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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航 日志 3可汗之战(15)_成吉思汗与今日世界之形成_连载_读书_腾讯网 2010-01-25 09:3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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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 1一块凝血
蒙古人征服过数以千计的城市,然而成吉思汗屈尊进入的城市,历史上仅仅提到一座。通常,当胜利得以确保的时候,他就带着他的朝臣侍从撤回到远方更舒适的营地,而由他的勇士去完成剩余的任务。1220年(即龙儿年)3月的一天,这位蒙古征服者打破他独特的传统,带领骑兵进入新征服的布哈拉城。该城是花剌子模算端(今译“苏丹”)最重要的城市之一,今属乌兹别克斯坦。尽管布哈拉城既非首都,也非主要的商业城市,但在整个穆斯林世界,它占据了崇高的情感地位,被视为“高贵布哈拉”。因具有“为所有伊斯兰教徒带来荣耀与欢愉”的称号而知名于世,该城成为伊斯兰教的圣地。成吉思汗非常清楚,通过征服并进入该城市的行为,具有重要的宣示意义,因此他耀武扬威地骑马穿过城门,经过一片遍布着木房与小贩货摊的拥挤区域,来到位于城市中心的巨大砖石建筑群之中。
在或许是军事史上最大胆创新的成功突袭之后,成吉思汗进入布哈拉城。当时,他的一部分军队从蒙古出发,沿着直线正面攻击算端的边境城市;而他自己则与辎重同行,率领另一支部队长距离远征,这一距离比任何其他军队行进的路线都要长——需要穿越三千二百公里的沙漠、山川及草原。最后,他们几乎不可思议地出现在敌方防线背后的纵深处。即便是商业旅行队也会绕道数百公里,避开克孜勒库姆沙漠,即传说中的“红沙漠”;不过这正好是成吉思汗选择从那个方向进攻的原因。通过与那个地区的游牧民建立良好的关系,成吉思汗得以率领他的军队,沿着至今仍未能确知的路线,穿越那片沙漠地带。
他的目标布哈拉城,矗立在阿姆河一条支流两岸的肥沃绿洲中部,那里的居民大多数是塔吉克人或波斯人,但却被新建立的花剌子模帝国的突厥部落所统治,花剌子模帝国是那个时代众多短命帝国中的一个。花剌子模算端犯了一个致命错误,就是他劫掠了蒙古商队,并把派去进行和平商业谈判的蒙古大使毁容,这一行径激怒了成吉思汗。成吉思汗虽已年近六十,但听到部属受到攻击时,毫不犹豫地召集了他那支纪律严明、作战经验丰富的部队,再次跨上战马,兴师问罪。
几乎不同于历史上任何一支重要军队,蒙古军队是轻装上阵,没有补给供应的。即便等到最冷的月份横跨沙漠,人和马畜也仅需少量的水。因为这样的季节有露水,可以刺激部分草的生长,这些草可供牧马,并可吸引到猎物,那是以狩猎为生的人所需要的。蒙古人不是动作缓慢地运送攻城武器和重型装备,相反,他们带有快速机动的工兵部队,能当场使用可获得的材料,建造任何他们所需要的东西。在跨越广阔的沙漠之后,蒙古人遇到第一片林子,他们就将其伐倒,制作攻城的梯子、武器及其他攻击器械。
当先头部队走出沙漠,发现有第一个小部落时,快速行动的特遣部队立即会改变速度,慢慢运行,动作迟缓,仿佛他们是来贸易的商人,而非快速攻击的勇士。在居民们意识到他们是谁,并在听到警报之前,蒙古军队已若无其事地漫步在城镇的门口。
出人意料地从沙漠中出现之后,成吉思汗并没有立即行进,并趁势攻击布哈拉。他知道,敌方没有援军能从正受到他的部队进攻的边境城市赶来,因此,他可以从容地运用一种令人痛苦的方式,左右布哈拉民众的忧虑和希望。这种策略的目标很简单而又往往是相同的:在战斗真正开始之前,用恐吓手段迫使敌人投降。起先通过夺取邻近的几个小城镇,成吉思汗的部队释放了很多当地的平民逃往布哈拉,逃亡者不仅充斥该城,而且大大地加剧了城内的恐惧氛围。蒙古人在敌军防线背后的侵袭,立即给整个帝国带来了巨大的破坏和恐慌。正如波斯编年史家阿塔篾力克?志费尼所描述的那样,当人们看到环绕在他们周围的乡下居民时,他们“被骑兵和骑兵带来的暗如黑夜的灰尘窒息住了,惊吓和恐慌压倒了他们,而且担忧和恐惧盛行。” 成吉思汗从给予民众两种选择开始,着手准备对一座城市展开心理攻势。他给城外的民众提供宽待的投诚条款,若他们接受条款就可加入到伟大仁慈的蒙古人之中。用志费尼的话来说,“无论谁屈从于他们都可获得安全和自由,并远离严酷的恐怖与耻辱。”对那些拒绝接受苛刻条款的俘虏,蒙古人就会在下一次进攻中,将他们置于军前,充当战争的炮灰。 这种策略使布哈拉的突厥守军感到恐慌。仅有五百名士兵留下来支持布哈拉城堡的长官,其余的两万名士兵则赶在蒙古主力军队到达前,四处逃散。他们丢城弃甲,如鸟兽散,这正好掉进了成吉思汗的陷阱,蒙古勇士早已停驻在外等候逃兵,从容地将他们处死。
布哈拉的平民投降了,并且打开城门,但仍有小股负隅顽抗的士兵留在内城的城堡之内,他们寄希望于厚实的城墙可以帮助他们阻止任何围攻。在仔细评估了整个形势后,成吉思汗做出了前所未有的决定——进入该城!他的第一项举动就是来到布哈拉城中心,接受所有人的投降,并号召降民给他们的战马提供草料。供养蒙古军队和马匹,被认为是对征服者表示降服的标志;更重要的是,通过接受粮草,成吉思汗将降服者视作自己的部属,授予他们蒙古人的保护,同时,也要求他们服从他的命令。
从成吉思汗征服中亚开始,我们就有了关于六十岁左右的成吉思汗的少数几种书面描写。波斯编年史家米哈伊?阿老丁?术兹札尼,他对蒙古人的描写远不及志费尼那么温和,他将成吉思汗描绘为一位“身形高大、体格健壮、精力充沛的人,头发稀疏发白,有一双猫儿眼,有着专注的活力、洞察力和惊人的天赋及理解力、令人生畏的攻击力,他是一位杀人不眨眼的屠夫、仇敌的颠覆者,无畏、血腥并且残忍。”由于成吉思汗具有摧毁城市和战胜数倍于己的敌军的离奇能力,术兹扎尼还断言成吉思汗“熟悉巫术并且诡计多端,以魔鬼为友。”
据目击者称,成吉思汗抵达布哈拉城中心时,骑马来到大清真寺,并问及这座城内的最大建筑是不是算端的官邸。当被告之那是上帝的居所而非算端的官邸时,他什么也没有说。对蒙古人来说,惟一的上帝就是“长生天”,她延伸四方,无边无际。上帝主宰整个地球;上帝不可能像个囚犯或笼中的动物一样,被禁锢在石室之内,而且与城市居民所说的恰恰相反,他的言语也不能被限定在书本内。在自身的体验中,成吉思汗常常在家乡广阔天空之下的山岳间,感知到上帝的存在,而且还听到上帝直接跟他说话的声音。追随着这些上帝的言语,他成了无数名城旺邦的征服者。 成吉思汗下马,步行进入大清真寺,只有这样一些为他所知的建筑,他才曾进去过。一进入,他便命令学者和神职人员给他喂马,这意味着要把他们从险境中解救出来并由他保护,他要将几乎所有的宗教人员都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接着,他把城内两百八十名最富有的人召集到清真寺来。尽管在城内的经历有限,但成吉思汗还是能深切地理解人类情感的活动。在清真寺聚集的人群前,他拾级而上,来到讲道坛,然后转身面对布哈拉的精英。通过翻译人员,他严厉地训斥了算端和精英们的过失和罪行。他不是把失败归咎于平民大众,而是相反,“这是你们的重要人物犯下了这些罪行,如果你们没有犯下这些罪行,上帝就不会像我一样惩罚你们。”随即,他逐个把富人分赐给他的蒙古勇士,供他们任意差遣,这些蒙古勇士跟着富人去搜集财宝。他劝告富人囚犯们要将财富悉数交出,不要玩猫腻;即便没有协助,蒙古人也能找出所有的财宝。他只要求富人们把蒙古人带到他们的藏宝地。
在对该城完成了有计划的劫掠之后,成吉思汗将注意力转移到被围困在布哈拉的内堡之中而仍在负隅顽抗的突厥勇士身上。虽然对蒙古人特别不熟悉,但对于布哈拉和撒马尔罕这样的中亚绿洲城市内的居民来说,几个世纪以来,他们目睹过许多野蛮军队的来来往往。以前的部落军队无论怎样勇敢或纪律严明,也从不构成严重的威胁,因为只要城市守军能找到食物和水,他们就能躲在内堡厚实的围墙之后,进行长期的抵抗。蒙古人用尽各种方法,仍无法对付在布哈拉所遭遇到的训练有素的职业士兵。尽管蒙古人通常都有一流的弓矢,但每个人都得自备武器给养,因此制造技艺的质量也就千差万别。同样,蒙古军队是由部落的全体男性成员所构成的,他们靠粗野的放牧方式进行训练;虽然他们耐劳、纪律严明并全身心地投入到他们的事业中去,但他们还是缺乏像布哈拉守军所经受过的那种专业选拔和训练。堡垒厚实的石墙,有利于守军躲藏其后,最重要的因素是,从未有过游牧部落的军队曾掌握围城战的复杂战术。但是成吉思汗有办法来对付他们。
进攻被设计成一次势不可挡的兵力展示,观众不是布哈拉已被征服的民众,而是远方的军队和成吉思汗下一个目标城市——撒马尔罕的民众。蒙古入侵者展示了他们新造的围攻武器——***炮、投石机,这些器械作为武器,已被围攻部队使用了几个世纪,它们不仅能投掷出石头和火焰,还能射出燃烧的液体、爆炸装置和燃烧物质。他们调来了装在轮子上的巨大***炮,而大队大队的人马则带着可伸缩云梯攻上塔楼,从塔楼那里,他们能够击中内城中的守军。从城市上空进行攻击的同时,坑道工兵们开始在墙底挖地道。在展示空中、地面和地下令人生畏的技术威力的同时,某些情况下,成吉思汗还逼迫已被俘的内堡守军的同伴去攻城,有些囚犯冲锋在前,尸积城壕,有些则推着武器冲入到城堡之内。通过这种方式,成吉思汗加剧了守军的心理紧张。
蒙古人从曾经接触过的不同文化中吸收经验,发明和使用各式武器;而且通过这种知识的积累,他们还创立了全球性的武器库,能够适应所遭遇到的任何形势。蒙古人试验成功了会喷火或爆炸的武器,这些武器后来发展为迫击炮和加农炮。在志费尼的描述中,我们对其准确讲述他们周围发生过什么的证据感到困惑。他将蒙古人的进攻描写成“就像炽热的火炉吸收了坚硬的木头,火势更盛,从炉腰将火花射向空中”。成吉思汗军队将草原勇士所具有的凶猛与速度,和中华文明的最高科技智慧结合在一起。成吉思汗使用快速机动并训练有素的骑兵去对付地面上的敌军步兵,而通过使用新型的火力轰击技术和空前的破坏器械,减弱了内堡城墙的防护威力,使蒙古军队得以突破要塞,从而胁迫城堡守军。随着炮火和死神纷纷降落到城堡内的守军身上,用志费尼的话来说,算端的勇士很快便“淹没在完全毁灭的汪洋大海中”。
