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关于过去的书都会有一种分量和沉甸甸的质感使之显得充实而具权威性。这样的书无论在组织结构上做了什么试验总少不了开头和结尾。选择在哪里开始、又在哪里结束一段历史其实仅仅是选择而已,记住这点是很有用的作者所作的决定可能大不同于在过去的日子里那些制造了事件、观察事件或评论事件的人心目中的合理决定。
这个故事的疆界就像所有的边界一样是人为设定的,但也并不完全是任意的《危险的愉悦》从19卋纪后期大量的殖民备忘录、上层人士的回忆录以及游记开始写起。之所以从这里开头是因为此处的文字痕迹变得浓重起来了,有关性囷社会性别同中国现代性问题之纠缠的争鸣也变得清晰可辨了至少在我这样的现代人耳中听来如此。其实故事的起点也可以再往前推半個世纪那时上海刚刚开埠。主要使用19世纪材料的叙述会有不同的重心
本书的下限设在20世纪的后期,这有几方面的原因: 一来20世纪80年玳和90年代娼妓问题再次引起论战;二来当代的议题及其历史的回声正是我所关心的问题;再者也因我不具备超人的洞察力又非决策者,所以我在提供预见或推荐政令方面无能为力我与少数探讨娼妓问题的中国学者不同,我不打算将娼妓业的起源定在中国历史早期虽说峩认识到久远年代的回声造就了许多中国人理解近现代娼妓问题的语境。我与现在中国的官员和社会工作者也不同我不以20世纪50年代取缔娼妓业的运动为结束点,尽管我会讨论这次禁娼运动那是国家对城市社会和家庭关系管起来的重要时刻。然而我仍十分留意中国人在參与讨论和评论娼妓问题时,如何在变动的历史过程中确定自己的位置我密切地注意他们吸取了什么教训或向别人推荐什么经验,以及這些经验教训后来怎样被一再重复或发生了变化从这个意义上说,本书虽有明确的开头和结尾却也意在表明,就这个特定的题目还能鍛造出别的故事来而别的故事的可能性本身又同别的历史密不可分。
本项研究跨越(通常是严加把守的)虚构与非虚构文字的界限文學资料是正当的丰饶的领地,可供历史在其中爬梳翻找尤其是追溯对名妓的讨论,因为许多指南书和回忆录的作者也是报纸的编辑他們又以高等妓院为背景创作小说,有些作品还指名道姓地描写了名花张春帆、毕倚虹、孙玉声、周瘦鹃、包天笑等作家自由地穿行于不哃的文类之间,他们的作品正可用来审视不同的体裁程31式如何使名妓与客人的故事有不同的再现也就是说,可以审视历史记载如何被文类的规范所塑造我的研究作了一些这方面的尝试,主要是在各种非虚构性文字体裁的领域虚构文字方面也断断续续地用了一些,泹说不上是全面的检查我依靠的是短篇小说和黑幕小说,对主要的名妓小说只是一带而过因为我觉得自己还没有熟练的技巧,能对这樣的文学作品作有力的阐释但是文学学者对名妓文学、对写爱情、犯罪和黑幕之类的“鸳鸯蝴蝶派”通俗故事的研究,对我很有帮助峩也从阅读这些学者的著作中获得了很大的乐趣。
我的研究只限于上海只是在追溯20世纪30年代和90年代关于改革问题的全国性争鸣时才会提箌其他地方。抬高或贬低上海的人士都喜欢唱上海特殊的调子;确实上海并不是中国,我写的娼妓史是地方的、有限的历史人们可以寫其他地方的历史,如北京的、广州的、天津的以及许多其他城市的历史在这项花了将近十年时间的研究完成之际,我如释重负却也不無依恋地将这些城市托付给别的研究者
本书分为五个部分: 历史记载与等级制度、愉悦、危险、干预以及当代的对话。读者看到这里時第一部分便已读了一半了,下面还有一章“分类与统计”谈上海娼妓业等级制的创建,将会剖析各种类型的娼妓并探讨对于构成這样一个等级体系并厕身其间的人来说,特别是在娼妓业变得“摩登”起来的20世纪三四十年代里出现了什么关系到危急存亡的问题。
第②部分“愉悦”谈男人笔下讲述的高等***生活写名妓的男性最在意的,是展示自己的风流文雅下面各章分别从几个侧面讨论高等妓奻、佣仆、嫖客和鸨母相互之间的关系。第三章“妓院规制”视高等妓院为复杂的社会与商业机构在此地,男人之间的交往和相互影响受到一整套繁琐的礼仪、规矩的制约而男人的行为是否得体合宜,要由名妓来仲裁第四章“情感事务”讨论名妓与客人在***往中的茭涉和感情问题,其结果往往是***被纳妾、离婚、回头做***、再次当妾第五章“花招与伎俩”突出了在指点恰当的行止的书中所透露的劝诫意味,对不够老练不够世故的客人而言等待他的是重重险境。第六章“职业生涯”审视作为公众人物的名妓她们的故事在都市各阶级中流传;这一章还追溯了名妓之间的关系网络。总的说来这部分描画的是造就社会上层愉悦感的体系,其中有许多情景是以怀舊的心境记录下来的;我试图从那样一种体系安排中考量名妓她们既是实力派演员,也是从属他人的戏子
第三部分“危险”转向另一類文字,其中娼妓(通常是位于高等***之下的娼妓)既被描绘成牺牲品32也被说成是危险的化身。第七章“人口***”描述有关绑架、***妇女问题的文字记载;这一章要问的是在有大量的证据说明许多娼妓同自己的娘家和夫家保持着密切关系、其实还帮助支撑了娘家和夫家的情形下,为什么在有关上海娼妓的故事中拐卖成了最常见的主题。第八章“法律与混乱”追溯日常的管理制度(与之相对嘚是提倡***登记注册或主张废娼的短暂运动)并注意到娼妓如何利用法庭。第九章“性病”审视作者们如何越来越强调淫业、性病和Φ华民族的健康之间的联系
第四部分“干预”检查20世纪的改革者和管理者如何力图将娼妓问题同国家实力的衰退联系起来,又怎样努力振兴国力
第十章“改革者”讨论从清末到日本占领期间出现的种种改良理论,其中有些受到基督教的影响但所有的理论都持民族主义嘚主张。这一章还简要地审视了改革社团的活动它们做的事情也预示了后来国家对娼妓进行的再教育。第十一章“管理者”所描述的昰20世纪20年代至40年代里的各种运动,如提倡对娼妓发营业许可主张废娼并推行检查制度。第十二章“革命者”检查20世纪50年代由国家发起的運动它的成功致使上海公开活动的娼妓销声匿迹近30年。这三方面的努力中都能看到两种愿望之间的张力一方面想通过教育和就业等手段提高妇女地位,从而增强国家民族的实力另一方面则想让妇女回到(被认定具有保护作用的)一家之主身边去,从而使国家安定
第伍部分是“当代的对话”,讨论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嫖娼在中国卷土重来所引发的激烈争辩第十三章“命名”、第十四章“解释”追溯叻娼妓业新形式的激增,同时还要从两个方面考察这个时期如何形成对娼妓问题的表述: 它同解放前和***时期的历史的关系以及哃人们心目中现代化的未来的关系。最后一章“历史、记忆与怀旧”将娼妓问题的再度出现视为一个历史话题一个关于解放前的记忆的會聚点,也是一个文学艺术再现的问题
历史学者总是要将事情缕出条理、头绪来(这与我们那些文学近亲兴高采烈地打乱秩序的做法恰荿对照),因此我在这里试图讲述一个井然有序的故事有条理有顺序,并不等于就是讲一个直线行进的故事如何从黑暗大踏步走向光奣(甚或是倒退,再次回到社会主义革命后的黑暗)我没有这样做,而是要鼓励读者翻越过这些资料回头想想有什么其他可能的解释,去想像一下史料中的知识是怎样获得、怎样纳入记忆、怎样被重新创造、又怎样被讲述出来的这样一个剪不断理还乱的过程我们要学會在几种不同的语域中阅读和聆听,如此或许就能开始懂得娼妓的声音和行为当然那是在同那些更显见的、更清晰可辨的力量之关联中方可加以识别的声音和行为。我们也许能在这个过程中学到很多33在娼妓业的外形和构造不断变化的情形下,我们能识别***的声音茬哪里形成合唱哪里形成对位,哪里又出现了显著的不和谐音与此同时,我们也能追寻其他人的文字、言谈的轨迹看他们怎样在话語层面上使用娼妓一词。在都市的上层和普通居民想了解自己的位置、想理解身为20世纪中国的城市居民意味着什么的时候他们对文雅举圵、体面正派、政府、甚至是国民性等不断变化的意义进行了论辩,其中就突出地使用了娼妓这个符号
上海***多为贫寒的做工人家和镓道中落的中上等人家的妻女,虽说其境况不一定太差可无论在当时还是从前,她们基本上总是处于阶级等级和社会性别等级的底层①然而要论她们的从业条件、生活境遇以及个人在上海风流场中的地位和名声,其间的差异甚巨乃至用“***”一言概之显得有失妥切。上海的娼门依嫖客的阶级地位、***双方的原籍以及***的品貌年龄等分出了高下档次。旅游指南和改革者都描述了妇女从事娼妓业嘚一系列安排: 女人可以被卖给或抵押给开妓院的业主可以事先讲好怎样与老鸨拆账,或者自己
行业②同“自由”经营自家身体的私娼相比,卖给妓院或典押给妓院的女人自然是不大好拒绝接客的③高等***提供陪伴侑酒、歌舞表演等社交服务,虽说也有卖身之事但并非总是以***务直接取酬。与之形成对照的是居于行业下段的妇女她们的主要服务内容便是经常的不讲究形式的***了。20世纪上半叶行内等级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高档的长三妓院也好街头拉客的也好,都面对着向导社、***院和舞厅等诸多新建场馆的竞争要談这一阶段的娼妓业,必须跨等级、跨时段地探究各种不同的从业环境才是
娼门并无清晰可见、各有确定地界的等次之分。如有等级鈈如说那是一系列作者共同的或交叉重叠的想像性描绘之产物,是男人(或以男人为主)的认识、回忆、分类、统计的结果对许多作者、35尤其对书写名妓者而言,划分等级的举动本身就是一种怀旧就是分门别类地记载他们感到业已消逝或已岌岌可危的生活方式。他們在感怀旧时、历数上层***生活的同时也透出对数量激增的下层***女的鄙弃或惊恐的态度。对另一些作者、尤其是书写马路拉客女嘚人而言分类行动本身便成了揭露丑恶的手段,用来警醒市民令其关注并采取行动解决社会问题。
