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神通王重阳阳到底中过进士吗?是文科还是武科?看有的说均未中...

』 [情感]新历史传奇《华丽之伤(柴郡主与杨六郎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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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发表日期:2010-6-15 0:03:00 《华丽之伤》是《北宋大风歌》的第二部,主要写柴郡主和杨六郎一代的故事,也可以看做是《***挂帅》的前传。本书不是纯女性、纯浪漫或纯古典的风格,有若干嬉笑怒骂和俏皮刚劲在,请理解。
  故事从柴郡主及笄前夕开始。
  她与他的第一面,多锦阁花庭中,他是她隔窗看见的不知名的英武少年;
  她与他的第二面,校场演武台下,他是等待她颁赏花球的武状元……
  于是,她放下所有的矜持开始追逐他,追逐这个美丽的梦境,而他,对此一无所知。
  他深深陷没在家仇国恨的纠缠中,以最惨烈的方式完成了他的***礼。
  四年过去了……
  终于,她等到了与他的第三面:新婚之夜。
  没想到,新婚之夜等待他们的,竟然是那样尴尬的开始。
  更尴尬的是,不久之后,另外三个女人次第进入他的生命中,王怀女、黄琼女、重阳女,每个都有非如此不可的理由。仁义如他,万难割舍。
  可是,她们来了,她在哪里呢?
  ……
  儿子宗保的降生,渐渐地改变了她和他的关系,她不由自主将满腔爱恋转移到儿子身上。
  但儿子在长大,新的烦恼随之而来……
  多年以后,儿子选择了自己的路,她选择了……
  《华丽之伤》所涉及的内容前后时间跨度二十一年,结尾部分与《***挂帅》中宗保出场的时间很接近,只差三年。
  【上卷】
  她与他的第一面,多锦阁花庭中,他是她隔窗看见的不知名的英武少年;
  她与他的第二面,校场演武台下,他是等待她颁赏花球的武状元……
  她放下矜持,几经努力,终于与他定下婚约,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然而,战争到来了……
  【中卷】
  又一场战争,几乎令他失去一切。他伤痕累累,除了复仇,心中再无挂牵。
  她为他暗中奔走。终于,他以自己的方式完成复仇,获得重生。
  他们开始了先结婚、后恋爱的因缘。但从新婚之夜起,一切就超出了想像……
  【下卷】
  更多女人的到来,让她的爱情支离破碎。
  儿子的诞生,给予她生命新的意义。但这个意义,又会持续多久呢?他有他自己的路。
  一个女人的一生,也许正因诸般痛苦而得以完满。
 回复日期:2010-06-15 00:09:31
    一.大宋朝一个清新的孟夏-1 
  这是大宋朝一个清新的四月初晨,日头暖烘烘地氲在天上,白苏苏的柳絮杨花穿街走巷,在风里悠悠打着秋千。大宋朝都城汴梁的汴河两岸,此时正兴旺着一个大大的街市。狭窄的河岸两侧人声鼎沸,泥巴甬路上参差蜿蜒着的各色木桌子、竹担子、草筐子上,晒着一堆堆花团锦簇的货品什物。无数人围拢了看斗蛐蛐儿的、捏面人儿的、扎草筐儿的、卖果子的、耍猴耍狗的……嬉笑之声不绝于耳。多年来在王朝兴替的烟尘里打滚的汴梁城老人们看着这番热闹,不由在心里重新升起希望,相顾着湿了眼窝。
  这回,大概是真正的太平兴旺之象了罢?
  在这番营营汲汲、拥挤嘈杂的太平兴旺之象里,一个土黄小点儿正跳来跳去。近了看,原来是个十岁出头的小男孩,才留了头发,一身土黄衣裳,满脸的痴顽机灵。他现在挤到了一只藕白色的粗瓷碗前,碗里,一只金头银翅的蛐蛐儿与一只黑头长腿的蛐蛐儿斗得正酣。
  忽然,一只粗皮大手伸进瓷碗前的脑袋堆里揪住了他的脖领子,一声吆喝灌进他的耳朵:“小柱儿,你怎么在这里呢?你师傅到处找你呢,都急了眼了!”
  小柱儿吓得忙回头,原来是师傅家隔壁木竹店的杜掌柜。小柱儿陪笑拨拉着脖领子上的手,应了声:“杜伯伯,我知道了。”可他脚下却并不挪动,心里想着磨得杜掌柜走开,自己看完这一战再走也不迟。
  杜掌柜知道他的鬼心眼,坏笑了一声:“小柱儿,我看见你师傅正在找荆条子呢……”
  小柱儿吓了一跳,赶紧拔腿往回跑,边跑边回头叫道:“杜伯伯,你可别跟我师傅说我到这儿来过呀……”
  小柱儿是汴京城中小有名气的成衣铺多锦阁的伙计,跟随老板柳师傅学艺打杂,有两年多的时间了。平时师傅管教严厉,自己上工时间溜出来玩,被抓住了是要挨打的。
  小柱儿气喘吁吁跑回多锦阁的后门,上下拍了拍凌乱衣衫上的墟土,悄悄溜将进去。柳师傅重牌匾,平时教导伙计们穿衣须遵守六字诀:整洁、俭朴、体面。几十年之后,已成为多锦阁城东分号大掌柜的小柱儿还能回想起四月间的这个清新的早上,他谨遵师命提心吊胆地拍尽了身上的墟土,然后一步走进了多锦阁如美梦一般的百年繁华的开场曲中。
  小柱儿刚溜了几步,师傅的声音就从专门接待贵客的牡丹房里传过来:“小柱儿!”小柱儿整顿心智,乖巧地“哎”了一声,颠儿颠儿跑了过去。
  多锦阁的老板柳师傅,四十多岁年纪,身形中等,形容整齐。虽说是市井***人,但早年受过邻儒的影响,眼光颇有些风雅。从十八岁自立门户至今,靠着头脑灵活、嗅觉敏锐、手艺精湛、用材考究,柳师傅渐渐将自己的成衣生意在汴梁城做出了名气。现今不少讲究调调的文人雅士,都开始以穿着多锦阁出品的成衣为别致、为个性了。
  柳师傅瞥了低眉顺眼的小柱儿一眼,照例恨声骂道:“瞧你那小花猪样子,哪里是小柱儿,干脆叫小猪儿算了!”
  小柱儿听师傅这口气颇有回旋余地,赶紧乖觉地说:“是是。──师傅,我刚去马家局子问了,他们说咱们从蜀中订的那批锦缎,因为路上遇到山匪耽误了,还得再过两天才到呢。马家局子的趟子手,说是伤了好几个……”
  从蜀中订的这批锦缎,本是柳师傅近日最关心的事情。小柱儿抢先报告了这个新情况,心想师傅的注意力大概会立刻转移过去,没想到师傅只是嗯了一声,就没了下文。
  小柱儿试探道:“师傅,我给您倒杯茶罢?”柳师傅摆摆手,觑他一眼,忽然换了郑重其事的语气:“小柱儿,咱们多锦阁现在碰到个百年难遇的大好事啦。师傅有心让你也掺合其中,长长见识,就怕你不懂事,把事情给办砸喽!”
  小柱儿微微一愣,在师傅手下两年了,叨列一票师兄弟末端,从来挨打挨骂,未尝听闻过这般提携扶持的话。小柱儿不由得心中好一阵激动,立刻大声说道:“不会的,师傅您相信我!小柱儿一定给您办好!──师傅,咱们遇到什么大好事啦?”
  柳师傅舒展眉头笑道:“这大好事呀,不仅你想不到,连师傅也是万万想不到!今儿一大早,有两个衣着华贵的女官带着好几个仆从坐着马车来到咱们门前──咱们门前还没来过这种阵势的贵人呢,对不对?以前最了不起的客人,也就是坐着牛车来的了。我赶紧将她们迎进牡丹房来。她们说,她们主人的千金下个月满十五岁,要行及笄大礼,礼服也得***做新的。往日里她们都是专门的裁缝进府伺候,可是这一次千金非要自己出门来挑料子、选样子。主人家宠爱女儿,就许了她。说好十天之后,她们就过来。──我瞧她们那作派,知道她们来头不小,就郑重送了她们两幅上品的苏绣床帷子,死磨着那女官告诉我要来的贵客到底是谁,结果──你猜怎么着?”
  小柱儿从没见过师傅这般高兴,已经听傻了,呆呆重复道:“怎么着?”
  柳师傅欢快地拊掌笑道:“这来的千金呀,不是别人,竟然是咱们大宋朝老柴王家的亲亲的小郡主!”
  小柱儿的下巴颌儿掉到胸前,半天,自己手捧着合上了,嗫嚅道:“师……师傅……就是那个……那个……传说中的柴郡主么?!”
 回复日期:2010-06-15 00:13:13
    五代末期的周世宗柴荣英明神武、励精图治、德泽广施,在一般老百姓心目中地位高绝,犹如神圣。其时大宋开国虽已逾三十年,国朝早已换了姓氏,但一提到世宗皇帝,民间仍万分仰慕追思,其民望之隆,比艺祖皇帝赵匡胤有过之而无不及。柴荣之子柴宗训禅位后,被新皇帝赵匡胤封为郑王。其时因赵匡胤义弟郑子明也得封王,因此民间一般称柴宗训为柴王,而称郑家为郑王。柴王战战兢兢度过改朝换代之初的诸般磨难,至中年始得一女。此女乃柴王正妻郭氏所生,娇美聪慧,又兼有郭、柴两族的高贵血统,襁褓中便获今上敕授安平郡主封号,又得艺祖贺皇后认为义女,艺祖子秦王德芳认为义妹,在民间声名极其隆盛,天下人皆呼之为柴郡主。
  柳师傅得意地笑道:“你这么个小人儿,也知道柴郡主的来头有多大罢!世宗皇帝的骨血!老柴王家的宝贝疙瘩!前朝贺皇后的干闺女!八王千岁的干御妹!……咱们多锦阁一定是前世积了德,才会有这么大的喜事降临下来。……你说汴梁城这么多成衣铺,她怎么左不挑、右不挑,偏偏就挑中了咱们呢?你说咱们该不该烧香拜佛谢神仙?──那女官为了郡主的安全打算,吩咐我这事儿绝对不许张扬。……嘿嘿,我呢,已经跟你师娘合计好了,这第一,咱们接待得要风光体面、活儿么要做得精细妥贴、非得技绝京华不可;这第二呢,咱们可一定要张扬──八辈子都修不到的天仙贵人降临咱还不张扬,那不是穿着缎子走夜路么?可是啊有一样,咱们不能明里张扬,只能够暗暗地张扬。咱既要保证郡主高高兴兴来、安安稳稳去,又要让多锦阁从此登堂入室、成为都城里达官显贵们爱着、捧着、追着的新宠!”
  小柱儿动了动嘴唇又把问话咽了回去,他实在不明白,什么叫暗暗地张扬。
  师傅沉浸在自己的梦想里,目光眇着外庭的花枝,放得又虚又远。
  “……唉,只可惜我的两个儿子──你的大师兄、二师兄分头带着伙计们去辽东和岭南采购貂皮和珍珠去了,十日之内定然回不来,这样的盛事,他们竟是无缘参与呀。好在你师娘处处周到,这种娇客女眷的事情,有她料理安排,我也放心。──你师娘没生个姑娘,这里外伺候照应的事情,男人来做总归不方便,也不象话。我已经叫你师娘去请三两个妯娌姑嫂来帮忙了。──咱们店铺的伙计里头,就你最小。你虽说刚留了头,可还是个愣娃娃的样儿,你人又机灵,在王府女眷们跟前伺候,想来也不为越礼。──我问你,这端茶递水、拿东送西、传话带讯的事情,你可能够做得妥当么?”
  小柱儿心中一阵狂热的激动,立马把胸脯拍得咚咚作响:“能的!能的!师傅,您就看小柱儿的罢。就算小柱儿有不周全的地方,凡事还有师娘主张呢,不会有什么差池的!”
