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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更新时间:
2010-04-23 23:35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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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卷共0字
第一章 开始的开始总是很美
更新时间:2010-2-5 19:00:11 字数:2178
早晨的关镇像刚开锅的稀饭:沸腾着、冒着浓而香的清烟。
一条由桃庄修过来的水泥路上行驶着“嗑嗑”响的三轮车、“突突”响的拖拉机、还有那“叮铃铃”的自行车、零星地闪过几辆黑色的小轿车,当然不管是什么车,车上必定挤着人,挎着蓝子、捂着小布包,笑容能把一张脸撑两个大。不懂事的孩子们溜下车穿梭在车辆人群间,大人像***抓小偷般,逮着这个漏了那个,笑声此起彼伏。
公路两边都是一致的二层小洋房,现在条件好了,家家都做了封闭式阳台,阳台的竹杆上晾着花花绿绿的衣服,竹杆两头挂着腌制的咸肉、香肠。这种靠路边的小洋楼,基本上楼下几间都做门面,因为往前不远的三叉路口就是临时车站,坐上小客车,往左一顿饭的功夫就能赶到灯红酒绿的关城,往右小半天的功夫就能融进豪华、现代的省城。所以来来往往的车多,人也多。
路口拐个弯就是菜市场,但并不影响公路两边的门面。底下的门面大多是服装店、饭店、理发店、书店、布店、水果店等。门面旁边的空地一溜摆着桃庄老农挑过来的自己种的菜、养的鸡、钓的鱼等,遇到赶时间或想省点钱的过路人便在他们这买了。
与这一派热闹格格不入的是靠中间的那层贴着白瓷砖的小洋楼,深红色两扇大门一开一闭着,门前没人摆摊,扫得干干净净。不知情的人好奇着:这么好的地段,不开店,不摆摊,不糟蹋了?
此话一出口,好几个老妇人挤过来:“哎呀,他们是谁啊,读书人!不赚这几个钱。”
“就是!就是!女儿刚从省城重点大学毕业,家里光景好着呢!”
“唉,就老秦那大女儿给他家真是前辈子的福气,”说这句话的大妈心里泛着醋味,想想当时如果下手早,现在享福的就是她家关梅了。
“妈,说什么呢?”关梅抱着孩子过来拽她妈,关梅扎着一条齐腰的麻花辫,苍白的脸上有些干,嘴唇也褪皮了,唯有那双汪着水的眼见证着她曾经的校花身份。她亲着胖呼呼的儿子,瞥了一眼头发花白的母亲:“关美都和我说了,她嫂子一天到晚忙里忙外,可累呢!没你想的那么好。”
“得,走,走,走吧,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她妈给了她一个白眼,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没给过她面子。那刚忍回去的泪水又溜出了眼眶,她慌忙将脸贴在儿子又软又鼓的肚子上,“痒啊,痒啊”,儿子扭着身子往后躲,笑得口水一颗一颗的砸在她头上。关梅观察着母亲走远了,才把哭花的脸抬起。身后有人喊:关梅!关梅!“我还有事呢”关梅抱着孩子头也不回地冲进人群……
关美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早知这样就不该和家里人说今天去关城找工作。一大早,还不到6点钟,老妈、老爸就起床悄悄地为她准备简历,贴照片。老妈竟然把卫生巾都塞进她的背包,天!她的例假前天才走,老妈估计到了更年期,记性这么差!
老哥也不省事,顶着乱蓬蓬的卷发跟在他老婆屁股后面转:“给***煎两个蛋,面下糊点”“哎呀,叫你起早点,你看你笨手笨脚的。”全家最让关美看得起的就数这个嫂子啦,嫂子长得不算好看,瘦高、长条脸、眼睛小还是单眼皮,但那双不大的眼睛里满是世界上最温柔的光,看着你时,你有倒进她怀里痛哭一场的冲动。她时刻关心着你,恰到好处地为你准备这准备那,却从来不让你心烦。
爸妈和哥哥都是教师,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嫂子从不摆脸子报委屈。倒是哥哥从把嫂子娶进门那天起,处处找茬,处处为难她,搞得好像娶了嫂子多对不起他似的。关美不只一次地教导她哥:你就省省吧,你长得帅吗?一般!你有本事吗?一个普通教师!嫂子比你差吗?上学那会她老是拿第一,你和关梅老落在她后面!末了,语气温和些补充:她那会如果不是她爸突然生重病,会急着退学嫁给你吗?如果说不配,是你不配她,她要上学,绝对是清华北大的料!