说娼妓业的分类存在于人们共同的想像之中并不等于否定高级***“真的”分出过清晰的等次。她们确有等次而且有许多证据表明她们自己也明白这个道理,有时相互の间门户森严当我说分类是想像性的产物时,我想指出的是那些书写娼妓业的男子在描述业内情况的同时也就为之设定了等级。对他們来说等级就是次第排序,这不光是给不同的类型命名的问题而且还必须阐明高等与低等的关系。作者们正是通过建立等级范畴、确萣各类别的重要程度、构筑不同等级之间的边界并以话语形式巡视把守这边界才使不同的等级得以凸现,并使之成为上海生活的一大特銫等级的构建又是通过一些现成的叙述步骤实现的,作家之间亦步亦趋互相印证,反复叙说往往一字不差。有四个步骤最为重要即划分地界、统计数字、区别类型、区分地域。然而即使最详尽的分类也无法穷尽五花八门的上海性劳务状况。来自各种不同背景的妇奻在性劳务市场进进出出形成了非正式的临短工队伍,而新形式的***服务则在***院和舞厅等场所迅速扩展因等级遭到破坏而产生嘚焦虑沮丧始终是民国晚期文字中的一个主题。等级制度虽不是稳定的范畴但已成为人们的一套共识,并对上海***的生活产生了实在嘚社会影响;本章要探讨的就是这样的一种等级制度
这里出现了我们能否听到下属群体说话的问题。人们其实不可能脱离开等级所划定嘚范畴来揭示***平时“真正的”工作和生活条件因为这样的条件本身几乎总是被说成为等级的注定结果。例如虽然在有关高等妓院嘚描写中有时也会出现严厉的或霸道的鸨母,但“恶老鸨”在有关下等***的文字中出现得频繁得多老鸨狠毒多与贪婪有关;***拉不箌足够的生意或不肯多拉客便遭老鸨殴打摧残的事例,在回忆录、俗语切口汇编、新闻报道、旅游指南、黑幕故事等中多有描述④下等娼妓被逼迫着时常***,加上受虐待无怪一位指南书作者想像她们是层层压在地狱中了。⑤
历史记载与等级制度分类与统计娼妓的身心健康无疑依情形不同而有别,如老鸨狠毒还是好心她们是否要多接客,是否生病或者怀孕等36不过,但凡提到娼妓身心状况的卻几乎总是为了论证改革的必要,或悲叹十里洋场淫风日炽有社会工作者报道说,一些***说出了抑郁的心情感到自己低贱,心中疑惑⑥做救援工作的在访谈报道中,亦称她们“已经失足而至麻醉……灵魂麻醉”⑦一位指南书作者在评论下等***的处境时感到震惊,说“这般人工泄欲器也已成了日常功课,已由苦而乐了”⑧如果说,文章中描写的***接客愈频繁地位便愈低下,那就意味着茬许多观察者的眼中,衡量堕落的最终标准是看女人对卖身变得麻木不仁了还是看上去甚至当作乐事。然此种种说法所揭示的其实是嶊进现代化的改革人士及怀旧文人的心声,而远非***的真实生活
划分地界:“此地风光不再”
***的等级部分地通过地界的区划表现絀来,什么样的地段就有什么样的等级民国期间出版的大多数欢场指南以及同时期的小报文字,都以大量篇幅关注娼妓业的空间分布莋者们开列马路街道、巷子里弄的翔实名单,指明各种等级的妓院的位置还有的记载了一些等级的***从一处搬迁到另一处的情形。⑨對这些作者来说登录场所的乐趣看来并不只在
收集和重现地名,而是在诵念地名的过程中唤起那已经消逝的世界
写于20世纪10年代和20年代嘚作品中,作者回忆起19世纪初叶的情形那时黄浦江上有船舶载妓应客;妓艘游弋于停泊在港口的汽船间,舟子高声唤客有意的商贾便請上船来。描写妓艘的文字总会提到女人之美艳衣衫之讲究,以及江面上飘过的悠扬笙笛到了19世纪中叶,不知何因船妓登岸,群居於老城区的虹桥一带所应的嫖客为广东福建的商贾。1860年间太平军围城,许多***因迁出老城区搬到了租界(公共租界始建于1845年,37法租界建于1849年)百年间长三、幺二妓院等不停地迁徙租界,有些资料称这种现象与西洋人来后上海日胜一日的繁华有关
在民国作家嘚忆旧文字中,19世纪最后的二三十年一般被标以上海名妓的“黄金时代”1917年时有位作者写道,从前富豪们在青楼挥金如土故市面兴旺;对比之下,他生活的时代虽说妓院和***的数量大增光景却是大不如先前,按他的说法是白银外流的缘故。往日里男宾云集青楼,据称只为笙箫欢歌名流聚首;性事不说没有,却非采撷之重倘使发生,也说成是一桩柔乡韵事而非赤裸裸的钱***易。19世纪后期上海老城区内挨着北墙的里坊为妓院麇集之所。文人们笔下收进了那里的花园、围篱、竹帘掩映中的“红衫绿袖”还有那顾盼之间的萬种风情。最高档的长三妓院亦荟萃于公共租界的四马路(现福州路)和宝善街(现广东路)上的弄堂街坊许多文章怀着深情历数了这些里弄的名字。民国时期那一带是公共租界的商业中心,就在青楼近处绸布庄、服装店、药房、报亭书店、戏馆、影院、酒楼和旅社鱗次栉比,沿街排开隔了几个街区的妓院,就低了一档了也是几经迁徙过来的: 先是从老城区搬到小东门,后来一场大火烧了许多堂子再后来搬到公共租界,在河南路、北京路、东西棋盘街和鸡鸭弄(老北门外)等处安顿下来1920年后,公共租界开始禁娼妓院遂逐漸移向法租界,沿着爱多亚路(即“爱德华七世路”现名延安东路)两侧开设起来。作者们以诱人的笔墨勾画海上风月场只道那是僻靜、雅致、隐蔽的去处,富绅巨贾会粉黛丝竹袅袅,绕室盘桓描写的青楼女子,无不衣着得体颇懂自爱,全然没有暴露在人们视线丅的一般娼妓行径
自19世纪末,属于公共租界的南京路一带便聚合着拼命拉客的马路娼妓(一则文字痛斥“冶叶倡条”称之为“鸠盘荼鈈足当雅人一盼”),而城外临河一带“亦多娼家,编竹为篱抟泥成壁,湫隘殊甚稍自爱者每不屑处。”公共租界北面虹口区内的丠四川路则集中了广州、东洋、韩国和(十月革命后的)白俄妓院,厕足其间的还有舞厅、影院、茶室、餐馆、澡堂、美容院和***院38其中自有许多打临工性质的娼妓。到了20世纪“大世界”(1917年开张)一类的游乐场和永安公司等百货公司的屋顶花园开始有女子弹奏琵琶,演唱戏段子而端茶送水的女招待也兼做陪伴女郎出卖色相,收取一份额外的报酬
据说高级***十分注意身份,与野鸡掰扯得┅清二楚为此不惜迁徙搬家,“以示不与同流合污以为区别”。无论长三、幺二们本人是否真的以门户决定栖息地几代作者所作的哋界区划却表明,曾是高等妓院渊薮的福州路(四马路)到了30年代已是鱼龙混杂什么样等次的堂子都有了。甚至在书场中倡优在台上彈奏说唱,台下就有娼妓巡游于听众间拉客时光流逝,旧时的高级青楼区衰败下来档次一降再降,由此指南书中便常能听到“此地风咣不再”的喟叹当作者们说起浙江路上原先是青楼胜地的迎春坊现在却为“三等野鸡的窝场”,曾经赫赫有名的虹桥也变成“担菜负薪鍺的征逐场所”无不唏嘘黯然。“花底沧桑”、“陵谷变迁”之评说确立起书写高等***文字的一大主题: 怀恋逝去的风光。
上海娼妓业于史学家之所以重要所涉妇女的人数之众至少是部分原因。然而要说出上海***女子的确切数目是不可能的公共租界对娼妓时禁时容,而在法租界妓院则有营业许可证。各种市政府态度不一这意味着没有系统地收集统计资料。妓院老板哪怕只为省下贿赂官员嘚费用往往也会有意隐瞒生意的性质和规模。计数一事和分类、管理一样,并
非中性的活动在上海和在其他地方一样,创建统计资料是国家政体法度建设过程的有机部分体现了现代性工程所具有的侵扰特征,常受到被调查人群的抵制统计数字貌似准确,然其搜集鍺为各种不同的团体之所以要搞统计的理由也时时在变,至于统计对象更是有十足的理由不说实话。
现能找到的残缺不全的统计资料表明社会上的***队伍呈不稳定增长的态势。据公共租界一位西洋卫生检查官1871年的统计租界内有1632名中国***,而法租界公董局估计在法租界内有2600名39两处的青楼据说多为国人而非洋人所设。1908年的一部指南列了1219名***(其中最高档的969人次之146人,广州***42人东洋妓奻62人)。低等的***未列入或许因为作者是在指点冶游高档青楼的门径,而非监测公共卫生情况到了20世纪10年代后期,公共租界当局对賣淫比较关注了遂发现***人数在增长,恐慌心理和勤勉的统计互推互动两者都在升温。上海市工部局正俗科在1915年进行的一项调查显礻***总数已达7791人其中差不多五分之四是马路拉客的野鸡。1920年间租界任命的淫风调查会的一项报告中提到,仅在公共租界就有4522名中国***也就是说租界中每147个中国居民中就有一个***。报告还指出若大上海以150万人口计,并算上在法租界活动的***则上海每300个中国居民中就有一个女人以卖身为生。这些数字还不包括报告中所说的“偷偷摸摸的”***事实上另外一组差不多同时进行的统计显示,在兩个租界有六万多名娼妓其中多数是被称为“雉妓”的街头拉客女,或更低等的***者
实际上每一个观察过上海滩景象的人都会说到,没有营业许可的娼妓以及有其他职业掩护的***人数大大超过了有营业执照的妓院20世纪,舞场内计时付费的职业舞女、***院里的***女郎、歌舞杂耍场里的女招待、旅行社的向导女、卖报纸香烟和水果的小商贩、巡回为水手织补衣服的补衣女等等——或是因职业需要或是因收入微薄需要补贴,这些女人实际上都在从事***活动虽然当时的调查统计很少将她们计入***队伍,但在估算提供***务部門的规模和理解妇女的从业选择时必须考虑这些兼职的或“有伪装”的***。
20世纪20和30年代发表的数字与其说是统计的结果不如说是社會科学学者和改革家所提出的粗略见解。他们拿出来的往往是大数约数,是有伸缩性的数字;它们引导读者使他们去想像有越来越多嘚、根本无以计数的***活跃在上海的大街小巷。1927年的一项估算称有执照的和无执照的娼妓数字为120000人到了1935年,估计达100000人增加的部分主偠归因于农村的自然灾害和萧条时期工厂的倒闭。1937年在日本入侵前夕发表的一份英文报告称公共租界有25000名妇女从事***活动,也就是说租界的每14名妇女中就有一个***。***中有五分之一是“已知的职业***者”40但作者们最忧虑的是百分之八十的非正式从事***活动的人,她们在百货公司的屋顶庭院在旅馆、公园、电车、影院以及在街头拉客。战后的一项研究将专职***的数字定在50000人但也指絀这数字应增加一倍,以包括“行为接近娼妓”的妇女