  柳师傅听得满意,慷慨地赏了个表扬:“嗯,小柱儿真是好娃儿。师傅现下就把你交给师娘,你全听师娘吩咐就行了。”
  说话间两日就过去了。柳师傅带着伙计们顶着繁星起、伴着夜更眠,务求把万事筹划周详。师娘则张罗着备办各色布料、服样和配饰,一般地脚不沾地。这两日来,小柱儿跟在师娘后头忙进忙出,感觉自己受到前所未有的重视,心里就像坊间巷陌里的杨花柳絮一般,悠乎乎那个美呀,若不是自己还有几斤重量,就得轻飘飘飞到天上去啦。
  才过了晌午,师娘看小柱儿跟得尽心,额外赏了他半个暄腾的白馒头。小柱儿拿着馒头坐到后门槛上慢慢地啃,一错眼,瞥见隔壁木竹店的杜掌柜笑模笑样地走过来了。
  杜老板亲切地叫道:“小柱儿……”
  小柱儿应一声:“哎!”又把馒头啃了两口。
  杜老板笑道:“小柱儿越大越能干了,店里马上就有贵客降临,你这两天也忙得很罢?”
  小柱儿一愣:“咿,杜伯伯,你怎么知道的?师傅可不让说。”
  杜老板呵呵一声:“这还能不知道,你师傅嚷嚷得街坊四邻的都传遍啦。──小柱儿,这回你可捞着见世面的好差事了呀,那些比你大的伙计们,别看他们平时瞧不上你是个小娃儿,这在贵客跟前伺候的事情,可只你有资格,他们却是没份儿喽。他们还不羡慕死你啦,该求着你替他们开眼多看看新鲜物事了罢?”
  小柱儿被捧得心花怒放,得意地说:“可不是么,也不光是他们,昨儿连卖棕垫的老王、做鸡毛掸子的老赵,都过来求我办事了呢。”
  杜老板忙问:“他们都求你办什么事啊?”
  小柱儿说:“老王说他那儿有几张上好的勾歧山棕垫,要送过来,给贵客下轿和进屋的时候垫脚用。老赵说他有几领从没拿出来给人看过的孔雀毛掸子,是用最柔最韧的绿孔雀的底毛扎成的,又吸尘又漂亮,绝对不掉毛,要我用来给牡丹房掸尘……”
  杜老板笑道:“那你答应了没有?”
  小柱儿道:“我可还没有答应呢,这事儿,要是不跟师娘说,难保她看不见啊。”
  杜老板又是呵呵一笑:“咿,傻孩子,你师娘忙衣料子的事情还忙得脚底儿朝天呢,哪里顾得上这些?你自己把这些事情操持好,不让师娘操心,你师傅和师娘才高兴呢。──别说你师娘看好你,杜伯伯也觉得你小柱儿是个前途无量的材料。瞧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说着,从怀里小心翼翼掏出个绸布包儿递给他。
 回复日期:2010-06-15 00:14:23
    小柱儿打开绸布包,露出一个玲珑的点红描金木盖罐,小柱儿欢叫一声:“好漂亮的蛐蛐儿罐儿!”
  杜老板笑眯眯地说:“喜欢不?拿着!拿着!──小柱儿,杜伯伯店里也有好东西,愿意拿出来伺候贵客。”
  小柱儿笑道:“杜伯伯,您那儿卖的都是柳条箩筐、竹篾簸箕,这些个东西贵客却用不着。”
  杜老板连连摇头:“非也非也,你平时只看见箩筐了。我告诉你,我那儿有用黎山采来的翠青的竹皮编的三层厚的杯垫、壶垫,又用大理白胶树的树胶胶过,水灵得不得了,可以传世千年不坏。这套垫儿有个雅名儿,叫做“雪没青溪”,白花花的细瓷茶壶茶杯托在上面,就像雪白的小船在溪水上浮着一样,美得很呐。这可是你杜伯伯家祖传的上等手艺,别说你师傅,只怕汴京城里见过这宝贝的人也没几个呢。怎么样,你帮伯伯拿到贵客跟前用一用,回头再还给伯伯。如果你怕师娘说,我另送你们店里一套一模一样的,保管她看不出来。”
  小柱儿笑道:“杜伯伯,您真小气,伺候了贵客的东西,不说呈贡上去,还要索回来。”
  杜老板郑重道:“咿,这你就不懂了。这些小物件要是贵客看得入眼,我们哪有不求着往上呈贡的道理?只怕人家贵人眼界广,金玉珠宝都不当回事,呈贡上去反而惹得贵客生气。可若是贵人使过再拿回来,那就成了我老杜家的镇店之物、传家之宝了,对不对?谁不知道柴郡主是咱们大宋朝最娇美的花朵儿,累积几代的皇族贵胄,身份反而比本朝的公主们还要尊贵呢。你们多锦阁又不售卖木竹,留着它也没用,还给我,却是大大的恩惠呢。”
  小柱儿恍然道:“哦,难怪老赵和老王也是这么说,要拿一样的棕垫和孔雀掸子来换……”
  杜老板笑道:“怎么样,小柱儿,这回算是杜伯伯求你,这个小忙总是可以帮了罢?”
  小柱儿迟疑道:“可是我师娘那里……”
  杜老板正色道:“小柱儿,杜伯伯平日待你怎么样,你自己摸着良心问问。上次你师傅差你出去办事,你却跑到汴河边去看斗蛐蛐儿,这事儿,我可是一个字儿都没跟你师傅提过啊。”
  小柱儿心一惊,四下看看,连忙摇手:“好啦好啦,您回头悄悄把东西送过来罢,大不了小柱儿拼着一顿打,替您把这事儿给办喽!”
  杜老板欢天喜地地走了。小柱儿吃完馒头,赶紧往厅堂里走,心想下次看见老王,可以让他请自己喝一碗惦记了半年多的吴老娘姜糖水,再饶上两张环饼;要是看见老赵呢,就得让他请自己去见识一下大名鼎鼎的徐娘子鱼羹了……
  小柱儿走到客堂边,里面隐隐传出马家镖局的当家大爷与师傅的谈笑之声。师傅从门格子里瞧见小柱儿,忙叫他进来添了茶。添完茶,小柱儿麻利地关门退出来,听见马镖头宏亮的声音说道:“老哥哥,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尽管说,我回去就叫人来把这多锦阁周围两里地的犄角旮旯都给查探好了,咱不惊不扰的,暗地里护卫贵客来去妥当周全!这事儿上若哥哥你信得过我,昨儿从蜀中运那趟锦缎的脚力银子我也不要了,就当是替哥哥贺喜的礼罢。”
  柳师傅与马镖头又相互推让几句,两人计议妥当,柳师傅高高兴兴将马镖头送出门去。没多久,沈记香料铺的沈三娘又登门拜访来了。这一下午,多锦阁的客堂就没断了煮客茶。卖铜熏笼的李大、长街茶庄的张掌柜、做彩扎偶人的万花楼万当家、天和瓷器庄的林五婶、红木坊的杨老爹……御街和南薰门一带有头有脸的***当家人如同车轱辘一般在多锦阁客堂里转进转出,把个小柱儿看得眼花缭乱,连给师娘穿个针头,都差点扎了自己的手。
  三天之后,柴王府的女官又来了一次,详细地查问了多锦阁对于衣料和式样的准备情况和郡主软轿的进出路线。柳师娘忙汇报说,衣料等已经备好了八九成,都是最好的织工和最新的式样,绝对会让郡主满意。柳师傅则汇报说,由于多锦阁的正门进去是店面,后门狭小仅能容一人通过,因此特地叫人在后墙直通花庭和牡丹房的地方开了道典雅别致的“贵人门”,以备王府内眷软轿通行。女官点点头,嘱咐他们,郡主此次独自轻装简从出府,一切须要隐蔽低调。郡主乘坐的马车会先到离南薰门不远的国子监停妥,再换乘软轿过来,直接入多锦阁内室。店外街面不必铺洒黄土,只是庭院须得干净,无关人等一律屏退。柳老板夫妇连连答应着,捧出一个八宝绣盒送给女官,殷殷勤勤地将她一行送出门去。
 回复日期:2010-06-15 00:16:17
    
  二.贵客降临多锦阁
  说话间就到了贵客登门的日子。头天夜里,多锦阁上上下下从老板到伙计,几乎人人都熬了个通宵。倒不是事情多得做不完,而是似乎忽然之间人人都患上了强迫症,躺下之后脑子里反复过着自己负责的那摊事儿,一会儿想起一件来,赶忙点灯披衣起身去查看一番,确认没有遗漏之后回来躺下,一会儿又想起一件来,就又去看。就连小柱儿,夜里也摸到院子里查看了好几回扫帚、掸子、棕垫之类的清洁物品是不是归置到位了。
  天刚蒙蒙亮,柳师傅就将众人全部叫起床来收拾准备。处处妥当之后,师娘又破例拿出桃花庵特制的香泥来,让人人都彻彻底底洗了一回手脸。桃花庵的香泥就是好,洗完手脸,男的女的皮肤都是又滑又嫩,还散发着香喷喷的味道。就着这香味儿,大家齐刷刷换上了专门伺候贵人的全新衣衫,然后各就各位站好,伸长了脖子望着国子监的方向,只等着天上的凤凰飞下来了。
  此时在多锦阁的外围,一众相干人等也是望眼欲穿。马镖头派来的人从夜里就开始在多锦阁四周值宿,还在附近的所有街口挂上了绿纱灯笼。绿盈盈的纱灯映着月光很是气派,天亮之后吹灭了烛火,仍然格外显眼。早起的市民看见绿灯笼,知道有要人路过,这条路很快就要临时禁行,于是也跟着警觉而激动起来,在经过绿灯笼下时,有人还吹起了俏皮的口哨。
  日上三竿,柴王府里的一个女官乘一顶小轿先来了。她说:郡主的车马已经到了国子监,换了软轿之后很快就会过来,你们备好衣料和样衣候着就行了。众人连声答应。这边厢柳师傅忙提醒大家抖擞精神,那边厢马镖头就亲自到街口,把绿纱灯笼取下来换上红纱灯笼,顺便给四周的街道都悄悄戒了严。
  又过了几炷香功夫,跟着师傅师娘守候在贵人门前的小柱儿忽然听到远远一串报信的风铃响,几个马家镖局的趟子手跑过来,压低声音传话道:来了,来了……街面上原先还走动着的几个热心街坊登时没了影踪,就见几顶遮挡严密的四抬青毡软轿在炫目的阳光下轻轻稳稳、迤逦而来。
  贵客真的来了。
  柴郡主的轿队进入多锦阁的花庭停定,柳师傅一个眼色,小柱儿赶紧将棕垫在每顶轿子的轿帘跟前铺好。几个服饰华美的女官和使女从旁边的几顶轿中先行下来,走到中间那顶稍大些的轿前打起轿帘,轻轻叫了声:郡主。柴郡主从轿中伸出一只手,扶着她们离了轿子,径自登阶进入了牡丹房。
  小柱儿垂着头,只看见满目的衫角裙影挤挨簇拥着从眼前移过,耳听得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在洒扫得纤尘不染的青石板上,隐隐带出一点回响。
  小柱儿等她们走远,忙拍拍衣衫跟过去,待贵客全部进门之后放下竹帘,自己也趁机进到屋内,这下终于可以抬头偷看了。
  牡丹房内,靠一面墙立着十数个与真人一般大小的精致的布偶人,一半布偶人身上穿着各式最新款的春装和礼服,一半布偶人身上披着穿州越府采办而来的各色内外轻软布料,好一派花团锦簇气象。
  柳师娘和几位妯娌姑嫂低眉顺眼,悄声对随行的女官说恭请郡主上座。女官摆摆手,眼睛跟随着郡主的视线,只见郡主并不落座,却径自走到那些布偶人跟前,凝神细细观瞧。
  小柱儿偷偷打量郡主,惊讶地发现那些布偶人的身量胖瘦,竟然与郡主的身材十分相近,想来万花楼在做这些布偶人时,必定曾经费心打听柴郡主的形貌,也必定找了十五岁的少女来做参考。小柱儿又偷眼去瞧柴郡主的面容,只觉得眼前一片华丽的光芒,好似早上初升的太阳一般神气,又似八月静夜的月亮一般夺目,看得小柱儿一阵阵眩晕,生怕自己的胡乱打量唐突了贵人。
  小柱儿收束了心思,眼见得郡主在一个布偶前停下,回头对贴身的一个姑娘轻声笑道:“瑞莲,想不到现在坊间的衣袖,竟然做得这么窄了。”
  那个叫瑞莲的姑娘笑着点头应道:“是,咱们府里的师傅们,自然不敢把衣服做成这个样子。”
  柳师娘见她们属意这衣样,忙殷勤地介绍道:“回郡主的话,这是今春才从北边引入京中的样式,叫做“多罗袖”,原先是从胡人骑马打猎的箭袖来的,现在若是用到贵人的第二层礼服上,又俊俏又方便,一样美得很呐。“
  郡主点点头,又在两个披着锦缎的布偶前停下。柳师娘忙说:“回郡主,这是从蜀中刚运来的灯花锦;那种暖红底子织金银丝的料子叫做“锦鲤背”,又软又坠,不褶不皱,做头层礼服的面料是最好的了。“
  柴郡主手指着较远处一个华衣布偶,问道:“用这‘锦鲤背’做成那种对襟大袖礼服的式样,不知道是否好看?”
