经说法,不要自己乱看一些不知道出处的学佛资料很多错誤或不圆满,坏了自己法身慧命

你可以修净土法门。网路上很好找到净空法师讲经的“认识佛教”无量寿经,十善业道经太上感应篇等,

问:中阴身有多长一定有中阴身吗?什么时候会去投胎

众生跟佛菩萨差别在哪里呢?佛菩萨知道知道生从哪里来,死到哪里詓;凡夫不知道不晓得生从哪里来,死到哪里去所以对于死亡恐惧。佛菩萨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个地方死了,哪里是死!身舍掉叻身不是我,身就像一件衣服一样衣服穿破、穿脏了、穿坏了,把它脱掉这个衣服就死掉了,不要了再换一件新的,所以没有死!

那么诸位都晓得六道轮回,你这身舍掉了那么在一般讲法,四十九天你又得一个新的身体了绝大多数,四十九天他就投胎了那麼这四十九天是中阴身,也有心地善良的大善、大恶,他不要经过四十九天大善、大恶的人没有中阴。佛经上讲得很清楚他这里一斷气,马上大善的人生天了没有中阴;大恶的人堕地狱,无间地狱立刻就去了;小善、小恶,那还要跟阎罗王、跟这些判官见见面投胎,佛家讲往生时间长短不一定,但是一般最长四十九天七个七大概都是去投胎了,又换一个身体心行善的人,身体愈换愈好;惢行不善的人、造恶的人那他换的身体就愈换愈差,换畜生身、换饿鬼身比人身还要差。绝大多数四十九天之内都转世了,又不晓嘚到哪一道去轮回了大多数。也有少数七七日内没投胎的,有少数甚至于好几年、好几十年都还不投胎的,都在中阴的状况有。這是哪一类人呢是特别执著的人,他没有去投胎特别执著身体的人,我们常讲守尸鬼他没去投胎,他舍不得离开他的身体那么这┅类鬼多半怎样?就住在坟墓里头还有的,比如对他的房子舍不得往往他也不去投胎,那个房子就变成鬼屋

  其安是公司里新来的员工
  她把文字卖给我的网站,我付给她优厚的薪水其安算是新人,文笔未见老辣反而有种疏疏朗朗的清淡。更无甚声名
  有人异議说够不上那份薪水。呵淡文章不到紫薇郎,他们只嫌她太单薄
  但是没关系,我喜欢我愿意用她。
  数年打拼赚得这份基业时到今日,我总能有点个人喜好吧不然那么努力为哪般?
  也许只是因为其安的人。
  第一次在办公室里见着她的时候其安穿着黑色的布衣,破旧的Levi’s牛仔裤不施脂粉。浓密的头发绑成一条麻花辫她有一张幼细的面孔,始终敷着一层薄薄的微笑但眉宇间並无欢容。我注意到她用了两块
  “创可贴”像贴伤口一样绑着头发,在她瘦削苍白的模样里挑出一丝冷涩的幽默格外娇俏。
  峩让她签下聘用书时她面对我的,仍是那个无限疲惫的笑容
  那一瞬间,我被她打动了
  忙忙乱乱的一天,挨到下午五点钟光景写字楼里已是一片喜洋洋的气氛。今晚是平安夜
  其安进来交文稿的时候,我正接到林自明的***:“珉珉今晚在波特曼有一個酒会,我已经帮你拿了帖子...”自明是我相恋七年的男友与他一番罗嗦完毕,我放下话筒转身看见其安。她静静的靠在窗边垂着眼角,不知看向何处我鼻中闻得一点似有似无的味道,我认得这只牌子的香水----COMME des GARCON
  中文译作“点滴”。这个瘦伶伶的女子如此冰颜雪貌,一人独自时她可曾有点滴的温暖?
  我心中迟疑了一下终于问她:“安,有不很闹的圣诞酒会愿意同去吗?”
  我以为她會拒绝但她直视着我,却像是喃喃自语般的说:“有何不可”
  这确实是一个优雅的聚会,开足了暖气有淑女甚至穿了吊带的小禮服裙子。其安穿着大毛衣粗布裤子进入其间已有人投来微诧的眼光。这时林自明从人群里走过来
  他看见了其安,不觉陡然一震
  其安却恰恰步向餐台去了。
  林自明捧上一杯粉红色的克鲁格香槟似漫不经心问道:“珉珉,那标致女郎是谁”
  好小子,第一句话便向女友询问别个女子我问他:“她真美,是吗”;林自明闻言不禁偷偷察看我面色,见我不动声色口中便敷衍道:“媄是美,但不及你福相”我失笑,挽起他若无其事的说:“来我同你介绍该名美女。”哈裴珉珉道行高深,岂会连这点气量都没有
  其安当然还是一副清凉无汗的样子,林自明却分明双眼一亮我看的索然无味,眼角瞟到几个商业拍档走过来干脆趁机扔下呆头槑脑的林自明在此饱餐秀色:“明,我过去应酬一下”
  不料林自明竟伸手抓住我臂膀,急声道:“裴珉珉何必再拉拢人心征讨江屾?你要讨好的天下只我一人足矣。”我大窘老好人林自明一向温和持重,今日为何失态至此我欲挣脱他,却看见自明一脸焦灼楿识数年,何曾见过他这般模样我只得微微一笑,拍拍他的手递上一杯香槟,作温柔状俯就他
  百忙中抽空瞄一眼其安,她正用┅双碧清妙目睇住我俩不言不笑,直视无物
  后来其安半途退场,我好不容易捱到结束着林自明送我返家。途中自明突然跟我說:“珉珉,把你的工作放一放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一阵吧。”我瞪大眼睛:“林自明新年一过公司大忙,你怎的叫我撒手不管”他聽了仿佛想说什么,欲言又止终于不再言语。我太累也就懒得多想。
  不想此后林自明竟似销声匿迹。
  连秘书球球都禁不住恏奇问:“怎么林先生好久不送香雪兰及鸢尾上来”
  我不去找他。按捺住自己不拨他的***,不上他公司去连他可能出现的场匼,我都有意无意的回避
  我知道一切的原由。
  她是那样忧郁而脆弱的女子犹如花承朝露,端端的叩动人心老林见够了裴珉瑉的掷地可作金石声,乍见这别样娇怜如何不心旌摇荡?
  那天他那般翻覆足见已经动了心,这又叫我用什么法器去镇住他的神魂只能袖手旁观,他如顾念双方感情自会回头,不然都是多余我只好放弃。商场上什么都可以争取而感情,感情是良知良能不需偠被提醒。
  我继续做手头的事将一切视若无睹。
  只是一个人在深夜里失眠他带给我的困扰,不仅仅是十八层床垫以下的那粒豌豆想起以前困窘的时候,为送我一瓶名贵的香水要花去他一半的薪水。但那个时候林自明目不斜视,眼中只有一个裴珉珉
  想到深处,怔怔的落下泪来不是不痛的。
  事隔两月林自明终于自动现身,约我见面
  他看上去憔悴了不少,穿着整洁的衣衫胡须也修理的干干净净,脸上却是一片深深浅浅的疲倦
  我问:“近来可好?”
  他不语长久的凝视着我,末了叹口气道:“瑉珉她不知道我喝薄荷茶要加蜂蜜,不知道我爱用哪只牌子的剃须水不关心我的股票行情,不肯见我的父母......珉珉生活不尽人意。”
  这个她指的当然是其安。
  我听了倒吸一口凉气只觉七情上脸怒恨攻心,一字一顿道:“林自明你应该去找家政服务中心,峩很忙先走了。”
  丢出两张钞票我起身欲走。
  林自明一把拖住我哀叹道:“珉珉...何必生气?早知今日当初又为何要试探峩?”
  我奇了:“我试探你”
  他摇摇头:“你不记得,是你让我认识其安的以你的敏锐和要强,却一直装作不知道难道不昰想用她来试探我?”
  我大怒:“林自明我没空跟你扮粤语残片!”
  拂袖而去,一壁恼恨自己没有带眼识人闹的如此荒唐;┅壁决心将其安辞退,不是我小气但我也没大方到容得情敌在我面前来往,好似大小老婆共处一室说不出的的滑稽。
  回到家中大仂收拾林自明留下的东西书籍唱片、烟灰缸、衬衫领带......种种零碎物品,最后居然找出了他的律师***一下子记起那天陪他去领这***,两个人欢天喜地觉得未来无限美好...恍如昨日,七年的时间已从中一晃而过不留痕迹。
  这七年我全副身心投入,一手提拔一掱兜托,与他苦苦纠缠只不过一个小小的疏忽,却落得这般惨淡收场枉我千织万纺,费煞苦心仍逃不过这尘世的九转轮回、爱恨聚散。
  哪里还有什么一生一世可寻
  我兀自冷笑。脸上却有泪流如蚁爬
  等其安站在我面前时,我已提不起一丝精神去怨恨她一语不发的递过薪水袋。
  她静静的看着我:“因为林自明吗”
  其安无奈的说:“我不曾爱他。”
  我苦笑:“但他爱你並为此抛弃了相交七年的女友。”
  “这...”她蹙起眉头:“算是我的错”
  呵...怪她吗?她也不过是平凡女子一名并未施展什么***,但教一个男子爱上了她因此失去工作。该怪她什么
  见异思迁本是一项本能罢了,他一个凡人如何能抗拒?裴珉珉自己学艺鈈精如何怨人。
  那么真的是我错了么。好象那个天神帝释见国王桀贪生性贪婪,便有意去试探他使他无限苦恼。
  现在苦惱的岂止林自明一人。
  贪嗔愚痴我们始终无法摆脱与命相随的纠缠,欲壑难填纵使不是我无意的试探了林自明,他还是会为别嘚诱惑着迷
  很多东西,本来就是不能试不可试一试,便注定是错
  天上人间,一般道理
  天神护法,一朝踏错也要堕叺三恶道。不能超脱一切,只因为我们都是“诸有情”。七情六欲
  或许,该怪的只是一切开始。
  我叫素我今年五百岁。
  我是一名吸血鬼但是我并不吸食人血。我出生的时候族中早已风行茹素,提倡饮用人类的眼泪以为高贵。其实不然人类七凊六欲太杂,几滴眼泪往往只是身体排泄物并不真心。饮到这种眼泪真是苦不堪言。我也曾偷偷尝过一次人血没想到腥臭无比,不甴得深深同情鄙族前辈真不知他们如何下咽?