别看老哥长得又高又壮,说起话来,连不成一个整句。关美在家小嘴吧嗒吧嗒说话不用思考,出了门,其实和她哥一样,用她妈的话说:“闷葫芦”嫂子完全相反,在家里,很少听她说教,一直微笑着干活,聊天。出了门谁要想在话头上强过她,一个字:“难!”
吃过嫂子做的鸡蛋面,接过嫂子递过来的毛巾,关美心情好了不少,她拍拍老哥厚实的胸:“你就看我的吧,我一定要进个好企业!”一张小脸笑得挤成一团,关科摸摸妹妹的短发,也开怀大笑:“我***是谁啊,关科的妹妹,能差吗!”全家人笑着拥着往屋外走,一面催着关美赶快去坐车。
关美就在这个时候扭了头看到抱着孩子的关梅,关梅的身材完全走形了,没有腰身,还穿着很土气的花大褂。关科也看到了,关梅好像在擦脸,她哭了?关科的喉结一上一下地滚着,秦小兰顺着关科的眼神看关梅,再从关梅身上收回眼神接着看关科,眼睛里开始雾蒙蒙。杨桃看着儿媳的眼神心里有点慌,忙拿胳膊捅捅关美,她的本意是让关美快转移话题,不想关美正呆着,被一捅脱口喊起来:关梅!关梅!好在关梅答句话就走了,一家人装作什么事也没有接着送关美,关科知趣地躲进屋。
秦小兰把小姑子送上车,车子开动后,她微笑着冲关美拍拍自己的口袋,关美机械地模仿着,发现自己的口袋哗啦啦响。手探进去,原来是一把还粘着汗的硬币。关美笑了,嫂子是怕她到了关城没零钱坐公交呢。车子把嫂子瘦高的身影越甩越远,关美突然觉得嫂子好像琼瑶笔下的“哑妻”—没有语言,却全身都透着温柔和体贴!可是,可是,不要嫂子像哑妻,哑妻的命运多悲啊。想着,想着,关美猛地拧一下大腿:嫂子不哑啊!
; 第二章 好的回忆是粘牙的糖
更新时间:2010-2-5 19:01:01 字数:3555
关美平时也听听歌,都是劲爆得要死的歌曲,最好是迪曲,听着那欢快、有节奏的音乐跟着一阵乱蹦,别提多痛快啦。关城,于她,就像萧亚轩唱的那首:《最熟悉的陌生人》,关美一面等公交车一面哼着这首歌,当然,她把歌词中所有的“人”都改为“城”。
小时候,那会关城与关镇中间是条江,关中桥还没建,靠渡轮来往。关镇和现在的桃庄一样:大片的庄稼、低矮的村舍、没有商铺,只有又挤又破的小集市。逢年过节,大家领着孩子挤渡轮去关城***,船板上站的黑压压一片人,关美和其它小朋友一样穿得花花绿绿的,跟着渡轮发出的“呜—呜--”声一起尖叫。他们幼小的心里认为:渡轮发出的声音不是“呜—呜--”是“妈—妈--”,他们都扮着妈妈,尖着嗓子应着:“哎—哎--”
第一次踏上关城的土地,小关美吓着了,紧紧的抓着妈妈长裤,让妈妈拖着走,直到妈妈发火:把手放开,我裤子都快掉了!年轻的爸爸笑弯了腰,一把将关美举过头顶,架在肩膀上,宽大温暖的手紧紧地握着关美的小手。
关美坐在爸爸肩上,不再那么害怕,因为路旁的房子没那么高啦、路中央的车子也不会撞到自己啦,她望到了好多人:卖糖葫芦的、卖汽球的、卖糖人的、卖头花的,还看到好多玻璃门,有的门上贴着红色、绿色的纸,很好看。
多年后回忆起来,她都要问:那时怎么没有老哥?小时候是这么问的:那时老哥是不是还在妈妈肚子里?爸爸妈妈包括爷爷都想不起来老哥那会在哪,也就是说在这场回忆里老哥是没出场的,是不存在的。后来还是老哥自己交待了:奶奶带我到关梅家玩,那晚我和她睡一起了,第二天早上关梅哭着不肯起床,还和我打架。大家一齐问:为什么?老哥笑了:我尿床了—把她被单上的小兔子尿成了小肥猪的样子,她让我还原回去。
第一次见关城,关美是满心喜欢的。上初中那会还来过一次,买《新华字典》,关立志和她一起来买的,还请她吃了很甜的雪糕。他俩爬进仙玉公园,坐在树杆上俯瞰这座城市,关美眼谗地说:“什么时候我们也能住进这个城市,那就好了。”
关立志无所谓:“没见过世面,关城不就小轿车多点?高楼多点?还有什么?”