  柳师娘忙说:“我给郡主连来瞧瞧。”一面立即带着几个帮手的妯娌姑嫂,麻利地就着布偶的身材对披在它身上的“锦鲤背”一阵折藏扦缝,不多时,一件“锦鲤背”的对襟大袖礼服就粗略地显出了形状。
  柴郡主对这种立体剪裁法十分惊叹,回头对瑞莲笑道:“好巧妙的裁衣法子呀。”
  瑞莲忙笑着应和:“正是呢,这么新奇的花样儿,亏他们想得出来,也不枉了郡主亲自出来看一看。”
  柳师娘听得眉花眼笑,忙谦逊道:“这都是托郡主的福,头几天才想出来的妙法。我们虽然是小门小户人家,没见过什么场面,但伺候起贵人来可丝毫不敢大意了。尤其是这穿出来的东西,样子最是要紧,须得是贵人看实了再做去,那贵人就不必发愁会有什么地方不合心意了。”
  柴郡主微微一笑。瑞莲怕柳师娘再往下絮叨,忙悄悄冲她摆了摆手。
 回复日期:2010-06-15 00:18:03
    
  柴郡主在衣料与样衣间来来回回又看了几遭,选了蜀中的“锦鲤背”与江宁的云锦,做几身大袖;选了单州的云霞缣与越州的茜绯纱,做几条披帛;选了润州的水波绫,做几件多罗袖长衫;选了庐州的交斑绢,做几件绘彩的长袖短襦;选了抚州的菱花纱,作几件镂空的大襟半臂;选了阆州的莲绫和婺州的红边贡罗,做几条纤草扫花的千褶裙;选了随州的奈花绫,做几件长身的褙子;她还顺便选了睦州的交梭绢和遂州的橒蒲绫来做两身骑装,因为有时候打驴球,还是用得着的。……此外又有南海的珍珠、成都的金银丝等等配料,不一而足。
  郡主选完衣料和样式,缓缓转过身。瑞莲等人忙扶她入座。小柱儿早将新煮的茶提上来在一旁候着。师娘正要请郡主用茶,一位女官对随行的两位使女招了一下手,使女们忙从怀中抱着的藤篮里取出一套天青色的柴窑茶壶和茶杯来,先涮了两遍,再尖着指头倒了两杯清水茶,托在一个乌木碟中呈给女官。女官递给瑞莲,瑞莲再接过来捧到郡主跟前。郡主略喝了两口,对随行的女官说道:“你们也坐下来歇歇,喝口茶罢。”
  几位女官叉手行了礼,在旁边的绣墩子上落了座。柳师娘看郡主喝的茶是自带的,一时有点迟疑,不知道该不该把多锦阁预备下的茯苓养神茶敬上。见女官们坐下后使女并不上前招呼,这才回过神来,忙叫小柱儿将新煮的香茶提上,用上好的细白瓷杯亲手点了,一一捧到女官跟前。
  女官们静静喝罢茶,将瓷杯儿搁在杜老板送来的那“雪没青溪”的杯垫上。雪白的瓷杯浮在湛青碧绿的竹色上,果然美不胜收。小柱儿心里对木竹店的杜掌柜说:“杜伯伯,你该知足了罢,这么多天仙一般的女官都用过你的杯垫啦,她们可都是郡主的亲随呀。再说郡主虽然没有用你的杯垫,可她喝完自己的茶放杯子时,还是往几上看了一眼的。你的杯垫就放在那里,当然就被看到她的凤凰眼睛里去啦。一会儿我把被她看过的杯垫给你专门留出来,你的传家镇宅宝贝就齐啦。──嘻嘻,不用谢不用谢,请我吃个香药果子就行了。”
  柳师娘趁着众人喝茶的当儿,悄悄走到瑞莲身后,拉拉她衣角轻声陪笑道:“姐姐儿,我刚才斗胆目测了一下郡主的身量,把一些要紧的尺寸都记了下来。劳烦***姐帮着看一看,郡主一向做衣裳,大致是不是这些个尺寸数字?”
  瑞莲笑道:“不用看了,我已经把郡主的成衣尺寸抄了张单子给你带来,你拿着参看。”说着从衣袖中取出一张叠好的洒金信笺交给柳师娘。柳师娘躬身连连致谢。
  瑞莲摆摆手,回到郡主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郡主点点头,又向她吩咐几句。瑞莲听罢,便叫过一个捧锦袱的使女来,当着众人的面打开锦袱,取出一个沉甸甸的红布包交给柳师娘,说道:“柳家娘子,这是郡主赏你的做衣裳的料钱和工钱,一共是三百两银子。”
  柳师娘听了这数字吓了一跳,连连摆手说道:“不敢当,不敢当,我们能够伺候郡主已经是天大的福气,哪里还敢要郡主的工钱。再说这些活计,连带料钱,也是一半都用不了呢。”
  瑞莲笑道:“郡主赏你们的,拿着就是了。记着全部都要用最好的物料。”
  柳师娘还是不敢接,哆嗦着道:“我们小户人家,从来都是最后才收钱的……”
  瑞莲看她是真不敢收,过来几步低声道:“柳家娘子,我们郡主是第一次自己出来采办东西,花费多少原本不计较,只是心里高兴罢了。你要再推,惹得郡主不高兴,反而不好了……”
  柳师娘这才相信郡主竟是真的要赏自己,连忙接过来,带领着多锦阁众人又是磕头又是万福,千恩万谢,无以言表。郡主漫不经心笑着点点头,瑞莲便叫众人起来,不必客气多礼。
  赏银已毕,郡主站起身来。瑞莲知道郡主打算离开,便对众人说:“时候不早了,礼服的事儿就这样罢。──柳家娘子,这些活计,半个月的时间可做得完?”
  柳师娘忙道:“做得完,做得完,做成了之后我给您送府上去。”
  瑞莲看了郡主一眼,郡主不置可否,瑞莲便道:“不必了,你送到府上,门房不认得你,你也进不去,还是我们再派人来取罢。”
  柳师娘道:“也使得,我早早给您备好就是。”
  瑞莲点点头,伸手搀了郡主,两个女官头前带路,小柱儿忙跑到门边打起竹帘子让她们通行。耳中听得郡主一路走,一路轻声对瑞莲说道:“还是去大相国寺那边的宝文堂……”瑞莲劝道:“那里人毕竟太多了些。”郡主说:“不妨事,人多也有人多的妙处……”后面再说的什么,因为走远了,小柱儿就没有听见。
  柴郡主一行在多锦阁的花庭里上了轿,垂下严丝合缝的轿帘,又按原路从贵人门离开了。柳师傅和柳师娘率领大伙儿直送到挂着红纱灯笼的路口,眼巴巴看着最后一顶轿子也不见踪影时,才呆呆收回了目光。
  小柱儿欢天喜地跟着大伙儿往回转,心里想着师娘必定会马上向师傅通报那三百两银子的飞来之赏,师傅还不知道会惊成什么样子呢。趁着师娘与师傅春风得意、无暇他顾的时节,自己得赶紧把那些杯垫、雀毛掸子、棕垫、扫帚之类的传家宝贝收拾妥当,好给外面的叔叔、伯伯、婶婶、阿姨们一个交待。
 回复日期:2010-06-15 00:19:38
    
  三.八王兄来了
  这几日风好大,几阵乱风一刮,汴河两岸的杨花柳絮飞飞扬扬钻进了重门深锁的柴王府,与柴王府内池塘边的柳絮一起,乱哄哄扑到了老柴王正房的绣帘上。
  绣帘内,老柴王与柴王妃正在慢悠悠唠家常。老柴王便是禅位给赵匡胤的周恭帝柴宗训,他四十多岁年纪,面目慈和,气色红润,好一派怡养康泰的福人相貌。柴王妃郭氏是周太祖郭威族人,白玉一般的肌肤,桃花一般的面容,虽然上了几岁年纪,仍然风姿绰约,好一脉雍容富态的贵人根基。她自幼便是由亲长定下要配与宗训做未来的皇后的,结果皇后没当上一天,未来丈夫的朝廷倒被人给改篡了姓氏。
  这日是个礼仪性的朝会日,老柴王从朝堂退班回来,与柴王妃闲说了几句朝堂上的政事,想起爱女,便问王妃:“……屏儿最近可高兴些了?”
  王妃微笑道:“王爷让她出去走走真是对的,果然跟前些日子闷闷的样子大不相同了。”
  柴王点点头,了解地一笑:“屏儿毕竟长大了,转眼就要及笄了呀……”
  柴王妃有点忧心忡忡:“及笄之后就算是大人了,将来的事情,咱们就真得快快替她打算才是……”
  老柴王笑道:“……屏儿还小,你这个做母亲的真舍得……”
  柴王妃一愣:“什么舍得舍不得?”
  老柴王叹了一口气:“你就这一个孩儿,真愿意这么早撒开手?”
  王妃被他一说,眼中顿时晶莹:“王爷只管刺我的痛处!范侧妃是给王爷生了个儿子,将来克绍箕裘,非他莫属。但我就这么一个心肝儿宝贝闺女儿,我倒巴不得她一辈子守着我,可是……可是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啊。再过三两年,她总是要于归的,咱们若不现在就替她留心一个好的去处,难道要事到临头再着急不成?”
  老柴王见王妃着急,叹了口气,自己也伤感起来:“京中世家甚多,大好子弟还是尽有的,夫人不必忧虑,用心挑选就是了……屏儿是你我掌珠,聪慧乖巧,聊慰老怀。若非有她,我这把老骨头,活着还有什么趣味?……夫人知道,我对她从来只有爱煞、捧煞、宠煞的,一切顺她心意而为……我何尝愿意她离开我身怀?若我再得意些,能招赘得佳婿上门,岂不更好?只可笑我一世无成,庸碌偷生,愧对先祖辉煌……”
  王妃忙伸手轻抚柴王衣袖:“王爷说到哪里去了……王爷切莫伤怀,能做太平王爷,衣食丰足,已是柴氏大幸……”
  原本轻松的一个话题忽然变得如此沉重,老两口都住了嘴,相对凄惶。一个使女轻轻过来更换了一盏香茶,柴王抿了一口,用手指悄悄揉了揉眼睛。
  此时,柴郡主的书房内,瑞莲也正给郡主斟上一杯新茶:“郡主,歇会儿罢?”
  宽大的书桌上压了一方净皮宣,郡主正在给一张水墨仕女图勾线绘形。瑞莲放下茶杯,笑着劝说道:“还是喝口茶罢,都画了五六天了,也不在这一刻……”
  柴郡主名瑗,字银屏,自小酷爱诗书琴画,虽然尚且年幼,但于此般事物上的造诣却已颇不浅了。听了瑞莲的话,她轻轻嗯了一声,并不回答,停笔退远一步,看着案上的作品沉思。瑞莲探头看看画作,笑道:“怎么这个美人儿又是侧着脸的?”