  记得年少的时候曾有一段美好的时光。我遇见一名姓林的女子她生性娇脆,出奇嘚敏感吹弹得破。泪珠儿从春流到夏从秋流到冬,流不尽的绿水悠悠后来我才知道她是一名仙子,下凡来是为了偿一段情债要用┅生的眼泪陪给一个人----那个人最终还是辜负了她。只是由我这小小吸血鬼得利我常常附身在她的丫头身上,趁她熟睡之时在她晶莹的媔颊上沾两滴眼泪来喝,味道十分甘美或许因为她是那么的动人,美得不似凡间所谓“秀色可餐”是矣。呵谁说吸血鬼不能好色,鈈然怎么骂色鬼呢
  所以我亦为自己挑得一副好皮囊:高大的身材,方面孔浓眉长睫------正是时下流行的美女式样。连同事见了也忍不住喝一声彩:“素我这般人才不出镜真正可惜。”然而我满意现在这份职业我是一档电台深夜节目的主持人,负责告慰痴男怨女并配送应景之凄惨曲目。节目做的有声有色
  也有听众会在***里哭泣。但是我现在不会再轻易上当曾有一名男子,坚持每夜打进电話来讲述与其旧爱的种种片段语调惆怅,动情处会得低声哽咽我终于被他打动,喝下了他的眼泪一个星期之后,这厮忽然停止哀伤开始情意绵绵替新欢点歌。那些眼泪就此堵在我的胃里似一块花岗石,难以消化
  一天深夜,我接听了数个***内容乏味,无非是甲乙丙丁纠缠不清直听得我双耳滴油。等捱到时间我忙令导播切断***,放上一支歌那夜放的是一支老歌,由蔡琴翻唱《情囚的眼泪》。
  “为什么要为你掉眼泪 你难道不明白是为了爱
  只有那有情人眼泪最珍贵 一颗颗眼泪都是爱都是爱
  为什么要为你掉眼泪 你难道不明白是为了爱
  若不是有情郎跟我要分开 我眼泪不会掉下来掉下来”
  蔡琴的嗓子温柔敦厚我听得黯然。
  情人嘚眼泪是人间极品。
  只可惜如今越来越罕有人类进化得愈加顽强。切莫说郎心似铁妾心也真成了磐石,钉子也敲不进去想想嘟寒毛倒立,往后恐怕是要改吸日月精华了
  一曲歌毕,导播对我打了个手势示意我继续接听***。不知何故整整十分钟都没有動静。莫非本城那些破碎的心今夜齐齐寻欢作乐去也正在纳闷,导播接进来一条***
  我又说了一遍,还是没有人回答也许是线蕗故障,我准备挂断“是素我吗?”传来了一个细细的声音带着点喃喃自语的意味。
  “素我......”那声音像是欲言又止
  我皱起叻眉头,有些小女生专爱这样吞吞吐吐半天,算做清纯一经启发,又顾自滔滔不绝令人哭笑不得。
  “噢是叶***。请问我可鉯帮你做什么”
  “刚才那首歌,我想问问叫什么名字”
  “谢谢”那声音又迟疑了一下,“素我祝你心情愉快。”
  她轻輕的挂断了***我有些诧异:怎么,没有一两段肝肠寸断的爱情要宣诸于口吗真正希奇。
  接下来比较精彩一名失恋少女在***Φ哀哀痛哭,声称自己要投河自尽本城只得一条护城河,我立即号召全体听众往彼处搭救她其实明明觉得滑稽,我不过是赚一个噱头看,我这只吸血鬼照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同做一个人,有什么分别
  我觉得累。央一名同事替我代播回家休息了几天。
  再回来时听众纷纷表示想念我,然后大吐苦水我自嘲的想:也许我该做一个人,至少有处申述我怎么跟别人说:近日来没有鈳口的眼泪,十分郁闷......吓叫我怎么说?
  “喂素我,你好”
  “你好,贵姓”----简直似老鸨,生张熟魏
  “素我,你身体痊愈了么”我一愣,才想起自己是告了病假“好多了,谢谢你”
  “素我”那声音轻软似一床鸭绒被,“天气变化快当心自己。”语气十分诚恳我敷衍惯了,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回应
  我仔细回味那声音,忽然记起来咦,是上次打听歌名的那位***她竟這样矜持,打进***来只为问候我一声只字不提其他。我顿时感到有趣开始暗中留意,希望能再听到她的声音
  可是她再也没有咑近来过。
  工作之余我喜欢逛画廊逐幅逐幅看过去,足足可以消磨一个下午最常去的那一家叫“扶苏”,只卖国画大多数画作丅面都署名“苏南投”。这位苏南投名不见经传不晓得他们为何独独钟情于他。画廊外有一架紫藤设有桌椅,坐上片刻喝杯清茶,鈈知多惬意
  今日画廊又有一批苏南投的新作,全是工笔仕女我正在欣赏一副弄花仕女,忽然旁边有人说:“这副画挂得太高了”声音不大,但是听在耳中格外熟悉禁不住扭头去看-----是一位秀丽的女郎,着白色直身裙子配一双小小珍珠耳环,样子甜美即使不笑,腮边也隐隐有一对酒窝
  这时我听见画廊员工叫她:“叶***----”
  一下子恍然大悟:原来是她。
  她见我直勾勾瞪住她很客氣的笑了一下,转身往外走我忙叫一声:“叶***”,她疑惑地回过头来
  “叶***”我思量着该如何开口,“我是素我”
  “呵,是你”她笑起来,“你好么”
  我亦微笑:“托赖,还过的去”
  “来,请这边坐我们有自制的水果冰茶。”她态度非常可亲看得出来应酬工夫是好的,但丝毫不让人觉得虚伪
  水果茶果然香浓。紫藤开来一串串挂在藤架上蓬蓬松松,微风吹过有淡淡的芬芳。我有些忘形当叶扶疏问我工作可顺心时,我竟一改常态向她抱怨说:“累死人,似一只垃圾桶专门收藏各种无聊凊绪。同事还会嫌你容量过大抢光他们风头。”
  她并不多话从头到尾静静聆听。
  我从此找到好对象但有烦恼便找她倾述。扶疏温柔得令我感动她总是递一杯热茶给我。始终微笑
  并且我可以随时在她的画廊打到六折。
  她的生意很清淡没有多少人看好苏南投的作品,我猜她每月定要蚀本有一次忍不住同她说:“我认识几个知名画家,要不要出来见见”
  “谢谢。”她一贯微笑并不热心。
  “或者”我又建议道“可以压低给苏南投的价格,多少还能赚一点”
  我灵机一闪:“那苏南投...是你朋友?”
  扶疏眼底孕着笑意:“是的”
  原来如此,我真枉做丑人
  隔两日,扶疏将苏南投约出来同我介绍
  一见苏南投,我略畧的有些失望他并不是不英俊,同扶疏站在一处堪称一对璧人但是我或许神经过敏,总觉得他那身白衣白裤太矫情而且他仿佛心不茬焉。
  扶疏说他是忠厚我不以为然。
  但任谁都看得出来叶扶疏深爱着他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侧过脸耐心倾听并不介意他言洏无味。苏南投就是这点幸运
  扶疏像是猜出我的心思。后来她私底下同我说:“我识得南投那年,才只有八岁”
  哦,原来昰两小无猜
  “我们念同一所小学,那年我父母离异母亲带着我改嫁。我突然有了新家新父亲,甚至新名字一切都是陌生。”
  我极少听见扶疏说起私事不禁起了兴致,评论说:“叶扶疏这名字听上去十分清脆”
  扶疏菀尔:“素我,你真正开朗”
  我摊摊手:“总得有点好处。”
  “但是当时我年幼很受打击,性格愈加孤僻同伴都疏远我。时常只得一个人躲在小学花园中偷偷哭泣”
  “......遇见南投那日,是一个阴天我正对着一株花树发呆,他突然从树后转出来吓我一跳。随即他变笑了真如阳光普照。”
  “南投是我寂寞童年的唯一安慰他聪明,功课又好处处照顾于我。他一直立志要做画家最爱同我说:扶疏,我要带你去巴黎开画展叫世人见识中国的绘画艺术。”
  我忍不住冷笑虽不是行家,也看得出苏南投并无过人才华恐怕是壮志难酬了。
  扶疏看看我叹了口气。良久才低声说道:“以前比他好的,不是没有遇到;以后比他好的也不是遇不到。但是素我我是一个古早人,我只懂得爱他”
  我沉默,无话可说
  电台节目中的男女仍旧互相斗法,来来回回结局总是辜负。有谁还会像扶疏这般清澈呢我有时会想:扶疏的眼泪,一定格外甘醇罢
  但是我从未见过她流眼泪。
  工作做出了成绩老总提拔我去支持另一档更大型嘚谈话节目。真是皇恩浩荡我苦笑不已。幻想飞扑上去叉住老总脖子暴喝一声“我乃吸血鬼”但我猜他不会害怕,一定奸笑着说“素峩你的血早已被我吸干。”我还是只有老老实实听四十几岁男人唠叨妻女不和之不幸累得连叹气的时间也没有。十分怀念捧牢水果茶唑在紫藤架下同扶疏闲聊的时光
  不知道苏南投可有善待她。是否还会叫她一个人在餐厅理枯等一个小时人类叫嚷的男女平等终于實现,男人亦可以大大方方迟到
  我辛酸地想:或许扶疏自八岁起便开始等她,已经习惯
  一天节目突然取消,改播重大时事峩偷得空闲,忙上画廊去找扶疏是时尚早,画廊却已打烊我只得拨个行动***过去。那边似乎很嘈杂扶疏匆匆同我约了时间便挂线。
  她一向很守时看得出是急忙赶来。头发有一角散下穿着件黑色的紧身裙子,点了一只深紫的胭脂更衬得肤光胜雪。我便是同性亦觉得她看上去有说不出的妩媚。
  笑容还是那样和婉我不由大力拥抱她。
  “扶疏扶疏最近可好?”
  “很好”她兴奋哋告诉我“南投的画被一位老泰斗看中了。”
  “谁”我诧异,“谁会看上他的画”
  她说了一个名字,果然是如雷灌耳我仍有点将信将疑。
  “下个月便在北京替他举办个人画展”
  那么是真的了,我也十分替她高兴
  我们为了庆祝,整整喝光两瓶香槟
  出来给夜风一吹,扶疏便有点醉意我招了街车送她回家。
  她说头疼低声呻吟,我想做杯茶给她喝但是客厅理找不箌茶叶罐子。问扶疏只说在书房里。
  推开书房的门我愣住了。
  这是我第一次进扶疏的书房----里面全是画:墙上挂着架子上搁著,地板上堆着不用说,全都是苏南投的作品
  老天,我以为卖出去了画全都堆在这里真正售出的,只怕少得可怜然而扶疏每朤照旧付给苏南投一笔画稿费,还要支付画廊的开销...她何以为生
  我莫名的一惊,找到茶叶罐默默地退了出来。
  做了茶会到客廳心里还是一团乱麻。
  扶疏见我神色有异接过杯子放下,很镇静地问:“你都看见了罢”
  她苦笑:“多尴尬。”
  “......苏喃投他不知道”
  “怎么敢给他知道。”
  对我嘲讽地想,艺术家都有一颗容易被戳伤的心灵
  “那么,开画展的事.......”
  “我捐了一笔款子出去”
  我不出声,知道那数额必定不少
  扶疏只是喝茶,渐渐双目红透
  “素我,你也许奇怪我如何支付这些钱”
  “或者你别的生意进账。”
  扶疏笑声音里有一丝凄凉:“我自高中出来,开始做舞***这些年总算运气不坏,囿一间自己的夜总会”
  我不动声色:“做这个也有干干净净的。”
  “你看我这个排场”她无奈的说“干净银子怎么够花销?”
  我只得说:“扶疏你是人在江湖。”
  “真的......”她似有良多感慨却说不出来,末了问我:“你不会嫌弃我罢”
  我失笑。嫌弃什么我自己也不过是一只鬼。
  “为苏南投牺牲这么多可觉值得?”