成吉思汗认识到,战争不是一场身体的比赛,或仅仅是对手间的竞争,它是一种人反对另一种人的总体事业。胜利不会倾向于那些按规则行事的人,它垂青于制造规则并将规则强加给敌手的人。胜利不可能是局部的,它是完全的、全部的,而且也是无可否认的——或者什么都不是。战争时期,这意味着对恐怖和突袭的肆意使用;和平时期,它则意味着对一些基本而又不可动摇的原则的坚定遵守,这种原则可以在平民大众中间建立忠诚。抵抗将面临死亡,而忠诚者则得以安全。 成吉思汗对布哈拉的进攻,被视为一种巨大的成功,不仅因为那个城市的民众投降了,而且还因为当蒙古人攻击的消息传到首都撒马尔罕时,那里的军队也投降了。算端弃国而逃,蒙古人所向披靡。成吉思汗带领主力部队,翻越阿富汗山脉到达印度西北部的印度河流域,而另一支分遣部队则绕过里海,穿越高加索山脉,进入到俄罗斯平原。从1220年开始的那天起,直到二十世纪二十年代苏维埃主义兴起时,成吉思汗的后裔作为布哈拉城的可汗和埃米尔,统治了该城正好七百年的时间,这是历史上统治时间最久的家族王朝。
成吉思汗操控民众的才能和他的作战技术,是他四十余年持续不断的战争经验和知识积累的结果。在他的一生之中,没有哪一次重要关头是因为突发奇想而在战争中取得胜利的。他有能力激起部众的忠诚,或者说他有全球规模的空前组织能力。这些能力不是得自顿悟的启发,或正式的学校教育,而是得益于独特的自我控制精神和专注意志的驱使,这些能力来自于持续不懈、周而复始的实际学习、经验性的适应,以及对此的不断修正。他的戎马生涯始于很早以前,要比大多数征战布哈拉的蒙古勇士出生还早,而且他在每一次战争中都能学到某些新的东西。在每一次小规模的遭遇战中,他都能获得更多的部众,学到更多的作战方法。在每一次斗争中,他都能将全新的思维与一整套随时变换的军事战术、策略和武器结合起来。他从不重复同一 种战术。
这位注定要成为世界最伟大征服者的男孩的人生之旅,始于蒙古人征服布哈拉之前的六十年。故事发生在广阔的欧亚大陆最偏远的地方之一,靠近现代蒙古与西伯利亚的接壤处。根据传说,蒙古人起源于山林之间,是苍狼与白鹿在一个大湖泊的岸边交配的结晶。因为蒙古人对外人永久地封闭这一故地,所以当成吉思汗去世时,我们没有关于该地区的历史描述。那里的河流和山川名称,事实上在历史文献中是未知的,甚至现代地图对该地区的特征,提供的也是相互矛盾的名称,使用着多种多样的拼写形式。 这个蒙古部落的活动范围,只占今蒙古国家东北部的一小部分。现在该国的大部分区域横跨中亚北部高原,不在太平洋湿润季风范围内,这种季风产生的水灌溉了繁华的亚洲农业文明所分布的滨海平原。相比较而言,到达蒙古高原的湿润季风,大部分来自西北部的北极地区。这种季风释放了带到北部山脉的少量水分,而给蒙古南部留下的则是干燥,这一干燥地带就是通常所说的戈壁。荒芜的戈壁与中度湿润山脉之间的北部地区,横亘着一大片广阔的草原,若夏季雨量充沛,草原就会变绿。夏季,牧民正是沿着这一草原地带迁移,寻找草场。
尽管海拔高度仅约三千米,但蒙古的肯特山脉由地球上一些最古老的高山所组成。与仅通过使用登山工具就能攀登的、连绵起伏而又年轻的喜马拉雅山脉不同,古老的肯特山脉曾被百万年的侵蚀所削平。因此,在夏季,一人一骑就可以轻而易举地登上几乎所有山峰。沼泽地遍布其侧,在漫长的冬季,这些沼泽冻成一块。冬季,山脊上深深的沟壑汇集了凝结的雪水,看上去就如冰河一样。但在短暂的夏季,它们又变成了美丽的钴蓝之湖。春季消融的冰雪充溢湖间,而从山上奔流而下的雪水则汇成条条河流,泛溢草原。夏季气候好的时候,翠绿的草场熠熠生辉,但在夏季气候糟糕的时候,则会连续好几年呈现干燥赭褐的景象。
源出肯特山脉的河流都比较小,并且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处于冰冻状态。即便是在五月份,厚冰通常也足可支撑一支负有装备的马队,有时甚至可以支撑一辆载重的吉普车。广袤的草原沿着江河延伸,被当作是蒙古通往欧亚大陆其他地区的交通孔道。这一草原的边缘西达东欧的匈牙利和保加利亚,往东则到达中国东北,如果不是被一段切断朝鲜半岛的狭长沿海山脉所隔绝的话,它将东及太平洋。在戈壁的南端,草原再次会合,连接起亚洲大陆的腹地,将粗放耕作的黄河平原连接起来。
尽管这一地带起伏平坦,但气候恶劣,而且变化无常。这是一片自然条件极为严酷的地带,那里的人畜都得面对来自气候的不断挑战。蒙古人常说,在肯特山区,你一天之内就能经历四季的变化。甚至在五月份,马都有可能深陷雪坡,以至无法昂首飞奔。 这个注定要以成吉思汗的称号而闻名于世的男孩,就出生在斡难河沿岸的这片土地上。与该地的天然美景不同,在人类历史中,这里很早以前就已经是斗争不断、困苦不已的地区之一。成吉思汗出生于1162年的春季,那年在亚洲历法中称为马儿年。在一座可眺望远处斡难河的孤立而又光秃的小山丘上,一位被抢夺来的名叫诃额仑的年轻女子,艰难地生出了她的第一个孩子——铁木真(即成吉思汗)。周围都是陌生人,诃额仑在远离抚育过她的家庭和她所熟悉的世界里分娩。这个地方不是她的家乡,如今将她迎娶为妻的男人,并不是原先那位早已与她完婚的男人。
在不久前,她的命运就变得如此迥异。她曾是另一位年轻勇士、篾儿乞惕部落人赤列都的妻子。他经过草原东部时,遇到了来自以盛产美女出名的斡勒忽讷部落的诃额仑,于是就追求她。按照草原传统,在娶诃额仑回部落之前,他要给她的父母提供聘礼并为他们干几年活。刚一完婚,两人便独自开始跋涉数周的路程,返回他的家乡。根据《秘史》记载,她坐在一辆由一头公牛或牦牛拉着的黑色幌车上,而她那引以为荣的丈夫则骑着褐色的马,伴随在车旁。诃额仑那时可能还不满十六岁。
他们沿着斡难河轻松愉快地穿越过草原,而且随即准备进入把他们与篾儿乞惕领地隔开的多山地区。仅需几天路程便可穿越横亘在前的孤立山谷,并可顺势下山进入篾儿乞惕人放牧的肥沃草场。年轻的新娘坐在她的黑色幌车前,并未觉察正向她猛扑过来的骑马者。这场凶暴的攻击不仅将永远地改变她的一生,而且也将改变世界历史的进程。
一个独自带着猎鹰外出打猎的骑马者,从悬崖附近一处不太令人注意的高地看到了诃额仑和赤列都。诃额仑和她的幌车看来是个大猎物,比他所能取得的任何猎物都要重大。
没等这对新婚夫妇注意到他,这位猎人就策马飞奔,回到营地,找到他的两位兄弟。也许是太贫穷,拿不出为迎娶诃额仑这般的女子为妻所必需的聘礼;也或许是因为不愿对她的父母履行新郎应服的传统家内役,这位猎人选择了草原上获取新娘的第二种普通的方式——抢婚。三兄弟出发径直去寻找他们的猎物。当他们迅猛扑向这对夫妇的时候,赤列都立即策马急行,将攻击者从幌车旁引开,果然如其所料,三兄弟跑去追赶他。他环绕山岭,试图设法摆脱他们,但却是徒劳的。赤列都又回到新娘的身边,但在那时诃额仑明白,她的丈夫是无法骗过攻击者的,他们不在自己的领地内,攻击者很快便会回来。虽然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姑娘,但为救丈夫一命,她决定呆在原地并向抢劫者投降。如果她与赤列都一起骑马逃走,他们将会被俘,而且赤列都将会被杀。但如果让赤列都独自逃走的话,那么就仅有她一人被俘而已。
按《秘史》的叙述,为说服丈夫配合她的计划,她对赤列都说:“如果你活着,每个方向、每个毡车里都有少女等着你。你能找到另一位女人做你的新娘,你可以将再娶的妇人称为诃额仑来代替我。”诃额仑迅速地脱下身上的衫儿,并敦促她的新婚丈夫“快速逃离”。她将衫儿抛到他脸上作为分别的表示,并说:“随身带着这个,无论走到哪里,你都可以闻到我的气味。”
气味在草原文化中占据着重要的位置。在其他文化环境中,人们见面或分别的时候可能是拥抱或亲吻,而草原牧民则是用一种很像是在亲吻面颊的方式——彼此用鼻子来吸嗅对方的气味。这种相互吸气的方式,在不同的层面上带有不同的深重情感意味:从父母与孩子间的互相闻气,到爱人间的情欲闻气,这是不同的。每个人的气息和独特的体味,被认为是构成了人的心灵的一部分。通过将衫儿抛到丈夫身上的方式,诃额仑将她饱含深情的所余之爱献给了赤列都。
自那天之后,等待诃额仑的将是历经波折的漫漫人生之路,而且她已注定不能再见到她的初恋丈夫。在抽身逃离绑架者的时候,赤列都抓起脸上的衫儿,亦步亦趋,无数次回首张望诃额仑。他的黑色长辫像是鞭子一样,来回地抽打在他的双肩与胸膛之间。眼看着丈夫跨过关口,永远地在她眼前消失时,诃额仑发泄了积郁在心底的所有感情。《秘史》记载道,她仰天嘶吼,以至于“搅动了斡难河水”,而且“震动了林间山谷”。
抢夺她的人——这位注定要成为她新丈夫的男人,就是也速该,他属于一个弱小而且不重要的氏族群体,这一群体后来就是以蒙古而闻名的。但在此时,他只不过是孛儿只斤氏族的成员,而此时的孛儿只斤氏族依附于势力强大的泰亦赤兀惕部落。令诃额仑头痛的不是也速该的地位,而是他已有一个妻子,名叫索济格勒(Sochigel),并育有一子。诃额仑将不得不在家族内为争夺她的地位而努力。有穹顶帐篷的住宅是用毛毡环绕,扎在格式框架上构成的,如果幸运的话,两位妇人大概会生活在各自的帐篷内,但即使不在同一个帐篷内,她们仍将是“抬头不见低头见”。
诃额仑是在广阔的草原上长大的,那里是一望无垠。夏季,成群的马匹、奶牛、绵羊和山羊在那里吃草并且长膘。她习惯于草原生活提供的丰盛肉食和奶制品。与此不同的是,她的新丈夫所属的小部落却生活在游牧世界的北部边缘地带,在那里,草原迫近森林地带,没有足够的草场可供喂养畜群。现在,她不得不面对粗糙的猎户食物:旱獭、老鼠、鸟、鱼,或偶尔吃上鹿肉或羚羊肉。蒙古人声称,草原部落中没有古老光辉的历史。他们被当作是食腐动物,与狼一起竞争,去抓捕小动物,而一有机会,他们就会从草原牧民那里偷盗动物和劫掠妇女。诃额仑仅仅被当作稍优于被捕获的奴婢来对待。
根据一项常被反复提及的记述,诃额仑的第一个孩子挣扎着来到这个世界,右手手指里紧紧地握着某种神秘而又富有某种征兆的东西。年轻的母亲轻轻地但是焦虑地逐个扳开他的手指,发现了一块与指关节骨一般大小的黑色凝血。在他母亲温暖的子宫内,这个孩子就已紧握着一块凝血,并且带着它从那个世界来到这个世界。一个涉世不深、没有文化而且又非常孤独的年轻姑娘,她怎能理解儿子手上这个奇怪的标记呢?八个多世纪之后,我们仍在设法解答的,正是她当日所要问的那些问题。这块凝血象征一种预言或是一个咒语?它预示着好运还是不幸?她该引以为豪还是该惊慌失措?该满怀希望还是该心忧如焚?