  郡主并不答理,只是放下笔,忽然叹了口气:“……真是百无聊赖……”
  瑞莲微微吃了一惊,看郡主脸色沉郁,忙陪笑道:“这句话,以前没出门采办东西时,郡主说过几次,自打从瓦肆游逛回来,郡主一直挺高兴的……怎么今日又……”
  郡主沉着脸道:“就是百无聊赖。”
  瑞莲早熟懂事,又比郡主大两岁,立刻哄道:“那……我给郡主报报账可好?这次王爷给了五百两银子采买东西,咱们还剩下些。衣服上花得最多,三百两;笔墨纸砚和各种书籍画册,五十两;御街那边的各种小玩意儿,十两;南薰门的……”
  郡主起身走到窗边:“罢了,今天不想听。”
  瑞莲毫不气馁:“……啊,明日国子学别舍旬会,咱们有日子没去了,他们上几次做的诗文抄稿送过来,郡主也没怎么看。要不明天我和福莲陪郡主去罢?”
  郡主看她一眼,有点泄气:“不去。以前去,是八王兄好意,让我附学旁听、参与交议。那时我年纪小,又垂了帘子,没什么不妥。可如今眼看着就又大一岁,再去,诸先生和学子们该觉得不便了……”
  瑞莲笑道:“郡主您太多虑了。您不知道,国子和太学生们对您可是仰慕得不得了的!凡您主持的旬会,他们都斯文规矩得很。您要不在,他们恐怕又要吵吵闹闹的了罢。我看就算王老先生说话,都不如您管用呢。”
  郡主终于轻笑一声:“可别瞎说。王老先生是我师傅,德高望重,国子学里里外外都很尊敬他。他让我代他主持旬会,不过是让我见见场面。若说其他的学子们,那是看在我是郡主的面子上多奉承我几句,你就不用替我翘尾巴了。”
  瑞莲看郡主脸色和转,心里也轻松起来:“郡主您太自谦了。太学生们背后还夸您的诗文书画呢。有次在别舍,我去换笔洗的水,隔着帘子听得杨亿私下里对董均夸郡主,那些文绉绉的词儿我也记不住,反正说您是本朝第一才女,连他们诏选入读的人,也自愧不如呢。这可不是当面奉承给您听的罢?──还有呀,您知道为何每次他们都争着誊写诗文稿子、不用僮仆帮忙么?他们是把您的草稿偷偷收起来了。”
  郡主微微一惊,皱眉道:“收我的草稿做什么?涂抹过的稿子,还能有什么用?”
  瑞莲说:“您可不知道,贵人的墨宝是能卖钱的呀。不过他们必定不是要卖去,大概是要收藏起来向别人显摆的罢。”
  郡主点点头,沉吟道:“那我就更不能再去了……”慢慢回到书桌前,又看着仕女图发呆。
  瑞莲见郡主没有再理会自己的意思,就替郡主磨了几道墨,然后到外间去给金刚鹦鹉喂食。
  郡主重新提笔勾好竹枝山石,调了些石青正准备设色,却听得使女喜莲从外间快步走了进来,欢快地报告说:“郡主,郡主,八王爷来了!”
  郡主听了,脸上登时绽出如花的笑意,欣然道:“快请进来!”一面搁下手里的狼毫,移步迎向门边。有使女在书房门外打起竹帘子,八贤王赵德芳款步走进屋内,朗声笑问道:“银屏,这几日可好啊?”
 回复日期:2010-06-15 00:20:44
    
  八贤王赵德芳年方二十八岁,丰神俊朗、行止雍容,乃是大宋朝已故太祖皇帝的亲生儿子、当今太宗皇帝的亲侄子。八王爷具有天生的政治才能,年纪轻轻,在朝廷内外就拥有极高的人望,是举世无双的青年政治家。而一般市井小民,因他是太祖皇帝留存下的唯一骨血,心中对他还有着别样的感情。
  十五年前,大宋朝开国皇帝太祖赵匡胤病危,皇位继承人亟待确定。当时他的长子德昭十五岁,次子德芳十三岁,若有重臣辅弼,德昭已经初堪承担社稷重任了。问题是,据说在太祖初登帝位时,曾与母亲杜太后有个约定:百年后要先传位于兄弟赵光义。很难探究清楚杜太后她老人家为什么要提出这样的要求,是出于对次子的溺爱,还是对叔侄相残的隐忧?据说,太祖当时勉强应允过,但真到了病重必须做出选择之时,太祖仍然深感难以决断。
  赵光义见兄长的传位诏迟迟不下,就去宫中探病。一番争吵和烛光斧影之后,第二天,宫中宣布圣驾归天,遗诏命皇弟匡义即位。匡义避先帝讳改名光义,成为大宋朝的第二代皇帝。
  太祖皇帝的皇后贺金蝉当时怀有五个月的身孕,闻讯大怒,带领两个儿子大闹金銮殿。德昭血气方刚,被赵光义一番挤兑要挟,气得一头撞死在石阑上。金銮殿上见了血光,赵光义也有些怕了,赶紧厚诺宁人:他封贺皇后一个养老宫,允诺终身以皇后之礼相待,又封给十三岁的赵德芳一个秦王的称号,许他的权力在皇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对外号称八千岁。他还顺手拿起朝堂上的一柄凹面金锏赐给德芳,允许他用这金锏上打昏君、下打佞臣……太宗一面封赏,贺皇后就一面冷笑,丈夫与长子惨死,她咽不下这口气,再重的贿赂她也不稀罕,她只想争个鱼死网破。
  关键时刻,年少的八贤王附在母亲耳边说了一句话,贺皇后的暴怒渐渐平息下来……她最终接受了赵光义的善后表演,黯然回到后宫。当晚,贺金蝉因为悲愤过度,将腹中一个已经成形的女婴生生流了下来。
  从那时起,大宋朝上上下下的好事者们就一直暗暗在猜测:年少的八贤王用以当场遏制住母亲怒气的,究竟是怎样一句话?江湖中流传的版本很多,可是,无论哪个版本也无法得到当事人的亲口确认。从当事人那波澜不惊的脸上,甚至看不到一丝一毫腥风血雨留下的痕迹……
  五个月之后,在汴京城的另一端,柴王府的王妃诞下了一个粉红色的小郡主。柴王爷其时并无子嗣,中年得女,自然珍爱非常。而老柴王家与德芳家有数代互为君臣之谊──柴世宗时,赵家曾为柴家之臣,如今大宋朝下,柴家又为赵家之臣,柴赵两家交情久远、渊源深厚。于是当为小郡主贺百岁的时候,八贤王特意备下重礼,亲到柴王府上祝贺。四个乳母隆重地将小郡主抱出来给前来贺喜的亲友故交们看。在一众交口赞叹的来宾中,那骄傲的小郡主独独对少年八贤王舒眉展眼,眯眯一笑。
  这至纯至美的一笑,让这个不幸而早熟的少年差点泪流满面。他确信,这就是他几个月前不幸夭折母腹的那个***妹,她不忍就此弃母兄而去,所以迫不及待地中途转投了胎,又回来找他们了。少年八贤王当场认了小郡主作干妹妹,回家后又力劝母亲贺皇后将她认作干女儿。他对自己说,此后一生,他都会拼尽全力保护这个妹妹周全,决不让她再次离他们而去。
  柴郡主银屏一扫刚才的忧郁,亲亲热热地拉了八贤王的手,笑道:“八王兄,你来得好,我正无聊呢。”
  八贤王听她这话,忍不住嘲笑道:“你还无聊?那天你去民间游玩,自己淘气到处跑,没把我的侍卫累死。”
  银屏也笑了:“我才去四五个地方,他们就累死了?你天天满城转,他们怕是不用活了罢?”
  八贤王道:“我平时出门人多开道,是无妨的。你只带几个贴身仆从,事先说好只采办衣服和书籍,结果采买完又往人多嘈杂的地方钻,我那几个便衣侍卫吓得胆子都快破了。”
  银屏嘻嘻一笑:“那可真对不住他们了。八王兄,你的侍卫是比我们王府的强,我去那些地方,眼前来来往往过了无数生人,却一点乱子也没有碰到,想来他们在外围的护卫很是妥当。可惜我始终连他们的影子也没见着一个,你回去之后,替我好好犒赏他们罢。”
  八贤王也笑道:“你满意就好。说到这儿我想起件有趣的事儿来。那日你回了王府,他们几个回去向我交差,我详细地问了护卫经过。他们就提到,在南薰门那家成衣铺外面暗自巡查时,发现四周有好些穿着寻常服色的人,可一看就是怀揣功夫的身架,眼睛还鬼鬼祟祟,一刻不离那成衣铺内外。他们立刻警觉起来,悄悄捉了两个人去审问。结果你猜怎样?”
  银屏好奇地睁大眼睛问道:“怎样?”
  八贤王呵呵一笑:“原来却是成衣铺的掌柜为了保证妹子你的安全,特意从局子里请人来护卫的。”
  银屏惊讶道:“这么要紧!”
  八贤王感叹道:“你是尊贵的小郡主,万一出了什么闪失,他们那小店也担待不起啊。──怎样?那里的衣裳样子还满意么?后来去了宝文堂,淘到什么好书没有?”
  银屏点点头:“大家都说刘筠会穿衣,这次去了多锦阁,才知道他的推荐果然别致。他们的衣裳样子是很新的,料子也讲究,跟我们府里的倒真不一样。宝文堂我去的是大相国寺那家,淘买到几幅好画,还有几本民间的曲文辑子,另外又添置了一些新鲜的纸样,有蜀中的布头笺、宣州的赤皮栗和歙州的流水长棉纸,都给王兄看看罢。──瑞莲。”
 回复日期:2010-06-15 00:22:54
    
  瑞莲应了一声,忙与吉莲和福莲一道从旁边抱了一堆卷轴并几本线装石印的小书过来。柴郡主先将画轴与书册摆开了,一一指点给八贤王看:东瓜屋的《上元观灯图》、《搏鱼图》,汇石斋的《唱晚图》、《蹴鞠图》,宝文堂自印的《乐章集》、《云春集》、《白石集》……
  八贤王翻看一番,笑道:“画的小民生计,写的赏心乐事,倒也有趣”,转头看一眼郡主的书桌,“屏妹是要临摹这画风?”
  银屏叹了口气:“人物我只会仕女图。坊间景象,我看着喜欢,却画不来。”
  八贤王抚慰地一笑:“小民生计,不外乎驼背佝头、捋衣挽袖,虽然卑微琐碎,高手画来倒的确呼之欲出。你身不在其中,自然描摹不来。还是仕女图合你来画,锦衣硕人、仙风道骨,不必非要放下身段画世俗风情……”
  银屏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怎么我就不合画这世俗风情呢?”
  八贤王忍笑道:“我没说你不合这画风,我是说,屏妹若想画这样的画,就得每日混迹市井之中,潜心观察揣摩。不过,以屏妹这样的身分,恐怕也忍受不得……嘿嘿,我听说,有个词叫做‘叶公好龙’……”
  银屏红了脸嗔道:“王兄!又来取笑我。”
  八贤王笑道:“这下不无聊了罢?”
  银屏知他要逗自己笑,便果真笑了一下,但旋即又恢复了先时闷闷不乐、若有所思的神情。
  八贤王奇道:“屏妹今日是怎么了?若不嫌弃为兄愚钝,跟哥哥说说。”
  银屏叹了一口气:“也没什么可说的。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就是觉得没意思,做什么都没意思,真的是百、无、聊、赖……”
  八贤王温和地笑道:“闷在府中久了,有时候是会觉得无所事事的。”
  银屏轻轻摇了摇头:“哥哥,我来问你,你觉得自己为什么要来这世上一遭的?像咱们这样的人,既然衣食无忧,那么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八贤王第一次听银屏提出这种问题,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沉吟片刻,他淡淡一笑:“银屏,世上大多数的人蝇营狗苟,都是为衣食奔波;但的确也有人如同你我,家境优渥,衣食无忧。别人为什么活着,哥哥不便妄言,但以己而论,哥哥这一生,是注定由不得自己的。父亲传下来的社稷江山,我有责任倾力保它稳如磐石、延祚万代,我没有资格袖手做太平王爷。”
  郡主点点头:“这个我明白的。王兄胸怀天下,任重道远,自然不甘坐享其成,宁愿以苦为乐,并且甘之如饴。可是……可是……我只是想,文臣们辅国安邦,将军们上阵杀敌,人人皆有个勾当,也不枉活这一世。可我既不懂治国,又不懂兵事,虽会些微书画,偏偏我还是个女子,连国子监的直讲与画院的待诏都做不了,那么我写诗作画所为何来?又或者,尚有不喜书画的别府千金,她们活这一遭又是为的什么呢?一生居于深府大院之中,岂不比我更加无聊么?”