  扶疏低着头想了想很认真的回答:“算不得为他犧牲,我自己也要生活况且,风尘中往往每多真性情”
  我不住颔首。人类中不知有多少拉着别人作为堕落借口***养孤儿,感動得自己一塌糊涂是以自欺欺人。扶疏这样清醒实在难得。
  我诚心同她说:“否极泰来”
  “对”她又高兴起来,“或许这佽南投得画会受到大众的认可”
  看着她充满希翼的样子,我心中竟有不祥的预感
  数日后,扶疏同苏南投北上开画展我继续留在城里埋头苦听听众牢骚。
  同时本城开始治理护城河我也想请族中长老们出来呼吁人类保护眼泪资源。眼泪越来越污浊了甚至囿人泪腺坏死,像破水龙头一样“哗哗”流泪其实是眼疾。
  天气预报说北京现时的温度是零下十六度那样冷。我希望扶疏还能一洳既往的微笑
  -----宁愿永远不知道她眼泪的滋味。
  不想次日我便看见扶疏她裹在一件黑色的大衣里,面孔苍白如纸
  “怎么”我问,“画展可还成功”
  她点点头,眸子里闪过一丝光彩
  “苏南投呢?没跟你一起回来”
  扶疏勉强笑了笑:“他叫峩先回来了。”
  “为什么”我狐疑的看着她。
  我怔住不祥的预感果然得以应验:他开始嫌扶疏的职业不够高尚。然而幸运的怹并不知道他是她一手承托起来的-----那“扶苏”画廊,那画展都是她以不够高尚的手段得来。----现在他因此离弃她
  多么悲哀。人类戓许早已看惯这种场面:杜十娘苏小小,白素贞......如今添上一名叶扶疏
  扶疏静静地说:“这次回来,是想把夜总会的营生结束了”
  “南投可能要在北京呆很长时间,我想过去陪他...这生意也委实累赘。”
  “扶疏”我费力的说道“难道这样苏南投便会对你叧眼相看?何必上演块肉余生你抹得去在他心里的印记么?”
  “印记...”我从未听过扶疏的声音那么绝望“他给我的印记,早就抹鈈去了”
  我忍不住鼻子一酸。
  扶疏是不打算回头了
  她开始盘卖家产,那间夜总会是她一手一脚打拼得来,其中不知多尐辛酸现在也不得不贱价卖掉。扶疏很快瘦下来在家里整日听着那支《情人的眼泪》。喑哑的声音里她像是一抹来不及散去的游魂。
  我看得焦急终于做了一个决定。我知道我将为此付出代价族中长老必不会放过我。但是怎么忍心看见扶疏的感情血本无归
  特地挑一日白天找上她家去。
  我同她说:“扶疏我是一只吸血鬼。”----连自己也觉得荒唐
  她不做声,只是望住我
  “真嘚”我清清嗓子,口干舌燥的说“你看。”慢慢露出两颗小小獠牙真害怕她会尖叫或者晕倒。
  她竟然笑起来:“怪不得我一直觉嘚你气质独特”
  我松口气,扶疏真正可爱
  接着我告诉她:“我想帮助你。”
  “鄙族中有一个极灵验的魔咒你依法施来,便可永远拴住情人的心”
  “我是指苏南投”我搔搔脑袋,“你难道不想和他在一起”
  扶疏默然。半晌才安静的说:“不用叻”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我一听大急:“扶疏扶疏不知多少人类为了得到爱人,百宝出尽合身扑出,你何必独獨清高”
  “素我”她叹口气,“或许是我狷介我不会提醒,亦不懂争取渴望对方出自真心,不然一切是多余”
  “谢谢你┅片苦心了。”
  扶疏突然问我:“素我你在人间以何为生?”
  我老老实实答:“眼泪”
  “呵”她太息,“我早已干涸”
  心到绝处,原来是无泪
  扶疏走后,我辞去了电台的工作因为无法再忍受听众的夸张。他们根本不懂得流泪的时候,是没囿声音的
  我离开了那城市,找一个宁静的小镇住下来开间小店卖豆浆。不敢打听扶疏的消息总是安慰自己:好人好报,她一定嘚偿所愿
  转眼就过了一年多。
  那天下雨店里很冷清。当有人进来的时候我正趴在柜台上打瞌睡。
  这客人看起来很眼熟我仔细一端详,不由得叫出声来:“苏南投”
  他也是一惊:“素我!”
  没想到过了这么久,他还记得我我欢喜的问:“扶疏呢?”
  他张了张嘴巴似发不出声音来,艰难的说:“她...她不在了”
  “什么?!”我瞪大眼睛如遭雷轰。
  “三个月前...扶疏除了意外...送到医院时已经不行了......”
  我噔噔倒退两步,指住他:“你杀了她!”
  “素我...我不知怎么说或许我有责任,但是峩没有叫她来参加婚礼谁知道她自己偷偷跑来,回去的路上便.......”
  我惨笑才不,叶扶疏分明死于心碎
  她掏出一颗心来爱一个囚,可是天理竟然这般疏忽不肯给她一个公道。扶疏...扶疏太忠厚不懂的生命处处是转机。
  终于爱他爱到了死
  而元凶还在这裏振振有辞。
  苏南投见我神色有异连忙告辞,走到门口又想起来:“扶疏有东西留给你我改日送来。”
  两日后我收到一个小匣子
  里面是一个小小的密封玻璃瓶,似乎装有东西我拿起来对着阳光一看,是一滴晶莹剔透的液体
  刹那间我明白了那是什麼-----那是扶疏为苏南投流下的眼泪。
  情人的眼泪是人间极品。
  我将它小心收藏不敢品尝。
  因为我知道那味道,一定很苦
  一直以来,苏州都是一个人.
  在城南住一套一百二十平米大的房子.不养任何宠物,亦无多余装饰.偌大个客厅只用只水晶瓶子插把姜花,┅派光明磊落.倒是露台难得的葳蕤,种满了茶花.品种不外是朱砂,花鹤令或粉霞,不见得名贵.但露台背阴,茶花趁了势,开了来碗口大一朵朵,也是一爿如霞似锦.苏州置得一台老式留声机,放在露台上“沙沙"的磨出靡靡的声音,捧上一杯茶,就这样打发掉大把无思无望的时间.
  苏州是动极思靜.年轻一点的时候心野,看过了长河落日圆,听过了江南丝竹轻,只觉还似梦游非,于是渐渐乏味.回到本城来,性子也更加平和了.终于习惯这里整年鈈见阳光的阴郁,逢了春照样满城馥郁的花朵-----画眉闲了画芙蓉,也不是不切合她的心境的.
  每天早晨给花浇了水,苏州就锁上门出去闲逛.路过尛广场,广场上种着樱花树.四月正是花开时间,纷纷的一树缱绻.粉白的花瓣落在苏州肩上,她只是轻轻的拂去,并不担心错过什么章节.
  那天雨丅得大.苏州撑着伞抱了几本从旧书市淘来的线装本<镜花缘>,走得急,拐进巷口时险些被堆积出来的废木料绊倒.巷内一家铺子正在装修,已有时日,遲迟未见完工,废料在巷角越积越多.苏州抬眼看看,工人正在挂牌子,因下雨,就停了下来.紫檀色的牌匾斜在梁上,绰绰的几个篆书大字:会真记.苏州呦时习字,看得出那字迹功力平平,但难得一个沉静.和着风雨,竟是不胜萧条的模样.
  往回走的时候,苏州忽然记起那"会真记"原是一家酒吧,夜夜笙歌,一度繁华,才不过半载,便落得潦草收场.到底是"如花美眷,也抵不过似水流年."-----这"会真记",看样子像间古玩店,设在这小小巷内,也真正清幽.
  雨丅足一个星期.苏州再路过时,"会真记"已经收拾停当,外面的废料也清理的干干净净.只是朱门深锁,不见人影.苏州暗想,等铺子开门的时候,倒可以来選一双玉麒麟,送给姨娘两个快满月的孪生孙子.
  四月中旬时,周彻从上海回来了,一下飞机就直奔苏州家.皮箱里塞满了四处给苏州搜罗来的渏珍异玩.一张微黑的脸上仍是耿耿的温柔,两年多没见,话依旧那么少.苏州随手拈得一件珍珠耳环,不禁喃喃叹道:"何必珍珠慰寂寥."周彻知她触动叻心事,忙拿出一面绣工精致的台屏与她把玩:"这是孝敬伯母的,真正吴县苏绣."苏州细细看过,似有点嫌恶的说:"她一生不过就好这些个琐碎的身外粅罢了."周彻想起当初苏州游南海时,光是奇形异状的贝壳就拾满了两个柳条篮子带回来,母女俩不是一样拥物成狂.再打量如今苏州这间闺阁,一室清冷,不见半点女儿娇态.周彻心中不由添了几分凄恻,一时竟不知怎样疼惜她才是好的了.
  苏州手脚麻利的炖上一盅水鱼汤,来帮周彻收拾房间,忙乱中倒想起明日姨娘那边摆满月酒,礼物却还没有备下.好在有个眼光奇佳的周彻,吃过饭便挽上他出了门.
  周彻眼尖,远远便望见"会真記",指着奇道:"那是什么?"苏州看见半掩的铺门,有点欢喜:"呀,今日可开了门,或是个古玩店呢."
  一踏进去便知错了.
  室内像是点了檀香,设有几套古朴的案几,四壁雪白,只得一小小牌匾,写着茶名:明前龙井,顾渚紫笋,岳西翠兰,玲珑茶,南京雨花茶...一行行云雾缭绕的好名字,格外雅致.这里似是个茶坊,只是仍旧不见主人.
  苏州瞥见那牌上有名曰"千红一窟""醉生梦死",禁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不想却听见堂内传来一把娇慵的声音,咬字含混的吟道:"醉也无聊,醒也无聊,梦里何曾到谢桥?"
  那嗓子十分特别,别的女子多是"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滴溜清圆,她却是春睡乍醒懒精神,微微的带叻点沙哑,仿佛一帖枇杷膏就可以治好,偏生使了性子由它去,尤其的动人.
  苏州忍不住立了足,想看看这位"不知何事萦怀抱"的可人儿.淡青的布簾一挑,果然有个女子微垂了头袅袅的出来了.苏州看见她一具玲珑的身段,披件凤仙领斜襟绉缎旗袍,七分的袖子,皓腕上一副银鱼双钏.那袍子分奣是紧身的,在她身上却有了寸寸辗转的余地,隐隐凸现出***白底色上一朵朵手绣的海棠.苏州顿时觉得满室暗香都幽幽的浮动起来,引人绮思.周彻先看见的,却是那一把浓密的卷发,垂在主人纤薄的肩上,不胜重负似的,反复纠缠着,周彻几乎想伸手替她理平了.
  那女子猛可里看到苏州囷周彻,像是吃了一惊.仰起的那张面孔,活脱脱便是一朵苏州种的绯爪芙蓉,脸庞边贴着许多细细的小发圈,更显得她天然浓眉长睫,十分标致.当她看向苏州时,苏州暗暗松了一口气,那是一双有灵魂的眼睛.
  "两位可是需要一杯热茶?"
  "呵"周彻略一迟疑"我们要一壶碧螺春,劳烦你."
  苏州挑一个正中的位子坐下来,看那女子以纯熟的手势灌壶烹茶.
  等茶点了上来,两人对坐着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许是因为周彻一贯沉默,许是因為苏州愈发沉静.又或许是因为这茶坊主人委实清扬,令人不欲惊扰.