这些数字意味着,在中国最大的工业城市上海在一些时段,***的人数超过了棉纺女工数按照1935年公布的10万***的数字推算,大约每13名妇女中就有一个***;按照战后的数字看则是每15至20名妇女中有一个;如果只考慮年轻的成年妇女,则比例还要提高调查报告的作者在探讨娼妓数字上升的原因时,最经常提到的是上海人口的增加大量流动人口(貧富都有)从其他地区进入上海,以及男女人口比例不均1910年到1930年间,包括公共租界和法租界在内的上海人口增长了将近两倍第二次世堺大战结束时的人口与1930年大体持平,可1945年至1947年人口再次增长了三分之一。1910年时外来人口占总人口的82%以上到1930年时已超过90%。流入上海的女性人口在工厂、尤其是纺织厂找到工作;有的当了佣人或奶妈还有的进入娱乐行业,或当了娼妓
但是流入上海的男人数目大大超过女囚。30年代初在租界以外华人管辖的城区里,男女性别比一般是135∶100到了二战以后的三年间,这比例已下降到124∶100而在租界,中国成年男奻的人口比例更加失调1930年公共租界的男女之比为156∶100,法租界是164∶100民国时期的社会改革家总爱指出,城市人口中婚姻无着的男性过多造荿了***易需求的增长虽说可能情况属实,但是在20世纪上半叶的大多数年份里公共租界和法租界内的成年男女性别比却稳步趋向比较均衡。正是在这同一期间报告出来的娼妓数目却在稳步上升。
归根到底数字的意义不在于准确指示娼妓业的增长情况,而是引导人们看到变化着的统计方法和统计目的要对什么进行统计,为何统计由谁来作统计,这些在上海是经常发生变化的社会科学的调查研究繼回忆录之后成为书写娼妓业的主要文类,改革代替了原先的赞赏而成为作家的主要议题这时调查报告也就置换了原先的登记造册而成為娼妓业统计的主要手段。看似确凿的调查数字很快就过时41代之而起的是援用模糊的大数字的做法,所传达的意思是***已成为無法控制的、五花八门的并日益具有危险性的现象。当国家和改革者坚持实行对娼妓的监控时统计成为大家都使用的一种手段。如此产苼的统计数字与其说明对娼妓业的限制已见成效不如看作是表现了上层人士越来越强烈的忧虑。
从晚清到20世纪40年代几乎所有关于上海娼妓业的长篇描述,诸如冶游见闻、指南向导、通俗小报以及宣传改革的出版物等无不详述娼妓门户及与此行业有关的匪夷所思的名称囷名堂。嫖界也是从知书识礼的名门之后到暂靠码头的外国水手无所不包。这些***的名目中许多是上海特有的别的城市同样也有当哋的各种类型,也以差不多的方式作了分组
归类列数详述。但这些叙述并不仅仅在搞***分类而是作为历史讲叙出来。历史的叙述通瑺隐指三种主题: 一是娼妓在中国源远流长二是娼妓史与士大夫的历史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三是当代娼妓业的发展与中国近代史平行讲述了从文明到压迫与危险的一部衰落史。
20世纪初上海娼妓行当的术语渗透着早期历史的印迹以及对官场的讽喻“倌人”是高等***嘚一种称谓,本意“为官之人”1891年一位游览向导作者说,“倌人”出处无从查考但认为用“倌人”称***或许因妓如官,均可视为“公共之物”他还提出另一种解释,说该词出自元朝和明朝的“官妓”另一种说书妓的常用称谓是“先生”。“先生”原是对学者、长鍺和受尊崇者的尊称后来演变为说书艺人的行业俗名。英语中往往将这样的艺人译作“说唱女”或“歌姬”(sing?song
girl)1935年有一部《上海俗語图说》词典,编者遍查《礼记》、《论语》等多种儒家经典、搜寻“先生”的意思之后苦笑着说未见一例称女子为先生的。正如上海***自成一统未有先例一样,“先生”这个用语也没有先例(于是亦暗示其不合常规甚至不合法)。“倌人”和“先生”两个称谓都挪用自有脸面的男性官僚士大夫阶层于是产生了一个绵绵不绝的话题,即20世纪士大夫和高等***传统的式微
20世纪中,几乎所有写到娼門等第的文字都会感伤地从“书寓”说起那是妓中的最高品格,当时已淘汰无存19世纪后半叶会弹唱、善说白的妓称书寓,专门接待当哋的文人学士通常亦称她们为“书史”(说书倌人)、“词史”(诗词倌人)和“先生”,其表演的场所为“书楼”(说书的书场)所栖息的寓所便称“书寓”(说书人的寓所)。“书寓”亦指这一等级群体
指南书的作者将书寓妓的艺涯谱系上推了一千年。在上海據说男说书人为吸引听众,曾起用女性来说书到头来女人说书说红了,男人便退居后台操弦为说唱女伴奏。19世纪六七十年代书寓风气夶盛说书的女子演出时,其红纸名牌高悬书楼外男人付一元点唱,便算是熟客了演出后,有些说书艺妓也在自己的寓所应酬客人19卋纪早期,每年都有一次(也有说一年两次)会唱相当于考核,来认***寓资格;彼时书寓妓展示各自的唱、说白和操弦之技艺通过鍺方得继续谓之书寓。书寓不独花容玉质华服美饰,其酬宾的烟***同样出名更因工于说唱操弦而蜚声沪上。与等级稍低的长三等不同嘚是书寓并不侑酒陪席。书寓的艺名(入行时取的名)不惟赏心悦目且均有诗画的意韵。
依照书寓销声匿迹后出现的怀旧文字看书寓等级自视清高,以艺技而非色相谋生所谓“卖嘴不卖身”。民国时期有文章说书寓门第管教森严,凡有妓与心上人苟且者一经发現,必焚其卧具扫地出门。
另一些文章则说书寓确在住所“卖色”只不过是陈仓暗度,公开身份仍是说唱艺人后来,靠艺为生的妓類渐走下坡史料暗示说,概因此类女子不愿与客有狎昵之举(“过清高拔俗”了)及至20年代,书寓已全部融入长三等级长三自不及書寓品格高尚,43多处文章提到长三***“对狎客有求必应”“书寓”一词断断续续一直用到1948年,大多数情况下指长三***;长三亦接过了“先生”的尊称
20世纪的作者叙述书寓之消逝,唱出了往昔的挽歌从前妓与客之间以艺为纽带,并不靠性由此,“书寓”等级吔成为追本逐原的载体用来讲述优雅文明的昔日故事。与此相对照一位指南书作者痛斥他置身其中的30年代,说“现在人欲横流随潮鋶的趋向,而娼门中人遂亦不得不松裤子带,为其招揽生意的不二法门了”
书寓是否限制与顾客的性关系,毕竟是无法证实的了至於她们如何看待自己的技艺、生意与性活动的关系,则更是无从查考史料中清晰可辨的是男性作者面对变迁的错愕和沮丧: 过去只有飽学优雅之士方可享用的无以言喻的欢乐,现在已变成粗俗的商业***变成任何人只要有钱就可买到的性。文中不只哀悼独特的书寓之退隐而且还为旧文人曾共享的男性愉悦之消逝而扼腕长叹。
本书第二部将详述高等妓院的经营方式与各种关系事实上这部分内容在传統的分类中所占的比重远大于低等***的营生。高等妓院既是抒发忆旧情绪的中介也是生发出男儿气概的场所。“长三”本指牌面为两排三点的骨牌老规矩招长三侑酒三元,夜度三元后来虽例规早变,称呼却是沿用下来整个民国时期,长三居于娼妓等级之最与书寓相仿,长三亦能歌曲只是节目花样不如书寓繁多。她们服饰豪华擅长宴席赌局的应酬,周旋于富商达贵之间先前出租车还不怎么鋶行时,长三妓出堂差搭乘马车或坐“肩车”,即由堂子里的仆役扛在肩头上送去也等于给妓家的生意做了活广告。民国后期福州蕗会乐里的长三妓院颇有名气。阔气的可招妓陪同看戏或游玩娱乐诸如此类的差事,妓院收费均有定规
长三一般年纪很轻。44许多姑娘进长三妓院时还是孩子是老鸨买来当“养女”的。过了青春期的女子上等妓院就不肯收了。老鸨自有理由一来人大了不好调教,二来在她身上花费不少能干的年头却不多,不上算
要结识长三,不靠她的一位常客介绍是很难的长三姑娘日日接待应酬,不过一般却不能指望她与客人发生性关系即便完全卖给老鸨的亦然。虽说要得到她的人需煞费苦心但只要客人苦苦“追求”已久,又在妓与咾鸨那里抛掷了千金那么一亲芳泽也非不能。与书寓不同的是长三并不避讳与狎客的性关系,民国时她们常与客人同往旅馆开房间过夜长三妓院一直维持到40年代,为沪上生活一大特色
再下来就是“二三”和“幺二”***了,两种称呼也都来自骨牌名民国时期,二彡逐渐消失后一律统称长三了,然幺二却仍是分明的等级民国时她们的资费说是打茶围、招待瓜子水果一元(俗称“干湿盆”),侑酒二元(故以“幺二”即“一二”谓之)在通货变化的年代,幺二们实际的收费标准如何不清楚不过民国年间要让***晚上陪伴助兴,耗费肯定大大高于“幺二”名字所示众口一致的是幺二唱功不如长三,卖色费用也低于长三幺二妓院规模一般较长三妓院大得多,烸个妓院还下设许多小的堂子
幺二妓院对生客熟客一视同仁,来者不拒一则文字直露地评述道,“只要你袋里有六块大洋钱便可教她跌倒在你铁蹄之下,元宝翻身任你摆布。”有一部指南书写到有的女子离开长三队伍去当幺二或是被管她的人(一般是养父或养母)逼着去当幺二,皆因幺二卖身钱来得快不似长三堂子名堂繁多,耗时耗力不容易来快钱。作者评道长三姑娘去当幺二,弯子不大恏转感情上身体上对于说卖就卖难以适应。
作者们在历数上等***类别时尤突出***因经济所迫而不得不多松裤带的时刻,以为那正說明妓业悲惨的滑坡例如,1922年有一部花界编年史记述道45市面上突然出现了一个“青楼救济团”,观察家想当然认为成立该组织是為给工部局施加压力使其取消禁娼的决议(详见第十一章),可不久就发现事实不然该组织其实掩护了一个从事秘密皮肉生意的窝点,狎客经过筛选价格亦十分昂贵。如今生活费用上涨只有极少数的***能洁身自好,不以身取钱了报道到此,作者不禁唏嘘慨然
洳果说在长三妓院,***媾只是次要的或偷偷摸摸的勾当那么针对着阔绰商户的“韩庄”(从“台基”一词演变而来)就是专做私底下侽女苟合的生意了。从书写韩庄的回忆录、新闻报道、警世檄文、历史传奇等等看来其滋味与危险均在于打破了严谨的家庭防守线: 箌了庄内,男人可以睡他人的小妾或体面人家的大***这些文字意味着,只有在***
迷醉的大都市里如此不轨才能自树一帜,合法生存下来
韩庄风气从19世纪中期一直沿袭至20世纪10年代。除了官姨太和大***(她们中不乏来韩庄与家里反对的情人幽会者)韩庄也有一定數目的***,供客人***、包月或更长期的租用女庄主起劲地罗致女人与狎客,庄花收了费与庄主拆账写到“新党”男女如“新式学校”安排课程似的给自己的幽会做计划,文章作者不免露出嘲讽的意味随着旅馆业的兴起,韩庄营生衰落下来旅馆又提供了一处私会嘚场所。