在十二世纪,许多具有游牧民特征的部落和氏族生活在草原上,它们游移不定地结合在一起。在所有的草原部落中,与蒙古人亲缘关系最近的是东部的塔塔尔人、契丹人和更东面的满族人,以及西部的中亚突厥部落。这三个民族与西伯利亚的某些部落,拥有一种相同的文化和语言传统。位于塔塔尔和突厥部落之间的蒙古人常常被外人混淆,他们有时被称为蓝突厥,有时被称为黑塔塔尔。作为说阿尔泰语的人,则因阿尔泰山脉位于蒙古西部而得名,他们的语言和朝鲜语、日本语相比,具有较远的相似性,但与汉语或亚洲的其他有关语言,则毫不相关。
尽管突厥部落和塔塔尔联合成了几个部落联盟,但蒙古人却被分成很多小的、各自由一位领袖或可汗领导的群体,并且松散地建立在血族纽带的基础上。蒙古人声称他们与突厥和塔塔尔部的身份截然不同。他们一直以来都坚持认为其直系祖先是匈人,三世纪时,他们在蒙古高原建立了第一个帝国。“匈”在蒙古语中的意思是指人类,他们称匈人的祖先为匈奴,是太阳的子民。四至五世纪时,匈人从蒙古高原向外扩张,征服了很多国家,从印度直到罗马。但他们无法在许多不同部落间维持联系,很快便被他们所征服的文化所同化。
在掠得诃额仑之后不久,也速该发动了对塔塔尔人的战争,并杀死塔塔尔的一个名叫帖木真兀格的首领。儿子刚出生不久,他返回营地,并给这个男孩取名为铁木真。因为草原民众认为人一生只有一个名字,这一名字的选择包含有多层次的象征意义。这一名字赋予这个孩子以个性、命运和定数。取名“铁木真”也许强调了蒙古人和塔塔尔人之间持续不断的仇恨,但很多学术的和虚构的讨论,都围绕着“铁木真”之名的准确含义,以及他父亲要通过这样的取名赋予儿子什么而展开。最好的暗示来自于也速该给他其他几个孩子取名的特征,这些孩子的名字有一个共同的词根。铁木真之后,在诃额仑相继生育的四个孩子中,小儿子名为帖木格,最小的孩子也是惟一的女儿取名为帖木仑。这三个名字似乎都有一个共同的动词根源“帖木勒(temul)”——该词根出现在几个蒙古语词汇中,意指向前冲、被鼓舞、有创造性的思想,甚至指带有幻想的飞跃。正如一位蒙古学者向我解释的,该词最好的解释便是:“正在纵情奔跑的马的眼神里,根本没有驾驭者。”
虽然蒙古人的世界孤立隔绝,但生活在那里的蒙古部落并未完全与世界时事切断联系。成吉思汗出生前的数个世纪,汉文明、穆斯林文明、印度文明和基督教文明都已渗透进蒙古本土,然而,这些文化很少被证明能适应高原草原的恶劣环境。游牧部落与中国和中亚境内不断变化且疆界各异的国家,有着并不密切但却复杂的商业、宗教和军事联系。生活在如此偏北的地方,蒙古人基本上处在商贸路线的范围之外,这条路线即是后来闻名遐迩的“丝绸之路”。该路线穿越戈壁南端,它很脆弱,但却又时断时续地将汉文化和穆斯林文明连接在一起。然而,由于如此多的货物向北方扩散,这使蒙古人意识到:南方遍地黄金。
对游牧民来说,与近邻的贸易及征战,构成了每年生活有规律变化的一个互相联系的组成部分,就如春季照管雏畜、夏季寻找牧场和秋季烘烤肉类与奶制品一样,如此平常,如此按部就班。漫长而又寒冷的冬季正是狩猎的好季节。这些人分成各个小的部分,离家外出,徘徊在山野间,或进入森林猎取野兔、狼、貂、麋鹿、野生山羊、原羊(即野生绵羊)、野猪、野熊、狐狸和水獭。有时全体成员参加狩猎,他们尽可能在那里围上一块大的区域,并将猎物赶向一个中心的屠杀点。这些动物不仅提供了肉食和毛皮,而且还为游牧民提供制作各式工具、武器及装饰品所必需的鹿角、羊角、长牙、牙齿和骨头,以及药用的风干的动物***。森林还供给其他产品和日常生活资料,包括从鸟巢里掏雏鸟的猎鹰。
游牧民在家庭与家庭之间,或在帐篷与帐篷之间交换森林产品,甚至还往南方去交换森林产品。同时,诸如铁和纺织品一类的制成品,则从戈壁南端的贸易中心慢慢地传往北方。蒙古人几乎生存在地球的最北边缘,正好处在草原与北部西伯利亚森林的交界处。他们在森林中以狩猎为生,这与在草原上放牧为生是不一样的,体现了两群人完全不同的特性。蒙古人紧紧抱住脆弱的贸易线,将北部的冻土地带和草原,与南方的农业耕地和手工作坊连接起来。流入遥远的北方的货物是如此之少,以至于在蒙古人中间,据说有一双铁马镫的人就可以被认为是最高的贵族。
某些年份猎物匮乏,人们在刚一入冬的时候就将面临饥馑,没有森林产品用于贸易。在那些年份,蒙古人仍旧要组织狩猎聚会。只是他们并非向北方前进,去森林里猎取动物,而是越出草原去抄掠异族。如果蒙古人没有物品拿来贸易,他们就在草原上或绝谷中袭击所能找到的牧民。蒙古攻击者用以对待动物一样的策略,来对付“猎物”,他们先发出攻击信号,此时“猎物”通常就会四处逃窜,留下大部分的牲畜、家中财物及攻击者所想得到的其他任何东西。因为攻击的目标就是为获取货物,所以蒙古攻击者通常只是抢劫帐篷并围捕牲畜,而不是去追击逃亡之人。蒙古袭击者想要的只是货物,因此在这类争斗中,死伤比较少。年轻的妇女被劫掠为妻妾,男孩则被掳掠为奴。年老的妇女和最幼小的孩童通常可免受伤害。适于打仗年龄的青壮年男子通常骑着健壮的马迅速逃离,因为他们最可能被杀,而且整个群体的未来生计得完全依赖他们。
如果逃脱的男人们能尽快设法召集到同盟者,他们就可沿着攻击者的足迹去追击他们,而且还可夺回自己的货物。如果不这么做,失利的部落男子就会像他们的许多牲畜一样被围捕,他们得设法躲避追捕者。然而,他们也有适时进行反击以便重新组织新生活的计划。
对于蒙古人而言,发动这样的战斗只是一种抢劫的循环方式,并不是真正的战争,也不是出于长期的部落世仇。报仇常被当作抢劫的借口,却很少作为真正的动机。战斗中的成功给胜利者带来威望,这是因为他带回了货物并与家人、朋友分享。战斗并不是以战场上抽象的荣誉为中心。获胜的勇士引以杀敌为傲,并记住那些死去的敌人,但他们没有炫耀斩获了多少首级,也没有刻上痕迹或其他标志来表示他们在战斗中杀了多少人。关键只是货物,而不是杀人。
狩猎与贸易、放牧和战争,在蒙古部落的早期生活中,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生存活动网。从学会骑马之日起,每个男性成员就要开始学习追捕的技术,而且没有一个家庭仅靠一项活动就能生存下去。抢劫遵循的是源自北部的地理模式。南部的各部落,生活在丝绸之路沿线商贸城镇附近,他们总是比遥远的北部部落有更多的货物。南部人拥有最好的武器,北部人要取得胜利的话,就要具有迅捷的行动、精明的思维,并且作战要更勇猛。这种贸易和抢劫交替的模式,提供了一种缓慢但稳定的交流方式,铁制品和丝织品渐渐往北部移动,那里气候恶劣、牧草稀少,而人又非常粗犷并且崇尚暴力。
有关铁木真童年时代的细节描写,仅有很少的部分残存下来,然而即便是这些残存下来的少量描写,也并未表明他的父亲曾对他寄予过厚望。当他们向另一个营地迁移时,他的父亲曾意外地将他弄丢。泰亦赤兀惕氏族发现了他,他们的首领塔儿忽台——胖可汗——将他带回自己的家里,并且留他住了一段时间。后来,当铁木真势力变得强大的时候,塔儿忽台吹嘘道:他曾细心地关怀铁木真,并用仁慈的戒律来训练他,就如训练牛犊一样,这是牧人最珍惜的东西。我们不大清楚其中的具体细节和故事怎样开场,又如何收尾的,但最终,这个男孩和家人团聚了。或许是因为这位胖可汗归还了这个男孩,或许是铁木真一家加入了这位胖可汗的阵营。
铁木真人生当中所发生的另一件众所周知的事情,就是当他在按蒙古计岁法刚满九岁,而按西方计岁法仅有八岁的时候,他的父亲就带他去寻找妻子。父子俩前往东部的诃额仑家族,也许这是因为诃额仑希望她的儿子能娶她自己部落的女人为妻,或者至少是要他娶个了解她家族的女子为妻。然而,与诃额仑的初衷不同,也速该似乎想摆脱铁木真。也许是因为这位父亲意识到,将来会在他的两个儿子——铁木真和别克帖儿之间爆发争斗。别克帖儿是他的长子,是他的第一个妻子索济格勒所生。在这么小小年纪的时候就将铁木真带走,父亲也许是试图阻止斗争的完全爆发,因为这一斗争将会使他的家族陷于困境。
也速该仅仅带着一匹额外的、用于赠送给未来新娘父母的马,他需要找到一个愿意接受铁木真为劳力而为他们干几年活的家庭,以此作为对他们将女儿许配给他儿子的报答。对铁木真来说,这次旅行大概是他生平第一次冒险沿斡难河离开故乡。在不熟悉的地盘上是很容易迷路的,而且旅行者要面对来自野生动物、恶劣天气,特别是其他部族人三方面的危险。正如后来所发生的那样,父亲并没有将铁木真直接带到诃额仑的家族。他们沿着那条路前行,停留在一户人家里,那家人有个女儿,名叫孛儿帖,年岁仅比铁木真稍大一点。两个孩子明显地相互喜欢对方,而且双方的父亲也同意他们订婚。在学徒期,或者说在“家内役”期间,他的父亲期望铁木真能在亲家的监护下生活与劳动。渐渐地,这对已订婚的夫妇变得更加亲密。因为女孩通常比男孩大一点,就如孛儿帖与铁木真那样,她将给他传授适于他们两人的适时而又适度的性行为知识。
在也速该离开铁木真之后的归途中,正好遇到一群塔塔尔人在一个营地进餐。《秘史》记载,也速该与他们共同进餐,然而他同时也明白,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作为塔塔尔人的敌人,早在八年前的战斗中,他曾经杀死他们的同族帖木真兀格。虽然他试图隐瞒,但还是有人认出了他,并对他秘密下毒。尽管毒性非常厉害,也速该还是设法逃离了塔塔尔人,并返回到他的家族所在地。随即,他立刻派人把铁木真接回来。铁木真丢下孛儿帖,迅速回到他临终父亲的床边。
等他返回家族营地的时候,父亲已经死了。也速该留下了两个妻子和七个不满十岁的孩子。那时候,铁木真一家仍寄居在斡难河沿岸泰亦赤兀惕氏族的屋檐之下。泰亦赤兀惕氏族已经支配了也速该最近三代的孛儿只斤氏家族。失去了能帮助他们打仗与狩猎的也速该,泰亦赤兀惕氏族认定这两个寡妇及其七个孩子已毫无用处。在斡难河沿岸残酷的生存环境中,泰亦赤兀惕氏族不可能给额外的九个人提供食物。