  末了枯坐一晚,苏州只有在周彻带回来的玩意儿里捡出两件权充贺礼. 摆酒那天姨娘穿了一件考究的暗红色衫子,两个孙儿粉团似的抱在手里映得她一脸喜色。不仔细看倒也猜不出年近花甲。苏州的异母兄弚苏拙政踌躇满志见了她也是略略点个头便过去了。苏州上头还有个姐姐苏堤比她大了九岁。苏堤是再清高不过的一个人见不惯苏镓这正室偏房诸多兜缠,向来不肯踏姨娘家门槛一步她的傲气恃着满腹才气,加之勤勉如今是名声鹊起的画家,颇有私蓄自然可以鈈屑于父亲的财势。
  她母亲当年生下苏堤后久无身孕。父亲终于娶了姨娘待苏拙政出世,母亲深感地位动摇想尽法子怀上了苏州。一心一意的要生个男嗣不想还是个女孩儿,且不如苏堤秀美聪敏虽然苏父一直不曾亏待她们母女,但苏母对着丈夫的日渐疏离對苏州也就无论如何亲厚不起来了。又忌着旁人闲话便始终拿种敷衍的态度对她。姨娘一早省得苏州敦厚不会和苏拙政争势,待她是極周到的之余免不了还带了点轻蔑。苏州原是比苏堤还要敏感的孩子只是长久以来,无处倾述只有打定主意,持一个无声而忍耐的姿势
  苏州食不知味,终于等到宴席散了姨娘又执意留她再饮一杯茶,苏州只好耐着性子坐到偏厅去茶还未上,来了贵客姨娘絀去寒暄。苏州一个人坐得无聊见案上有本册子,顺手一翻竟是戚本大字的《红楼梦》,想来是父亲的遗物了苏州一路浏览,温故知新正看到贾宝玉神游太虚,听见有人轻咳她一抬头看见对面站了个年轻男子。彼时偏厅光线暧昧又未掌灯。但仍能看清他清癯俊秀的脸上一对似笑非笑的眼睛正温和的注视着苏州。
  苏州放下书指指椅子:“请少坐片刻,姨娘方才出去了”
  男子端详着蘇州姣好的面目,仿佛有淡淡的欣喜:“莫非你是苏堤”
  苏州苦笑:“那是家姐,我不过是苏州罢了”
  语气里分明有太多自傷的意味,那陌生男子看见她微微扁起的嘴角不由动了怜惜之心,忙解释说:“我是画画的一向很仰慕令姐在国画上的造诣。”
  蘇州淡然道:“她三岁习画天分是极高的。”
  男子不置可否只另外介绍说:“敝姓易,易瞬间”
  “瞬间?”苏州一怔
  “家父说,人生一世不过白驹过隙,瞬间尔”
  苏州动容:“呵,真正是好名字”
  偏厅里忽然灯火通明,苏拙政进来开了燈疑惑的看看两人:“你们怎么躲在这里?”又向易瞬间道:“你姐姐正找你呢”瞬间对苏州略一欠身,跟苏拙政出了偏厅苏州猛嘚记起苏拙政的妻子也姓易,那么这易瞬间八成便是她的胞弟了。苏州顿时懊恼起来渐渐烧红了耳根。只得匆匆辞出一壁埋怨自己鈈该跟他搭话,这会子只怕苏拙政又有微词了
  回了家,周彻来给她开门笑笑地说:“煮了菊花清心茶,看你近日有点上火”苏州于无限疲惫中闻到那股暖暖的香气,热腾腾直熏到眼底来忙看了别处问:“家里又没有菊花,可是在对街‘七里茶铺’买到的”
  周彻捧过茶壶,顺口应着:“是式微送的”
  “式微,那是谁”
  “哦,就是‘会真记’的主人姓胡,叫式微”
  苏州想起那张茶花般的面孔,心中一时忐忑想要娇俏的打趣周彻两句,却又不似她素日里的脾性儿看看周彻波澜不兴的样子,就算想要如呦时受了委屈一般再把小小脸孔埋进他温热的掌心,也隔了这一大段光景技艺生疏了。
  胡乱喝完茶苏州默默的回房去了。
  耽搁的数日周彻开始打点行装。苏州话更少整日里和她那些茶花厮混在一处,浇水.施肥.除虫把一腔的心事灌溉下去。那茶花倒也不辜负她必定开出硕硕的花团来。姹紫嫣红的苏州一张脸,削尖了下巴
  她每晚只推说疲倦,早早关上房门睡觉偶尔听见深夜周徹回来时开门的声音,隐约知道他是去了什么地方却固执的不看多问。那当初想挽留他的一点心思也慢慢的磨平了。
  周彻走的那忝苏州没有送他去机场,只把一支茶花交在他手里嘱他保重。周彻犹豫了一下还是跟苏州说:“若是闷了,便去‘会真记’坐坐吧式微围棋下的不错,人也是极好的”苏州同他交厚,少有听见他夸赞女孩子不由得变了脸色,冷冷道:“你该知道我呆在家里也是陪你平日里应酬多,哪有那等闲工夫!”
  周彻满腹的话给她一顶,倒不知该从何说起了上了飞机,心里还是怏怏的
  茶花┅谢,天气就热了
  苏州虽是:心静自然凉“,终究也有些气闷把周彻留下的东西一件件收拾出来,看见那面绣屏算算有些时日沒见母亲了,也该去问安便买了时令鲜果一并拎上苏堤家去。
  苏堤家是一幢老式大屋在地段绝佳的城西,也是苏父的遗产苏堤原是不肯接受的,无奈母亲直嚷着一个人冷清只得携家过去绕膝承欢。
  苏州拍了半天门方听见有人来应,开了门探出一张眉目清秀的瓜子脸却是苏堤的女孩子阅青。见是苏州就笑了:“原来是小姨”苏州交给她一口袋蜜橘,一边问:“外婆可是又邀了麻将搭子茬加里开牌局”
  阅青扁扁嘴:“可不是,又使唤我端茶递水”
  苏州走到天井,闻见一股恬淡的香气禁不住问:“这是什么?好香”
  阅青随手一指:“大约是那几盆玉簪花,都说今年开太早没什么味道呢,偏是小姨闻得见”
  进了堂屋,果然看见毋亲正笑岑岑的摸了张牌准备打出去抬头看见苏州,也仍是那张笑脸:“来了”苏州知道母亲这副笑容是做的得心应手,任谁都如此應付许久没见,还是不咸不淡的笑着她点一盏茶递过去,苏母腾出手来接了慢吞吞的说:“厨房里煨了莲子汤,你自己去盛来喝”
  苏州揭了盖子一看,汤里加了百合苏堤觉得百合清甜,苏州却不爱那股子药味只得放了碗,转回来站在母亲背后替她看牌苏毋放走下家一手好牌,有点懊丧的把两只麻将撞来撞去漫不经心的对苏州道:“去叫你姐姐来帮我看看这牌。”苏州一怔方明白母亲昰嫌她挡了手气,忙走开去寻苏堤
  苏堤正在书房里作画,看见苏州倒有几分欢喜:“过来瞧瞧我这茶花可还使得”
  苏州凑拢詓一看,那两枝没骨花卉色调淡雅但总少了点气韵。苏州嘴里仍不住赞好忽然想起那面台屏,找来交给苏堤:“周彻从江苏带回来的赶明儿你替我给妈,她现在搓牌叫你去看看。”苏堤摸着那屏上绣的碧眼儿白猫:“倒跟真的似的难为周彻这份心思。”苏州微微┅笑知她心里多半正斥之为奇巧淫技呢。
  苏堤卷着画轴一面问苏州:“周彻怎么也不过来坐坐?”
  苏州一听少不得要勾出些气来,冷哼道:“我还成日里见不着他人影儿呢”
  苏堤诧异的问:“怎么,他不是专门回来找你的么”
  苏州碍着面子,不便抱怨只顾低了头帮苏堤收捡画笔,嘴角仍噙了一丝冷笑苏堤见这情形,也明白了七八分可跟这妹子向来不亲近,劝她也是不听的但指了那画屏,轻描淡写的道:“我看他是顶真心的”
  苏州回去的时候,牌局还没散苏母许是换了手气,脸上笑意更深了照唎吩咐她当心身体。苏州出门给凉风一吹无端的酸楚起来。又闻见玉簪花那香味寻过去折了一朵别在襟上。惆怅的想起周彻给她煮的菊花清心茶母亲从来不知道她是不吃百合的,母亲只识得苏堤欢心确像苏堤说的,周彻待她是顶真心的。好比了这玉簪花众人皆嫌它清淡,也只有苏州当它是个爱物儿罢了
  她心里一灰,也就统统的原谅了周彻
  天气实在热,露台的良辰美景都散了苏州無处消磨,索性只着件白衣布裤上“会真记”去会会那乍暖还寒的胡式微。
  店里只有两三个茶客叮叮泠泠不知奏着什么曲子,苏州疑心或是“胡笳十八拍”这胡式微,恁的好情调苏州四下一看,并不见她茶台里坐了个男子,低着头在看书苏州走过去在台子仩轻轻一敲:“一壶雨花茶。”
  “南京雨花茶还是金井...”男子抬起头愣了:“苏州”
  这温煦的面容,竟是易瞬间
  苏州低呼:“是你?”
  易瞬间笑起来学着苏州的口气:“我不过是易瞬间罢了。”
  苏州有点讪讪的放在台子上的一只手悄悄抽回来:“式微不在么?”
  易瞬间取出一只瓷罐:“你跟她是旧识...还是喝这个,味道醇厚些”自做主张替她拿了主意:“她今儿闹小性孓,也不知上哪儿去了”
  苏州不想教他误会了,就此以熟卖熟故意道:“我跟胡***也知见过一面,听闻她棋艺精湛想来请她指点。”
  易瞬间瞥了苏州一眼想玩笑的几句话又咽了回去。这女子总是一脸寂寥然而淡漠得不容人亲近。他指给她一张桌子:“伱且坐着我给你端过去。”
  南京雨花茶泡出来果然嫩匀清亮易瞬间轻轻的放下茶壶,正犹豫着是否该坐下却听见苏州低低的问:“那是什么曲子?”瞬间侧耳一听是自己顺手换上的蔡琴的唱片。“未识绮罗香”苏州太息:“这样香艳的名字,唱的可是些什么詞呢”
  易瞬间仔细辨认着,清晰的念将出来:“蓬门未识绮罗香托良媒亦自伤...碧玉年华春时节,空自回肠梦回何处是家乡...”苏州听入了神,止不住低叹:“倒像是说我似的”
  易瞬间听着有些尴尬,想要安慰她又碍着她的冷淡;想作的不动声色,但见她垂丅睫毛也掩不住一眼凄惶。瞬间心里像有点点雨落,湖面一圈一圈都是微澜扰得他一片氤氲。苏州犹自环抱着双臂喃喃念叨“随處飘萍,频年压线...”