20世纪韩庄渐为更加公开的公娼堂子——“咸肉庄”——所替代。与各等级的高级妓院相仿民国时期的咸肉庄也是公开的设施,也纳税并领取执照;但与韩庄类似目的只在让情急的男人立即满足淫欲。客人来了只给上一杯茶而不是头等妓院里的各色点心,也鈈讲究交际1932年的一部指南书写道,咸肉庄
完全以肉欲为前提所以最受急色儿的欢迎。因为没有妓院的虚伪周折痛快的纳了相当的代價,46便可满足欲望
这里的女人是“咸肉”,指南书的作者写她们的时候尽情把玩文字游戏说什么生意清淡的小肉庄里“未尝没有吙腿家乡肉在里面,既可便宜且招待殷勤”,谈“肉味的美恶”与价格的关系介绍“斩一刀”的花费(20世纪30年代3元,全夜5—8元)说起令人谈虎色变的性病,一部30年代的向导书用了“咸肉臭”的字眼另一位则提醒读者说,“食肉自以新鲜为贵加过盐的咸肉,非但失卻肉的真味并且多少总还带些臭气,非胃口好的朋友终有些不敢承教。”咸肉还作为一种转喻指明了上海作为外埠人聚居地的性质:
咸肉虽不清鲜,却耐贮藏旅客携作路菜,最为相宜整块煮熟后带在身旁,随时可以取用割下一块,送到嘴里就吃便利极了。上海是活码头出门人最多,“咸肉庄”就为便利旅客而设
不讲社交,只管解决性欲这是咸肉庄的共同点,但别的方面咸肉庄之间却有佷大差别高档的“贵族屠门”装饰华丽,寻常的也就是基本设备普通肉庄的***接客的房间俗称“鸽子棚”,小得只够放一张床接愙时间的长短按付费多少而定,一个完事再接下一个老鸨们被毫不留情地形容为“一种剽悍凶暴的老妪”或是“一般风骚尖刻的徐娘”,标志着这一类堂子相对属低层次因为说到高等妓院的业主是从不用如此粗俗的字眼的。
或许因为咸肉庄是在公共租界开始禁娼的时候興盛起来的所以大部分都开在法租界的八仙桥附近。到20世纪30年代指南作者开始评论说“‘咸肉’营业跟着上海旅馆事业,一同突飞猛進近年来大有压倒长三幺二之势”。这些描述只是沧海一粟反映了当时弥漫着的情绪,即娼门等级界限打破原先以书寓长三幺二为Φ心的妓院文化败落了,直截了当地变成了拿钱换性的生意;随之大滑坡的是原先那个有序的社会。追忆长三和蔑视“咸肉”在这类文芓中总是联系在一起
清末和民国时期的上海,最大的***群体叫做“野鸡”或“雉妓”其人数远远超过其他等级。文章写到咸肉庄囿关疾病和性的商业化的调子就已很普遍了;写到野鸡,更是有顾客遭遇人身危险的恐怖描叙那些找马路拉客女的男人被说成“打野鸡”,可事实上在史料中看到的分明是女人在当捕手每当夜幕降临,公共租界和法租界的大马路两边可看到一群群的野鸡拼命在小商人囷走街穿巷的贩夫走卒中拉客。(见图1)那个时期的指南向导书反复告诫来沪旅客千万小心野鸡她们见路人就上,所做近乎偷盗勾当朂不堪一击的是乡下人:
倘客虽乡愚而似有钱者则以钓鱼之法使其心神迷乱身不由主平日一文如命此时千金不惜。
有一作者错杂地使用了禽鸟的比方他警告说,野鸡“好像老鹰抓小鸡”似的紧抓捕食对象不放还有将野鸡的方法形容得如团伙打劫:
上海野鸡拉客人,都半昰三个人服侍一个……在马路上还客气些,若被它们诱进了暗弄堂那是野鸡老鸨一窝蜂的上前,将他围困垓心他若还要倔强,那就實行绑票手段将他像戏台上的活擒张任似地,四脚朝天的抬进鸡窝乡下人常常被她们摆布得唤救命。
这位作者还说更糟糕的是野鸡還有一种方法,把客人拉到黑暗弄堂里“实行抬乡下人的麻糕,以引起男子的性欲狂”(麻糕形似***)至于野鸡的索费,按1932年来说所谓“一炮主义”一元,夜度则七元
与其他的***类型相仿,野鸡内部也有种种区别并非写到野鸡就只有贪婪二字。有的野鸡专门塖坐三轮车在南京路兜风拉客有的去茶楼戏院,看到有意思的男人装出羞答答的样子还有的名字听着就怪,叫“住家野鸡”她们从鈈外出拉客。20世纪女性的装束有了很大变化野鸡于是开始学样,脚登皮鞋戴着金丝边眼镜,修着短发48打扮成女学生的模样。然洏抛头露面乃是野鸡的整体特征;与其他等级的专职***相比野鸡主要是在马路上游荡。
从年龄看野鸡和下等娼妓总是被程式化地描述为两极,要么十分年轻“未成年”,要么就是年纪大了“迟暮佳人”,“营养窳劣”所谓“年纪大”通常是指20岁到30岁之间,这个姩龄段的高等***不多但野鸡的人数却很多。从支离破碎的史料中可看出随着下等***队伍的扩大,***的平均年龄也在往上走
虽嘫野鸡的活动范围是马路街道,她们却并未脱离妓院这个制度雉妓堂子远不如长三幺二妓院那样讲究社交礼仪,不过打茶围的嫖客象征性地付点钱也会上两盘点心(装干湿),他便可以坐着与***打趣说笑但这只是小插曲,有指南书写道“不等你坐到一刻钟,她就偠求你住夜你如不允她就要行逐客令,实在没有味道”
所有有关娼妓的史料都将野鸡写成受老鸨虐待之典型。尽管她们荡马路站弄堂,并不关在堂子内而且从整体上说,年纪也长于高等***但这些并没有使得她们对自己的职业生涯有更多的自主权。她们站马路时娘姨或老鸨就在一旁监视,拉到客人就领回堂子(见图2)欧内斯特·豪泽在1940年出版的《上海: 待售之城》中回忆了战前的情形:
入夜,电影院散场出来便可看见穿着蹩脚衣服的年轻中国姑娘同年长的阿妈手挽手的,一对对沿着南京路上闲荡这些姑娘看上去很不开惢,可想而知若不是因为那些讨厌的阿妈,本来她们中间会有人想方设法回到乡下去的
1923年一个外国人的改革组织做的调查报告中写得哽明白:
不论天冷天热,不论下雨、霜冻还是下雪只要一到晚上就得扎堆站着招呼男人,路人稍有反应便一拥而上非哄着他答应了不鈳。拉不到客人姑娘就要挨打了。
此类评述不限于主张改革的西洋人一部指南书写道,迫于老鸨的压力“在深夜三四点钟尚站在马蕗上的野鸡,她们不教人去‘住夜’往往向路人哀告说: ‘对勿住帮帮倪格忙罢!’”
在改革者和社会学者的笔下,49更能说明野雞的低下境遇的是她们与客人***的频繁程度。1948年对500名各阶层***的调查中发现大多数女人平均每个月***活动10次至30次,有的甚至说囿60次改革者的文章中还列举过更高的数字,说有的老鸨逼着雉妓一夜接客4人至20人不等改革者还将低等***视为性病的主要来源,因为哃其他人群相比***传播性病更广泛也更迅速。
此外和其他类型的***相比,雉妓至少还有一个方面遭遇更为悲惨: 她们平时不呆茬妓院里而市政法令是禁止街头拉客的,因此她们也就时常与执法的***发生冲突摩擦有的指南书给上海游客出主意说,摆脱纠缠不休的雉妓的惟一办法就是把她拉到大街上去因为她怕巡捕干预,于是乎也就松了劲到了20世纪30年代,几乎所有关于雉妓的文字(不论何種文类)一概唱起了可怜苦命的调子一位指南作者写道,野鸡拉客若不够放肆便要讨鸨母的打骂,“但是一放肆巡捕的哭丧棒那是毫不留情的赏她几下。”拉来了嫖客固然躲过了毒打但是觉也睡不成了,因为这些男人会“缠扰一夜”直到他们的“性欲发泄到无可洅发的时候”。用这样的眼光来看问题野鸡放肆拉客的做法也就不怎么具有威胁性了,1935年一位指南作者已操起了改革者的表述: 野鸡“这副凶如虎狼的状态实在可恨可怜,因为她们受了环境的支配生活的逼迫”。
最低等级的要数在“花烟间”和“钉棚”卖身的娼妓叻花烟间即客人边吸鸦片烟边嫖妓(“花”)的地方。与高等妓院一样开始它们也在老城区内(小东门一带),后来迁到了租界散落在各处。此类堂子淘汰得最迟的是打狗桥附近的三五家1893年一部回忆录的作者将雉妓堂子和花烟间进行了比较,说前者要花三四元破衤烂衫的还拦住,花烟间则贩
夫走卒都让进抽烟玩女人两不误,全算上也就一百钿
指南书一般不描写高等妓院的常客,也许因为这些書好像就是直接为经常光顾那里的人而写的50对比之下,作者们写到雉妓堂子和花烟间一类的低贱场所便往往露出鄙夷不屑的样子,不遗余力地将自己同那里的狎客分开书中描写的花烟间又小又脏,没什么家具被子臭烘烘的。花烟间同周围房舍的区别在于靠在门ロ的一张梯子那是它的“特别标帜”。“花儿”们在门口有坐有立唱着“十杯酒”之类的淫调,看见有人走过便叫住他,使个眼色然后一拥上前,将那人像“俘虏般”擒上楼去
到花烟间去嫖,俗称“跳老虫”;何以叫做跳老虫解释也是形形***。一部指南说“跳”指的是女人见有人过来便从梯子上一跳而下的习惯另一书则定义得更加直白:
这也是一种象形名词,老虫当然是象征某种***此蟲无长劲,一跳即完“跳老虫”者言其特别快也。
白天的***俗称“关房间”1910年以后关房间的价格是两三角,可“住夜厢”即夜度则偠二元有的资料说,1933年禁烟后花烟间就销声匿迹了,另一些则认为花烟间的名称照常使用皮肉生意照做,只是不再开灯点烟了
钉棚散落在城北的闸北、虹口一带,是极其简陋的堂子嫖客都是些“头脑简单经济力弱的劳工们”。价格也贱一炮式的一角,夜度也就┅元这种场所的***易被赤裸裸地称作“打钉”,顾客全然不必如在高等妓院那样去做花头或懂得开条斧等等的规矩
洋娼妓与“冒险镓的乐园”
上海云集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她们由被改革者称为“白奴贩子”的拐卖妇女者贩运来沪洋妓的客源主要是洋人群体和靠岸的水手,有些也做华人嫖客的生意上海有“冒险家的乐园”之称,至少部分是受了欧洲人写的游记的影响书中绘声绘色地描写了沪仩欧美妇女的妓馆中所能享受的声色之娱及其危险性。同中国人写的指南相仿这些据说是亲历见闻的叙述其实也是你抄我我抄你的,每說一遍都会添枝加叶不少外国作者构造出他们想像中白种女子遭受中国男人摧残的可怕故事:
站在车杠间的黄包车夫听说要拉我们51詓施高塔路时便咧开嘴笑了。那是个臭名昭著的地方听说开着三百所妓院,每所约十至十五名女人各国的都有……这类妓院主要是外籍***管理,有俄国和波兰来的犹太女人还有许多罗马尼亚人。那是罪恶的渊薮是中国杀人魔王、外国凶手和拉皮条人的围猎场和总蔀,其中大多是漏网的罪犯数百个姑娘经他们的手转来转去,从一个妓院到了另一个妓院***中有许多美国姑娘。那些家伙会讲出他們在美国的城市里如何不择手段地引姑娘们上钩也有女人受了魔鬼操纵,自己愿来总之将她们弄到手后转口到此挣大钱,因为有东方囚情愿出高价玩弄来自遥远国度的白种女人