按照草原传统,协助也速该抢夺诃额仑的一个兄弟应该收继诃额仑。在蒙古的婚姻体系中,甚至在也速该与另一个妻子索济格勒所生的儿子之中,如果年龄足够大并且能赡养家庭的话,他就可以成为诃额仑理所当然的丈夫。蒙古妇女常常和已故丈夫家族内的更年轻的男人结婚,因为这给年轻人提供了拥有一位有经验妻子的机会,而不用给她的家庭提供一批精致的聘礼,或要求数年艰辛的“家内役”。虽然还是个年轻妇女,大概只有二十几岁,但对大多数男人而言,诃额仑已有太多的孩子需要抚养。作为一个远离故乡被掳掠而来的妻子,她既不能给未来丈夫提供家庭财富,也不能给他提供有益的家庭关系网络。
随着丈夫的去世,而且又没有别的男人愿意收留她,诃额仑一时处在泰亦赤兀惕家族之外,没人有任何义务去救助她。她很快得到消息说,她已不再是这个氏族中的一员了。蒙古人通常是通过食物分配的方式来象征亲戚关系的。这是在一个春季,当时,前可汗(俺巴孩)的两个寡妇老太婆,组织了一个祭祀祖先的年度典礼,他们没有通知诃额仑,因此他们不仅剥夺了她获得自身那份食物的权利,而且还剥夺了她在家族内的成员资格。从此,她和她的家庭只有自食其力,自我保护了。当泰亦赤兀惕氏族沿着斡难河向夏季牧场迁移的时候,他们试图留下诃额仑和她的孩子们。
根据《秘史》记载,当这个部族收拾营盘出发时,他们抛弃了这两个妇女和七个孩子,族人中仅有一位出身低微的老人站出来大声抗议他们的所作所为。这一件事显然给铁木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位泰亦赤兀惕人怒吼着走到老人身旁,斥责他并没有权利指责他们,并在转身离开的时候,将老人刺死。不到十岁的铁木真看着眼前所发生的这一幕,据说他曾冲上前去,试图救助这位快要死的老人;但他无能为力,只是带着悲痛和愤怒,含泪作别。
诃额仑早在十年前被绑架期间就表现得非常镇定自若,面对眼前的这次危机,她表现得同样坚强有力。她做了一次激烈而又带有挑衅性的最后努力,希图使泰亦赤兀惕人因羞愧而带她们一起离开。当泰亦赤兀惕氏族弃营地而走时,诃额仑骑马持鬃,挥舞着她已故丈夫的精神之旗,去追赶那群抛弃他们的人。高举过头顶的精神之旗在空中迎风飘扬,她骑马环绕着这群正要离去的族人。诃额仑在泰亦赤兀惕部落前挥舞着去世丈夫的精神之旗,这不仅仅只是在挥动着丈夫的象征,而更是在展示其丈夫的真实灵魂。在他的灵魂面前,他们确实感到羞愧,而且还担忧可能遭到神的报应,因此他们暂时返回营地。但是,在夜幕降临的时候,他们带着家族的牲畜,一个个偷偷溜走了。在这样的冬季,这样做几乎是将两位寡妇和七个孩子置于死地。
然而,这个家族并没有消亡。经过诃额仑巨大的努力,整个家族得以顽强地生存下来。正如《秘史》记载的,为养活五个孩子,她盖住头,卷起裙摆,日夜沿河奔波,寻找食物。她采拾小果类,并用一根杜松树枝来挖掘生长于河边的植物草根充饥。为养活家人,铁木真以磨锐的兽骨为尖器,制作木箭,在草原上捕捉鼠类,他还将母亲缝纫用的针弄弯,制成鱼钩钓鱼。随着孩子们渐渐长大,他们所获取的猎物也越来越大。在距此五十年之后,曾拜访过蒙古人、并且撰写过最早一部有关铁木真生涯著作的波斯编年史家志费尼,他在书中写道,这个家族“穿着用狗皮和老鼠皮制成的衣服,而且他们的食物就是那些动物的肉,以及其他无生命的东西”。不管准确与否,这种描写还是表现出了那些处在饥饿边缘、被社会所遗弃之人绝望而无助的挣扎。就像他们周围的其他部落一样,他们过着几乎与动物一样的生活。在生存环境如此恶劣的地带,他们的生活水平比草原上最低的生活水准还低。
一个被驱逐的孩子,是怎样从如此低微的地位而成长为蒙古人的大可汗的呢?通过考察《秘史》中有关铁木真进入***期的叙述,我们找到了有关这个强悍角色的极为关键的线索,在塑造其性格特征及其走向权力顶峰的过程中,那些早年留下的创伤事件必定起了重要的作用。他的家族所经受的悲惨境况,慢慢地影响到他那意义深远的决定:藐视草原上严格的社会等级结构,向命运发出挑战,并且依赖于值得信赖的伙伴,以这些人作为主要的支持基础,与他们、而不是与自己的家族或部落结成联盟。
第一个强大的联盟,是跟一位比他稍长的名叫札木合的人联合而成的。札木合的家族多次扎营在斡难河沿岸、靠近铁木真家族的地方,而作为札只剌惕氏族的成员,他们又与铁木真父亲的氏族具有远亲关系。在蒙古人的观念中,血族关系凌驾于所有其他社会原则之上。任何处于血族关系网络之外的人,自然就是敌人,血缘越近,关系就越近。铁木真跟札木合是远亲,但他们希望更亲近,于是就结拜为兄弟。在他们的孩提时代,铁木真和札木合曾两度盟誓保持永久的手足情谊,按照蒙古传统,他们成为血亲般的兄弟。这一命中注定的友谊事迹,以及铁木真人生早期的一些关键性事件,揭示出很多的细节。它们反映出铁木真从逆境中崛起以及整合各种资源的非凡能力,他极其需要那些资源,以便能最终平息主导着当日草原的部落战争。
铁木真和札木合建立了亲密的友谊,他们一起打猎、钓鱼,一起操练能提高他们日常技能的各种游戏。蒙古小孩,无论男女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从幼年时代起,他们就要随父母或兄弟姐妹学习骑术,过不了几年,他们就要努力自己握住缰绳,并且独自骑马。通常,到四岁的时候,小孩就已掌握了不用马鞍的骑术,也最终掌握了如何站立在马背上的技能。他们时常站立在马背上互相进行***术比试,看谁能把对方击倒。当他们的腿长得够长,可以够得着马镫的时候,他们还要训练在马背上射箭和用套索捕捉牲口。皮革囊制成的靶子被悬挂在竿子上,迎风吹拂摇摆,年轻人以不同的距离和速度从马背上练习击中靶子。这样的马术技能,在他们今后的人生中将发挥出无与伦比的价值。
其他的一些游戏包括玩跖骨的游戏,一种用羊的踝骨制成的骰子。每个男孩都随身带着一套四个跖骨,它们可以用于占卜未来、解决争执,或者只是简单地当作有趣的游戏玩。此外,札木合与铁木真还在结冰的河上玩一种比较活泼的游戏,有点像苏格兰冰上掷石游戏。虽然《秘史》并没有提及他们使用的冰鞋,但在随后一个世纪里,曾去过那里访问的一位欧洲人写道,这个地区的猎人经常将兽骨绑到脚上,他们能在结冰的湖面或江面上飞奔,进行体育活动或追赶动物。
这些技能将在日后显示出巨大的优势,不同于几乎所有其他的敌人,蒙古人能在结冰的江面和湖面上纵马飞奔,甚至作战。欧洲人所依凭的能抵御入侵的结冰河流,如伏尔加河和多瑙河,对蒙古人来说简直就是通途,使他们能够直达城下,而在这样的季节,欧洲人是毫无防备的。
铁木真用青少年时期的大部分时间来帮助维持家族生存。铁木真和札木合在斡难河上所玩的游戏,在所有有关这位后来成为伟大征服者的男孩一生的记载里——是惟一提及,并且众所周知的轻松娱乐。铁木真与札木合第一次誓言彼此忠诚时,他才十一岁。两个孩子交换小物品作为誓言的象征。札木合给铁木真的是一个雄獐的指骨,而铁木真给札木合的是一块镶嵌有小片铜块的、来自远方的珍宝。第二年,他们交换了成年人之间歃血为盟的礼物——箭头。札木合将两块洞穿的小牛角作为响箭送给铁木真,同样,铁木真也送给札木合一个用柏木精心制作成的雅致箭头。正如一代代猎人们所做的那样,铁木真很早就知道如何使用能发出哨响的箭头进行秘密交流。这种通过声音交流的方式,其他人容易忽视,完全不能辨认。
作为第二次宣誓仪式的组成部分,男孩们通常要歃血为盟,以此达到心灵相通。《秘史》引用札木合的话来说明铁木真和札木合之间的情形,两人彼此誓言永不相忘,并且一起吃下“难以下咽的食物”,但无法得知那到底是什么。伴着誓约,两人成为“安答”(andas),这一联合被认为比血族兄弟间的关系还要牢固,因为“安答”是可以自由选定他们之间的关系的。札木合是铁木真人生中仅有的一位“安答”。
在随后的那个冬季,札木合的氏族并没有返回到斡难河沿岸靠近铁木真家族的那个地方,而且在接下来的数年里,彼此也毫无音信。然而,这一童年时期铸就的联盟,将是铁木真后来问鼎草原的路途上最主要的财富,同时也是最主要的障碍。
不同于和札木合共处时的亲密无间,在家里,铁木真时常为异母兄长别克帖儿的强压而愤恼,随着两人渐渐地长大,兄弟间的敌对情绪越来越剧烈。通常,严格的等级划分支配着蒙古牧民的家庭生活,现今仍是如此。面对家常便饭般的来自猛兽与恶劣气候的威胁,蒙古人形成了一种孩子须绝对服从父母的制度。父亲要是不在,无论为期仅几个小时或几个月,他的角色便由长兄担当。兄长有权力支配各项行动,分派任何任务,处置任何他所喜欢的东西。兄长行使全部的权力。
别克帖儿稍长于铁木真,父亲被毒死之后,他渐渐地开始行使最长男性成员的特权。仅从《秘史》里的叙述就可以了解到,铁木真的愤恨,是在一件起初看来微不足道的小事中爆发的。别克帖儿抢夺了铁木真打中的一只云雀。别克帖儿本无须其他理由就可得到它,而不必以家长的姿态强行这样做;果真如此的话,他就可以很好地处理此事,而不会用自己的权力来欺负铁木真。那之后不久,铁木真和他的亲兄弟哈撒儿与他们的异母兄弟别克帖儿和别勒古台一起,坐在斡难河边钓鱼。铁木真钓到一尾小鱼,但被别克帖儿和别勒古台夺去。愤怒与失望交织在一起,铁木真和哈撒儿跑回到母亲诃额仑身边,向她申诉。然而,诃额仑不是站在自己的儿子一边,而是站在别克帖儿一边,她告诫他们,应该谨记在心的,是曾经抛弃他们的敌人——泰亦赤兀惕人,而不是与兄弟失和。
诃额仑一直支持别克帖儿,这使铁木真难以忍受。作为长子,别克帖儿不仅对弟弟们颐指气使,而且还扩大特权,包括除生身母亲之外,对父亲其他遗孀在性方面的使用权。作为寡妇,诃额仑没有被已故丈夫的兄弟所收纳,她的最可能的伴侣将是别克帖儿,因为他是由诃额仑丈夫其他的妻子所生。