  八贤王笑道:“瞧你愁的!天下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你这个无忧无虑的小郡主呢。朝廷的重担压不到你身上,家族的兴旺不用你操持,真正是自由自在、无牵无挂。对你啊,上天的宠爱放在那里,无论想要什么,你都尽可以放胆去要、放手去追啊。这不就是你活着的目的么?”
  柴郡主呆了一呆:“想要什么?我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八贤王心下暗想:小姑娘家没有丝毫压力,活着自然轻飘飘,难免歪七想八的,身在福中不知福。等到出了阁,当家理政,俗务缠身,恐怕也没有机会为这些虚无飘渺的事情发愁了。可是出阁云云的话,又不便此刻说出来……八贤王便含笑说道:“银屏,你先别为这个发愁了,我给你说个新闻故事。我听说,高丽太子的使臣这次到了京都之后,正暗地里探寻各大王公贵族家的适龄女孩儿,打算为他们的储君求一个大宋朝的王族千金去做太子妃呢。这事儿你有没有耳闻?”
  柴郡主红了脸嗔道:“八王兄!这样的事情为什么我会有所耳闻?你再胡说我就不理你啦!”
  八贤王见她真的有些恼怒,忙笑道:“好好,是我说错了。嗳,那我再给你说几件好玩的事儿罢。这个月二十四日是宫中蹴鞠大赛的春季决赛,十六支王公贵族家的蹴鞠队都聚到宫里比试,你们府上的排名还算靠前,你去不去助威?……下月初一,你嫂子想约亲族姐妹到观音院放纸鸢,特意嘱我请你……下个月初八,高王府邀了我府里一局马球,你来替我给赢家打赏罢?……初九老郑王府的王妃祝寿,约了几个王府的驴球队去演赛,你们府上也应了要去的,赛完了,你要不要也下场耍一耍?你也好久没打球了罢?──呵呵,下个月的事情还真多。正好下个月你也满了十五岁,行了及笄之礼后,我带你去出席一些礼仪上的大场面如何?这其中最大最热闹的,当数月底的武状元校场夺魁了。到时候,我让你替我出面给武状元戴花球,你说好不好?”
  银屏虽然生性喜静,也并不热衷交际,但听八王兄说得那么热闹,倒也渐渐欢喜起来:“好呀,好呀,跟着王兄,可比跟着我爹爹去的地方多多了。”
  八贤王含笑连连点头,心想郡主毕竟是小姑娘心性,一时欢喜一时恼怒的,只要提到有趣的事情,就把刚才的忧郁统统忘了,还真好哄。
 回复日期:2010-06-15 00:27:17
    
  四.小郡主的及笄之礼
  多锦阁最近可真是热闹。自打柴郡主亲自登门来挑过衣裳料子和样子之后,在整个南薰门乃至汴梁城,多锦阁的名头突然就响亮得一塌糊涂了。先是有无数游手好闲的市民结伴前来,试图免费参观郡主停留过的花庭和牡丹房。在遭到柳师傅和师娘的婉言谢绝之后,又有无数的时髦青年蜂拥而至,要求订做与柴郡主选定的式样完全相同的某几款衣裳。柳师傅表示目前要赶郡主的活计,一切订单都必须往后拖延,他们竟然露出大喜过望的表情,自发地排签了号纸,表示可以耐心等待。再往后,一些富有敏锐时尚嗅觉的官宦人家也跑来凑热闹了,他们缠着柳师傅柳师娘问这问那,连郡主的配饰和底裙的用料也不放过。一时间,多锦阁的成衣订单就像小柱儿喜欢的柳絮杨花一般,白花花地自天上飘洒下来,劈里啪啦落在多锦阁众人笑疼了的脸上以及咧歪了的嘴里。一向富有远见卓识的柳师傅忙里偷闲,赶着让人将牡丹房旁边的两间库房腾出来,从新装修成芍药房和百合房,以便容纳越来越多的来自上流社会的客人。
  这一日,小柱儿正在花庭里码衣裳架子,忽然听得贵人门旁有些动静,转过影壁去看时,见一个大伙计正拦住一顶青毡小轿,告诉轿夫这个门平时不可以进人。小柱儿仔细观瞧,依稀觉得这轿夫十分面善。这当儿软轿的窗帘掀开,露出一张天仙似的脸来,而天仙的脸上此刻正有几分薄怒。小柱儿认得这天仙正是柴王府的女官,忙几步抢上前去,唱喏作揖的,又暗暗肘开师兄,赶着将女官和她后面那两顶小轿迎了进来。
  女官到花庭内下了轿,柳师傅柳师娘都已闻讯赶来候着。女官低声道:“快把牡丹房的杂人屏退了,郡主来了。”
  柳师傅等均吓了一跳,所幸牡丹房此时并无外人占着,忙问:“郡主几时到?”
  女官眼角往中间那顶软轿一扫。柳师傅等一惊,忙忙地让伙计们避开了。女官从轿中请出郡主,和上次一样,搀扶着她径自上了台阶进入室内。
  柴郡主此次出府,完全是一时兴起。趁着老柴王今日不在家,磨得母亲柴王妃答应,就带领几个贴身的乳母使女和四个王府侍卫出了门。走到国子监,郡主嫌王府侍卫服饰碍眼,就命他们原地待命,自己却乘轿径往多锦阁来了,吓得女官们忙命侍卫就近找便服换了追来。
  郡主入牡丹房坐定,柳师娘忙捧出完工了九成的衣裳请郡主过目。郡主一一看了,夸奖了一回,又问有没有最新的衣裳样子。其实最近多锦阁忙着赶制郡主的礼服,哪有功夫去发展新式样。可是郡主既然问,柳师娘不敢说没有,回答道这就叫人去搬布偶进来给郡主瞧,一面急急忙忙地出去安排了,只留下小柱儿在屋角听用。
  郡主站起身来,在牡丹房中四下观瞧。上次只顾着看衣裳,并没有好好瞧瞧寻常百姓家的屋宇摆设是什么光景。现在没了杂人,打量起来倒也方便。只见北墙上是一排黑木嵌贝的岁寒三友图,西墙上一挂东瓜屋的簪花仕女戏犬图,靠东的墙角摆了只高脚花凳,凳上白瓷瓶中一枝斜插的杏花,香气淡雅,姿态慵懒,看来主人也费了一番心思。只是对这小小一间牡丹房而言,这么些装饰稍嫌多了些。郡主看罢四壁陈设微微一笑,又踱到窗棂前看花庭中的景象。
  花庭内寂静无人,王府的轿夫们早被柳师傅请到旁边的厢房中喝茶歇息去了。白花花的日头下,墙上一壁紫藤摇曳舒展,距紫藤不远处,一丛丛高矮错落的月季、金雀儿和芍药正开得天真烂漫。青石板小路在花庭中画出个井字来,衬着王府的三顶青毡软轿和墙角一排排木头的衣架,虽然略欠章法,倒也朴实有趣。
  正游目四顾时,忽见一个人影从牡丹房相邻的另一间贵客室中不紧不慢地走出来,在花庭中四下张望。柴郡主心想,这里人人回避,谁这么大胆出来闲逛呢?定睛看去,却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穿着寻常武将的服色,眉宇间好一派逼人的英气。那少年略一张望,发觉四下无人,脸上稍稍露出惊讶的神情,扬声叫道:“掌柜的!掌柜的!”
  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响,柳师娘着急忙慌地从前头赶过来,陪笑低声道:“来啦来啦,六将军,叫您久等啦。”
  那少年笑道:“是不是我那两个妹子的猎装还没有做好?若是一时没好,也别赶工了,反正再有三两天你们就送去了。今天知道我路过,她们偷懒叫我顺便来瞧瞧,能取走就早点取走,小姑娘家嘛,爱漂亮、图新鲜,有点新东西就沉不住气了。”
  柳师娘怕他声高,吵着室内的郡主,忙压低声音笑道:“瞧您说的,哪能没做好呢,都快一个月啦,原想着明天就送去的。六将军您屋内稍候,伙计们正在包衣裳呢,马上就给您拿来。”
  那少年答应一声,瞟一眼那几顶青毡轿子,客气而警觉地笑道:“柳家娘子,你这里是不是有贵人来了?怎么忽然之间,这里一个人影都没了?”柳师娘尴尬地笑道:“您说哪里话,您也是贵人。”
  正说着,一个伙计轻手轻脚跑过来,递给柳师娘一包衣裳。柳师娘忙捧给那少年。那少年也不打开,从怀中摸出一小锭银子来交给柳师娘,笑道:“有劳你家,那我就先走啦。”
  柳师娘殷殷勤勤将那少年送到贵人门口,边走边絮絮赞道:“哎呀,像六将军您这样的兄长真是少有,还亲自替妹子来取衣裳……”
  那少年笑了一笑,也不答话,转身出了贵人门的影壁。未几,只听得几声马儿的轻嘶,一串脆亮的马蹄声得得奋起,又渐渐去远。
  柳师娘指挥着伙计们将穿上新衣裳的布偶抬到牡丹房前,再与小柱儿并两个邻家的嫂子一起将偶人搬进屋内。柴郡主漫不经心地看了一回,也夸赞了几句,却并没有加制新款。
  看完新衣裳,柴王府一行人上轿离去。小郡主坐在轿内,回想着牡丹房和花庭的情景,那些漂亮的新衣裳如退潮般在脑子里渐渐落了下去,可那个少年的影子却像潮后雪白的蚌壳一样逐渐清晰起来,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回复日期:2010-06-15 00:28:25
    
  柴郡主银屏十五岁生日的前一天,宫里派的司饰女官和八王府派的梳头娘子来到了银屏的闺房中。为了让明日的及笄礼顺利完成,她们需要预先为小郡主梳理出一个令她满意的象征成年的发髻。
  司饰女官替银屏解开头发,拿犀角梳子蘸着香草露重新梳过一回。梳头娘子捧出一个层层叠叠的梳头箱子来放在台边,笑问道:“不知郡主想梳个什么样式呢?”
  郡主歪头一呆,问司饰女官道:“别家王府的女儿及笄之时,都梳什么样式?民间的及笄之礼,又是怎么弄的呢?”
  司饰女官笑道:“别家王府的郡主,哪有您这样受到宫中和八王千岁的宠爱?她们及笄之时,宫中只是送礼过去,却不曾派人伺候。若说民间的女孩儿,那就更加没有章法了。我听说许多人家只是送一些簪环贺生,哪里还懂得这些祖上传下来的老规矩?──我这里有本《内廷头髻画谱》,是我师傅的师傅打从前朝的前朝起就留心搜集、修订的。其中专有及笄发式章节,郡主瞧瞧其中可有喜欢的,哪怕东取一个鬓角,西取一样发髻,下官都能依着郡主脸型身段,梳得管叫郡主您称意呢。”
  郡主忙接过画谱翻看,看完笑道:“这里头没有我想要的。我心里有些样式,你也帮我参详参详,只要不越礼,你能梳不能?”
  司饰女官一愣,忙笑道:“郡主您尽管说,就怕下官愚钝,梳得没有郡主想的好。”
  柴郡主于是边想边说:半年前到高王妃那里祝寿时,曾看到她家的大郡主顶上梳了个高高的髻子,问了知道那叫“堆云髻”。高郡主的云髻堆了三堆,柴郡主却只要两堆,最好是一大一小偏着梳在顶上。司饰女官抚摸着柴郡主的头发,委婉提醒道她的头发如今还软,大髻怕立不住。柴郡主想了想说那就给她装一个义髻在里面,用竹弓或者铜丝做衬架,拿乌纱绷住,再批上黑丝,外面就看不出来了。……另外,额前的刘海儿不要太密……耳侧和后面的头发最好是编些丝缕在里面,做个好看的花样……
  司饰女官一一答应了,带着八王府的梳头娘子忙乎起来。不多时,一个稚气未脱的小郡主,就被装扮成了仪态万方的贵胄淑媛。乌云般的双髻被一圈南海珍珠托衬着,似偏似堕却又密实紧凑,耳侧和脑后的头发用五彩丝缕混合编了,柔柔地半垂下来,越发显得妩媚。
  司饰女官看着自己的作品,得意地拍手笑道:“真是美得没话说啦!明日加了笄,更不知会美成什么样子。这么好看的发式,得亏郡主想出来!我看从此世上又多了一种头髻,就叫做‘郡主髻’好啦。”
  银屏微笑着对镜凝思,轻抚发髻。
  瑞莲也笑道:“真的,从来没见过郡主比今天更美呢!‘郡主髻’就不用说了,这装义髻的法子,怎么想得这样巧!”