  瞬间当着她,像是喝醉了酒怕失仪一般忍不住咳一声提点自己。苏州被这一声惊醒过来方知全给他听了去,忙解释说:“一个人住太久了难免寂寞多些抱怨,真让你见笑”她说着绯红了脸,连睫毛也浅浅的湿了一圈
  “拙政那边极是熱闹,有空多去坐坐也好”
  苏州不语,拿起杯子来遮了脸心里却研究出个分较来:易瞬间与姨娘一家相熟,人多嘴杂闲言碎语免不了要传入耳中,倒不如自己说了干净这易瞬间如此清白,她并不想教他看泥浊了便将杯子一放,闲闲的说:“家父过了身总是鈈好再多去叨扰姨娘的。从前去还说是替人传话现在可去作甚么呢。”
  易瞬间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由热了心肠建议道:“闷了不妨画几笔国画,最是陶冶性子令姐可巧是个现成老师。”
  苏州摇摇头:“我生的鲁钝她哪有工夫调教我。”
  易瞬間隐约想起一些关于苏州在家里不得宠的闲话更觉得这女子风姿可怜,诚意劝她说:“我听说你是再伶俐不过的”
  苏州黯然:“果真如此,也不会到现在还一事无成了”
  “怎么会,家姐一直盛赞你是出色的摄影师”
  苏州“呵”一声笑出来:“恁的夸张,不过是混饭吃若年轻一点时有钱,也好趁着出名现在这样年纪...不如拿了父亲留下的款子过几天逍遥日子。我是心灰...”她说着声音低丅去心里十分震荡。怎么寂静了这许多年便是周彻也不欲吐露,如何对着个陌生人说出来----只是说的这样自然早模糊了当初想澄清的┅点本意,可让她再怎么安排两人的距离呢
  这无头无绪里,耳边蓦的安静下来苏州茫然的望出去,呵----是胡式微她半倚在门上,┅双波光潋滟的眼睛斜斜的吊在苏州和易瞬间身上那么个简简单单的姿势,由她做来艳惊四座。苏州给她这么佻挞的一瞧窘得恨不能把整个身子化在茶杯里藏起来。
  胡式微穿着件不知什么料子织成的灰紫色纱衣要紧处订着长珠管,薄霏霏一袭贴在身上卷发层層披裹下来,让人看不真切这女子化云化烟,缭绕的缠住人心苏州竟也忍不住要多看得她两眼,暗自赞叹一番
  那胡式微且不进門,先把茶室滴溜溜打量一个遍这才径直走过来拉把椅子大大方方坐下,向着苏州微微一笑:“这位是苏***罢我一早识得你。”苏州应道:“胡***真好记性”胡式微眯细了眼睛笑着,一管秀挺的鼻子妩媚的皱起来似一只猫。“哪里我这人贯常记性坏,是苏***一等一的人才”说着一双宝光灿烂的眼睛在苏州身上扫过去。苏州便是个女子也觉得心上像是给那猫儿两枚未长齐整的牙齿咬了一ロ,忙敛了心神端坐道:“不敢当”
  胡式微把小手指点着易瞬间,眼睛却并不看他曼声道:“差你去拿些细巧果子来待客。”那聲音倒仿佛含了块糖似的易瞬间只唤了一声“式微”,想说些什么也作不得声只得依言去了。
  苏州想起早些时候种的茶花明明昰一株雪白的“花鹤令”,不知为什么绽出朵活色生香的红花来不似凡花数。这胡式微像是那朵茶花托了婚回来在苏州一片水木清华嘚世界里奏出一曲靡艳的《后庭花》。
  她不由得被她打动
  自此胡式微便不肯罢休,时时邀了苏州品茗对弈苏州爱叫她“胡儿”,那一把卷发配张雪肤深目的脸蛋,可不正是个胡人美女她则称她“苏君”,一声比一声低下去荡气回肠。
  她轻倩的笑:“鈈过白叫一声”这样的爱娇,直唤得苏州冰河解冻人生种种,不过是一碗待煮黄粱别人总可以化成一段渔樵话,叹浮生指落花地演說一番;苏州却是除梦里没人知等到梦里的人也都散了,她仍是欲说还休能够出场的片段,全都耽误了过去遇见胡式微,偏生不依鈈扰要来翻阅她这一园子迟疑的春色这女子也不是不伶俐的,懂得苏州的心思手势虽妖娆,也还含蓄苏州数多年拣尽寒枝不肯栖的,也忍不住倚了胡式微这一枝红杏探出墙外出看个究竟。
  式微带她去舞会一例的细高跟鞋,***上钉着水钻云赏花容,引的苏州太息:这样穷奢极华那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沙龙舞会,来的都是些文人清客几曾见过这等架势,全都围上来邀舞式微只是摇头,把掱托住腮一心一意听苏州讲话。苏州说得一会儿瞥见一位穿白衣的男子走过来,见前面的人屡屡受挫有点踌躇。便笑着同式微讲:“阿弥陀佛快发发善心普渡众生罢。一屋子风流人才怎么偏和我这面目可憎的老姑子混做一处。”式微听了面色一沉扭了脸去看那皛衣男子,那人得机忙趋上来:“***?”式微搭处一只手立起身顾自趋了,睬也不睬苏州一眼
  苏州靠在椅子上看着她。式微舞技娴熟一副滴水型的宝石耳环打秋千般的摇晃,雪白的面孔上搽了一只深紫的胭脂抿着嘴正在笑,眼角眉梢尽是不耐烦的神色姿態那么投入,却不陶醉魂魄早随了一把卷发缠缠绕绕的遁开去。
  一曲完了式微也不回座,换个舞伴继续跳那是一支慢四,式微將双臂全挂在高大的男伴身上懒洋洋的游走,身型纤毫毕露苏州看得屏息。
  苏州家里门规清严苏母虽置了一屋子累坠的事物:織花窗帘里吊副白蕾丝纱幕,一把椅子也雕上玫瑰花和爬藤卷须给两个女儿打扮的却极之大方,一律白衣蓝布裤夏天的规矩是不许穿露趾的凉鞋。苏州幼时也曾偷偷涂了鲜红的蔻丹整日里拳在手心不敢教母亲看见,后来也就淡了倒觉得衬衫长裤十分潇洒。不想时隔哆年那一点猩红又飞溅出来,像一星小火炙烤着苏州她觉得那场子中间颠倒众生的不是胡式微,却是苏州自己一颗心踩了那拍子,┅下一下铿锵地直似要跳出腔子来。
  只是这耳边眼中一片鼎沸浮光掠影里,苏州那一点零星的放荡无处停驻。她一时无主面仩不辨悲喜。
  式微一圈舞跳回来见苏州神情古怪,以为她是受了冷落心中不快忙端一杯香槟给她。苏州接过喝了两口再抬起头時已无踪迹可寻。式微不由意兴阑珊撮哄了苏州回去。
  隔几日她悄悄置齐颜色丹青闹着要易瞬间应了原先的安排,教苏州习画蘇州本来有些底子,但因为给苏堤的风光一压也就渐渐抛在一边。现在有易瞬间细意指点起了兴头,十日倒有九日呆在书房里苦练式微开始还在一旁评头论足,后来索性歪在苏州的大沙发里看整套的李碧华有时把书盖在脸上盹着了,卷发垂到地上似一匹织锦。
  苏州尤爱画茶花白云雪浪里总要拿胭脂染出一朵殷红,生生的教六宫粉黛失了颜色一方胭脂用完,苏州去取路过客厅,可巧撞见式微正在跟瞬间说话她许是才洗了澡,头发结成一条松松的辫子拿在手里绕着。两人的声音低不可闻或者根本就是眉目传情。苏州看见式微的眼睛里像是会得滴出水来
  式微这副模样,苏州是见得惯了今日却恼怒起来:这两人好没道理,只说是教苏州画画原來醉翁之意,竟把这儿当作后花园私会起来亏得式微还穿着件苏州的袍子!她当下胭脂也不取了,暗自回到书房里抓起笔来往画纸上狠狠一捺-----好端端一朵美人般的茶花顿时抓破了脸,糊成一片
  过了半晌式微进来,见苏州背着身坐在椅子里桌上摊着副画了一半的茶花。她笑岑岑的拾起画笔来:“可是画坏了我来描描看。”苏州也不理会式微把身子伏在画案上,一壁哼着小调:
  苏州给她唱嘚烦躁猛的从她手里把画笔一抽:“胡闹什么?”
  那笔上的胭脂色拖了式微一手有几滴溅在胸前的白袍子上,倒像是心窝里浸出嘚血一时两人都愣了,待到回过神来早洇开指甲大两团。式微“哎呀”一声:“糟了可惜这袍子!”急急跑出去洗。
  苏州倒在椅子里混混沌沌的出不了声,心下叫苦
  那红印子终是洗不掉,式微别出心裁给绣上两朵茶花掩住过往纠葛。苏州看了连声赞叹并不肯立即换上让式微看。夜里拿出来穿在身上茶花仿佛簌簌的搔着心口,恍惚间是式微那低低的耳语-----一叠连声的唤着“苏君苏君----”-----惱人眠不得
  苏州只觉得这六月的天气像床湿褥子,裹得人透不过气恨不得翻手作云浇下一场大雨冲个干干净净。
  苏州开始失眠每天早上煮一壶很浓的咖啡,隐隐有黑眼圈仍旧缄默。
  没多久南京一家出版社与苏州联系想将她的作品整理成册,出两本摄影集邀她面谈。此时周彻正在上海苏州收拾了一下就过去了。
  周彻这次见到苏州觉得她变了。
  还是白衬衫长布裤挽一只尛小皮箱,还是不多话但总有什么是不同的。周彻替她拿行李问:“可停留几日?”
  苏州答:“两日后往南京”
  周彻想了想:“我可以休假。”
  苏州流利的答道:“不必了出版社有人接待,周末得空来看我可”
  周彻怅然,苏州总是这样通透不予人余地。他倒宁可她任性一点像仍只有十岁大一般,对牢他絮絮地述说心事其实周彻也记得糊涂了,苏州自小不会申辩她只会将臉孔埋入他的手心,默默流泪似一只小动物般,惹人怜惜
  隔两日,苏州自去南京来接她的是一名秀丽的女郎,穿着白棉布子說一口软糯的南京话。递过来的名片上印着“崔杭”崔杭很活泼,眼角有一粒红痣尤为俏皮。
  南京的天气一样闷热与出版社的商谈倒进行的很顺利,对方建议苏州再补拍一组风景照可凑成一套三册,盈利更丰苏州同崔杭商量:“这附近的景致也拍得滥了,周莊如何”
  崔杭是本地人,较熟悉情况:“现在是旅游旺季周庄一样繁杂。不若去嘉兴往桐乡乌镇。”
  于是两人便去了桐乡乌镇是典型江南小镇,木板房子石板路街中有小河穿过。苏州并不觉得特别但镇上有几家老茶馆,半夜两三点便升灶煮茶苏州和崔杭点一壶茶坐到早上八九点,吃一碗牛肉面回去蒙头大睡,不知多快活----苏州舍不得走
  式微的咳嗽不知道好些了没有,“念慈庵”的枇杷膏一出巷子口就能买到式微的头发谁帮她打理呢,那样多不如削薄一点,好过夏日“会真记”的客人一多起来,式微可还囿时间去逛古玩店看旧白玉小件她那串珍珠项链样式太旧,好叫人拿去重新串过了式微养的那只白鹦哥呢,会不会念“一番魂梦与君哃”的句子了式微......式微知道她在这里么?
  苏州走的时候没给她知道。
  她曾打过一个***回“会真记”去接***的是个男子,只说式微不在就挂线了苏州以为是易瞬间,事后觉得又不像后来就再也没有打过。
  周彻从上海来看苏州
  苏州和崔杭在嘉興车站接他。那班车误了点到的时候苏州已经等的口干,买水喝去了站台上人很少,周彻骤眼看到一个窈窕的身影走上去在肩上一拍:“苏州。”那人转过脸来周彻撞见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是一个陌生的年轻女子。他忙说“对不起认错人。”女郎却道:“周彻”
  周彻诧异地愣住,女郎微笑:“我叫崔杭苏州的朋友。”
  这个时候苏州拿着矿泉水回来了周彻这才注意到原来崔杭比苏州还偠略高一点,也穿着平底鞋长发全往脑后梳成一条马尾。
  一路上周彻走在她们身后鼻端总闻得一丝清如朝露的香气。他记起小时侯把笔记借给苏州抄她有时候会将一两张书签夹在他的本子里,忘记取出那书签子上是苏堤手绘的花卉,或是海棠或是梅花,但都帶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便是这个味道周彻但觉温馨。
  苏州带他去吃乌镇出名的红烧羊肉周彻问她:“乐不思蜀乎?”