“这里干净--地干净,人也干净”她想想又补充,
“连嘴巴都干净,人家才不像你老说粗话,人家都说,你好,你需要点什么?请!谢谢!这些你会吗?”
关立志没回话只是狠命地摇着树杆,直吓得关美抱着树杆喊他爷爷。就为这件事,关美从此有点怕关立志,潜意识里觉得不是他对手,就连读书都拼不过他,人家轻轻松松地走进北大校门,没事的时候还喜欢往地里钻,种种庄稼什么的。
后来因为学习忙,上大学在省城,关美再没来过关城。关城于她,又陌生了,听家里人汇报:关城里留了一片地做工业区、关中桥建好了、关城里有人玩***、关城里的工厂越来越多了……
关美对关城不再感兴趣,若不是同姓关,她都懒得问。打进省城那时起,关城在她眼中就是个小镇,比关镇大些而已。省城的房子才不会这一幢那一幢,人家整齐地罗列在宽宽的公路两旁,路中央还插着四季青;省城的人们才不会东家长西家短,人家谈的都是经济、政治、人生;省城的姑娘们穿得也不会那么露,人家穿职业装,精神!帅气!她没法想象关立志待的那个北京又是什么样,那可是首都啊,估计气派死了。
这次是第三次来关城,关城就如她心中想的那样,有些小家子气,不够大家闺秀。本来她是想留在省城找工作的,可那些用人单位挑着呢,想做工程师得有3-5年的工作经验。妈妈就给她出点子:来关城找吧,与其在省城做个凤尾,不如来关城当个鸡头!她想想也是,省城找工作的80%是名校毕业,比她英语流利、制图功底好、逻辑思维敏捷的人多着呢。在关城上班,没事还能回家补补,多神仙啊!只要能让她当工程师,在哪个城市不是关键,关美想着跟着人流挤进关城最大的人才市场。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大招牌:谢绝刚毕业的大学生应聘!抬头一看,是一家鸡饲料厂,关美气不过,对着肥头油脑的招聘者作了一个鄙视的手语,怕他看不懂,笑着补充:我,鄙视—你!那肥头像弹簧般蹦起来,关美哇呀乱叫着穿过人堆,心里乐开了花,整人也是她一大乐趣,不过她有三个原则:女人不整、家里人不整、看着凶残的人不整。
突然感觉走不动,她原地站了一秒钟,接着往前冲,又被拉回来,这才醒悟是有人拉住了她的背包肩带。“有事?!”关美没打过架,但假小子长相常给别人感觉她很想打,此刻她是恶狠狠、斜着眼问身后的大高个。
大高个脸上一直堆着笑,因为肉不够多,堆出的笑容有些干瘪,他扶扶眼镜,很有诚意地自我介绍:我是广阳电子有限公司的工程部长,你想应聘什么岗位?真是摇大鼓的掉进桥洞—吧咚吧咚(不懂不懂)关美不想理他,但他说他是工程部的什么人,应该和工程师挂钩,他的声音有点“罗京腔”,罗京又是关美的偶像,就凭这两点,关美跟着他走了。
他领着关美七拐八拐,再乘电梯,再七拐八拐,终于在一间挂有“广阳电子有限公司”小牌子的门前停下来。按了门铃,一个大眼睛、胸很高的女人接待了他们。屋内摆设简单:一张长桌四张靠背椅,长桌上整齐地摆放着牙具水杯等物,靠墙角一溜全是鞋:运动鞋、皮鞋、尖头鞋、大头鞋,从虚掩着门的卧室内传出阵阵喊叫。好像有个尖嗓子领头。
“我们是最棒的!”
“我们是最棒的!”一群人跟着喊
“我们是最聪明的!”
“我们是最聪明的!”