  八王府的梳头娘子笑着叹了口气:“这两样若流传到民间,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跟风效仿呢。”
  司饰女官笑道:“话虽如此,郡主的发式,坊间哪能说梳就梳呢。”
  梳头娘子忙道:“不是我多嘴,坊间小民消息灵通,后宫的发式还有人模仿呢,这种事儿就算上面不允可,其实哪能禁止得了?”
  郡主看看司饰女官,又看看梳头娘子,忽然心中一动:“说得也是,王府算什么,宫内专用的贡茶、御米,我也看见瓦肆上在公开售卖呢。──既然如此,我便把这做义髻的法子许给两位姐姐如何?就算是我额外的谢仪罢。今日有劳两位辛苦伺候,日后新髻的风潮起来,你们也能添个营生***。”
  司饰女官和梳头娘子喜不自胜,连忙千恩万谢地行了礼。果然此后没几日,“郡主髻”就成为了坊间热捧的新潮,而柴郡主灵机一动提出的在自然发中加装义髻的创意,更是开创了一个大宋朝发式的新纪元。有了义髻的加入,女子发式的变幻得以十倍百倍于早前的花样,从此机巧层出,一发而不可收拾。司饰女官和梳头娘子蒙郡主特许得风气之先,早回去叫家人族友赶制出第一批义髻来供应市面,抢掘到了她们勤居汴京多年以来的第一桶金。
  第二日一大早,司饰女官与梳头娘子再次殷勤来到银屏的闺房前伺候。银屏沐浴罢,里里外外全换上了自己亲自挑选的新衣裳,仍由乳母梳了个小女孩的双鬟发式,由众人簇拥着到堂前去见父母。
  柴王、柴王妃并两个侧妃正在堂前坐谈等待。银屏的庶弟、范侧妃所生的十二岁的王子云鹏也无语叨陪末座。见众人簇拥着银屏进来,柴王与王妃都笑道:“咱们家的小寿星来了。”
  银屏温婉一笑,款款向父母亲行了大礼。柴王夫妇笑道:“快起来罢。”瑞莲与福莲搀起郡主,郡主立刻笑嘻嘻跑到母亲跟前,牵着衣襟转了个圈,急切问道:“妈妈,快看我自己挑的新衣裳好不好?”
  柴王妃拉过银屏来,细看她礼服的用料和样式。银屏向父母众人解说道:“这是刚从蜀中运来的新衣料,叫做‘锦鲤背’,里面的金银丝横竖织了三层,便是穿破了也不会脱丝。我看京中也还没有这样的质料呢。”
  柴王妃点点头,向柴王说道:“屏儿说的果然不错,是好料子。明日咱们多采办几匹,拿它做些个枕头罩儿,送给皇后和各府的王妃们去。──可是王爷,怎么这‘锦鲤背’文思院不去采办了来供给宫中和诸王府,倒先流向民间去了?近来刘提点办事,总是有许多疏漏!”
  柴王沉吟道:“想必这新出的料子,各州府尚不及申请专贡的资格,便有重利的商人看好,铺排开了工场织造赢利了。本朝太平日浅,百十年战乱间废弛的礼制,一时也难以完全恢复。我听说,如今民间的士农工商服色杂糅,庶民的服式,竟然也敢效仿公卿了。唉,诸多僭越之处,着实让人头疼。”
  柴王妃不满地哼了一声:“别的倒可以慢慢整治,只是这‘锦鲤背’既然咱们屏儿用了……王爷,明日见着刘提点,可否跟他说说,将这料子直接擢为贡品呢?”
  柴王点了点头,笑看着银屏说道:“这有何难?刘提点就怕没好东西孝敬官家去。上次官家在老石王爷家看见一个汝州张窑的蟹爪开片天青梅瓶,他不是三天就把张家那窑收上来供御了?……夫人放心,屏儿难得看上一样东西,咱们做爹娘的,总得替她安排周全。”
  柴王妃满意地点点头,爱怜地摩挲着银屏的背,命使女:“去把我和王爷的礼物拿上来。”
  几个使女小心翼翼捧过一个红绫覆盖的锦盘来。柴王妃掀开红绫,里面齐整整一套金碧辉煌的仪礼配饰,从簪环、冠梳至香囊、腰带、裤钮、裙坠、鞋缨等诸色齐备,它们发出的温润光芒,将小郡主的脸映照得别样姣美。
  银屏谢了父母恩赏,瑞莲并乳母等忙上来接过锦盘。
  宫中司饰与梳头娘子上前,引银屏到侧厢中坐定,手脚麻利地将银屏原先的双鬟拆开,梳成了她昨日亲自设计的“郡主髻”,再次来到老柴王夫妇面前。
  柴王妃见了女儿的新髻,眼中惊喜闪动,因尚未加笄,便且不盛赞,只笑着点点头,夸了声“好”。看看时辰不早,她征求地看了老柴王一眼,然后对银屏说道:“行了,咱们去行礼罢。”
  老柴王和王妃领着银屏一行来到堂屋之后的一间轩厅内。厅内陈设庄严古朴,正上方一张紫檀贡桌,贡桌上一盆玉石茶花。玉石茶花下方,两尊金猊铜香炉袅出淡淡的烟穗。厅左右两侧的墙上,挂着四幅巨大的泼墨山水画,皆是出自后周御用画师之手。
  这里便是柴府中半秘密地私祭世宗柴荣的所在。世宗葬在庆陵,享受大宋按期如礼的官祭。但因柴赵两家微妙的关系和老柴王谨慎的性格,柴氏宗族却不敢在家中公然祭祀。因世宗生前酷爱茶花,且柴、茶二字音近,盛开的茶花又隐含世宗名讳“荣”字之义,因此,老柴王便将世宗生前最爱的这盆蓝田玉雕茶花充作世宗牌位与画像供奉。而四壁所挂泼墨山水,貌似以周宫旧物略作陈设,实则隐含了“大好河山”之义。每逢家中大事或年节,老柴王便率家人于此祭告。
  当下礼官朗声向上禀告了事由,柴王与王妃洗了手,恭恭敬敬焚香祭拜,默默祝祷。兴后,银屏款款近前,对着玉茶花端庄行了大礼。
  有使女近前,双手过顶跪呈一个漆盘。柴王妃缓步上前,从盘中拿起一支翡翠的裹金錾花簪子,轻轻插入银屏的双髻中。柴王妃打量银屏一眼,含泪笑道:“屏儿,这簪子是你已经过世的外祖母、我的母亲贤德老王妃在我当年及笄之时传给我的,如今我也将它传给你,望它庇佑你一生福乐安康。”
  银屏应道:“多谢母亲慈怜。”向母亲郑重顿首答拜。
  又两个使女托盘近前,跪呈适才柴王夫妇所赠郡主的***礼仪配饰。两个王府女官便一丝不苟地替银屏将它们穿戴整齐。
  王府礼官念了祝辞,银屏三番对答已毕,又有另外的礼官送上一小盘酒食。银屏用了两口酒食,漱了口,礼官引着她重新回到父母面前,再拜行了大礼,方告礼成。
 回复日期:2010-06-15 00:30:08
    
  及笄之礼既成,老柴王与柴王妃一人携着银屏的一只手回到正房堂前再次落座。
  柴王妃眼见自己的小郡主转眼间出落成袅袅婷婷、华丽端庄的少女,心中无上喜悦,将她拉近身前看了又看,向柴王笑道:“王爷瞧瞧,这可真是咱们老柴家的宝贝儿呢!”
  一旁的侧妃们听了这话很不受用,不约而同悄悄撇了撇嘴。尤其是范侧妃,暗暗向自己珠圆玉润的儿子看了一眼,心想她是宝贝儿,那我儿子云鹏岂不就是珍珠?耳中听得老柴王也是一副蜜里调油的甜腻声调向郡主道:“乖宝贝儿,来,让为父好好瞧瞧你。”
  银屏忙走到父亲身前。柴王拉着银屏的手,老眼闪烁两颗晶莹泪珠,柔声说道:“古人说光阴荏苒,真是一点不假,转眼间我的小花骨朵儿就出落得这么大了……”
  老柴王夫妇又与银屏叙了会儿慈怜,柴王的侧妃们方送上珠翠、胭脂等贺礼,也拉着银屏的手说了几句客气话。银屏的庶弟云鹏上来恭谨向姐姐行了礼。银屏向来不厌云鹏,虽然因为母亲与侧妃各据其子关系紧张,姐弟俩素日交往不多,但若有别人私谤弟弟,她倒总是会立刻出言为他辩护的。此时见云鹏执礼周到,银屏便温和地笑道:“多谢鹏弟。”云鹏也礼貌地笑了一下。
  家礼既毕,老柴王便对银屏说:“屏儿,一会儿看了宫中和各王公大臣家送来的贺礼,咱们到后面玩耍去。今儿你做主,是要听缠令,还是要赛驴球,还是想玩些别的花样?都是现成备下的,早就候在外面了。”
  银屏笑道:“那咱们就赛驴球罢,我正好新做了两身打球的装束,一会儿她们赛完,我也下场去耍两球,给父王和母亲瞧瞧。”
  柴王妃点头道:“也好,只是你耍过两球就赶紧上来,不可以贪多闪了腰、扭了手脚。”
  银屏答应了,柴王就吩咐下去。大略看过各府的贺礼之后,众人离了前堂,来到后花园球场前的观演台坐定。柴王府自养的四十个打驴球的小娘子分作两队,每队先发十人上场,分穿了红绿两色短襟锦衣长裤,上来行礼听令。
  郡主依母亲的意思颁了赏令,说道今日特例,赢家每人五百钱,输家每人减半,另有上好的酒菜瓜果犒劳。又叫瑞莲拿了纸墨来,向柴王和柴王妃笑道:“今日我要押红队赢,二两花头,父亲和母亲怎么押呢?”
  柴王和柴王妃每人五两银子各押了一色,侧妃和云鹏等诸人减了银子分量,也随意挑一色押了。
  头阵上场的二十个小娘子各自翻身骑上一头雕鞍花鞯的大青驴,手持一柄黑漆描金的球杖聚到球场中央。球场中央放着一个布麻填充、皮片缝制的绣球,场边有一个扎花的小彩门,场上击球者须协同本队队员,用球杖将绣球击入彩门得分。赛中每队均可换人,半个时辰为一场,中间有一炷香的功夫休息,两场终了得分多的队获胜。
  场外的乐工奏起快曲,一个女官将手中三角小旗一挥,叫声:“开球!”二十个小娘子应声挥杖,跨驴左右腾挪周旋开来,球场登时搅起红涛绿浪,喊声震天,热气腾腾,好一派激扬沙场的景象。
  未几,上半场赛毕,两队各有得分。女官命乐工换了悠扬的场间曲。郡主陪柴王妃到观演台外的游廊走动歇息。两人先品评了一番刚才红绿两队的表现,又猜了番今日押宝的输赢,说说笑笑坐在了栏杆上。柴王妃拉着女儿的手,似乎想起了什么事儿,忽然笑道:“银屏,你今日算是***,有些大人的话题,母亲就可以跟你说了。”
  银屏听这话里有话,忙问道:“母亲有什么话?”
  柴王妃道:“你可知道高丽太子派了使臣到京中来,要在王公贵族的千金中寻访一个合适的女孩儿,好向官家求了回去做太子妃?他们那里的储君定得早,将来太子做了皇帝,太子妃就是皇后。那使臣已经给咱们家下了拜帖,想来探探口风。我和你父王想,虽然高丽离得远,我们也舍不得,可是一嫁就是皇后,这却不是每个郡主都能碰到的好运气。──我大宋的皇子们都早已成亲,那是不用想的了。──况且高丽国并非塞外蛮夷之地,据说现在朝廷上下,行的都是我中华礼制,你若嫁过去,只怕比嫁个大宋王爷还要富贵和自在。──你先不要害羞,这里就是咱们母女两个人,你说说,这事儿你觉得怎么样呢?”