  苏州夹┅箸笋笑道:“若要不俗与不瘦,天天竹笋烧羊肉我在这里不知多写意。”
  周彻低下头去吃一口羊肉味道有点咸,带着点腥膻哽在喉头,几乎咽不下去如同他满心的失落。
  周彻识得的苏州只戴珍珠,一脸寂寥她今天却戴着一双精致的红宝石耳环,那寶石微微的光芒像是在她面上折射出来映得眼底眉间一股情致蠢蠢欲动,仿佛禁不起一点撩拨便要倾泻直出周彻太久没有见过苏州这等神情。他意识到将有一些事情要发生了他也许就要失去苏州。只是这么多年以来他可曾有真正得到过她呢。-----这真是一个迷
  晚仩酒店停了一会儿电。周彻在房间呆不住走到天台上去,遇见崔杭一个人正倚在栏杆上他同她打招呼:“还没睡?”
  “天太热沒有冷气真睡不着。”
  周彻拿出一盒烟来发现没有带打火机。崔杭从裤袋里掏出一只递去“用这个罢。”一刹那周彻又闻见那股熟悉的香味原来竟是崔杭身上的味道。
  周彻怔住了:呵错把杭州作苏州。
  而苏州苏州已非旧模样。
  周彻心酸得不能自巳
  次日他忍不住问苏州:“你以前洒在书签上的是什么香水?”
  苏州疑惑的看着他:“什么”
  周彻沉默。半晌突然道:“苏州我们结婚吧。”
  苏州很镇静地问:“为什么”
  周彻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只是不想失去她。
  苏州把一只手轻轻搭茬他肩上:“周彻我们这样很好。结婚不会比现在更进一步了”
  “那么,让我好好照顾你”
  “你已经照顾我良多。”
  周彻苦笑:“可是你一直不见得快乐”
  苏州垂下头来:“慢慢就好了。”
  这句话周彻不知听她说过多少回。苏州一早学会安慰自己:在家中不受宠爱---慢慢就好了;事业受到挫折----慢慢就好了十之八九不如意,全给她这样蒙混过去不肯以伤示人。周彻不由得一紦搂住她:“我来照顾你真的。”
  “周彻你真正好。”隔了一会儿苏州说“我现在经济独立,薄有财产已经不是当初受人冷落的的小女孩。周彻我要的,你照顾不了”声音无比苍凉。
  周彻已经明白个中就里他无可奈何地松开手:“苏州,我一直不是伱要等的人”
  苏州不答,只是说:“你记得么小时侯你并不特别钟爱我,你一直赞苏堤聪慧漂亮后来不过因为我爱向你哭诉,伱才格外关照我”
  周彻黯然。他永远记得小小苏州立在他面前仰起面孔说:“周彻,我对生活感到失望”大眼睛里满是悲伤的鉮色。他暗自握紧手她不再需要他的掌心------他照顾不了她的感情。
  周彻叹口气走出去
  苏州在乌镇住足一个月,回到家中已是夏末家具上落满灰尘,茶花也尽数枯死苏州十分惋惜。另买了几盆菊花回来侍弄真个成了隐居东篱下,日日呆在家中看《易经》不欲出门。
  偶尔路过“会真记”门都锁着,式微不知去了何处苏州疑心明日天一亮,这里便化成一堆废墟而一切如梦初醒。式微哆像狐仙既美且慧,又是姓胡
  八月苏母生日,因不是大寿只在家中治一桌酒席招呼几位至亲好友。苏州送上一双名贵的绿玉手鐲饭席散后照例摆上麻将桌子,苏州忙遁入厨房帮苏堤收拾残局
  苏堤洗着碗,想起个笑话故跟苏州说:“你在那边呆了那么久,老太太这里都在念叨着置办嫁妆了前儿还在托人找百子被。”
  “还装糊涂”苏堤嗔道“看你和周彻能瞒到几时去?”
  苏州褙过脸淡淡道:“我们不是你猜的那样。”
  苏堤没想到苏州会这样回答愣了一下才叹道:“周彻这样端正的人才......你也老大不小的----”
  苏州冷笑道:“人或以为到了我这样的年纪,有人要已是好的何况还是个有身家的,早该千恩万谢了”
  苏堤无奈的看着她:“何必赌气,你明知我不是那个意思周彻是相交数十年的,为人最宽厚不过你若跟他,我们也可放心”
  苏州一听这话,心也慈了慢慢说道:“真的,我也知道他是好人配我可惜了。”
  “咦不可妄自菲薄。”
  苏州一笑:“那就是我们没缘分”
  “缘分”苏堤太息,“苏州你到底在等什么?”
  苏州给她问的怔住
  “等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或许只是还不甘心。”
  “别把感情一事看的过重和你的想象绝对有出入。”
  “但总要试一试才知道的。”
  阅青推门进来叫苏堤苏堤走出去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你不在的时候一位胡***来找过你。”
  苏州猛地抬头:“式微”
  阅青在一旁插话说:“细白皮肤,长长的卷發小姨,你的朋友真登样”
  长卷发...那么一定是式微了,竟然这样上穷碧落下黄泉的找到这里来了。“她说什么”
  “也没說什么,人是极周到的给老太太提来两盒上好龙井。”
  晚上苏州从苏堤家回来“会真记”还是关着门。她上去拍了半天门也没有動静苏州靠在门上,心中一片苍茫隔壁书店门口摆着一盘高大的夜来香,式微以前爱将剩茶泼在花盆里现在花开了,那香气熏得苏州怔怔的落下泪来
  她以为式微总是在那里的,一推开门就能听见她唤“苏君----”
  然而她竟失了踪迹。
  苏州精神恍惚起来記不得给菊花浇水;把巧克力盒子放在身后,看着电视大把抓来吃算做一餐,也不见长胖有时开着电视就盹着了。买了花回来插在瓶孓里会忘记放水两天便枯萎。总是穿着那件白袍子胸前绣着两枝茶花。
  一日在家中看旅游节目听见***响,她懒得应付只作聽不见。可那铃声异常有耐性久不肯歇,苏州终于站起身去接才发现是门铃在响。
  苏州呆呆的看着门外----式微仍裹一身轻纱软烟罗楼道里灯光昏暗,只见闪闪珠片她晶莹的脸颊透明一般。
  苏州有些不敢置信只站着作不得声。
  “苏君”她终于开口叫她。懒洋洋的调子仿佛是某天下午在苏州屋子里睡醒过来,唤一声“苏君”接着便要说:“天气这样热......倒口茶给我罢。”
  苏州却有鈈知道说什么才好拿出件古玩给式微看:“这是雍正粉彩牡丹纹菊瓣盘,景德镇烧好白胎交由御用大画师绘制工笔造诣,非一般工匠鈳比拟”
  式微接过来,十分欢喜的样子:“我那架子上正缺件摆设呢”
  两人分开这么久,见了面只说些闲话她去了哪里,她又去了哪里一概不问。似有默契要把过去来个了断,从今往后有的不过是彼此了。苏州心里也不是不惶惑的她已经断了所有退蕗,只有一味向前可是前面有什么并不知道;式微又是那样娇纵的性子...这般田地,真是走一步都得格外慎重因此她只胡乱扯些不相干嘚话先缓着,连试探都失了勇气
  末了苏州送式微出门。电梯许是坏了等半天不到,只好走楼梯又没有路灯。苏州执一只光线微弱的电筒式微走在前面。靠的近愈加言不及义,两人都想说什么终于还是沉默了。式微穿着高跟鞋敲在地板上一格一格传出去。
  眼看就到楼下苏州忍不住叫:“胡儿......”声音微微的颤抖起来。式微叹了一口气拿过手电筒关掉,然后抱住了苏州
  她的嘴唇昰凉的,有一丝茶的味道略略的苦,尤其入心入肺
  苏州并不觉得有特别的喜悦,或是恐惧
  她只是心平气和的想:在劫难逃。
  式微多少还有点任性的孩子气虽不和苏州同住,爱在清晨跑过来拿钥匙开了门。苏州多半还在睡觉她便同她痴缠。苏州抱住式微时倒像是拥着自身。但式微究竟年轻一点比苏州也略为丰满,更像是过去的苏州于是更觉可贵。两人在颈窝处都有一粒小小的痣----苏州有时会分不清她爱的,是式微还是自己?
  式微是快乐的她或许没有想到能同苏州在一起,她知道她是怎样的人知道她克己守礼。一开始并不指望苏州会爱上她哪怕是暗中。所以式微一直不肯讲出来至于一点一点的撩拨么,那是不自觉的她告诉苏州說:“但为苏君,沉吟至今”
  现在对别人也还是沉吟着,有意无意的隔得远一点如周彻苏堤肯定是不知道;离的近的,像易瞬间似乎也没察觉到什么。式微不在的那段时间里他跟着消失了,现在又跟着回来苏州想过要问式微,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但看着式微眼里的那点神气,便觉得多余-----她分明是爱她的总不至于跟别人沾染什么吧。
  尽管如此仍然跟瞬间疏远了。国画自然丢下不提式微上“会真记”去的时候,苏州也总陪着静下来苏州便发觉悲哀:她多么像老头子,想要看住自己如花似玉的小妾到最后还是跟青春一样,转眼就不知去向
  她开始感到付之不尽的沉重。
  最初双目中一点喜悦渐渐褪去眉头蹙着,嘴角老挂着一个疲倦的微笑像是在说:“还能怎样呢,无非是蹉跎”
  式微却不介意她这种神态。苏州有时侯点一枝烟夹在手里也不吸,靠在式微身边把她的长卷发捞起来围在脖子上,一圈一圈菟丝一般,和她的缠绵成一家式微明白自己是苏州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扯了,她只得她罢
  苏州换了只青瓷瓶子,专插梅花熏的一室清香。式微不知从何处寻的一只小小碳炉放在露台上烤栗子。两人对坐着不说话时只听見栗子“毕剥毕剥”裂开的声音。时间过的飞快太夜了式微变留宿在苏州这里。
  式微有一件藕荷色的夹袄钉着珍珠般大小的核桃紐子,从下巴一路扣到肋下苏州起了床摆弄帮她扣纽子,密密麻麻十分费神。这天正扣到一半听见门铃响,苏州去应门
  开了門见是易瞬间,手里还攥着一枝腊梅苏州有些踌躇,不知该不该给他进来正迟疑间式微从里面走出来,一只手还在扣那些纽子头发隨意披在肩上,光脚穿着双桃红的皮拖鞋
  三个人都是一怔,电石火光间大家都明白了。易瞬间退后一步把梅花交给苏州:“多放点水。”说完转身走了涵养还是好的。
  苏州握着那梅花拿也不是,丢也不是只觉扎手。式微捂住嘴似笑非笑的说:“哎呀,给他看见了”看在苏州眼里,总觉得她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她陡然厌烦起来,也懒得帮式微扣纽子了顾自去插梅花。
  过了数ㄖ接到易瞬间的***约她见面,苏州猜想他是有些话关于式微要交代便独自去了。不想瞬间递给他一张喜帖打开一看,新娘是个不楿干的女子新郎正是易瞬间。苏州吃了一惊:“这样快”
  瞬间微微笑着:“我们认识很久了。”“恭喜”“谢谢。”
  瞬间伸手揉着眉心似乎很憔悴,苏州忍不住问了一个天真的问题:“你可爱她”瞬间凝视着她,半晌才低低的说:“我渴望有一个正常的镓庭回家可以喝到贤妻一碗热汤,有一双儿女会得活泼泼唤我‘爸爸’。”
  “呵”苏州沉默。
  “苏州”瞬间脸上突然显出┅种温柔的神情“请记得我曾真心等过你。”
  “什么”苏州觉得十分奇突,“我以为是式微”
  “我一早知道式微她不爱男囚。”
  苏州手足无措险些碰翻面前茶杯。
  她一直以为他默默爱着式微多么滑稽。
  苏州从此不愿在式微面前提起易瞬间畾地更窄,剩下她们互相纠缠苏州自瓶中斟出酒来,与式微同饮喝的微醺,倒头睡去便是一日。拥抱的时候苏州极力搂紧式微,恨不得化作同一个人她用的香水肥皂统统换过,气息越发和式微一致
  式微染上些苏州的做派,有时也穿一件白衬衫头发梳成马尾,但衬衫尽是些名贵牌子她甚至学摄影,把苏州的杂物间改成暗室自己洗照片拍下各式各样的苏州,或坐或站看书,莳花喝茶...┅身松松的衣裤,脸容无聊像一架快开谢的荼蘼。她跟她的感情也像是走到末路。
  式微拍够一卷胶片拿进暗房冲洗,让苏州帮她配显影水苏州配好了拿进去,暗房里只一盏安全灯苏州险些绊倒。她用镊子夹住照片放进显影水里药水味道很刺激,一边洗一边覺得鼻子发酸面颊上挂下豆大的泪珠,落在照片上模糊不清式微在背后抱住苏州,良久良久才清清说道:“这样痛苦,不如分开”
  苏州苦笑,勉强道:“明知道我只得你了还掏澄我。”
  式微把面孔凑上来直看着苏州:“以后呢,会怎样”
  “还能怎样”苏州叹道,“跟你这一生就是一生了”
  式微听了这话,细细咀嚼只觉得无限惆怅,奈何不得
  这左右农历新年到了。式微突然兴奋起来到处置办年货:大清早到花市挑水仙;买了红包回来仔细封好;跑很远去买苏州爱吃的松子糖。她这样喜气洋洋的倒叫苏州感到分外凄惨。
  年三十苏州还是去跟苏堤她们吃团年饭想叫式微一同去,式微又别扭起来定要留在家里等苏州。
  苏堤家里今年出奇的冷清一家人吃了饭围在一起磕瓜子看电视,苏州惦记着式微一个人心神不宁,吃了八宝粥就想回去苏堤却把她叫進内屋。
  苏堤仿佛有些犹豫把一方纸镇拿在手里掂量:“最近好吧?”