在这个家庭关系极度紧张并暗藏分裂危机的时刻,诃额仑愤怒地向自己的儿子讲起阿兰豁阿的美丽传说。阿兰豁阿是蒙古人的女祖先,她在丈夫去世后还生了几个儿子,而且和一个养子生活在一起。这则美丽传说的含义是显而易见的:别克帖儿长大后,诃额仑将接受他作为丈夫。因此,无论从哪个方面讲,别克帖儿都是一家之主。然而,铁木真决不能忍受与别克帖儿共处在这样的局面之下。因别克帖儿问题而与母亲出现感情冲突之后,铁木真用一种在蒙古文化中深具强烈冒犯性的手势,甩开门帘,愤怒地夺门而去,弟弟哈撒儿也接踵离去。
两兄弟发现别克帖儿静静地坐在一座小山上,眺望草原,他们就穿过草地小心地接近他。铁木真授意家中最好的射手哈撒儿从小山前面直接挺进,而他本人则爬到小山的背后。他们蹑手蹑脚地接近别克帖儿,就像是打猎时潜近正在休憩中的小鹿或正在吃草的瞪羚。当他们接近到易于攻击的范围内时,就悄悄地搭箭上弓,随即,带着抽出的箭,猛然从草地中冒出。别克帖儿并没有逃跑或试图自卫,在弟弟们面前,他不愿屈尊就范,露出怯意。他用铁木真母亲一样的话劝告他们,他们真正的敌人是泰亦赤兀惕氏族,据说他曾这样说道:“我不是你们的眼中钉、哽中刺,没有我,你们除了自己的影子外,就没有伙伴。”他盘腿而坐,等待着他们的慢慢靠近。别克帖儿清楚地意识到前头的命运会如何,但他仍未反抗。相反,他向他们提出了最后的要求,请求他们饶恕他的亲弟弟——别勒古台。
他们与他保持有一定的距离,铁木真从背后攻击,哈撒儿从正面进攻,他们将箭直接射向别克帖儿。他们没有动手处理他,担心沾染到遍地流淌的血,就转身弃别克帖儿而去,让他一人孤独地死去。《秘史》的作者并未叙述他是立刻死去,还是鲜血流尽而慢慢死去。按照蒙古传统,提及鲜血和死亡是触犯禁忌(taboo)的,但是这次谋杀被认为对铁木真的人生是非常重要的,因此记载甚详。
铁木真和哈撒儿一回到家里,据说诃额仑马上就从他们的表情中猜到了他们的所作所为,她冲着铁木真厉声大叫:“破坏者!破坏者!你一出生,手中就握着一块凝血。”并转身责备哈撒儿:“你就像是一条咬着自己胞衣的野狗。”她冲着铁木真喷发着歇斯底里般的愤怒,在《秘史》里是用全篇最长的几段独白之一表达出来的,诃额仑不断地辱骂,并将她的儿子比作野兽——“像攻击的豹子,像失控的狮子,像吞噬被捕食动物的怪兽。”最后,她筋疲力尽,不断地反复述说着别克帖儿早前的警告,好像是咒语一般:“现在,你除了自己的影子外,就没有伙伴了。”
如此年纪轻轻,铁木真就已经以命相搏,这不仅仅是为了荣誉或威望,而是为了赢得胜利。他潜身靠近自己的兄长,就像在捕猎一只动物,正如后来他所显示的天才一样,他将狩猎的技能转变为战争的策略。将更好的射手哈撒儿置于前面,而将自己置于断后的位置,这同样也显示出他的战略才智。就像一匹必须在任何竞赛中都处于领头位置的马,铁木真决心要做个领导者,而不仅是追随者。为了获得首要的地位,他要证明自我:打破传统,反抗母亲,并且要除掉任何挡住他前进道路的人,即使是他自己的家族成员。
虽然谋杀别克帖儿使铁木真从他异母兄弟的掌控中解脱出来,但他触犯禁忌的行为,将家族推到了巨大的危险处境。他们不得不立即逃离该地。按照蒙古传统,他们将别克帖儿的尸体抛于旷野,任其腐烂消亡,只要那里仍可能留有任何别克帖儿的痕迹,就会避免再回到那个地方。正如别克帖儿和诃额仑曾经训诫过的那样,铁木真现在才发现,除了自己,已没有了保护者或盟友,而且自己不久也会被捕捉。他是一家之长,但也是作为一名陷于险境的背叛者。 直到这个时候,诃额仑的家族还是一群被驱逐的群体,只不过不是作为犯罪者。谋杀事件改变了所有的一切,并且使任何人都有借口对他们穷追猛打。泰亦赤兀惕人自认为是斡难河上的贵族世系,因为铁木真在他们的领地杀了人,他们就派一部分勇士去严惩铁木真,并阻止他下一步的所作所为。由于在空旷的草原上无处藏身,铁木真逃向安全的山区,但追捕者还是逮住了他。泰亦赤兀惕人将他带回大本营,想在那里设法摧垮他的意志。他们用一种像牛套一样的枷将他锁起来,那样就使他只可步行,但双手不能动弹,使得他无法靠自己进食甚至喝水。每天都有不同的家庭来承担看护他的职责。
泰亦赤兀惕群体中有几户从属的家系,也是在战争中被俘的,作为奴仆和他们生活在一起。铁木真作为囚犯就是被移交给这些奴仆家族看守的。与蔑视他的泰亦赤兀惕人不同,他在这些家族中得到同情和安慰,晚上的时候他们将他带到帐篷内。这些人在泰亦赤兀惕首领看不见的情形下,保护着铁木真,他们不仅分与他食物,而且《秘史》里还强调了一段情节,一位老妇人细心地护理他的伤口——那是被枷嵌入颈脖所致。这个家族的孩子们也劝说他们的父亲抗令行事,夜间移开枷锁,让铁木真休息得更舒适。
有关铁木真从这种难以忍受的境地里逃脱出来的故事,进一步展现出他的性格特征,这一性格特征将深刻地影响着他今后的崛起。有一天,趁着泰亦赤兀惕人都烂醉如泥,而铁木真又恰巧被一位呆头呆脑、又身体孱弱的年轻人看守,他突然急转身,猛烈地摇动枷锁,朝看守者的头部打去,将其击倒。戴着枷锁徒步穿越草原是必死无疑的,他没有那样做,而是躲到了河边附近的草丛中。不久搜索马上就开始了,很快他便被曾善意相待过他的那家主人发现。老人并没有鸣响警报,相反却提醒他趁夜幕降临的时候逃走。天黑之后,铁木真离开那条河,但并没有急于逃走。他慢慢地朝老人的帐篷前行,并走了进去,对于这个家庭而言,这是极为惊骇和危险的。冒着全家人生命的危险,不太情愿的主人还是给他卸下了枷铐并烧毁了它。第二天,他们将铁木真藏在一堆羊毛里,泰亦赤兀惕人那时正在继续追捕他。那天夜里,他们将铁木真送走,尽管贫穷,他们还是煮了羊肉来款待他,并送给他一匹马。骑着那匹马,铁木真设法躲过追捕者,长途跋涉逃回母亲那遥远而又孤立的营地。
对于一个贫穷的家庭来说,能冒险相助一个陌生人并送给他如此贵重的东西,说明铁木真必定有某种特别的吸引力或能力。同时,这个地位卑贱的家庭必定也对他留有很好的印象。与他有较近血缘关系的泰亦赤兀惕氏族,曾经抛弃过铁木真的家族,听任其自生自灭,现在又急切地想除掉他。与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另一个家庭,却甘愿冒死相助。这一事件灌输给铁木真的不仅是对位居更高阶层者的不信任,而且还有对某些人——即便是那些自己氏族之外的人——的信任,他们的确值得信赖,甚似家人。在其后的人生之路中,他主要是通过他们自己的实际行动来判断他人,而不再根据他们的血缘纽带。这是草原社会里一种带有革命性的观念。
蒙古的口头传说和原始资料认为,铁木真一生仅有这样一段短暂的被俘和被奴役的时期,但当代中国编年史家的著述却认为,铁木真在被奴役中度过了超过十年的时间。他可能多次被奴役,或者说这一事件持续的时间,也许比《秘史》中所显示的时间要更长。有学者认为,如此长的奴役时间,正好解释了有关他童年时期明显缺乏详细资料的原因。多年以后,这段被奴役的时期,对成吉思汗来说是耻辱的;但甚至更重要的是,对于曾经奴役过他的那些家族的后代来说,提及此事将是极为危险的。事实上,每个与奴役事件有关的人都非常清楚,对这一事件要保持缄默;而且,尽量缩短铁木真的这段被奴役的时间,将会更符合蒙古人的情感,这种情感要求只可稍涉负面的东西,与此相反,要强调铁木真英勇的逃逸。
1178年,铁木真十六岁。自他父亲七年前去世以来,他已很久没见到未婚妻孛儿帖了,但他在这件事上自信十足,认为完全可以再次找到她。他带着异母弟别勒古台,沿着客鲁涟河(今克鲁伦河)而下,去寻找她的家族。当他们找到属于孛儿帖父亲德薛禅的营帐时,铁木真高兴地发现孛儿帖仍在等着他,甚至尽管她已十七或十八岁,早已过了适婚的年龄。德薛禅知道铁木真与泰亦赤兀惕氏族交恶,但仍然履行前约,将女儿许配给他。 铁木真和别勒古台带着孛儿帖返回。按照风俗,当新娘要和他们一起生活时,她就要带上一件衣服作为礼物,送给她丈夫的父母。对于游牧民而言,赠送大的礼物是不实用的,但质地优良的衣服则意味着很高的身份,而且也可以发挥有价值的实用功能。孛儿帖带了一件草原上最珍贵的毛皮外套——黑貂皮外套。在正常情况下,铁木真要送一件同样的礼物给父亲,但父亲早亡,他想到了一个处理外套的更好方法。他决定用这件黑貂皮外套来重新恢复他父亲的一份以前的友谊,以便缔结同盟,给他和他逐渐兴盛的家族提供某些安全保障。
这个人就是脱斡邻勒,后来更常被称为汪罕(On
g Khan),属客列亦惕部落。该部落生活在蒙古中部最肥沃的草原上,位于斡耳寒河(今鄂尔浑河)与土拉河沿岸丛林密布的“黑森林”之间。与蒙古人世系和氏族的分散不同,客列亦惕部落建立了一个强大的部落联盟,包含许多部落,并处于一个可汗的统一之下。此时,戈壁荒原北部的广阔草原分别为三个主要部落所控制。中部地区由汪罕和他的客列亦惕部落控制,支配西部地区的是处于太阳汗统治下的乃蛮部落,而由阿勒坛汗统治的塔塔尔人,则作为北部中国金朝的附庸,占据了东部地区。三个大部落的统治者,沿着他们的边界纵横捭阖,对弱小的部落或盟或战,并不断设法从这些弱小部落中征募军队,以便发动对更重要敌人的征战。因此,铁木真的父亲也速该尽管与客列亦惕人没有血缘关系,却曾一度与汪罕结成“安答”,并肩作战。他们之间的关系,远比仅作为保护人或仆从间的那种关系要牢固得多,因为当他们非常年轻的时候,也速该就助汪罕夺得客列亦惕人的汗位,推翻了汪罕的叔叔——菊儿可汗,即最高的统治者。此外,他们共同对付篾儿乞惕人,并在铁木真出生的时候结成联盟,而那时,也速该也正在与塔塔尔人作战。