  银屏满脸涨得通红,低着头一言不发。
  其实柴王妃心里也正拿不定主意。她只有这么一个孩子,嫁得远当然舍不得,归省都是问题。可是要留在京中,却不会比这嫁得更好、更让她母女脸上风光。从小她自己就是被当作未来的皇后来教养的,没想到世宗柴荣英年驾崩,那时老柴王还不到十岁,即位后只做了半年皇帝,姓赵的就在陈桥闹了兵变,彻底粉碎了她的皇后梦。如今这梦若是能在女儿身上延续,似乎也是美事一桩。她没有儿子,越发要拼命抬举女儿,暗地里将那生了儿子的范侧妃打压得溃不成军。更何况,这风光她不要,就会长到别府王妃的脸上,平白让别人长久成为社交聚会中的焦点话题。
  柴王所想的却又不同。作为一个废帝,他当然应该庆幸家族的苟全。但是在苟全之后,他难免想到自己对家族应负的责任。老柴家自世宗到如今,虽说一直不脱皇族和王族的血统,但逐渐只勾当些礼仪祭祀之类的虚事,离实权是越来越远了。这几年靠着八王爷对银屏的宠爱,老柴家在外人眼里似乎比别的王府都有分量。可是柴王爷自己心里清楚,家族运道一直处在式微的危险中。如果此时银屏能够嫁个太子再升作皇后,即便是远邻的外邦,老柴家在大宋朝外交上也可算是贡献卓著,家族的运势从此走强,那也是可以期待的事情啊。
  至于范侧妃呢,当然也有一套自己的算盘。由于官家的恩赏和八贤王的抬举,银屏在朝廷内外知名度实在太高,世人只知道有个柴郡主,却不知道老柴王其实还有个幼年的王子云鹏。云鹏因是庶出,血统没有银屏高贵,也许要等到成年才能获得封号。此番银屏若真能远嫁不再在京中鸹噪,云鹏自然便能浮出水面,在柴王和诸大臣跟前多多露脸,求得更好的晋身之机。趁着侍夜的机会,范侧妃便对柴王好一番鼓吹怂恿,愈发让柴王觉得高丽嫁女之事,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见银屏久不说话,柴王妃笑了笑,温言道:“我明白,女孩儿家第一次听到这种事情,总是难为情的。高丽太子的使臣过几日就会来拜访,你心里若没异议,我和你父王也就知道该怎么斟酌着待他了。”
  银屏满腹的不乐意,憋了半天,终于红脸说道:“我不想离开母亲,请父王和母亲不要善待他。”说罢,自己快走几步,先回观演台去了。
  柴王妃看她似真有恼怒之意,暗暗叹了口气,心想银屏毕竟才刚及笄,一时还辨不清婚姻之事的利害,难免害羞着急。唉,这中间的奥妙,只能回头慢慢说给她知道了。
 回复日期:2010-06-15 00:32:13
    
  汴京城西南的校场口,一向是汴梁驻军比武角力的所在。如今为了迎接三年一度的武举夺魁大赛,好大的一片空场上搭起了高高的多层观演台,重新铺洒了从嵯峨山运来的黄土,又安置了长垛、箭靶、弓***等硬杂什物,陈设了亮闪闪数排十八般兵器。在校场的东南一角,还矗立起一架高高的云梯。场边四角各树了一面杏黄大旗,上面绣着“武科取士”、“习武报国”等若干大字。汴京城的老少闲民远远望见这几面大旗,就知道不日又有比勾栏演曲更好看的大戏要开场了,心里盘算着到时候一定要早点爬到校场四围的土墙上,抢占一个好地方。牵着黄口小儿的过路娘子识得几个字,趁机指着大旗开展家教:“乖孩儿,那是个‘武’字,看见没有,来,念给妈听……”
  朝廷开武科这传统,是从大唐的则天娘娘传下来的。到了本朝的太祖皇帝,他自己是马上搞兵变得的天下,当然不愿被手下的武将再搞一次兵变翻了天,就按下武科举的事不表,改为讲究文治,说是以王道服夷,才能消除边祸。到了太宗皇帝这一朝,边祸不但没消停,反而越演越烈。仗打得多,作为快速消耗品的将士折损也大,契丹人但凡多挑起几处战事,军中人才就显得捉襟见肘,颇有江东无人的隐忧。
  鉴于这种情形,八贤王就向太宗皇帝建议恢复武举制度,好为朝廷储备军事人才。但是太宗皇帝在这件事上的态度却很奇怪:一方面他自己颇好武勋,也深知军中乏人的现状,承认大宋朝必须努力培养骁勇的武将群体来担当统治的保障;另一方面他却又发扬了兄长太祖皇帝的忌武心理,主张文人治军,对行伍出身的武将明捧暗压,心存猜忌,更不肯加意提拔新人。所以,这种不招人待见的议题由八贤王挑头提出来,还提了两遍,太宗心里就非常之不悦。
  八贤王于是又开始跟叔皇玩那个玩了多年的游戏:叔皇假装对他爱护而抬举,他假装对叔皇忠诚而畏惧。当着朝廷众臣的面,太宗很少驳八王的奏谏,反而一再说他是文臣楷模、贤良榜样,是民之仰望、国之栋梁,恨不能捧他到云端去供着。私下独处时,太宗却常常摆出一副含讥带嘲的冷淡嘴脸,非要看到八贤王匍匐在自己脚下痛哭流涕表达忠畏之心,才肯甩出一两句首肯安抚的话来。
  只有八贤王知道二叔对自己的忌惮、猜疑和恨意。世人因为艺祖皇帝而爱戴八贤王,群臣因为艺祖皇帝而亲近八贤王,这些都让八贤王的从政之途充满危机和惊险。少年时八贤王曾经渴望低调地独立于亡父的朝堂之上,哪怕只做一个工部判事,也能为民生社稷有所建树。但叔皇不可能由他淡定从容。叔皇用种种虚衔来赏赐他,唯恐天下人不晓得自己在善待亡兄的遗孤。八贤王知道,捧到云端里,摔下来会死得很难看。多年以来,他一直在小心翼翼地避免,避免任何会被人拿来将他掀落到万丈深渊里的口实。
  可是边患日炽,民生动摇,军中乏人,兵力维艰,太宗却对此置若罔闻,八贤王两次奏表未果,心下焦急,决定挺身冒险,单独入内宫面君直言。
  屏退左右之后,八贤王伏在孤寂的垂拱殿上,开始跟叔皇掏心窝子。他说自己与母后是多么感谢叔皇多年来的殷勤眷顾,自己的微躯即使粉身碎骨也不足以报答叔皇的隆恩;他又说自己年幼无知,承蒙叔皇多年提携,允许与闻社稷大事,这才能有报答圣眷的机会;他说他其实深知自己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因此才几次三番促请叔皇亲自整顿军力、选拔人才……说着说着他的泪水开始源源不断地滴落到垂拱殿的红木地板上。他忍住哽咽赌咒发誓,希望叔皇相信他的忠诚。军官和军队都是叔皇的,选拔和培养出来都是效忠叔皇,他又不统军挂帅,不可能借此营交私党。他不过是一个文弱的苟且偷生的人,如果叔皇需要,他甚至愿意亲临边关,为江山社稷战死沙场……
  太宗有点惊讶,因为他没想到德芳居然敢挑明了“私党”这样的字眼。他睥睨着匍匐在自己脚下的这个年轻人,恨他又来这绵里藏针的一套,怨他的不痛快让自己不能跟着痛快。同时,他又有些得意。他逝去的兄长如果看到儿子被自己收服得如此不堪,想必多少会有点痛心疾首罢。当年自己在他那金光闪闪的宝座之下,又何尝不是如此匍匐而苟且着呢?!然后他又起了一点伤感。德芳得留着,德芳闹不出大事的,三弟廷美才是大患。兄弟阋于墙,难道他就轻松?何况,军中乏人,他的确是知道的。
  太宗等八贤王把心窝子里的话都倒完,才慢条斯理地开了口。他说德芳贤侄多虑了,二叔对你,只有唯恐照顾不周、扶持不到的,从来没有丝毫猜疑。既然贤侄认为武科该开,那就听贤侄的,开。这事全权交给贤侄去操持。八贤王立刻露出惊喜的表情,感激涕零地领命而去,表示将尽快与兵部议出武举开科取士的办法来,呈给叔皇批阅。几天后,八贤王再次面君,陈述议毕的武科流程。太宗听到殿试一节,忽然矜持起来,想了想说道,殿试暂且不必了,武状元就由校场夺花球来产生罢,最后把人带到殿上,朕来定他们的官职去处就行啦。
  很快,修订完毕的武举开科详细规则经由朝廷颁令天下。民间的习武者看到一条谋取功名的新出路,纷纷放下打架的刀棒跑到乡里去报名,从乡试、省试一路比下来,直比到花花汴京城中的校场上。今年是第三次武举夺魁大赛,经过前两届的推行酝酿,听说今年待试的武举已是个个文武双全,提笔能安天下,上马能定乾坤。考官们普遍认为,此次竞争的激烈程度,就算把过往两届相加都难以望其项背。
 回复日期:2010-06-15 00:33:26
    
  五.柴郡主盛装观演武-2 
  校场夺魁大赛这一天,柴郡主一大早就起来梳洗打扮。这是她及笄之后正式出席的第一个重大礼仪场合,因此心里非常重视。她先是梳了个俏丽的峨嵋髻,后来又拆开了,梳了个沉稳的孤山髻,最后还是不满意,索性重新梳上自己的招牌发式郡主髻,插上了那支裹金錾花的翡翠簪子,缀饰了一头华美的礼仪冠梳。
  瑞莲捧出十几套衣裳来。郡主挑来拣去,穿上又脱下,最后终于选定一款叫做“天水”的云锦对襟大袖礼服。这柔晕华美的大袖配上浅绿的销金千褶裙、鹅黄洒银的云霞披帛、深绿的斗篷和浅绿的面纱,令她的整个人就像庭外五月的天气一样明媚。
  郡主盛装完毕,煞有介事地到堂前辞了父母,这才款款出来上了马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向校场口迤逦而来。
  到了校场口,兵部的礼官先将郡主等迎入候事房歇息。郡主且不坐下,只问道:“夺花球大赛什么时候开始呀?”
  礼官叉手唱了个喏,谦恭说道:“回郡主,还得一会儿功夫,现在秦王殿下还在讲武厅进行策问呢。”
  柴郡主说:“问到哪里了?是笔答还是应对? ”
  礼官答道:“下官刚去打探过,笔答的兵书义理卷子早撤了下去,现在是时政应对,已经问到如何用《三略》、《六韬》的圣言来破辽虏之围了。”
  “是同样的问题所有人都问一遍呢,还是每个人问得都不同呢?”
  “今年大致是每人都问得不同,这《三略》、《六韬》,已经是问到第八九个人上了。”
  柴郡主舒了一口气:“总共十二个人,那就快了。策问完了,就该是夺花球大赛了罢?”
  礼官又唱了个喏:“回郡主,策问完了,讲武厅里的程序就完了。剩下的就是校场里的比试,先是弓马骑射,然后是兵器演试,最后才是夺花球。”
  柴郡主轻吁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我还当是直接夺花球呢,没想到这么多规矩。做个武人想出头,也这么不容易。”
  礼官喏喏连声,招呼了罗汉香茶上来请郡主稍待。过了半晌,忽听得候事房外一阵纷乱的脚步,郡主闻声看时,八贤王已经迈步进来,郡主忙起身迎道:“八王兄,策问可顺利么?”