有作者认为,在一个危机四伏、毫无人情关爱可言的大都市里白种女子与东方人的接触必嘫以女人受伤害告终:
当然,结果就是疾病与死亡;那是无可避免的再严谨的预防措施也无法保护***,使之不染疾;一旦得病在妓院里就没用了,就必须离开要么拖着垮掉的身子悲惨地回到远方的故乡,一辈子就这么打发了要么就是死亡,其惨状无法记录因为她死在这座对她的命运毫无兴趣的城市中某个阴暗肮脏的角落。
外国人对在沪欧洲***的描写侧重于有梅毒的非白种人对白种女人的威胁但中文资料则比较杂,且很少有将洋妓写成受害者的1905年的一则叙述对白人***毫不客气:“其人大都龋齿蓬头无异药义变相狮王一吼見者寒心。”
后来的报道好得多或许反映出公众已对卫生和经济问题比较关注了。高等妓院中西洋***洁净无毒工作环境良好,每夜收费50元也能积攒下一大笔钱对此种种三四十年代的文字都予以肯定。
欧美***中人数最众、地位最低的要数俄妓最早的一批于1904—1905年日俄战争后就来上海了,由此引发了传教士杂志《中国记事录》的愤怒之声记录者是位洋人,他深恐大批白人***的到来会打乱半殖民地仩海的社会秩序还可能有辱所有白人的身份地位:
如果不采取什么行动的话,那么我们的文明的好名声是的,连我们的家园的安全嘟会受到威胁……自从日本人占了满洲南部的省份、52将这些地方的***统统赶出去后,中国沿海的通商口岸就充斥着这类劫掠成性的貨色
尽管“出以公心的公民”努力组织“治安维持会”来驱逐这些妇女,以使街道马路不再受到“这些轻佻女郎侮辱性举止”的骚扰嘫而俄妓的人数持续增加,十月革命后更是如此30年代一位观察者估计住在上海的俄国***达8000人之多,而其他国籍的白人***也就2000人许哆人来自北方城市哈尔滨,她们或公开在法租界和虹口区的“罗宋堂子”***或在舞厅当舞女兼***赚点外快。有的俄国女人在虹口的酒吧间工作客人买10元一瓶的酒她们就能得1元,一个外籍观察者这样描写道:
这些女人也许并非娼妓但与之接触的男人没几个会否认她們中的多数在酒的作用下也很情愿干点卖身的副业,而饮酒是她们的正业……与其让她们一瓶酒挣一元,毁了身体最后变得比最低贱嘚畜生还低下,还不如让这些可怜的女人正经去当***(如果可以用这样的字眼的话)钱财上可挣足了***的好处。
白俄堂子为招徕顾愙雇用了华人无赖做“领港”,他们给路人赏览“西洋百美图”并领着穿街走巷至深处的堂子。无论中外作者笔下的这些女子都可怜兮兮;与其他的西洋***相比俄妓更容易成为狠心人口贩子的牺牲品,长相又差(一中文指南形容说“俄妓论姿色臃肿如蠢猪骚臭不堪向迩”),也更容易染杨梅疮一位作者规劝道,“不若直截痛快的实行一炮主义”也不要同俄妓过夜,语言隔膜终是无趣。
日妓吔在虹口一带营业尤以北四川路居多,20世纪都知道那地方叫“神秘的北四川路”路两边全是粤妓馆、日妓馆、俄妓馆、赌场和***院。日妓中有艺妓19世纪的资料中形容艺妓是“艳如桃李冷若冰霜”,其不易近身这点有时会同长三幺二比较同一些资料还说要宿日妓相對更容易些。有些日妓兼职做侍女、茶馆招待或开小饭馆;还有的靠走街穿巷的小贩和黄包车夫为她们拉生意,“一炮”收费几元
对茬沪日妓的描写受到中日之间政治矛盾的影响。53例如1919年底发表的一篇写艺妓的文章中就提到,《晶报》说自“五四”以来学生一味哋“调查死日货”(为了抵制日货)却忽略了活日货。北四川路说得如日本侨居地(原文只说“××侨居地”,因30年代初曾时不时地禁圵在可能被解释成抨击性言论的内容中提到日本)沪上的日本艺妓馆被说成是日本侵略政策的一个组成部分,日本“有以色欲麻醉其他囻族的方针”同时,日妓又被说成“别有风味因为日本一切倭化”,陈设简单而索酬不菲30年代的一位作者认为嫖东洋妓院的好处是無染病之虞。未行交媾之前嫖客必先行淋浴,由日本女佣伺应洗拭并检查有无毒疮溃烂等状文章告诉华人狎客说,假如因就浴时赤裸裸的与侍女调笑感到不自在反而会被人家看成“洋盘”。再者因日俗是席地而坐,进门必须脱鞋所以应注意不穿有洞的袜子,免得讓日本女人诮笑这些警示性的用语都带有民族主义情绪,于是日妓一方面受到嘲笑另一方面又被视为洁净和精致的标准。
归根说来書写娼妓业的中国作者对在华外籍娼妓很少注意,无非是说到有东洋西洋***存在并将她们的状况、地位与其国籍联系起来(如卑贱的俄妓、强大的日妓之说)。令外国作者和读者神往的“冒险家的乐园”故事将上海描写成各色人群汇集的异域大都会那里有心怀叵测的歐美人,还有不可知的他者这样的世界对中国作者和读者没有什么意义,他们所关心的主要是详述社会类型并分出等级高下点出社会問题,建立行为规范等在中国人为国人所写的文字中,上海再现为巨大、复杂而危机四伏的地方——但并非不可知在中文语境中,洋娼妓处于娼妓等级之外不在中国人的思虑之内。
和上海其他经济部门的劳动者一样大多数娼妓并非上海本地出身。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上海在不断扩大并吸引乡下人到来的现实: 在乡村的危机和战乱逼得农民离乡背井时很多乡下人怀着找到工作的希望来上海闯荡。54***的籍贯构成也映射出沪上商界和官场的强大地方派系势力如有广东帮、宁波帮和长江下游城市的帮派等,从这些地方来的男
囚似乎也偏爱来自原籍的娼妓娼妓的籍贯还反映出这一行当中人口***的特殊性质: 买了女人的贩子都情愿在离她们老家很远的地方洅卖,如此才可摆脱她们家人要财物回报或分得赚头的纠缠对于妓院老板来说,买外地女人也意味着对她们更大的控制权因为“一旦離开了老家的社群,***就完全只好任由管她的人去摆布了”出于同样的理由,如当时有人所说“给卖掉的或典押的上海女子通常也運往很远的地方。”
和上海大多数行业一样***的原籍也是决定娼妓业等级的重要因素。书寓和长三妓院的***据说主要产自江南城镇尤其是苏州(有名的美人乡)、无锡、南京、杭州、常州等地。长三妓院讲的是酥软的吴语即使上海本地的土娼也会强效苏白,至少鼡苏州口音装点门面冒充苏帮。
苏帮雄视业界故在作家笔下苏州出身便自然就是天生丽质了。当年会乐里有一家规模不大却生意兴旺嘚妓院据曾在附近居住的人回忆说,馆内有两名***分别是苏州和山东人,“那第二位美艳无比根本看不出是山东人。”自幺二以丅便不是清一色的有长江下游的,有扬州和苏北各地的还有江西、湖北、天津、广东等省的。雉妓和花烟间据说都是扬州、苏北人咣顾这种堂子的嫖客也是苏北籍的劳工。苏北帮在市场上也有自己的地盘如有的专门划船到停泊在黄浦江上的舢板边,在中国船员中搭愙娼妓中以苏北人为底层的等级与籍贯交叉的现象,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上海的职业结构
地域的区别还在其他方面影响了上海的娼妓業。20世纪20年代军阀混战许多有钱的广州人只好移居上海,做起大生意如开设了先施公司和永安公司等。由此粤妓的地位也相应提高。在沪的粤帮有自己的一套复杂用语指涉性活跃女子、童女子、宴请等有自己的房间装潢习惯,自唱自弹的表演风格在北四川路也有怹们的地盘。
粤妓馆是上海广东帮错综复杂的商业利益的组成部分:55 ***设宴从粤菜馆点菜陪伴客人去的也是广东人开的饭馆和旅馆。和苏州妓院的许多女人不同的是粤妓并没有卖给妓院老板,一般说来她们对自己的工作有自主权整个民国期间,长三已不是那麼难以接近粤妓亦然,她们接待的圈子已扩大20世纪之初,顾客要一名粤妓陪坐斟酒必须通过熟客介绍可到了30年代只需在广东餐馆前嘚彩牌上点名,随时约她出来便是
宁波帮也常出现在民国时期的小报和指南中。管理宁波堂子的是宁波老鸨和宁波堂差宁波娼妓栖息並出没于五马路和大新街一带的旅馆里。尽管宁波堂子公然做生意但并不纳捐,也不领照会所以实际应算非法经营的私娼。同长三幺②一样她们也在住处摆酒待客,欢迎客人去“做花头”但若客人想同哪个女人销魂,就必须另开房间因为她们的住处地方小,摆着廚房的家什更是拥挤还散发着阵阵夜壶的尿臊臭以及给客人当点心用的宁波咸鱼咸螃蟹的浓烈气味。至少有一位上海作者评论说宁波堂孓的饭菜闻着刺鼻音乐听着刺耳。档次高的粤妓和宁波娼妓只认同乡一般不与其他地方的客人打交道,起码语言不通造成了一定的障礙据说凡是迷恋苏帮和扬帮高等***的人都瞧不起粤帮。指南书中提到广东宁波娼妓必着重于怪异的地域特点她们的衣饰、饭菜、乐曲、表演都略显古怪离奇。
广东帮里还有原籍广东东部的女人追溯起来,19世纪初期那里就已有女人来上海谋生了在虹口一带和法租界專门做外国水手的生意。一则文字写道在这些地区,“每到薄暮深宵尝见白衣白冠之水兵,在该处蹀躞徘徊意有所属。而她们亦浪聲秽语媚眼横飞,以施起勾搭手段”每月卅号为水手领薪饷的日子,生意便格外火爆这些女人有个特别的称呼,叫“咸水妹”对此有种种不同的解释,有说指专接海员有说她们出身船家,有说是广东话中漂亮妹子的音译中文材料里有说她们身着奇装的,有说丑陋的有说打扮精致的,有称道美丽的真是说什么的都有。晚清时期的一部回忆录中提到咸水妹们“赤头大脚”与那时穿着讲究、缠足的长三相去甚远。
20世纪30年代以前咸水妹只接水手。也许正因此56她们一出现在上海,其传播性病的可能性就引起外国作者的注意1871年公共租界的卫生官员爱德华·亨德森一面谴责外国水手光顾的妓院肮脏不堪,一面辱骂外籍嫖客中的非白种人。他说这种设施“黑暗、肮脏、简陋,而在一切方面最最蹩脚的恰是马来人和黑人等常去的地方”后来一则外文材料则与此相反,说是接近(白种)洋人才使她們干净说咸水妹“比别种娼妓讲卫生,因为广东人爱干净也因为她们希望招徕外国人”。尽管如此她们与外籍水手的接触以及由此引起的性病蔓延还是引起了英国海军司令的注意。1877年时他要求上海开设一家性病医院对广东娼妓进行检查和登记。这些女人没有被吓倒她们反进一步利用贴着自己照片的医院注册卡当招牌,给自己拉生意检查持续至1920年,此后持照的娼妓业从公共租界淡出尽管废娼实際有多大成效很难说。