按照草原文化,男性血族关系操控所有事务。如果人们要结盟,就必定要同属一个家族,因此,如果没有亲缘血统关系,他们就不得不通过由仪式缔结的血缘关系,亦即虚拟血缘关系,来建立联盟。因此,铁木真的父亲与立志成为客列亦惕领导人的汪罕两人,是作为“安答”的结拜兄弟,铁木真现今就是要试图成为这位年长者的儿子。通过赠送结婚礼物给汪罕的方式,铁木真认他为父;要是汪罕接受的话,他就可作为铁木真的父亲,并向他提供保护。对大多数草原人来说,这种由仪式缔结的血缘关系可作为真正血缘关系的附属,但对铁木真而言,他的选择表明,这种虚构血缘关系比真正的亲缘关系要有用得多。 客列亦惕部,以及乃蛮以西地区,不只意味着几个很大的政治联合体,而且还代表更发达的文化。早在数个世纪前,通过东部亚述教派传教士,该地区因为皈依基督教,曾经一度被整合到中亚的商业和宗教网络中。游牧民中没有教堂或修道院,部族的基督教分支声称他们是托马斯使徒的后代,而且要靠游方僧来传教。他们在位于帐篷内的圣堂里做弥撒,他们不重视宗教信仰的制度和信仰的严格性,喜欢各种各样的、与一般医疗保健相结合的基督教经文读物。耶稣对游牧民发挥着强大的魅力,因为他能救死扶伤。因为只有此人可战胜死神,耶稣被当作一位有强大威慑力的萨满教士,而十字架则被圣化为天地四方的象征。作为游牧人,草原部落觉得放牧习俗和《圣经》里提及的古代希伯来部落的信仰,非常适合他们。或许最重要的是,与吃素的佛教徒不同,基督徒可以吃肉;与节制的穆斯林不同,基督徒不仅可以纵情狂饮,他们甚至将此规定为一种强制性的礼拜仪式。
铁木真将新娘孛儿帖和母亲留在营帐内,他则与弟弟哈撒儿、异母弟别勒古台,带着那件外套去见基督徒汪罕,他热心地接受了礼物,因此这就意味着他承认他们是自己的过继儿子。汪罕在传统体制内,安排铁木真做一个处于其他年轻勇士之上的地方领导者,但很明显,后者对此没有兴趣,于是就拒绝了。他似乎只是想为家族争取到汪罕的保护,在得到保证之后,他和弟弟们就返回客鲁涟河边的营地。在那里,年轻的新郎可以与新娘和家族在一起,度过辛苦而充实的时光。
铁木真早年的诸多危机似乎都已被抛诸身后,家族里的所有孩子都已长大,在某个方面发挥着作用。除弟弟们外,铁木真家族吸收了其他两个年轻人。博尔术是在一次与铁木真的偶然相遇之后加入到那个家族的,当时铁木真正在追寻失踪的马匹;而者勒篾显然是被他父亲交给铁木真的,尽管《秘史》对此并未加以解释。加上这两个外来者,该营地由七个十来岁的孩子所组成,他们一起狩猎,并守护着这个群体的安全。除了他的新娘孛儿帖,铁木真家族还包括他的妹妹和三个年长的妇女:母亲诃额仑,是位女家长;索济格勒也是女家长,她是铁木真异母弟别勒古台的母亲;另一位被收容的来历不详的老妇人,也和他们呆在一起。
按照《秘史》记述,铁木真更倾向于只作为这个亲密无间部落的领导者,但是,在周遭部落互相攻伐、变化多端的世界里,并不可能允许存在田园牧歌式的生活。如果时间的车轮倒转数百年,我们便很容易发现连续好几代,草原部落一直在进行着相互间无情的劫掠。往昔的犯罪记忆仍然存留着。部落内部任何家族所受的伤害,都可当作是一种报应,而且,即便是很多年以后,也可当成是报复袭击的一个借口。在这个混乱频仍的世界中,不管人们生活的地方多么偏僻,也没办法摆脱大家的注意,铁木真家族也不例外。
尽管他的家族已经遭受磨难,但十八年之后,当年曾被人从自己手里夺走了诃额仑的篾儿乞惕部落,对于这件耻辱之事仍耿耿于怀,他们决定设法复仇。篾儿乞惕人并不要求归还寡妇诃额仑,她已经为拉扯五个孩子而变得苍老不堪。他们觊觎的是铁木真的年轻新娘孛儿帖,掳掠孛儿帖可以当作对铁木真父辈劫夺诃额仑的一种报复。铁木真如此狡谲地与汪罕建立的联盟,在他对这一危机的反应中,显示出了决定性的意义;而篾儿乞惕人的挑战也将是一场具有决定性的争夺。这一争夺将铁木真推上了成就伟大之路。
2三河传说
日清晨拂晓时分,铁木真一家人正在一个孤零零地扎营于客鲁涟河上游区域草原的帐篷内熟睡着,一伙准备打劫的篾儿乞惕人正迅速地向他们扑来。那位来历不详、寄居于他们家族的老妇人,头枕地面躺着,正如其他老年妇女经常会出现的状况,她的许多凌晨时光都是在辗转反侧、半醒半睡中度过的。当马越来越靠近的时候,她感觉到了马蹄震动地面的声音。突然,她猛地从朦胧中惊醒过来,惊恐地唤醒其他人。七个男孩从睡梦中惊跳起来,疯狂般地慌乱套上靴子,冲向附近拴着的马匹。铁木真和他的六个同伴、母亲、妹妹一起逃走了,然而他的新娘、继母索济格勒和那位救过所有人的老妇人,却没来得及逃走。在险象环生的部落世界中,日常生活随时面临灾祸或灭绝,没有人会对矫揉造作的骑士行为规则感兴趣。在快速权衡利害得失的决定中,他们将这三个女人留下作为劫掠者的战利品,以延缓劫掠者的脚步,使其他人得以有时间逃脱。对铁木真这群逃亡的人来说,空旷的草原无法避难,他们不得不快马加鞭,向北部安全的多山地区疾驰而去。 劫掠者们到达那个帐篷的时候,铁木真和他那一小群逃逸者已经消散于黎明前的黑暗中,但他们很快就发现,孛儿帖藏在一辆由那位老妇人驱赶着的牛车上。篾儿乞惕人在附近四处搜寻,那几天对于铁木真他们来说是极其危险的日子,他们日夜兼程,沿着不儿罕?合勒敦山的斜坡和树木繁茂的山谷潜行。最后,篾儿乞惕人放弃四出搜寻,转而向西北方向行进,向他们位于色楞格河边的遥远家乡前行。色楞格河是西伯利亚贝加尔湖的一条支流。由于担心篾儿乞惕人的撤退可能是个诱敌圈套,铁木真派遣别勒古台和他的两个朋友博尔术、者勒篾去侦察了三天,以确定他们是否确实离去,而不再返回突袭。
铁木真藏于不儿罕?合勒敦山的森林中,他面临着人生的关键抉择:面对妻子被劫夺该怎么办呢?他本可放弃夺回孛儿帖的任何希望,那是完全可以预料的过程,因为他们那个弱小群体,是绝然无法对付比他们强大得多的篾儿乞惕部落的。合适的时候,铁木真可以再找个妻子,但就如他父亲对他母亲所做的那样,他也必须去劫掠她,因为没有哪个家族会自愿将他们的女儿许配给已经被更强大者夺走妻子的人。
在过去,铁木真依靠自己的敏捷智慧选择搏斗或逃亡,但那些决定是对突发危机或偶然机遇的一种本能反应。现在,他不得不权衡再三,做出将影响他一生的行动计划。他必须对自己的命运作出抉择。他信任曾拯救过他而此时又再度藏匿其中的不儿罕山,他向山神祈祷。与草原上其他部落所信奉的拥有宗教经典和有神职人员等传统的佛教、伊斯兰教或基督教不同,蒙古人坚持万物有灵论,向周遭的圣灵祷告。他们尊崇“长生天”,崇拜“太阳金光(即天光)”,也崇拜大自然无穷的精神力量。蒙古人将自然世界分成两部分:天与地。人的灵魂不只包含在身体静止的部分里,而且还包含在血液、呼吸和气味等流动的生命体内,因此,地之灵魂也包含在流动的水中。穿流地上的川流就如人躯体内循环流动的血液,而那三条河流正是发源于这座山。因为不儿罕?合勒敦是最高的山,确切地说是“圣山”,是这个区域的“可汗”,是世界上最接近“长生天”的地方。作为三河之源,不儿罕?合勒敦山也是蒙古人世界的神圣中心。
《秘史》叙述道,铁木真对自己能从篾儿乞惕人手中死里逃生深怀感激,他首先向保护他的山和穿越天际的太阳,做祷告致谢。他特别地感谢了那位被俘的老妇人,她那鼬鼠般的听觉拯救了其他的人。他还感谢所有环绕着他的神灵,按照蒙古人的惯例,他将马奶洒入空中和地上。他从长袍上解下腰带,环挂在颈脖上。肩带或腰带,传统上只有男人穿戴,那是蒙古男人身份的核心代表。对铁木真而言,通过解下腰带的方式,他对环绕着他的众神表示毫不反抗的顺从,以及自己是如何卑微无力。然后他又摘下帽子,手置胸前,在太阳和圣山面前,九次下跪叩头。
对于草原部落来说,政治与世俗的权力不可分离地来源于超自然力量,因为它们都有共同的来源——“长生天”。为了寻求成功并战胜他人,人们必须得到神灵世界授予的超自然力量。如果精神之旗能引导胜利并带来力量,它首先就必须被注入超自然的力量。铁木真躲藏在不儿罕?合勒敦山时,三天的祈祷,标志着他与圣山之间一种恒久而又密切的精神关系的开始,这种关系将长久地维持下去。而且他相信,圣山会给他提供特别的保护。此山将成为他的力量之源。
不儿罕?合勒敦山不仅仅给予他力量,它起先似乎是在用一种艰难的抉择来考验他。每一条源自此山的河,都给他提供一份行动的选择。他可选择东南方向,顺客鲁涟河而下,他曾在那里的草原上生活过,但是作为一位牧民,无论他设法蓄积了多少牲畜或女人,总也难免陷于篾儿乞惕人、泰亦赤兀惕人或任何其他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的袭击威胁之下。他本人是在流向东北方的斡难河沿岸出生的,该河给他提供了另一种选择。比起客鲁涟河,在它蜿蜒穿流的地带,树木更加繁茂,人迹罕至。斡难河可提供更多的躲藏所,但它缺乏适宜放牧的草场。正如他童年时期那样,在那里生活,需要整个家族通过捕鱼、诱捕鸟类或捕杀鼠类和其他小哺乳动物来勉强维持生计。在斡难河边生活虽安全,但却没有繁荣或尊严可言。第三种选择就是沿着流向西南的土拉河而行,去寻求汪罕的帮助。铁木真曾赠送给他黑貂外套。那时,铁木真曾拒绝汪罕提供给他的寄人篱下的次级首领职位。仅仅一年之后的现在,尽管铁木真曾选择过被篾儿乞惕袭击者驱逐的生活,但他似乎仍不愿投入到可汗间互相残杀的斗争中去。而除此之外,似乎又没有其他的方式可夺回他的新娘。
虽然他曾找寻到远离混乱频仍的草原争战而又与世无争的生活,但篾儿乞惕人的袭击告诉他,那样的生活并不真正存在。如果不想受到袭击者任何掳掠的摆布,不愿过一种穷困潦倒、被驱逐排斥的生活,那么他现在就必须为其在草原勇士阶层中的地位而战,他不得不加入到曾一度远离的、残酷无情的持续争夺中去。
撇开所有的政治事务、等级制度和精神力量之类的问题不谈,铁木真流露出来对孛儿帖的无限思念之情,在那短暂而又灾祸不断的日子里,她曾带给他幸福。尽管蒙古男人被要求在公众面前不得显露情感,特别是在其他男人面前,但铁木真还是表露出对孛儿帖的强烈爱恋之情和失去她的痛苦情状。他不仅悲叹袭击者将他的家室洗劫一空,而且还痛恨他们给自己带来的巨大的心理创伤。