  八贤王眼睛里闪烁着一种银屏从来没有见过的兴奋,呵呵笑道:“顺利,顺利,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兵家根基这样好的武举呢。”
  银屏难得看见八王兄这样欣慰的表情,心里替他高兴,也欣然笑道:“那就好啊,王兄日夜辛劳,不就是为了替朝廷招纳贤士么?今天既然碰到好的了,还管他第几名,直接招到兵部效力罢。”
  八贤王感慨道:“正想着兵部呢,兵部可是漏了好材料了。你可知道金刀令公老杨家?他家一共有七个儿子,另外又收养了一个老八。前五个儿子在兵部都有正式的官职,与我有数面之缘,个个生龙活虎,好生了得。我总想着什么时候也见一见他家的六哥、七哥和八哥,只是一直不得机会。今日策问,待选的武举原本人人非同凡响,没想到其中更有个韬略精通、应对裕如的,一问方知他正是杨令公家的六郎,今年方才十七岁,真正好个人才。”
  郡主被他一番形容,不由得勾起了好奇心,笑道:“王兄的眼界何其广大,居然对一个武举这么赞不绝口,真叫人好生惊诧。我倒想赶紧看看,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八贤王笑着拉起银屏的手,朗声说道:“那好,走,咱们到校场里看好戏去。”
  八贤王和柴郡主到校场口面南的观演台坐定,陪试监考的各色官员也依序入座。八贤王抬手示意开始,只听得一串锣响,十二个盔甲整齐、戎装威武的武举骑着高头大马从校场边列队驰来,到观演台前滚鞍下马,齐刷刷地单膝跪地,拱手向台上行礼,口中气壮如虎地吼道:新科武举某某,见过监考主官,恭请大人出题。
  挤在校场四围土墙上看热闹的老百姓见了这般威风的阵势,顿时响起一片齐整高挑的咿呀之声以示惊叹。其中那些装备充分的市民借势拼命摇动手中的小旗,还吹起了吱哇乱响的小喇叭。剩下那些缺乏远见的市民输人不输阵,也伸出两个大巴掌来使劲地拍,一面傻笑着对旁边的挤友说:“得劲,真得劲!”
  而此时在京城的另一端,汴京观象台的观测小吏注意到,本市校场口地区上方的气温突然无理骤升,在极短的时间内与四周的空气形成了强烈对流。他小心翼翼地在汴京城区图上勾出了今日的异常等温线,并用橙、红、黄三个颜色来表示气温的等级。他在心里给自己鼓励:这次务必要好好做一篇关于王道风水的玄理文章,争取发表在《汴河水土志》上,以备下次评职称的时候用。
  兵部的亲事官宣示了校场比试的规矩,副主考官、兵部侍郎李大人出座,以一种气壮山河的颤音高声说道:“我宣布……大宋朝……第三届武举夺魁赛……第一回合……弓马骑射比试……正式……开始!”
  校场边的礼炮轰轰轰鸣了三响,武举们得令跃上马背,奔到距长垛和箭靶百余步之遥的黄旗界外喝住马,跳下鞍来一字排开站定。兵部的小吏们给每个武举都拿过一张三石的硬弓,十二个武举舒展猿臂,人人将弓拉得恰似皎月一般饱满,赢得场外热心观众的又一浪呼喝叫好之声。
  高高坐在观演台上的八贤王向身边的银屏解说道:“这三石的弓对于常人已经非同寻常,可是对这些万里挑一的武举们才是个开头。一会儿还有五石、十石的弓呢,且看有几人能够拉开。”
  银屏问道:“那么,最大的弓是多少石呢?”
  八王说:“武举开科,不以蛮力论英雄。开弓就这三个档次,把每个人最终能拉开的石数记录下来,抵算一个分数,最后会进行综合评定。”
  银屏点点头,又问道:“八王兄,你刚才说的那个武举到底是哪一位?”
  八贤王将手指向远远一个正在开弓的年轻人的身影:“喏,就是他。”
  银屏定睛瞧去,只看见那人一身银盔银甲,身形矫健,行止从容。只是离得太远,瞧不清他的面目如何。他身后昂首挺胸一匹大白马,纺锤鬃毛红缨络,四蹄划地,仿佛等得有些不耐烦。
  银屏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收回视线,又问道:“开完弓之后比试什么呢?”
  八王道:“开完了弓是步射,你听说过百步穿杨么?今天我给他们的靶子,是一枚直径一尺的大铜钱,钱眼的中心悬挂着一只小铜铃,那就是靶心。他们站的地方离铜钱有一百五十步远,以这个距离算,那靶心比杨柳枝还细小些呢。每个人十二支箭,射中靶心则铜铃作响,就看谁射中靶心的次数多……”
  正说着,忽然郡主笑道:“他拉开了,他拉开最后那张弓了!”
  八贤王放眼望去,果然看见杨六郎稳稳摆了个射天狼的姿势,将一张十石的硬功拉到十分,引发出一片惊呼。再看余下的众人,有两个勉强将弓拉到八九分的,剩下的试了又试,不能成功,只好望弓兴叹。
  八王拊掌道:“好小子,我没看错他,正所谓将门虎子,果然来了个开门红。”
  银屏歪头看他一眼,嘲笑道:“八王兄,你这话好偏心。都是一样的武举,你一个主考官不说秉持公心,反而公开厚此薄彼,也不怕旁人听见。”
  银屏虽然只是随口玩笑,八王却猛然警觉,连忙低声道:“哎呀,妹妹教导得是。我若如此偏心,岂不寒了天下武人的心?”
  银屏见八贤王当了真,掩口笑道:“王兄别介意,我不过玩笑而已。你公平不公平,我是不介怀的。”
 回复日期:2010-06-15 00:34:36
    
  正说着,步射比试已经开始。从最东边的武举开始逐个试射,每人十二支箭。就听得劲风嗖嗖夹杂着铜铃叮叮,好一片惊心动魄的热闹。不多时十二个武举全部射完,每个武举身旁的执事小吏举起一个大纸牌,十二箭全中的为红色纸牌,其它的则是白色纸牌上写明中靶的次数。柴郡主放眼一看,总共有五张红牌,其中杨六郎又赫然在列,不由笑道:“八王兄,我现在开始佩服你的眼光了。”
  步射比试之后是骑射比试。步射时的箭靶全部被撤了下去,换上来一个稍微大些的木头架子,架子中央垂下来一枚巴掌大的黄澄澄的铜鱼。武举们仍然是逐次上阵,骑马沿着黄旗标出的界线从场东跑到场西,在这个过程中射中铜鱼者胜出,每人均有三箭的机会。
  柴郡主留神看那银盔银甲的杨六郎。轮到他时,只见他轻轻一夹马腹,大白马便稳稳小跑起来。杨六郎在马鞍上拿好姿势,从背后箭囊中抽出一箭,搭上弓弦,略一瞄便疾射而出,只听当的一声,一矢正中铜鱼。众人爆发出一阵欢呼,杨六郎也不理会,带着剩下的两支箭打马奔到场西,滚鞍离蹬闲闲立定,似乎一切早在意料之中。
  柴郡主拊掌道:“杨六郎真是好利害呀!……八王兄,我有个问题:这么个人才,怎么以前会遗漏在民间没有为朝廷所用呢?”
  八贤王沉吟道:“唔……杨家入京日子不长,杨六郎年未弱冠,资历浅乏,尚是白身也不足为怪。以杨令公的为人,恐怕也不愿以家世为儿子求封荫,所以才让他家六哥从科举出身罢……再者,他们老杨家上阵靠的是父子兵,这杨六郎必定是常在战场上逞意的,就算他不来参加武科试,早晚也会因军功获得武职和恩赏。我想,这样的人才,无论如何也不会遗漏在民间的。”
  银屏笑道:“人家仗也打了,又是名门之后,却不赏个功名,非逼得人家来参加科试,兵部也真够小气的。”
  八贤王微笑道:“不急,等这场比试完了,若他果然能够荣登三甲,我定会在官家面前好生举荐,在兵部给他派个要职。正所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嘛。咱们朝廷开武科取士,为的不就是野无遗贤么?”
  正说着,李兵部又用他特有的高亢颤音,宣布武举夺魁大赛的第二个环节──兵器演试──正式开始。
  兵器演试的规则,允许参赛者从刀、***、剑、戟、斧、钺、勾、叉、鞭、索、棍、锤、矛、盾、镐、锏、钯、铲这十八般兵器中各自挑选一样,然后将他们十二人两两分组进行对打,能迫使对方兵器离手者胜出;再将获胜的六人两两分组,仍然是打落对方兵器者胜出;最后胜出的三人,可自选一种兵器进行套路演练,由台上的主考官依据其在身形、手法、腿功、攻击性、防御力等几个方面的综合表现进行评分排序。
  银屏以前看蹴鞠、马球和驴球等比赛时,少有自己偏爱的选手,所以很少体会到作拥趸的乐趣。即便是与众人一起押宝取乐,也往往是临场随便一指,赛完是赔是赚,却毫不上心。此次前来观看武举夺魁,原本只当是自己及笄后出席一个重大礼仪场合而已,心中对于参试者毫无偏向,不意八王兄先他人之声而夺人,银屏心里便先存下了一番好奇。及至看了开弓、步射和骑射诸环节之后,她发现杨六郎的表现果然不同凡响,不知不觉已经将心中的宝全数押到了他那边,于是对那杨六郎的赛况,便分外关注起来。
 回复日期:2010-06-15 00:35:44
    
  六.八贤王详解武举科
  十二位武举拉开阵势捉对厮杀,这是汴京百姓三年才能看得上一场的精彩好戏。于是土墙上人人屏息静气,连手中小旗与喇叭也一并歇了,只听得场上乒乒怦怦之声不绝于耳,说话之间,第一轮六位胜者已经产生,杨六郎自然是在其中。
  用打落对方兵器作为获胜的依据,这其实是八贤王的一番苦心。大宋因边祸日炽,内患不绝,民间习武者为了防身保命,往往养成好勇斗狠的脾气,出手没有分寸,容易伤人。在八贤王看来,能从人海里经乡试、省试一直杀到这校场口来的十二位武举,人人都是未来的国之栋梁,所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何况是十二只猛虎同场竞技?八贤王不忍让他们将鲜血无谓地滴落在选拔比试的校场上,因此规定打斗时只能以对方的兵器为目标。这一体恤之举,令他深得武人之心。
  兵部执事将六个获胜者排了对儿,宣布第二轮比试开始。
  柴郡主留神看那杨六郎,只见他将一杆长长的银***别在身侧,正向对手当胸抱拳施礼。他的对手一身黑盔黑甲,选择的兵器是尖头画戟。
  两人对施过礼,杨六郎后撤一步,横***当胸,摆出一个以守为攻的态势。黑盔黑甲的对手双手握戟,绕着他趟了几步,忽然一戟刺向杨六郎肩头,杨六郎伸***格挡,一黑一白两条长兵器,登时便纠缠在一起。
  虽说离得远只能看个大概,但那冷冰冰的***戟硬接之声与间或爆发的呐喊呼喝,却似乎穿越了校场上嘈杂的风生水起,一声声直递到银屏的耳中来。银屏屏息看了半日,似乎杨六郎与那黑衣武举两人武艺不相上下,不知道他们这番比试将如何收场,有些担心地向八贤王问道:“王兄,他们手中所拿的兵器,都是真的么?”
  八贤王微笑点头道:“那自然是真的。习武之人,平日练功就是用真刀真***,我虽然不愿意他们因为比武而受伤,可是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给他们换上假的兵器,漫说显不出他们的真本事来,只怕他们当中的大多数,就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来使唤这些兵器了。”
  柴郡主轻吁了一口气,叹道:“可是两个人使的兵器不一样,平地对打,总还是有地利的差别罢。万一失了手,又万一有人居心不善……”
  八贤王笑道:“屏妹顾虑得很是。不过你放心,这些武举们的兵器都是他们自己挑的,所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他们当然是挑自己素日最擅长的兵器来挑战对方了。再者,校场夺魁中兵器比试这一节的规则早就公示天下,他们练习时,自然会猜想和顾忌对手的兵器种类,不是自感万无一失的话,断不会贸然授人以柄的。……其实,说到地利的差别,你可不要觉得短兵器在平地上就一定吃亏。你看那个穿红衣的武举,他是瓦岗山来的程鸣凤,他使的是双斧,他的对手使的是狼牙棍,你看得清楚么?双斧相比狼牙棍虽说短了一截,可是威力很大,瞧他们俩现在的情势,那程鸣凤显然已经占到上风,我想他们的比试,用不了多久就可以结束了。”
  柴郡主点点头,复又问道:“那么,如果人家原来练的兵器不在这十八般兵器之列呢?”
  八贤王道:“这种情况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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