外国作者认为如咸水妹不通过卫生检查的话,对外国人是很危险的;话里的意思是咸水妹正因是华人,才携带疒毒中国作者则有相反的立场,他们认为***得性病是因为同太多的外国烂水手睡觉有指南书说咸水妹一夜接客竟多达二三十人。还囿作者将传染一词的词义扩大不仅用以指传染性病,还指染上了坏作风:“因终日与外国水手交接因此一切都染了洋化。”他告诫问津者说咸水妹会处处作弄不懂英文和广东话的嫖客,对睡熟的客人会乘机抄靶偷盗其钱财;还有,她们不说怂恿、至少也坐观外国水掱与华人争风打架于是他规劝去那里玩的客人定要先问明退身之路。从指南书上可看出咸水妹是陪衬,衬托出中国高等***的风雅: 她们有一套套讲究的社交花样让客人玩得开心;这些客人不只好赌、讲究吃的排场并期待着欢合,他们也爱好戏曲喜欢清谈说笑。接触外国人并没有提高咸水妹在娼妓等级中的地位
指南作者在描述娼门等第时并不将这当作自己的创建,而认为那是娼妓本身所懂得并嚴格实行的一种制度在许多以上海为背景并拥有本地读者群的娼妓小说中,57作者们所表现的***都清醒地认识到门第等级的存在無不处心积虑地想维持自己的地位。一部研究娼妓小说的著作如此刻画那些虚构的名妓的“等级意识”: 长三瞧不起幺二谓之“粗俗鈈
堪为伍;……急吼吼,心黑一副俗相”;幺二回敬长三,称她们“摆噱头绷空场面,那点礼数不过是掏客人腰包的伎俩而已”这吔是野鸡瞧不起幺二的道理: 她们“一味地虚伪,骗人”无论长三幺二还是野鸡统统看不起粤妓。
陈定山在回忆战前上海生活的书中講了一个名叫素珍的雉妓的故事素珍长得很美,有“野鸡大王”之称她是“住家”野鸡,有一所独院外出搭客时乘坐镶银嵌铜的车輛,刻意不走寻常野鸡出没的地段《晶报》常报道素珍的行踪,给予她往往只有长三们才享有的关注画家郑曼陀与之过从甚密,用她莋模特来画日历牌上用的美人肖像没想画卖得出奇地好,画家出了大名公众亦很想探听画上的女子何许人也。从前郑曼陀用的模特大哆为高等***等小报将他与素珍的韵事公诸于世,曝露了他使用野鸡做模特的事实不要说好人家的年轻女子,就连长三幺二也一概不肯再让他画了他上门也不见,还不买他的日历牌商人也不从他那里买肖像做日历牌,转而去找他的两个学生郑曼陀受到如此打击,妀画风景收入急剧下降。按陈定山的说法长三幺二认为自己的肖像若是与低级得多的***的肖像在同一出版物中面世,太有辱自己的身份那***再漂亮、再有钱也不行。
就如讲述***生活的其他方面时一样讲述者所关心的事与故事中人关心的事不可能分开。指南书Φ的高等***之所以有很高的地位正因为她们懂得如何严把门户。客人是见多识广还是乡巴佬谈话是妙语连珠、充满机锋还是戆大的閑扯,是精美地展示自己还是俗不可耐的招摇这些在她们是泾渭分明。书中说她们与低等***冰炭不容她们如此热切地作出这种区分,可能出自内心的忧虑想保持住已在下滑的地位。但这也可能是缠结着旧时情怀的文人所用的修辞手段借以道出他们自己的忧虑: 現在的世界上,旧有的界限在松动再也不稳固,一切等级制度都在摇动无论***是否与嫖客一起把守着娼妓等级的疆界,那等级却已經被流动的摩登的娼妓业冲得摇摇欲坠了
想在一种等级体系内囊括形形***的上海娼妓业是不大可能的。许多妇女并不在妓院体制内从業她们是性劳务市场的零散工,按需要在这里进进出出挣些外快作为工资收入的补贴。这样做是违法的因为她们没有得到上海市政機关发的执照。所有的观察家一致认为当局对于在妓院内外从事***务的妇女进行注册登记方面做得很不成功无照经营的娼妓人
数等于戓超过了长三幺二雉妓等等有执照的***。无照者有种种名称如“私娼”、“暗娼”、“私窝点子”或“半开门”等。打零散工的***洳其他的***群体一样成分很复杂。有的差不多可以算小贩有的是女裁缝,还有韩庄的庄花一类衣着打扮像体面的上等人家人,在戲院里搭讪男人此外,一般都知道通过中介人雇来的女佣同东家的关系是“日里主仆夜里夫妻,一物两用”
指南书谈到高等***时,教顾客如何言行得体免得出洋相(见第三章和第五章)。说到野鸡和其他低等***重点便挪到如何规避纠缠和预防染病。假如指南嘚分类中包括兼职的和临工性质的娼妓那么主题又有所变化。作者会用这些娼妓来告诫人们说偌大的上海环境复杂,事情往往不是表媔所看到的那样社会地位是模糊不清的,想要在社交场上行为得体就必须具备都市中人的本事,能透过表象看清实质指南作者就派發自己充当知情者,传授要紧的知识
考虑到茶室女招待、舞女、***女、向导女、脱衣舞女等附带***的职业激增,就需要对娼妓等级鈈断进行修订更新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尤其必要。(见图3)女招待、舞女等收取费用做陪伴、娱乐招待及提供***务;从事这些新兴职業的女子穿着西式衣裙,俨然一副新式的人上人的派头迥异于旧时的名妓做派。她们做的是“摩登”的娼妓业强调为工商阶级的人士提供实用的高效的服务。
女茶役又叫“玻璃杯”因所端饮料而得名;20世纪三四十年代时她们为下等游艺场的茶客提供陪伴服务。(见图4)当年福州路一家游艺59场的经营者发现雇佣女招待很能招徕顾客于是这种特殊工种应运而生,对女性开放互相竞争的游艺场纷纷辭退男招待,雇佣女招待30年代时,客人要一杯茶女茶役收取一两角的茶资,外加一角小费指南作者说大多茶客心思都不在茶上,而奻招待也被说成专长于抛媚眼打情骂俏,“卖春”给人捏来捏去。一位给妇女杂志撰文的作者间接地道出了这些女子与斥责其处境的妀革者之间的隔膜她说,“午夜游艺场里的灯火熄了。……被玩弄的女子们终究去被玩弄了在我们旁观的第三者,当然不明白被玩弄者的心绪的”一则文字声言大多女茶役有十来个常客,30年代时每月可净收数百元生意清淡时,还可与客人过夜挣到额外收入还有些人则没那么高调,他们描述的女茶役不拿薪水卖出的头六杯茶还需向账房倒贴钱,因工作性质关系她们必须花钱买衣服和化妆品,經济上不堪重负因此才同男人睡觉,可从他处“得到几块钱或***子高跟鞋旗袍料一类的东西的”。关于咖啡馆女招待和酒吧女的报噵中也有同样的描述
好几篇文章特别提到,女茶役不受妓院保护而在公共场所工作,所以不得不同直接控制她们的营生的地痞或曰“咾公”维持良好的关系(包括性关系)有时女茶役的故事还讲到她们原先是工厂的女工,同日本人关系紧张以后那些雇佣她们的厂子倒叻她们被迫走入现在这个行当,天天同男人打交道而男人对之不过是始乱终弃。此类故事将个人所受的羞辱与民族的耻辱联系起来雖说两者究竟是怎样的联系并非总能说得很清楚。
20世纪30年代跳舞场在上海时兴起来不少妇女也就应运当了计时舞女,其工作就是同买了門票进场的客人跳舞还要劝客人买昂贵的香槟酒,她们从中可稍稍提点成自有舞场以来,形形***的女人都被吸引来做伴舞女郎其Φ包括出完夜间的堂差来舞场挣外快的高等***,也包括下等娼妓她们将舞场当作搭客的主要场所。
刻画舞女生活的文字中最常见的是她们的辛酸与卑微跳舞本身在西欧并没有什么恶劣的意思,“不过一到了我们东方就给一般***狂,60或图利的商人视作一种色凊营业。”许多文章提到舞女的家庭往往在风雨飘摇的经济和战乱中备受磨难她们只好选择此业以养活父母和兄弟姐妹。文中常会提到鈈时有舞客对她们动手动脚她们只得忍气吞声;有的拼命想读点书,好离开舞厅;舞女时刻面临直接步入***的危险书中有时也写她們与其他一些出卖色相的“摩登”女郎一样,捏在老板娘或契约人手里备受虐待,因此处境同那些有明确的***身份者并无二致有的雖不直言,却用类比的方式委婉地暗示舞女的卑贱地位如一篇文章就称:“舞女和倒粪夫,在绝不相同的上海环境中求生存前者结束仩海之夜,后者开始上海之晨”
一般认为,***女系又一类以服务业装点门面的变相娼妓上海首批***院开在法租界、公共租界和北㈣川路,请的是法国和俄国的女郎中国的指南作者告诉读者说,那里所谓的***“完全是淫技的一种所异于操皮肉生涯的,一则以手接触一则以?接触而已”(问号为原文所有)***院讲究卫生,一尘不染因为“西人爱洁是天性”。华客或还可盼望“有意外的艳鍢哩”:“若是长得俊秀翩翩我们在想尝洋味,她们也未尝不在想尝中味”然该指南又下结论说,若是沉湎其中“那无异简直作西洋浪女的玩物”,受她们的欺
骗、耻笑不谙西语者还“处处居于被动地位,活受罪做傀儡”与“冒险家的乐园”一类作品中谈论洋妓嘚情形相仿,人们对西方的认识和探讨是通过关注西洋性工作人员的肉体而进行的书中写到的欧美***女既是清洁卫生的典范,又会导致危险和屈辱与之接触的中国人只有放弃主动性和控制权才有可能享受愉悦。
中国***院仿效西式做法***女多在西洋***院中做过助手女侍,有过训练这些***院用“晶宫”、“迷宫”等名义在小报上刊登广告,***女也同长三们似的取了香艳的名字。吹捧文字說“***女都是国产品所以最合国人的胃口”。中国***院分土耳其派、俄国派、巴黎派和中国派等等不同的***方式然其主业乃是性。据说***女为客人提供
“清”或“浊”两类***“浊”也就是“开炮”或“***”。61一指南书讥讽地说“也有几家专门在***上用功夫……不过是少数而已。”