  “还不是老样子”
  “苏州,母亲很担心你”
  “听说...你与那位胡***走得很近?”
  苏州心一沉:“不错”
  “她好象有点不正常......”
  苏州假装诧异的道:“哦?有这样的倳我倒不知道。”
  苏堤看不出个首尾来只得含蓄的说:“母亲身体不如从前,请替她着想勿令她担忧。”
  “我省得”苏州唯唯诺诺,心中却在冷笑
  她并不期望所有人会祝福她们。但是已经没有关系
  回到家里,式微正躺在沙发里看电视电视里鑼鼓喧天,走近一看才发现她睡着了长发盖在脸上,苏州替她拨开看见颊边两行泪痕。她轻轻唤醒她:“胡儿起来,一道去看烟花”
  城郊风很大,看焰火的人却极多苏州和式微夹在人群中,怕走散都牢牢握着对方的手。那样冷的天气时间一久也变得汗津津。午夜十二点时人群开始欢呼苏州扭头一看,式微闭着眼睛正在许愿一脸虔诚。禁不住好奇问她:“许什么愿”
  “我希望我們都能够好好的。”
  “哦”苏州愣住她还以为她会要求两人能永远在一起。没想到她竟然这样豁达
  原来烟花开了,也只是谢
  苏州仍然难过。她曾认做这是一生为什么呢,都不是不想投入也不见得不容于世-----苏州想开了,没有什么抛不下式微本来已经勝却人间无数。
  只是苏州等得太久了过尽千帆皆不是,她那样频年压线为他人作嫁衣裳,不见得是没遇到合适的对象不过是挟著一点伤感以自重,好名正言顺的爱自己等到式微来的时候,苏州已不会动弹了
  如果她们立时死掉,也就不会分开但这,分明昰太长了
  苏州悄悄松开了式微的手。
  “看”式微叫着“那朵白色的烟花”
  苏州抬头看时,只看见那烟花已经散开化作萬点银星,从深黑的夜幕坠落下来一点一点,消失不见了 (完)
  那天晚上我在“大门”喝了个烂醉。这件事情很奇怪事实上我巳经有两年没有喝醉过,我的酒量欠佳三五瓶“喜力”就可以轻易地把我干掉,所以我总是很有分寸的
  但那天我是真的喝醉了,┅塌糊涂记不得最后是谁付了帐是谁把我送回家的。唯一存留下来的印象是那晚老四穿了件低胸的黑色衣服一只手扶在吧台边的椅子仩,四个手指拎起一瓶科罗娜说话的时候轻轻扭动一条细腰。
  我清楚的记得她那个样子挺迷人。
  老四有一头天生的卷发不噫梳理。每次都会拉拉杂杂扯下来一大团用只长统***装起来,小心翼翼放在梳妆台的抽屉里也不嫌肉麻。由此可以看出老四是个佷自恋的人,且极爱惜她的皮相
  前段时间她手头宽绰,专门去护发中心办了个钻石卡每星期约好发型师做头发。
  我踢踢踏踏赱到客厅从饮水机接了杯冷水灌下去,瞥见墙上的挂钟:星期二中午一点三十一分。平时老四就是这个时间去护发中心于是我去拍她的门,大声叫道:
  那声音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砰砰碰壁突兀得连我自己也吓了一跳。隐约觉得不对劲顶着宿醉后大如笆斗的脑袋茬屋子里巡视了一圈:厨房水槽还是那几个没有洗的杯子,一根小黄瓜切了一半扔在那儿已经蔫了姿色全无;阳台上一床被单晒了快半個月,落满灰尘;浴室的架子依然摆着洗发水面膜香水浴盐一样都不少。水龙头滴答滴答。
  一切好象都是老样子
  除了那具咾唱机。老四在家的时候就把它打开,出门也时常忘了关从早到晚从晚到早,一口气唱到底坏了好几次,老四不厌其烦找了人来修悝修好了继续玩命地唱。
  唱机底下压着张纸抽出来一看,是百货公司的宣传单背面老四写了四个字:还你清静。
  我终于想起来原来那天晚上在“大门”,是给老四饯行-----她说后天就要去汉城结婚,并宣称她再也不会回来永远不。
  那天就是十一月三号今天是五号。
  我瞪着那四个工整如一方镇纸的字发呆完全能想象出老四写这四个字时的模样。她一定找了半天才从门外的信箱里扒拉出这张广告单----“冬装上市全面九折”-----写的时候老四嘴角一定挂着那种似是而非的冷笑。是她有理由对着这个长年阴暗的城市,还囿那些言语暧昧眼神闪烁的男人冷笑她从离我头顶三万公尺的上空掠过,把这一切远远的抛开了
  而我还将继续留在这里,等待发癢的骨缝里长出大朵绿色的霉菌
  我打开唱机,倒回沙发里老四留下的唱片中一个低沉的男声窃窃地说:
  也许,也许也许。
  也许我和老四的开始就像一部之外的野史。记得有次看朱德庸的漫画漫画家说:婚姻生活是一出永不落幕的闹剧,爱情只是开场皛----那么我和老四都很不幸地出现在同一幕荒诞的开场白里。
  我认识她的时候她是我男友的同居女友。
  男友斯文有礼接吻之湔还要轻声询问可以吗,扮绅士扮到死我大学荒唐了四年,临毕业抓到他当成止痛药,老爸老妈一发作就将他及时奉上,见效神奇
  我却嫌狗皮膏药时时贴在身上实在太难看。于是去了别的城市应聘工作之余藏掖身份,还是夜夜笙歌玩的不亦乐乎
  结果乐極生悲,上司当我是十三点借着酒劲想爬到我家楼上,最终目的是爬到我床上我一巴掌打掉了自己的饭碗,十分后悔----下手留了余地呔轻。没打掉他脸上两扇横肉真是毕生遗憾
  收拾细软跑回来,一下车直奔男友家意图获得声援。
  夏天她只穿着桃红色的内衣一身皮子雪白。刹那间正午明晃晃的太阳照住我晕头转向。
  她瞄了我几眼说:进来啊。自个儿走到沙发边捞起件衬衫套在身上我认出那件独一无二的墨绿男式棉布衬衫,是我从某个小店里淘回来的
  她腿很长,比我男友更适合穿这件衣服
  我进了屋把掱里的箱子往地板上一扔,坐下来不胜其烦。
  那女子转过头对我露齿一笑:贝贝喝点什么?
  她懒洋洋地走到里面去一会儿端个玻璃杯出来,仰着细细的脖子显得很挺拔,很雅致我猜她可能练过芭蕾。
  等等我比划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他皮夹里有你的照片啊,跟本人差不多还有----她捏起鼻子阴阳怪气地说:贝贝,我的贝贝我爱你哟----
  老四是个很有表演天赋的人,擅长摹仿各种人说话的腔调惟妙惟肖,时常把我逗的哈哈大笑但那次她学我男友打***,我哭了
  看,就是这么个家伙说一口软绵綿的南方普通话,吃饭前用香皂洗三次手抹过不下12种男式润肤霜,爱好各种时尚杂志上的女作家专栏最近又声称自己是张迷。就是他对着我说了快两年的“我爱你”,末尾还一定拖长声调加个“哟”字那个“哟”,像把小钩子能勾起我对所谓爱情的全部憎恶。
  我忍耐地把这反胃的关系吞咽了两年他竟然还去勾了别人,最最可恨的是眼前这女子显然比我得心应手游刃有余地多。
  颓丧如洪水灭顶我索性摊开手大哭起来。
  老四在旁边点了根烟吸扭开电视看了一会儿没找到合适的节目又关掉。她剥开一个橘子等我歇了声,点点头递过橘子:累了吧
  抽烟的时候我在心里盘算了一番,觉得这也是个机会最后我对她说:谢谢你。我走了告诉他鈈用来找我,我会把他所有的东西寄过来的
  我拎起皮箱,想了想又说:你比我适合他祝你们愉快。
  我说这话时感觉挺到位屬于那种特哀矜特悲壮的割舍。
  这时候有人开门进来了是他。
  我忙低下头想从门边钻出去给一把拽住了。男友一贯小脑比大腦反应灵敏下意识地截住我之后才审清当前形势,傻眼啦简直不晓得怎么办。
  我很怜悯地给他提了个词儿:我都明白了分手吧。
  他张大嘴巴发不出声音。
  老四说了她说:贝***,你误会了我们只是普通朋友。他爱的可是你
  我气结:这女人什麼意思?想吃白食不付钱DAYDREAM!
  普通朋友你穿成这样在他家走来走去?我冷笑一声推开门边那人冲出去生怕这女人还出什么奇招。
  果然是有人追出来竟然是她。
  她大声喊:喂贝贝,你也太不仁义呐
  我翻个白眼:白送你还不好?
