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打麦场里的伊甸园

　　姥姥说孩子，是爱情的结晶如果哪家生了男孩，那是上天的恩赐因为，女孩是树上的叶子男孩是天上的星星，星星会发光发煷是宝贝。

　　马尔克斯说爱情总是稍纵即逝，唯有孤独永恒这永恒的孤独，正是我从爸妈的爱情里看到的由于这爱情的结晶里，没有一个是男孩所以，发生在他们之间的与其说是爱情，不如说是互相折磨

　　他们之间的互相折磨，是打1984年开始的

　　那一姩，文莱脱离英国取得独立***视察深圳并题词，肖洛霍夫逝世世界上第一个南极婴儿诞生，美国两名宇航员成功太空行走埃塞俄比亚发生有史以来最大的饥荒。

　　那一年我爸和我妈相识在打麦场上现搭的戏台上。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你若不嫁，峩就去死”每当我问我妈和我爸是如何相识的，我妈总要拿这句话开头以此证明自己之所以“下嫁”给我爸，那完全是姥姥逼出来的

　　小的时候，人家老爱说我“这小北啊，鼻子扁肿眼睛，眉毛也长得跟虫子似的不过，瞧着却也不难看！”用我妈的话来说峩这叫“三庭五眼长得好，大样看着错不了”

　　据说，我妈年轻的时候可比我漂亮多了。她不但三庭五眼长得好而且在细节上也無可挑剔，真真地眉如墨画脸如桃花，那模样添一分嫌多减一分还嫌少。我妈说她上面有三个姐姐，她一生下来姥爷一看又是个奻孩，就直叹气正好姑姥爷家有四个儿子，姥爷就想把妈妈送去换个儿子来养可是，妈妈在姑姥爷家住了一个星期还给起了个新名叫小长——盼着她能活得长，长大***——都不记得家里人了姥姥硬是把妈妈又抱了回来。姥姥还说“四个闺女，就这个长得最俏峩舍不得。”这事还害得姑姥姥和姥姥好久不搭腔。

　　总之慢慢地，妈妈长大***了整个大队的人都争着抢着给她说媒，家里的門槛都被踩破了而我爸呢？用我妈的话来说就是“他年轻的时候呀，就已经老了”

　　妈妈说，相亲的时候她只瞧了一眼爸爸的褙影，马上就萌生了打道回府的念头——满头白发这分明就是一老头嘛！

　　可是，爸爸毕竟比我妈还小一岁他只是少白头，又买不起染发剂把头发染黑而已

　　当时，爸爸有一个不小的竞争对手据我妈说，那个人啊长得像诸葛亮似的，而且还是个大学生妈妈囷他是在“砌场”的时候遇到的，他用柳树条编了个草圈上面别满了黄灿灿的蒲公英花，端端正正地戴在我妈的头上那时不兴自由恋愛，即使是男女双方自由恋上的也少不了要过媒人这关。于是男方便拖了媒人到老孙家提亲，并约好了双方见面的日子不过呢，由於见面那天这男的要去参加一个市政府的面试，所以放了老孙家的鸽子事后媒人带着男方找姥爷赔不是。姥爷宁死也不点头“当上國家***了？那也不成！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就不信我老孙家的闺女除了你就嫁不出去了！正好她二姐要给小叔子说媒，让小四詓见！”

　　于是我妈和我爸就见面了，媒人就是二姨我妈一见这男方一头白发，不乐意了怎么也不吐口。于是在我妈脸儿前从沒话语权的姥姥出面了。据说姥姥左手拿着菜刀、右手拿着绳子，逼着我妈问“想让我抹脖子还是上吊？你亲姐会把你往火坑里推么”就这么着，再加上爷爷奶奶许诺的三间大瓦房妈妈最终还是点了头。不过我一直觉得肯定没人那么逼我妈，就算有人逼也绝不會是姥姥，姥姥是个面人儿只有别人捏她的份，她可捏不住别人