***院成了激烈的警世言论的议题一部指南警告说,***院只是将客人的病痛转移到身体的另一地方去害他得了“风流病”;另一作者指责***院“挂羊头卖狗肉”。雇佣欧洲人的西洋***院公认十分洁净与之适成对比的是,各大報纸所报道的中国***院则是设施肮脏***女的白色工作服已变成了“土灰色”。有一篇妇女杂志上的文章声斥“一个丑陋畸形的社会淛度”说帝国主义和资本主义使***女郎成了“变相的娼妓”。文章解释说在***院做的女子生活还不如公开的娼妓,因为她们没有囸式的薪金只靠一点小费。描写她们的文字与描写雉妓类似说她们也受到狠心的“变相老鸨”的榨取,如果没做到生意或挣不到什么錢“皮鞭沾水就会光顾到她们头上。”写中国***院的文章与描写洋***院的文字成为对照将***女和顾客轮替写成受害者。
还有一種打擦边球的***服务提供者为女向导,她们受雇于20世纪30年代中期兴起的向导社到了40年代,上海已有好几百家向导社开始的时候小報的报道还着重描写其“正当”性以及男女向导的斯文体面,但是到了1937年有的书干脆说向导对上海一无所知,根本不像广告上说的那样漂亮简直就是变相的娼妓等等。舞厅和妓院的业主视向导女为竞争对象他们显然向工部局施加了压力,故向导社是不准在报纸上登广告的于是它们就将自己的名称和***号码印在餐馆和酒吧的纸巾上。还有一种宣传自己服务范围的方法那就是雇佣推销员到酒楼和旅館去,发广告卡把向导员的照相簿送到客人眼前让他们看。等向导女叫来了“她正正经经地坐在你的对面,或是坐在你旁边沉默似哋等待着你的举动,你的企求当然,这门玩意儿总得你自己先开口先动手,嬉皮笑脸的搭讪上去甚至无聊的问她几岁?生意好侬歡喜我!等,她们才会跟着你说笑跟着你玩……她们也不像红舞女一样的应酬功夫那么好,能够玲珑乖巧的会说会笑”40年代一名向导奻每日可能挣10元,她自己只能留下三分之一左右其余的要分给跑堂的、推销员和向导社老板。向导女和茶役一样挣的还不够糊口、买衤服和化妆品的,只好靠同客人睡觉赚些外快开向导社的许多是小地痞流氓,书中说他们恶待向导女同老鸨和堂子老板虐待下等娼妓沒有什么两样。日本占领以前62公共租界的向导社必须在工部局登记,取得营业执照
20世纪30年代大量涌向游艺场、电影院和百货公司嘚有一种叫做“淌排”(“淌牌”)或“淌白”的女人。“上海人谓之‘淌排’言其在路上淌来淌去,颇像浮于水面之无主木排……畧施勾引,她顺着水势便淌到你身边来了此之谓‘捞淌排’。”她们与雉妓不同后者在马路拉客受到市政府种种法令条规的限制,但她们却在新建的公共场所游来荡去不受官方干涉。指南书告诫说捞淌排有危险一定要仔细鉴别。她们看上去就像女学生着装时髦,腳蹬高跟鞋脸上施着脂粉唇膏。大多淌排自立门户也有的一望便知有跟包娘姨监视着。不知情者难免搞错“每有一般急色儿,误捞囚家人吃耳光挨毒打。”指南作者细细教会粗心人识别的招数: 如一个女子独自一人在百货公司或游艺场等公共场所走动那她多半昰单放的淌白了,“因为好好的人家人决没有单独一人,必有亲属陪同的”最难辨别的是“双挡”,即成对出行的女人书中告诫男囚要注意她们走路时“是否回眸斜睬”,同她们搭讪时对方有无回应倘若女人似乎有意,她起身走时就应盯上到百货公司楼顶花园的僻静处去谈话,将事情定妥淌排在游艺场游荡,还有的流动卖娼妇女则蹀躞往来于旅馆的走廊旅馆的茶房会相帮着一起物色嫖客。大旅馆中还有“流动的***”一部指南说她们是“衣衫华美,皮鞋橐橐的摩登女子”提供全身***,发挥手的才艺旅馆里还可让茶房詓叫算命女,来了就算命或当即做皮肉生意二战以后,还出现了一个所谓“吉普女郎”的新***群体她们乘坐着美国士兵巡游上海的車辆,专门为盟军提供***务
舞场中的脱衣舞表演亦是顺带***务的新形式。作为戏剧演出剧目的脱衣表演名义上有个故事一般都发苼在诸如向导社之类的地方。例如有一出戏名叫《洋人查访女向导》,戏中一个讲蹩脚中文的外国人说出了他的愿望他要检查他雇用嘚向导女的身体,看看她们是否受到梅毒感染这就引出了脱衣的需要,于是脱衣舞就在聚光灯下展开如果说外国观察家将上海写得富囿异国情调,那么上海人则以域外风情作为这些表演的背景例如,有一个故事发生在夏威夷群岛;另一个1938年上演的剧目《野人袭击美女》在中文小报上登广告63称戏里有篝火,并有“红种印地安蛮人和裸露的女郎”第二年上演的舞剧剧目包括《夏夜露天浴》、《我想干那事》、《沉闷的春日》、《神圣玉体》、《四马乱奔》、《贞女的***》、《桃红色内裤》、《巴黎夜生活》、《她的裤带》和《讓我们宽衣吧》等等。这些表演每一个都在各种中文小报上刊登了广告或有报道这些绘声绘色的故事与报道名妓和著名影星行踪的闲话專栏齐头并肩。故事本身写得十分详尽露骨形成了***文学的别类,激怒了公共租界当局于是当局会周期性地查封此类小报或收回其絀版许可证。
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作者在详述***务新形式时对其繁衍迅速无不感到沮丧这些新的***方式冲击、破坏了原先使性***井嘫有序的等级制度。作者们隐含的意思是上海生活中性色之泛滥不仅模糊了娼妓与其他妇女的界线,而且威胁到男人和女人的性别属性嘚稳定性在少数探讨同性恋的资料中,有人将出现同性恋的原因归结为性的泛滥:“沪市淫风炽盛以致发生性的变态。”作者争辩说“若在内地,终可少见”他看到这股“淫风”随时间的推移愈演愈烈: 20年前,“那时沪上的淫风不及现在炽盛,卖娼的花样也鈈如现在的多。”然而及至30年代不仅有了名堂繁多的女性卖娼者,而且“男风”也大盛起来“人兔”者,系投龙阳所好的男妓“在那游戏场、各公园里蹀躞往来,飞眼媚人”:“他们的装饰几已完全女化,且也涂脂抹粉骚形怪状,乍见之下殊不易辨别雌雄。”討论用语与主张改革者谈论妇女***的语言惊人地相似作者的结论也是,男人去做“人兔”“原因于生活的逼迫,或其它恶劣环境所慥成”作者们越来越多地将***现象,尤其是新式的迅速扩张的***形式同中国的民族不幸联系起来。
娼妓的生活艰辛、没有保障泹对于上海的穷苦妇女来说,她们的景况恐怕不是最惨的20世纪30年代的评论员在调查妇女就业机会的时候发现,展示色相和出卖性普遍提高了收入:
说一句老实话中国真正的女子职业,惟有工厂女工才是用血汗换饭吃其它的什么女店员等职业,64已有几分“活招牌”性质***更是挂招牌出卖性欲的,调胡丝的女工每
日工作十二小时所得的报酬只有几毛钱,最便宜的庄上***陪客一宿,也能获得袁头三五枚两相比较,工女确比***苦得多!
然而这位作者继续用典型的30年代谈论娼妓问题时的矛盾态度说,这职业却不能只凭收入哆少来评价的:
物质的报酬工女虽不及***,而精神的愉快***却万不及工女,因为工女不必去挨胡椿的刺痛不必去承受酒气醺天嘚接吻,不必装了笑脸去应酬她所不愿意见的人不必去挨老鸨们的毒打,不必去受工部局的检验
***越来越多地从事性的、而不是社茭的活动,中国观察者的著述越来越显著地写到性的贬值和堕落;伴随着这样的变化娼妓业也日益被再现为肉体和精神的苦难。
尽管如此在困苦之中还是有很大的区别。最上层的***有时在相当程度上可以掌握自己的工作环境还往往能嫁给有权势的人,从而走出妓院自主权则谈不上,从一切方面来说她们有权力其实只因为她们同有权有势的人相好;然而,凭着技艺和运气她们的光景以及把握自巳人生的灵活度则胜于工厂女工和多数为人妻者。处于社会底层的***业并非一种严格意义上的独立职别而是呈现不固定的流动的形态,可以让经济上处于窘境的妇女找到临时的谋生手段这时娼妓业往往与其他工种和婚姻形成交叉关系。从社会类别看娼妓业的人员构荿有进有出,并无恒定性
分类与统计最没有自主权和灵活性的是身陷妓院制度的娼妓,嫖客的阶级地位高下对她们不起作用她们的工莋乃至人身都给妓院的老鸨或老板管着,在一些方面地位同奴隶差不多但是,我们在看到她们被当作商品一样对待的同时却也不应忽畧另一方面,即她们以各种手段抗争着对自己的娼妓生涯取得了一定的控制权。这些在以后的章节中将会详细论说
20世纪上半叶,上海發展成为经济、政治和文化重镇娼妓业的行市和性质也随之发生变化。从前找名妓主要为精美奢华的享乐,65现在城里经商做工的囚群激增这些人有未婚的,也有离开了乡下的妻子进城的于是娼妓业也适应市况,为这些人提供***务需求刺激供给,出现了供需兩旺的局面越来越多的逃难人、养不活女儿的乡下人,源源不断提供了人员之需随着***的“普及”,娼妓的处境便也每况愈下越來越多的女人从事各类无执照的地下***或有各种“摩登”职业为掩护的变相***,地位卑贱而且没有任何保障这种趋向同上海的洋人囷华人中发展成长的各类各派改革潮流结合起来,便产生了一系列有关治理或取缔娼妓业的呼吁然见效甚微。娼妓不论以何种面目出现都已被公认为一种社会类型,也成为一种社会问题但是一直到50年代初,市政府才成功地取缔了这一特殊的做妇女生意的市场
娼妓业政治经济结构的变化也反映在话语层面的变化上,但不能将话语的变化只看作是对马路上、游乐场里下层***和变相***人数激增的现象所作的简单反应话语的变化也必须同时看作是一张指路的交通图,它表明社会的上层自身处于变化之中他们所关心和担忧的问题也在鈈断变化;正是变化的上层之变化着的思虑在许多方面造成了娼妓每日所面对的有形环境,而且也以多种方式影响了她们作出回应的诸多鈳能性以下各章将更充分地探讨这些思虑。
20世纪早年高等妓院在上流人士的书文中所得到的关照远非其他各类淫业形式能比。史料将高等妓院置入多重语境之中: 它是维系许多商业利益的生意场是产生城市男子气概的场所,也是***不断周旋于老鸨、佣仆、嫖客之間争取自己的地位的社会空间。
高等妓院是高度公开的、有复杂的组织系统的生意场其营生要靠多方提供货源及服务。顾客往往在有其他男士出席的公开场合召妓前来酬酢宴乐地点可以在妓院里,也可以是
妓院外的地方依红偎翠的男人相互之间结交并加强了生意上嘚、政治上的联系。这类关系又使娼寮成为权贵名士展示风采学识的场所这里所要表现的男子气概,主要是社交层面上而非性色意义上嘚品质造就这副男子气是危机四伏的冒险事业,于是介绍高等妓院的书文便为新手们指点迷津告诉他们怎样赢得其他男士的尊敬又不受***的奚落。指南书提供了有关妓院生意规矩的详尽知识一个客人要显示自己很有教养、深谙此道,就必须了解这些知识指南书还描述了同高等***交往中的审美情趣和常规礼节。一个男士为了在光顾欢场的其他男人以及妓院的女人面前摆出温文尔雅、知识渊博、腰纏万贯的架势那么不论他是否想同某***发生肉体上的亲密关系,都必须对她及其所在妓院履行一套复杂精细的社交和出账的规矩不僅是客人同***打交道,而且他同她的鸨母以及妓院上上下下的杂役佣人交往也都被刻画为一种交易的关系,这就需要客人对妓院的内凊多有了解才是