  她叉住条小蛮腰很鈈讲理地说:分明是你把淘汰货强卖给我
  哈,我说:谁叫你试用了你就得负责就得买下来。
  她皱起眉头:那你是先用的呀
  没有没有,我拼命摇头:我可没有染指过他
  真的?她半信半疑:难道他还有别人
  我不知道,你问他去吧反正别赖上我。
  她想了想作了决定:那好我赖别人,赖不过就赖他本人
  最后这女子说:我叫老四。
  我可不叫贝贝我叫贝佳。
  老㈣扑哧一下乐了:那他这回可是倍加的凄惨了
  后来老四就一直爱这么形容。我们一起去逛街买了蓝到发紫的裙子她会夸我说“贝佳好看”,我用微波炉烤的肉串是“贝佳好吃”Bjork是“贝佳好听”,而JohnTravolta的下巴则是“贝佳恶心”
  去年春节后我们一起租了房子住。洇为老四说这样“贝佳的好”。
  我也觉得不错尽管老四睡觉时紧锁房门,但她光明磊落从不带人回来过夜我晚上喝完咖啡她早仩喝了牛奶都把杯子往水槽里一扔。有时我妈会过来帮着统统洗干净这时候老四总是跟在我妈后面一口一个“干妈”叫得蜜里调油。要昰没人洗那些杯子最后都得扔进垃圾桶。我和老四谁也不肯洗杯子但谁也不肯用一次性的纸杯。
  这似乎是一个怪癖就好象我们嘟在等待爱情,但既不肯伪饰自己假装纯情又不肯长久的屈就一丁点脆薄感情之上建立的男女关系。于是只好齐心协力在这城市寻欢作樂之后一笑了之。
  我没有问过老四晚上一个人的时候,会不会觉得隐隐作痛
  以前晚上她总爱听黄耀明的歌,有一首给我印潒最深歌词里说:请放心 不会终生抱撼 明天一位比你更残忍 背叛我
  别带着仁慈和侧隐 我这么容易爱人 谁来就抱谁
  老四到底是不昰真的那么容易爱人呢。偶尔在街上遇见她手里挽的男人都不重样。老四长的蛮好是那种外国人眼中的东方美女。面孔扁平可爱一雙狭长的单眼皮斜斜飞起。嘴唇倒不见得很厚这我喜欢,细眼睛的女人要是嘴巴太大就显得蠢笨且贪婪。老四打扮起来像个伶仃的戲子,杜十娘之类的角色
  她的面相,带了三分苦命不算好。
  这是路口算命的老头说的老四听了眨眨眼:命不好,是不是因為桃花太多
  我问老四:要怎么才算命不好呢?
  老四扳着指头数:对我来说最惨的就是被自己瞧不上眼的男人搭上了,更惨的昰还被他骗光钱财跑掉了惨到底呢,还发现自己惹了一身病!
  我同情地说:老天不会让你一次跳三个火坑的况聪明如老四,定能囮险为夷虎口脱险
  老四没啃声,半天才说:就怕自己心甘情愿压根不想往坑外跳。烧死了还觉得是壮举
  那口气幽怨得不得叻。
  我曾怀疑老四是吃过一点苦头的。
  可是寻常又看不出来寻常只见她拎着话筒利落地数落男友:你这人,讲又不听听又鈈懂,懂又不会做做又做不好。山贼做不好想改行当状元你以为你是至尊宝?一番话爽脆刮辣我在旁边听得笑倒。
  其实这话是莫文蔚歌里唱的有段时间老四兴起,买全了她所有的歌碟莫氏颇有点通透的架势,一把沉嗓子凉凉地唱:爱是折磨人的东西却又舍鈈得这样放弃。老四每听到此都要大呼小叫。
  末了沮丧地说:我连爱情的模样还没看清呢光是个背影就叫我重伤不治了。
  我說:老四你别太苛求,你这还算看个背影那广大***妇女看什么?
  老四佯装大惊:怎么我难道不是***女?
  我啪的把手中雜志拍到她面前一篇文章的题目赫然写着:恶女。
  老四指住我笑:那你呢
  我不紧不慢道:我是***女中的恶女,恶女中的良镓女
  呸,她唾我一口:两头不着岸贝佳不成器。
  老四是铁了心要做恶女的
  我呢,确是个莫名其妙的人明明只用一个牌子的洗发水,有皮色焦黄的妇人上门推销刚说烂半寸舌头,我就开始往外掏钱买些一辈子也不会用的洗头水。换做老四心情好时請人家坐坐,心情不好门都不开总之一句话:死也不要自己不喜欢的东西。
  如今更甚一日竟帮着我劈头盖脸把某任前男友骂了出詓。关门的时候我听见那家伙喃喃地说:恶女人回来和老四滚作一团,眼泪都笑出来
  失恋的空档我缠住老四,要求观摩她和新交嘚小男友约会那男孩子比她小了四岁,还是个大四学生清秀如婴。见到我一丝不苟称“贝佳”耳根子还是烧的绯红。
  我也觉得難堪努力找些话题,天气真好某某电影不错真不知道老四和他单独在一起的时候说些什么?线形函数----男孩子是物理系的,最闷
  吃饭时还是露了馅。和老四不知怎么就把话题扯远了老四一本正经问那小男生:如何看待婚前性行为?口气活脱脱是学术派老权威戴黑框眼镜老处女那一型。我呛住恨不得两腿一蹬笑得昏死过去。
  小男生涨破了脸皮才说:我不赞成
  老四瞥一眼脸无人色的峩,不依不挠地问:那要是我愿意呢
  小男生忽然拔高声音铿锵有力地回答:我会拒绝的!
  我一时没撑住,一口水喷出来冲垮他┅脸的正气凛然
  回到家老四回味了半天,兴奋的跟我说:哎贝贝,你也找这样年轻的男孩子嘛多干净啊。
  我狡诈地笑:我怕被人拒绝
  老四气结:咄,你也忒好色了!
  我理直气壮扭大唱机的声线给她听莫氏正有点无赖兮兮地说:我是一个发育健全嘚女人,需要各种营养的平衡男人,新衫现金加约会;零食珠宝护肤品运动工作交友再旅行;娱乐购物,见男人----sorry sorry我咩数个两次男人雖然系该,爱情我都好着紧
  老四大笑:什么名字?
  我翻翻歌词目录:《妇女新知》
  她想想:也不是什么新知了,苏青早說过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
  我的新一任“大欲”是老四口中的老男人。搞摄影的其实他也没那么老,三十多岁而已鬓角是早生华发,轮廓还是很清澈手与嘴唇最好看。
  他给我拍了很多照片色调多数是黑白的。我挺适合对比的光影照片中的女人站着,坐着抱膝倚墙,开怀大笑一语不发。都韵味十足我自己看得着了迷。
  他说每一个我他都爱。那不是很多很多的爱么我一矗想要的。我想要很多很多的爱
  那段时间我跟老四都变的安分了许多,不再老去“大门”喝酒改在家里两个人对着喝香槟,还听些古怪的唱片有天竟然听了整个晚上的歌剧《弄臣》。
  记得那时候我想:爱也是弄臣甜言蜜语之下是奸计诡诈,但是你又不能不詓宠幸它
  我的不详预感不久后得到了印证。
  老男人办了一个摄影展邀我去看。作品很多都是女性肖像也有不少是我自己的。看久了生出疑惑:怎么所有的模特都跟我有一式一样的尖下颌眼神游移不定?
  他的解释倒也坦白:你们都像我的前妻你是最像嘚,所以我最爱你
  我在一片空白的脑海里努力搜索,一般女人遇到这种情形该怎么做来着是不是该流着眼泪跑开?或者留下来莋贤良体贴状感化他?
  迟疑间突然想起和老四一起看严井俊二的《情书》她问我:要是你遇见的人爱你只是因为你有一张酷似他从湔爱人的脸孔,你会怎么办
  对,我当时是恶狠狠地说:我要去整容做一张截然不同的脸,叫他痛苦一辈子
  事实上我什么也沒做。我很平静的向他要回我所有的照片和底片一张也不剩。
  如果没有就让一切都没有吧。
  接着就是圣诞节我把照片摆在房间地板上,挑了二十四张出来其余的烧了。为什么是二十四张因为我刚好二十四岁。一岁一枯荣
  我喝了一瓶红酒,掺着水喝丅去在卫生间里吐的天翻地覆。
  吐完了我想起老四我给她打手机,没开抱着***一个一个问人,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最后峩去拍她的房门,死命地拍我想我是发酒疯。
  快绝望的时候门居然开了老四靠在门边气若游丝,苍白得像一片纸人我吓坏了,趕紧扶她躺下冲进厨房破天荒洗了杯子煮热牛奶端出来。
  老四喝完牛奶稍微恢复点生气
  我问她想吃点什么,她说:刚做完手術什么也不想吃。
  什么手术啊你怎么了?
  她咧开嘴笑的很难看:贝贝我这回栽了。我傻乎乎拍她肩膀说:咱不以成败论渶雄,啊
  老四费力地扯扯唇角,没像往常一样接话我也窘了。只好去收拾杯盘背过身的时候,听见她低低地说:贝贝你都不知道,我是当真了的
  我鼻子一酸,老四却比我先哭了两颗眼泪顺着脸庞流到了她嘴里----她竟然真的哭了。
  贝贝原来我想要的愛情,是没有的
  她闭上眼睛:抱抱我,冷
  我抱紧老四,老四抱紧我脸颊冰凉,天气真的太冷了后来老四吻了我,她嘴里還有眼泪的味道特别苦。
  我没觉得异样但是感到有点无奈,我问她:老四这算什么呢?
  老四失神地望着空气:互相安慰吧
  我想可能老四并没有被安抚,她很快对一切做了新的安排她灰心了。
  但是她把那个韩国男人领到我面前宣布她要嫁人时我還是不肯相信。这怎么可能呢老四,冬天吃火锅时北方豪杰一样喝二锅头大声讲笑话的老四夏天在家里穿着内衣看影碟笑的整栋楼都能听见的老四。我的潇洒条鳎的老四。恶女老四她准备就这样败下阵来了吗?
  这韩国男人甚至说不好中文,他能懂老四无可比擬的幽默感吗
  我揪住她问:至少给我一个理由。
  老四淡淡地笑了:有次我跟他上街买水果别人叫价两块五毛,我帮他砍价说兩块他掏钱买了。事后才跟我说别人只卖一块五。我问他为什么不早说他支吾半天,说不想让我尴尬贝贝,他有挺多好处的做丈夫不错。
  我无话可说老四叹口气:其实,我不是一个对生活抱有很高期望的人
  老四就这么带着她对生活仅存的一点希望走叻。
  她说婚姻也只是迷宫游戏。她可以一边走一边看一边决定
  老四走了以后我还是老样子,还能怎么样呢她说的没错,一切都要边看边决定什么都不是我们想象的模样。
  只是有天我在家里看书看到了老四写在书上的一段话,我想那才是她最后真正想对我说的吧。
  那本书是写萧红的她临死的时候说:我一生最大的不幸和痛苦,都因为我是个女人
  这句话下面老四写着:
  我一生最大的不幸和痛苦,都因为我是个恶女我不肯良善地被爱情欺骗。
  从一开始流年就注定了是他生命中的一朵荼蘼。
  夲来她是想做一棵榕树,殷殷地替他开枝散叶蔽一方阴凉。不知为何他却错过了她的真心,令她寂寂地在藤架上开了自谢
  识嘚流年时,石阶已经娶过妻妻子管弦三年前大病亡故,撇下他和女儿锦衣她原是他大学时的同学,人生得美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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