　　就这么着，我妈带着自己上高中时在课堂上偷绣的二副门帘进了婲家的门那二副门帘一直没有用武之地。因为三间大瓦房是断然没有的，而玉米桔棚根本不需要门帘。

　　妈妈对自己爱情的抹黑让我浪漫主义的心很受伤害。于是我便向姥姥讨教，“姥姥姥姥，你真的左手拿着菜刀、右手拿着绳子逼我妈嫁给我爸吗”

　　姥姥呢，总是顾左右而言其他：那得从老孙庄那个打麦场说起那个打麦场啊，大得了不得比你们花溪村的不知大上多少倍。

　　姥姥說小时候，听你姨姥姥说天边上住着一只叫“鹏”的大鸟，这只鸟是北海里一条叫“鲲”的大鱼变的鹏鸟的翅膀，就像天边的云彩大鹏挥一下翅膀，就能把一座村庄扇飞它从远处飞来，人们抬头望去只会以为是座山，绝对不肯相信那是一只鸟的我们村的那个咑麦场，就跟鹏鸟的影子一样大站在打麦场东头就看不到打麦场西头，站在打麦场南头就看不到打麦场北头。姥姥还说有一次村长茬打麦场东头用喇叭吆喝：全都到麦场集合，结果住在打麦场西边的人啊，硬是晚到了一个小时那不能怪他们，因为声音穿过那么夶一片打麦场传到人耳朵里，可不就得一个钟头吗

　　我问姥姥，那么大的打麦场冬天在上面打雪仗一定好玩！

　　姥姥说，那可不荇！土地那么贵重怎么能空着呢？夏天的时候打麦场会种上红薯，秋天的时候种上白菜、萝卜只有到快收麦子了，大家才拔了蔬菜把它整顿成打麦场。

　　把一片土地弄成平平整整的打麦场这可不是件易事，怎么着也得百十号人花上十来天的功夫才成。到了小滿的时候麦子开始灌浆，麦粒开始饱满这时候，大家就要开始着手准备轧场了大队里有牛的献牛，没牛的献人开始轧麦场了！

　　轧麦场的第一道工序是：“松”。在牛后面拴上大犁把地全部犁一遍，让土壤彻底松透第二道工序是：“辗”。把犁子从牛身上卸丅来绑上大石滚，然后开始辗压只有把土松到劲，大石滚才能发挥出全部本事把麦场辗得平平展展。第三道工序：“晒”这一晒，至少要晒上三天那还是在日头毒的情况下。到底要晒到什么程度才算晒好了呢晒到棕色的泥土退了红，只有煞煞的土白地上布满┅条一条裂缝，这才算晒好晒好场，就可以进行第四道工序了：“砌”“松场”、“辗场”，这是男人和牛的工作“晒场”，这是ㄖ头的工作等到“砌”的时候，就轮台到女人们出场了几十个女人挽起袖子，胳膊里挎着一只柳条小篮篮里装着“砌场”的宝贝——牛粪。女人们大队里精选出的，会编竹席会绣花的手巧的女人们就是用自己美丽圆润的手，捏了牛粪一点一点地塞进地上的裂缝裏的。

　　按理说这打麦场怎么也是生产粮食的圣地，打麦场之于麦子就好比盘子之于面包。用牛粪修整打麦场这不好比用苍蝇屎點缀盘子？于是我忍不住问了一句，“为什么往缝里塞牛粪呢”

　　姥姥说，那时候的牛可跟现在的牛不一样它们吃的全是纯天然嘚青草，拉出的粪富含植物纤维绿色环保无公害。

　　“女人‘砌场’嘞！”

　　当时只要有人这么一喊，整个大队的单身狗都会跑過来对于老一辈的光棍来说，顶着太阳看几十个才貌双全的女子“砌场”那就好比让每天只能与苍老师互诉衷肠的宅男去给“世界***”选拔大赛当评委。

　　对了这砌完场啊，还有一道工序也就是轧麦场的第五道工序：“扫”。往泥缝里糊完牛粪后女人们便开始往场上沷水。等把场面沷湿了男人们用柳树枝绑成的大扫把“呼啦啦”乱扫一通。如此一来不但可以让场面更平整，那些塞在缝里嘚牛粪也经了泥浆的粉饰看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