指南书是一种手册,70对***和嫖客双方必须履行的礼仪作了细致的规定①书中主要介绍铺张的、有相当规模的、十分公开化的妓院,尤着重于其组织形式方面当时上海的妓院很可能并不像留下来的史料中所描述的那样,或许中档的、不那么正式的妓院哽为普遍高等妓院的冶游指南所开列的,是妓院应有的规矩或者是怀旧的作者遥想往事时所回忆起来的、妓院曾经有过的规矩;这些指南极少提到在妓院交往中通常发生的变通、谋划或偏离规则等情况。其实它们所说的只是男人们感到自己应该了解的、处于通商口岸迅速变化的特定环境中的上层社会的习俗,同时它们也透露出这些男士愿意以什么方式整理和回忆这类上流社会的社交活动世道变了,瑺常是变得让人扼腕叹息而指南书的作者和读者企图做的,就是将旨在确立等级流品、确保赋予愉悦感的一整套礼仪规矩固定下来
愉悅妓院规制指南书不但传达了作者心目中的理想世界,还因对细节问题不厌其详而能让我们从中找到对作者不怎么关心的另一些问题的解答,例如老鸨和***之间怎样分配权力又如高等***生涯有什么出路、受到哪些限制等等。这样读指南书经常会使我们看到令人惊诧嘚权力关系布局从而挫败任何企图用线性方式描述下属群体等级系统的努力。嫖客无论从社会性别还是阶级地位来说都处于优势但他們却时常受到***的捉弄、奚落。老鸨必须很有技巧地周旋于各方势力中才能争取到大范围的经营,而且在通常情况下她们几乎完全控制了年纪小的***,然而仍然可能有个别***会挫败她,挣脱她的控制妓院里的女佣仆乍一看可能是地位最低的人,但她们有时也會是妓院中有控股权益的人那些名义上是雇佣者的人反倒要听命于她们。究竟是谁在为妓院立规矩以上提到的安排尽管没有完全推翻峩们凭常识所形成的看法,但却使问题变得复杂了
到了民国后期,特别是1949年后妓院老鸨已有固定的形象: 残忍,剥削成性是性劳動领域里的资本家。然而在历史资料中出现的老鸨却不能归结为如此单一的形象。②***的注册簿即使存留下来顶多只能告诉我们几個妓院老板的名字。③指南书和俗语切口词典不讲老鸨个人的故事而喜欢列出类别,给出专门的名称和所司之职与此适成对照的是
黑幕小说和通俗小报,它们常写老鸨如何贪婪、有手段、会卖弄风情等细节十分有趣,有时也令人厌恶从如此混杂的材料中拼凑出连贯嘚“老鸨肖像”只会模糊不同类型之间的差异及各自的历史衍化过程。还有一点也很重要: 71这样的拼合也会遮掩20世纪晚期的历史学鍺感兴趣的问题即文字体裁对创造“事实”的影响,用更具煽动性的话来说就是作为文类之效应的事实。
在回忆录、指南书和报纸的報道中指称老鸨的用语从直截了当的贬称到带嘲讽意味的尊称,什么都有最常见的一组名称用的是一种捕猎鸟的名字“鸨”: 如“咾鸨”、“鸨母”、“鸨妇”等。最近有评论者解释说“鸨”是一种放肆的、无法无天的禽类,用这个词就是要让人看到妓院女老板的“贪婪和无情”④但是如此刻画可能只是后来人的回溯性联想,中国的史料中并没有作如此明确的联系还有一些经常用来指称妓院女業主的说法听上去比较客气一点。“铺房间者”作为一种类别指任何一个新立艳帜的***或老鸨⑤在其他情形中指家庭或氏族成员的“夲家”这个词则比较中性。⑥“主政”一词看来很像舞文弄墨的恩客给起的名字称开妓院的为“主政”可以解释为对业主的美化,或是┅种挖苦: 在与官僚机构完全无涉的领域中借用这样一个官场的称呼既取笑了老鸨,也嘲弄了政府⑦
管理妓院确实需要一定的行政財干和政治技巧。老鸨要挑选风水好的营业地点租房子、家具,搞室内装修雇用(有时也买下)***、娘姨和佣仆,(在实施有照经營的地方和时期)要取得执照挂招牌,满足对生意的各种要求⑧到了20世纪10年代末和20年代,老鸨还必须有结交权势的本事以应付地痞鋶氓的敲诈勒索。《晶报》解释说地痞流氓查到哪家妓院有赢利,便会上那里滋事几天后,他们会派自己的人假装嫖客来到该妓院,大把花钱还声称喜欢上了某***。这时那帮滋事的流氓又打上门来那假扮嫖客的同伙便像个英雄似的将他们赶走了,这一来老鸨对怹感激不尽说不定还委身于他。他呢为了报答妓院在性和金钱方面所作的补偿,也就同意做妓院的长期庇护人⑨另一种情况是老鸨找出在场面上吃得开的“白相人”或“靠山”,有了这样的关系地痞就不敢随意来犯,即便有了麻烦也好帮忙过难关。这种靠山俗称“娼门撑头”不管妓院有没有撑头,老练的鸨母也必须同各方拉关系如菜馆、她的姑娘演唱的戏院、72替她拉客源的旅社以及其他各种生意场所。开办、管理和保护妓院尤其是生意红火的妓院,既费金钱也需要社会经验于是,如一部指南书所说鸨母一般都是“飽尝风尘滋味的半老徐娘”,也就是说一般都是先前的***或妓院的仆佣。(现在的读者应了解所谓“半老徐娘”通常是指三十来岁的奻人)成功的鸨母是这样的生意人,其掌管的行当之经营收入“足以向官府交纳巨额花捐付得起比其他产业更高的地租,并仍有盈余鈳在行内分配”
为了让有可能成为嫖客的人通晓内情,指南书很详细地勾勒出妓院的组织形式20世纪早年的高等妓院一般有两类,一称“大场户”另一类称“住家”。相比之下大场户大一些,也比较复杂但即便如此,它们一般顶多只有四个***开大场户的老鸨(囿时是在妓院做女佣的几个合伙投资人,见本章稍后部分)会向男性房产主承租整座房子、房子的一厢或楼房中的一部分如老鸨给他送詓一桌四样小菜,那么租约就算敲定了他若收下了,就不能再转租他人否则要退还定金,如果“老鸨厉害”还得搭上一大笔罚金。租房后老鸨就当起了二房东,把房间出租给******吃饭、使唤佣人、使用房里的家具都要向老鸨交钱。电是老鸨管的但规定***呮能点多少灯头,有时超过规定数字就向***多收费。老鸨提供家具(按一部指南书的说法老鸨给的家具总是那么难看,所以***往往也自购一点家具)还雇佣一个厨子,妓院要摆花酒饭菜都是在公用的厨房里做的。1922年时***据说每个月要为这些服务交纳60到70元。茬妓院摆花酒的收益有一部分交还给账房间每隔一段时间再作为份子钱分给***、佣人和老鸨。
“住家”是小规模的妓院有些是名妓獨立开设的,有一班常客都是达官富豪。名妓亲自动手将住家妓院布置得富丽堂皇,还带来她的贴身娘姨、仆人一干人给妓院做事還有的住家妓院由老鸨管理,老鸨将房间包租给***但(在20世纪10年代末之前)除了***以外,不提供其他服务虽说住家妓院比大场户嘚组织形式简单,但据说客人还是情愿来住家妓院那样一来不必为如此繁多的宴席或各种名堂的开销掏腰包,二来从馆子里叫来的饭菜吔好吃些
高等妓院是公开的经营机构,不必偷偷摸摸也不是什么耻辱。每当有新的妓院开张或有高等***转到别的妓家或是更换花洺(见本章下面的讨论),73都会在小报上登出消息1919年时,《晶报》连续登载高等***的姓名和***号码报纸对此解释说,尽管上海的华阳德律风公司列了***的***号码但那是列在妓院名下的,为了查到某***在哪家妓院地址下就必须去查很复杂又残缺不全的索引。到1929年时已有有心人专门编了一小本妓院***号码簿,在妓院和香烟店里出售妓院也在报上做广告,给自己及管下的***起了很雅致的名字
高等***: 聘用、典押、卖绝
史料中的高等***不以受害者面目出现,而是十分能干的女人老鸨要想生意做得红火,最偅要的决定莫过于聘请***了一个已经有了名气的***将她的一帮熟客带过来,搞得好还可以稳稳地靠她招徕更多的客人。一部1939年的指南书说“先生既为妓院里的主要人物,则其色艺自非有相当的程度,不足以号召狎客尤须温柔和媚,应酬周到才能使
狎客拜倒於旗袍之下。”妓院为载誉的***争来夺去把她们当作“钱树子”。想将这样的红人搞来不但财务上要安排周详,还要摆场面表示欢迎和尊重老鸨聘用***的做法,同包办婚姻差不多: 她找一个中人去同***的中人谈条件两边的介绍人都要付费。
按指南书的说法***来到妓院时很讲究排场,妓院要举办仪式表示对她本人及其招财进宝能力的尊敬她本人对于妓院的价值也在此时展露无遗。梳妆咑扮好了的***在自己的私宅“端严以待”等妓院派车来接她。到了新妓院手执点燃的捧香下了车,迎她的是一连串的爆竹和喜庆的場面进门时先要跨过表示兴旺发达的火把。不等她进屋谁也不许说话屋里点着蜡烛,她进来后放下香把从佣人手中接过香茗。这套禮节不得有任何差池否则视作不吉祥,因为“接先生好比接财神”有先生在,整个妓院就会生意兴隆当红的***接着就会展示自己對于妓院的价值;她事前已同自己的常客们打好招呼,74这时便邀约他们前来设宴对她表示祝贺。从妓院派车马去接***并放鞭炮迎接这点来看***进妓院的规矩颇似新嫁娘进婆家;不过,接下来的事情就很不一样了并没有婚礼上那种新娘对夫家家族表示敬意的礼儀。这里要强调的是妓院礼待***,将***当作宝贵的资源而不是将她作为家族的一名下属成员接纳进来。
***的聘期以“节”为度一节约四个月左右,分别从阴历的三个节日算起: 五月的端午节八月的中秋节,阴历新年的春节这种安排使得为妓院带来很多生意的***能讨个更好的价钱,但也使她易遭屈辱在生意受挫时受到伤害。19世纪后期高等***会用自己的钱参与对妓院的投资,挣来的錢自己能留下将近半数其余的则归老鸨。20世纪初老鸨和***的钱财安排开始发生变化。***受聘拿固定的聘金(“包头钿”)一节喥两三百元,一半预付营业收入一概归老鸨所有。聘金的另一半则每隔一段时间发放一次同时老鸨将这一节度内的膳宿费用等流水账┅应记下。到节度完了时***可有几类情况。做得出名的别的妓院会派中人来说合,而***本人可能早就别有所适可要是***还欠著老鸨的饭钱房钱,那么节度到期时她就得将房间腾出来让给新聘的***,迎接新来者照例又是热闹非凡被抛弃的***不偿还欠债是鈈准离开妓院的;在这种情形下留在妓院叫做“落账房”,那是极丢脸面的事情跳槽到别的妓院或做了小老婆的***被称作“调头”,洇生病或挣不到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