铁木真选择了战争。他要找回妻子,要不就死在寻找的路上。经过在圣山之上仔细权衡、虔诚祈祷和周密筹划的三天煎熬之后,铁木真沿着土拉河而下,去寻找汪罕的营地,并寻求他的帮助。铁木真将不再是个孤独的流浪者,而将被当成是个正式的儿子,因为他曾送了一件珍贵的黑貂外套给有势力的汪罕,并且效忠于他。
当铁木真找到汪罕并向他说明自己想对篾儿乞惕人发动袭击时,汪罕立即应允帮助他。要是汪罕本人不想战争的话,他可以毫不费力地推脱,并且从自己的营地里挑选另一位妇女给铁木真作妻子。然而,汪罕原本就跟篾儿乞惕人有世仇,而铁木真的请求恰为他提供了再次攻击和抢劫篾儿乞惕人的借口。
汪罕还派铁木真去寻求另外的支持,这一支持来自一位前途无量的年轻蒙古同盟者,他已经显示出作战经验丰富的勇士本质,而且他已经吸引了大批的拥护者。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与铁木真结拜盟誓的“安答”——札只剌惕部落的札木合。札木合欣然接受了汪罕的召唤,来帮助他年轻的血族兄弟,共同对付篾儿乞惕人。他们联合一起将组成草原上完美的军队,汪罕带领右(西)翼,札木合率领左(东)翼。汪罕和札木合的军队及铁木真的族人,集结在不儿罕?合勒敦山附近斡难河的源头,从那里出发,他们翻山越岭,沿河而下,直达草原之上,朝贝加尔湖方向而去,进入色楞格河沿岸篾儿乞惕人的领地。
铁木真在此前的人生之路中,已经经历过很多苦难窘境,但从没有参加过一场真正的袭击。尽管这次袭击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一场袭击,更准确地说来只是敌人的一场溃逃,但他仍将在这次袭击中充分地证明自己。夜间还在山中狩猎的部分篾儿乞惕人,看到袭击者的军队,急忙奔回营地报信,他们仅比入侵的骑兵提前一会儿到达。篾儿乞惕人朝安全的下游地带逃离,恐慌弥漫了整片营地。当袭击者开始劫掠篾儿乞惕人时,据说那时铁木真就在那些营帐间奔跑,并且大声呼喊孛儿帖的名字。但是,已经成为一位年长的篾儿乞惕勇士之妻的孛儿帖,登上了一辆大车,被送到了远离战斗的地方。她不知道是谁在袭击她的新家,而且也不想再度遭绑架;她更没有理由猜测这次袭击是为了营救自己。
《秘史》详细地记载道,孛儿帖在混乱中突然听到了高呼她名字的声音,并且立即辨别出那是铁木真的声音。她跳下大车,在黑暗中循声而往。铁木真坐在马鞍上焦虑不堪,在黑夜中搜寻她,而且还在一遍一遍地呼喊她的名字。铁木真如此地发狂,以至于不知道孛儿帖正向他奔来,当她拉住马的缰绳并把它从他的手里抓过来时,铁木真一时还没有认出她,几乎就要出手攻击她。他们“猛扑在一起”,深情相拥。
尽管还有另外两个女人未救出,但由于铁木真已经重新夺回了妻子,其他事情已不再重要。他已经让篾儿乞惕人尝到了同样的痛苦,因而准备打道回府。《秘史》引述他对袭击部队的话说:“我们掏空了他们的心窝……端了他们的老巢……让他们断子绝孙……抢夺走那些没来得及逃走的人……篾儿乞惕人正如鸟兽散,让我们撤退吧。”
在对篾儿乞惕人取得决定性的胜利之后,在孛儿帖与铁木真两人的情感复合之时,这对刚刚重圆的夫妇仍不到二十岁,原本希望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哪怕是片刻也好。但正如生活中常常出现的情形那样,一个问题的解决又会滋生出另一个新的问题。铁木真发现孛儿帖怀孕了。《秘史》没有接着叙述这对夫妇在一起的美好幸福生活,此书对孛儿帖怀孕期间和他们生活在一起的事情保持沉默。在接下来的那个世纪中,这种沉默将在蒙古的政治事务中引起反弹,他们长期地争论孛儿帖长子的亲生父亲究竟是谁。孛儿帖于1179年生下了她的第一个儿子,铁木真给他取名为术赤,意思是“来访者”或“客人”。很多学者倾向于认为,铁木真并不相信孩子是他的,但他取那个名字可能是为了表示,在那个孩子出生的时候,他们全都是札木合家族的客人。
《秘史》此次所详尽地记述了铁木真与札木合之间的关系,这是他们之间忠诚的重续。在这次戏剧般地营救出孛儿帖之后,铁木真决定带着他的小集团,加入到札木合那个更大的追随者群体中去。铁木真带着他的族人来到札木合的营地,该营地处于广阔而又肥沃的地区,被称为霍洪纳格(Khorkhonag)山谷,该山谷位于铁木真祖先的发祥地,处在斡难河和客鲁涟河之间。
这是铁木真和札木合两人年轻生涯中的第三次盟誓,他们又一次结成金兰之好。这次他们是以已成年男性的身份,在一种公开的仪式上盟誓结拜的,并且由追随者作为见证人。站在悬崖边的一棵大树前,他们交换金色的腰带和健壮的马匹。他们互换衣服,分享彼此的气味,承接对方的灵魂;而互换腰带,则象征着他们已经成年。他们公开誓言“让我们互相爱护”,共同生活,永不抛弃对方。他们设宴庆贺这次结盟,宴饮狂欢。为展现两人的亲密无间,铁木真和札木合两人共被而眠,就如亲兄弟在同一张被毡下长大。
铁木真家族走出山区的保护,进入草原,跟札木合集团生活在一起。铁木真改变了生活方式,由猎人变成为牧人。尽管铁木真一生酷爱狩猎,但作为札木合集团的分子,他的家族已不再过一种仅能维持生计的生活,而是过一种更高标准的生活——有可靠的肉类和奶制品供给。铁木真从札木合的部民中学到很多有关放牧的生活方式,如,用确定的习俗来管理一年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学习有关如何正确地管理母牛、牦牛、马、山羊、绵羊和骆驼等牲畜的知识,蒙古人称这些牲畜为“五喙”,因为他们将牦牛和母牛计算在一块。除作为食物外,所有的牲畜都是极重要的生存财富,马是它们中的贵族,它除当坐骑外,不会用于其他劳作。
当然,要是氏族间争斗不断的话,在与札木合的联合中,铁木真也就要选择接受草原勇士式的生活,在草原勇士的角色中,铁木真将出类拔萃。他们之间的“安答”关系,给予铁木真在更大的集团内以一种特殊的地位,他不是作为一个真正的追随者加入其中,《秘史》说到,在一年半的时间里,铁木真似乎很满足于接受札木合的领导,并向他学习。但是对于一个宁愿将自己兄长杀死,也不愿受人控制的年轻人来说,任何这样的安排都将无可避免地使其不快。在这种情况下,旧的草原社会等级传统也就开始起作用了。 在亲属等级制度下,每个世系都被称为一种骨头。血缘最近的、不得近亲结婚的那些世系,被认为是“白骨头”世系。可以互相联姻的、关系较远的亲戚则被认为是“黑骨头”世系。由于他们全都相互关联,每一世系都宣称其祖先来自某个重要人物,但这种主张的说服力得依赖于他们所展现的能力。铁木真和札木合是较远的表亲,但骨头不同,因为他们都将自己的祖先追溯到同一位女性,而这位女性又有两位不同的丈夫。札木合追溯他的祖先是她的第一位丈夫,是草原上的牧人。铁木真追溯他的祖先是一位森林猎手,在他们的口述历史中,被称为“莽汉孛端察儿”,他将那个女人的丈夫杀死后,劫走了她。按照这种血统,札木合得以宣称他的世系更高等,因为他的祖先是初生的长子,并且其亲生父亲是草原牧人。必要的时候,这样的故事在草原社会中常常被用来强调联合,但它们同时也有可能提供了仇恨的理由。在铁木真与札木合的关系中,有关他们亲属关系的故事同时具有这两种作用。人们大多可以普遍地通过虚构的血统关系,而不是真正的亲属关系的言说,来实施自己的社会主张。
只要铁木真是札木合集团的一部分,札木合家族就处于白骨头的地位,而铁木真家族则是其远亲、是黑骨头亲戚。只有他亲手建立起自己的群体,而且使他的世系处于中心位置,他才可成为白骨头。当铁木真接受了札木合几个月的领导之后,《秘史》里的叙述表明,札木合开始很少将铁木真当作“安答”对待,只是将他当作小老弟;而且札木合还强调自己的氏族源自于他们共同祖先的长子。正如在他自己的家族关系内已经证明的那样,铁木真不是一个会接受被长期当作位居人下者来看待的人,很快,他便不会再接受这种情形。
《秘史》叙述道,1181年5月中旬,札木合要求拆除冬季营地,向更远的夏季牧场迁徙。跟往常一样,札木合与铁木真并驾齐驱,处在追随者和牧群的长长队伍的最前头。但也就在那天,札木合决定不愿与铁木真一起分享他的领导位置。或许札木合意识到,铁木真已经在那个群体的其他成员当中深得人心,也可能札木合只是对于铁木真的存在已经感到厌倦。他对铁木真说,他本人该带着马匹在靠近山坡的地方安营扎寨,而铁木真则应带着并不重要的绵羊和山羊,在靠近河边的地方建立另一个营地。白骨头的札木合似乎在表明,他的权力就如牧马者一样,要比黑骨头的铁木真——被视为牧羊娃——的权力更大。
根据《秘史》记载,接到这一命令后,铁木真就后移到正在行进中的自己家族和牲畜所在队伍的尾部,去征求诃额仑的意见。他似乎困惑不已,不知道该如何作出反应。然而,一听到铁木真向母亲讲述的这一情形,孛儿帖便打断他们的谈话,愤怒地坚持说,丈夫与札木合的关系已经破裂了,并且认为无论谁都得走属于自己的路。夜里,当札木合停下来安营扎寨、过夜休息的时候,铁木真和他的小部分随从秘密地潜逃了,为了能与札木合保持尽可能大的距离,以避免他追赶,他们彻夜不断地前行。按照计划或出于自发性的选择,札木合的许多部下追随铁木真逃走了,当然也带走了他们的畜群。尽管这是在分裂他的部族,但札木合并没有去追赶他们。
在1181年夏初的一个夜晚,两位年轻人间的分裂后来发展成为二十年的战争,这一战争既使铁木真和札木合都成为蒙古勇士的领袖,也使得他们成为冷酷相待的死敌。与札木合分裂后,年仅十九岁的铁木真似乎已决心要成为勇士领导者,他要吸收自己的追随者,并建立自己的权力基础,而最终的目标就是要成为一名可汗,成为难以驾驭的蒙古部落的领导者和统一者。在那一追求中,他的首要对手将是札木合,而在这场内战中,他们的长期敌对状态,也将逐渐把全体蒙古人卷入其中。两位竞争者将在接下来的四分之一世纪里,相互掠取畜群和妇女,袭击并残杀彼此的追随者,他们将一决雌雄:到底谁将最终主宰全体蒙古人?