“YESORNO?”领头人换了台词
“YSE,SIR!”响亮的应答声伴着鞋跟的碰击
……
关美心里有些慌,她有点搞不清身处何处?是香港警署还是内地军队,这会那个女人给她倒了一杯白开水,嗲嗲地问:你想应聘什么岗位?关美觉得有些不对劲,又说不清、理不顺,机械地回答:我的理想是作一名工程师!大高个和女人一起爆笑,女人笑后从屁股口袋里摸东西,关美紧张得心脏没了跳动,但大脑却高速运转着:她在掏刀吗?如果是,就和她拼了—可,他们有两个人啊—
女人在这功夫终于把东西拿出来--是管口红,高耸的胸部上下起伏着,大高个揶揄:都怪你屁股太丰满啦。女人不理他,在嘴上抹着,一面接着问:我们这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愿意做吗?关美想估计这女人是老板娘,别想多了,找份工作不容易,就猛点头。
大高个拿了张表单拖把椅子坐在关美对面,姓名、年龄、住址,问一项填一项,“性别?”大高个接着问,关美吃惊地看着他,“性别?”大高个又问一次。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问,关美有点转不过弯,还清晰地回答:女的!这会爆笑的是一帮人,男男女女都有,从旁边的屋子里挤过来,
“老大,男的女的你看不出来啊?”
“老大那是故意的”“要不,我们打个赌,我赌他是男的”
“我赌他是女的”
“不信,检查检查嘛”
浪笑声和着口哨声刺着关美的耳膜,她全身像被抽走了骨头,瘫软在座椅里,愤怒和羞耻并没给她一点力量,眼前除了金星就是银星,但她还能感觉到有几个人在她背包里翻东西。就在关美觉得自己已经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当口,身后的那扇门被擂响了,进来的是个怒气冲冲的小老太,她右手拎了把斧子。
“你们,你们不能这么伤天害理,人家还是学生啊”她用左手抓起关美冰凉的小手,关美在那一刹那恢复了知觉,好像吸取了小老太的能量,她整理着背包,眼光落在刚才说要检查她的那个小瘪三身上。
“你们……马上搬走,给再多的钱也,也不租了……再不走……我就报警!”小老太浑身发抖,“婆婆,等一下”关美挣脱小老太,使出浑身力气,回顾了一遍在校运动会上跳高的姿势,只是这一次,她舍惜自己的脑袋撞向小瘪三邪恶的脸。小瘪三的鼻血当即喷到关美的脸上,来不及回味和欣赏,关美拖着小老太一路狂奔。
这是关美这辈子第一次动粗,在大脑里畅想过很多次,真动起手来,原来是那么亢奋。她学着关立志打架的样子,把脸上的脏血一抹,再朝地下吐口唾沫,哈哈大笑起来。
小老太吃惊地看她,一面絮叨:现在的小伢啊,我不去,他们—能不打死你?又走过来摸摸她的头:他们是什么人啊,搞传销的,进去就出不来啊,小伢子,幸好你不是女伢子啊!关美的笑歪在嘴边没了下文,她觉得胸闷,匆匆谢过小老太,一口气跑到公交站牌。
坐在回去的客车上,任周围各种方言搅拌着脑神经;望着车窗外向后奔跑的树啊、草啊、山啊、地啊、人啊,男人--还有女人!仿佛第一次知道自己是个女儿身,第一次为别人的误解伤心,第一次不以自己像男孩而自豪。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以前除了为工程师的理想操心,其它事烦不到她,她日常的主要活动就是:吃、睡、玩!可生活在这个时候让她有了忧愁,忧愁的竟然是被人误认为是男孩。
她从背包里拿出圆珠笔在右手指上转着,转累了便在车窗帘子上写下两行字:高老师,你怎么没告诉我‘女孩子’的涵义?我哪科都学得好,却在和我最相关的知识上是个弱智!(落款:关美)车快到关镇时,她突然醒悟:怎么能落款呢,被人知道多丢人哪,便忙着拿圆珠笔划杠杠,又吐口水用手指搓。
“下了,下了,小伙子,给姑娘写情书呢?”卖票的老大姐一脸的苦相
关美尖叫着:眼睛不管事啊?