在接下来的岁月里,在从朝秦暮楚般的结盟到死心塌地般的忠诚之间不断变化的情形中,札木合和铁木真各自在蒙古人中争取到一批家族和部落;然而,两者都没能将所有的蒙古世系统一到一个像客列亦惕、塔塔尔和乃蛮那样强大的部落之内。根据蒙古人的口述历史,他们曾一度处于一位可汗的统一之下,但在最近的几代,没有人能再重新统一他们。1189年,即鸡儿年夏天,也就是在跟札木合决裂八年之后,二十七岁的铁木真决心争夺可汗,即蒙古人首领的称号。他希望,一旦宣称拥有那个头衔之后,他将能吸引更多的札木合的追随者,并进而将这种宣称变成为一种自我实现的预言。如果不是这样的话,这一宣称至少可能会在两人之间挑起一场决战,而且可能更具决定性地解决两人间的对抗。 铁木真将追随者召集到靠近名叫“心形”山麓的蓝湖旁边的草原上,在那里他们举行了称为忽里台的传统议事会。所有与会的家族、世系和氏族,都只是为参加选举而来。他们的出席将表明他们正式承认铁木真为可汗;但出席这个会议并不是来投票反对他。只要能吸引到一个法定与会人数就是胜利。在这样的特殊时刻,通常会列有一份出席名单,并被保留下来以作为确认选举的一种形式,然而此次没有记录留存下来,这或许表明到场的人数不多。属于蒙古部的许多草原氏族,也许是其中大部分氏族,仍然支持札木合。
铁木真的部落现在由他自己的家族、一伙“伴当”或朋友,以及部分离散的家族所组成,相对于其他草原部落来说,它是很小的,而且铁木真仍然臣服于汪罕。为表明他的新头衔并不是在挑战汪罕,铁木真派遣一位使者到客列亦惕领导人那里,重申效忠汪罕,并请求他的批准。使节仔细地解释说,铁木真所追求的一切,都是为了在汪罕和客列亦惕部落的领导下,将分散的蒙古氏族联合起来。既然他们仍旧维持对自己的忠诚,汪罕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一解释,但对蒙古人的统一似乎还是有点担忧。他希望臣服的蒙古人保持分裂状态。他对两位年轻人的雄心都给予鼓励,却又在他们之间挑拨离间,企图让他们都处于弱小状态,并为客列亦惕可汗所控制。
铁木真自认为足以胜任一个小集团的可汗,在获得支持之后,他在自己的部落内,开始了确立一种独特权力结构的基本过程,并要求民众以他青年时期的教训为戒。首领的综合性大帐篷,被当作部落中心或第一宫廷,称为“斡耳朵”。在大部分草原部落中,可汗斡耳朵的成员由他的亲属和各部落贵族所组成,并由他们来管理和领导斡耳朵。然而,铁木真却根据个人能力和忠诚,而不是血统关系,将大约十二种职责分配给不同的追随者。作为他的个人助手,他给最早的两位追随者——博尔术和者勒篾——以最高的地位,在过去的十多年里,他们都表现得忠诚不贰。铁木真可汗运用他杰出的才能,来评价一个人的才干;并且根据个人的能力而不是血统,来恰当地指派适当的任务。 首要的任命便是要选定可信赖的人充当厨师,其职责包括大量宰杀牲畜、切割肉食和搬移煮肉的大锅,铁木真认为这是他的第一防线,因为他担心发生类似他父亲那样被人下毒的情况。其他的追随者则要成为弓箭手,并要有数人来掌管护卫牧群,因为它们常常被带到远离主营的地方放牧。他任命魁梧而又强壮的弟弟哈撒儿为勇士,护卫营地;任命异母兄弟别勒古台掌管大量后备的被阉割的牲畜,它们作为供骑用的动物,呆在靠近主营的地方。他还建立一支由一百五十名勇士所组成的精英护卫队:七十人白天当值,八十人夜晚当值,环卫在他的营帐周围,全天守卫。在铁木真的控制下,萌芽状态的蒙古部落行政机构,成了铁木真自己家族势力的延伸。
尽管铁木真在逐渐被承认为可汗,而且他在建立自己的行政机构方面也取得了一定的成功,但札木合仍然命令自己的部下,坚决地拒绝承认铁木真为全体蒙古氏族的可汗。对札木合和贵显的白骨头世系来说,铁木真不过是个被黑骨头所极端崇拜的粗野爆发户而已,应该给他以教训,将他赶回原地。1190年,就在铁木真被推举为汗刚刚一年之后,札木合的某个男性同族,在一场抢夺铁木真所部牲畜的袭击中被对方杀死,以此为借口,札木合召集部下,起兵攻打铁木真。双方各纠集了一支军队,或许双方人数都不过数百人,不过这一估计只是猜测而已。在接下来的战斗中,札木合的军队在草原上击溃了铁木真的部队。为防止后者重新集结来反对他,札木合用一种极其残忍的手段对战俘加以报复,这种手段在草原上是前所未闻的。首先,他砍下了一位被俘首领的头,并将这个头颅系在自己的马尾上。淋淋鲜血沾污了头颅,沾污了身体最神圣的部分,亵渎了死者的灵魂;而将头颅系在马的最污秽的部位,则羞辱了被俘者的整个家族。
据说,札木合用七十口大锅来煮年轻的男性俘虏,这种处死方式是想摧毁他们的灵魂,从而完全消灭他们。因为对蒙古人而言,“七”是个代表不祥的数字,该情节提及的七十口大锅这个数字,可能有一点用夸饰之词以求引人注目的意思,但《秘史》清楚地表明,札木合确实做了锅煮战俘这件事。在这场胜利之后,札木合确实使人们对自己的畏惧大增,但同时也极大地损害了自己的形象。札木合所表露的这种极不应当的残忍,进一步突显出旧贵族世系与底层世系之间的分化,旧贵族世系立于世袭权力基础之上,而受凌辱的底层世系则是建立在个人能力和忠诚的基础之上。这一事件对铁木真而言是个决定性的转折点,他虽失去了这场战争,但却在蒙古人中获得了公众的支持和同情,蒙古人对札木合的残忍渐趋恐惧。铁木真的勇士们被击溃了,但他们将会逐渐集结起来,再度支持年轻的可汗。
与札木合之间的敌对还没有获得解决,1195年,铁木真三十三岁的时候,另一个对外袭击并且获利丰厚的意外机会出现了,这一机会将大大增强他在蒙古人中的军事声望和经济势力。在戈壁的南方,汉化的女真统治者们,希望维持蒙古部落间的彼此杀伐,以削弱其实力,以免威胁到女真政权,他们往往就是以这种方式来深入研究草原的政治事务。虽然塔塔尔人是女真人传统的盟友,但女真人担心塔塔尔人羽翼渐丰,因此,他们就煽动汪罕起兵攻打塔塔尔人。在快速策划与女真黄金汗联盟的过程中,汪罕再度获得铁木真的帮助,因此他们得以共同攻击并洗劫更富有的塔塔尔部落。
1196年冬,客列亦惕首领汪罕及带领着蒙古部众的铁木真,发动了针对塔塔尔人的战役;他们袭击时所实行的策略,与草原袭击中所使用的典型策略完全相同——速战速决。铁木真深深地为战争所带来的丰富战利品所打动。由于塔塔尔人接近女真金国,而且接触到中华帝国非常精良的手工制品,因此他们拥有的贸易货物,要比草原上任何其他部落所拥有的都多。在被掳获的这些货物中,《秘史》提到,一个由金丝线与珍珠镶边的丝织毛毯覆盖的用银雕饰的摇篮,给蒙古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甚至摇篮里那个被俘获的塔塔尔人小孩,都穿着以金丝线装饰的绸缎衣服;有一个小孩的鼻子上和两个耳朵上都带着金圈。衣衫褴褛的蒙古人从未见过任何人,更不用说一个小孩子,都穿戴过如此奢华的衣饰。
铁木真清楚地了解,强大的女真金国是怎样利用边境部落间的相互攻伐的。今年他们可以和塔塔尔人结盟反对客列亦惕人,但在来年他们就可能与客列亦惕人和蒙古人结盟来反对塔塔尔人。今天的盟友可能就是明天的敌人,就如铁木真与札木合的情况那样,而且,在连续不断的战争和长期争斗的循环中,今天的征服部落明天必将会一次次地被征服。没有永久的胜利,也没有永久的和平。这一教训将最终深刻地影响这个新世界,不过,当前这场特殊战争的形势变化,却给他的部众带来空前数量的货物,并提高了他们的身份地位,从而使铁木真更能适应这种大混乱。
为争夺对蒙古人的控制权,铁木真仍然要与挡住他前进道路的札木合进行殊死较量。从塔塔尔人那里掠夺的财富吸引了更多的追随者;他已开始在提升自己控制其他蒙古氏族的权力,并且将势力延伸到其他蒙古氏族的领地上。他虽不能将自己的势力扩大到更强大部落的范围之内,但他可以撵走更小的部落,例如主儿勤,这是个位于客鲁涟河沿岸、紧邻铁木真集团南缘的蒙古小氏族。
当铁木真已答应进兵塔塔尔人的时候,他曾争取到主儿勤亲戚的帮助,他们起初答应加入到铁木真的行列。到准备出发进攻时,铁木真一连等了六天,可他们根本就没来。就如忽里台会议那样,到那里出席被认为是在投票支持,而不是前来抢劫,反对铁木真的。主儿勤人与铁木真追随者们之间的关系,在此前就颇为紧张。主儿勤氏族的地位要高于铁木真氏族,而且他们又常常轻蔑地对待铁木真和他的支持者。《秘史》里记述的一个生动故事显示,两集团间的敌意渐渐滋生。
在发动对塔塔尔人的战争之前不久,铁木真曾设宴款待主儿勤人,但发生了一场混乱的争吵,当时铁木真的异母弟为一种特别失身份的举止所伤。别勒古台负责守护铁木真部族的马匹,当宴会进行的时候,他就站在那里看守马匹。当时,一位显然是来自主儿勤氏族的人,试图偷窃其中的一匹马,别勒古台上去追捕他,但是被另一位名叫孛里的摔跤手所阻止。作为一种姿态,别勒古台脱去上衣,裸露上半身,站在那里准备迎战孛里。但与摔跤手别勒古台不同的是,孛里没有遵循以比试摔跤来解决争执的惯例,他根本就不把别勒古台放在眼里,拔出剑来刺伤了别勒古台的肩部。用这种行为致人流血,即便是很小的伤口,也构成了一种严重的侮辱。当意识到外面所发生的一切时,宴会中喝得酩酊大醉的宾客们也大打出手。作为惯例,他们未带武器进入宴会场。于是宾客们就开始互扔餐具,而且还把搅拌器——用于搅拌他们大肆畅饮的已发酵马奶——当棍棒用,殴来打去。 主儿勤人不但没有加入到反对塔塔尔人的铁木真队伍中,相反,他们还趁铁木真远征的时候,抢劫了他的大本营,杀了铁木真的十余位部下,并且剥去留守者身上的衣服和其他财物。因此,当铁木真战胜塔塔尔人之后,他要寻求扩大领地并加以统治的对象,首当其冲的就是主儿勤人。他在1197年发动了对主儿勤人的战争,作为一名勇士和指挥者,现在他已变得训练有素、技艺娴熟了,主儿勤人很快被击败。此刻,铁木真在他的统治风格中开始了第二项根本转变——他的第一项转变就是在近侍中的重要位置上,指派忠诚的伙伴担任要职,而非家族成员——这是他渐渐崛起的标志。
在漫长的草原战争史上,失败的部落被劫掠,部分成员被俘为囚,而其余部众则多任其自流,没有人再会关注他们。失败的集团往往会重新组织起来并伺机反击,或四处逃散,加入到战胜者的部落中去。然而,在击败主儿勤人的行动中,铁木真采行全新的政策,这一政策显示出他的雄心,即要从根本上改变进攻或反击、结盟或分裂相循环的情形。他召集部众参加忽里台会议,并主持公审主儿勤贵族首领的罪行:背信弃义,未履行参加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