“对不起,对不起,我还以为是小伙呢”……; 第三章 老与小不只是时间的轮回
更新时间:2010-2-7 9:39:33 字数:2851
关镇的10月份还留着夏天的尾巴,除了早晚有点凉,其它时间能让你出一身汗。等着盼着太阳西斜了,你就可以痛快地洗个澡,太阳公公此刻已经打瞌睡,热浪散去,空气中开始飘起“抚mo”的风。
关美这会满腹委屈的赶回家,额前的短发被汗粘着,一枝一枝地朝前伸出。推开大门,她习惯性地叫嚷:饿死啦--没有回应,家里静静的,只听到古式闹钟来回摆动的“的、的、的”声。
她想早上出去还都正常啊,能有什么事呢?顺道上楼看看,先奔进爸妈的房间,没人!再去自己的房间,没人!这会心跳开始失去规律,喘着粗气往楼下跑,脑子里什么情景都有:爸爸生病、妈妈脚崴、哥哥和嫂子打架?都不太可能啊,哥哥的房门是锁上的,他们都去哪了?按理说不会走远,大门没锁嘛。可是一家人都走了,应该是上医院,想想对面就是大双门诊,忙关上门准备过公路。
对面的场景让她呆在原地,以为做梦。门诊旁边挤着老爸、老妈、老哥还有含羞带笑的嫂子,之所以说是“挤”,因为那三个人都有把嫂子吸进眼里的“冲动”。老爸抓着嫂子左胳膊、老妈守着右胳膊,老哥是从后面环抱着嫂子的。他们一心盯着来往的车辆,想钻空跑过来,竟然都没注意到瘦小的关美。
“嫂子!你,你怎么啦?”关美不顾一切地从那三人的包围中抢过嫂子,她直觉嫂子撞车了,可又没看到哪里流血。
“小心!小心!你嫂子怀孕啦!”老爸的喜悦随口气一层层加重,老妈把第二次发呆的关美拉进屋,泪跟着往下扑,也不怪,这么好的嫂子都进门2年多一直没生孩子。爱子心切的老哥为这事差点要离婚,看到关梅抱儿子一趟一趟的门前经过,他就想把老婆休了重娶。这会好了,自己终于能当爸爸啦。
秦小兰已经跟着婆婆哭了好几次,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有多苦,只有她自己明白.她拉过一旁欢声笑语的小姑,从挎包里抽出一件衣服,“小美,我看这件背带裤你穿着肯定好看,就买了”她在关美身上比划着,完全的母亲样,“纯棉的,比牛仔的吸水,穿着还不热!”
关美现在最关心的是还没出生的小侄子或小侄女,想想以后有个小屁孩跟在后面喊:“姑姑,姑姑”看谁还敢说她像男的。她摸着嫂子还平坦着的肚皮,咯吱吱笑得停不下来。
为了关家即将到来的小成员,老妈宣布以后洗衣做饭她包了,老爸说他打下手。老哥沉浸在幸福里还没醒过来,一会拿眼在嫂子身上抚一遍。
“老大,你过来下”老妈手里拎着肉神秘兮兮地把老哥揪进厨房,两个人咬着耳朵,老哥不停地点头,脖子都红了。
“嫂子,你说他们在说什么?”关美好奇心开始冒泡,
嫂子未语脸先红“不知道,你再大点就知道啦。”
“笑话,我已经23啦,还不够大?”她叉着腰站在嫂子面前,一面像说故事一样把在关城应聘遇骗,怎么险中脱逃仔细描述一遍。
“关城也有传销?那下次让你哥陪着你吧,太危险了”秦小兰长这么大还没出过远门,小姑子的遭遇她还是头一次听说。
第一次去关城,是跟着父亲一起的,卖自家鱼塘养的黑鱼。城里人都说黑鱼吃了营养还能收伤口,所以那天两箩筐的黑鱼不到吃中饭的时间全卖光了。父女俩兴奋得在关城里转。
父亲说:“小兰,别上学了,回来帮我养鱼吧”她没吱声,
父亲又说:“上再好的学,也不能当干部,还不是要嫁出去。”
“爸,黑鱼没水会不会死?”她低着头问父亲,父亲身子抖了一下,叹口气,再没说什么。她还清楚记得他们身后的洋楼里,有扇窗户开着,一个烫卷发的女人握着长勺喝汤,看到她往上看,有些不好意思的放下勺子,顺手把窗户也拉上。窗玻璃上贴着红红的喜字。那时她还傻傻地想:我要好好读书,然后来做关城的媳妇……
一大早,天还没亮,关镇街头的热闹就蠢蠢欲动了。车子的马达声、小贩之间的招呼声、老人的咳嗽声……
关科没了睡意,扭头看着沉睡中的妻子,满腔的愧疚,唉!不想了,从今天起好好对她,等着她给自己生个白胖的儿子—最好像关梅的儿子,不对!不对!自己的儿子怎么能像他们的儿子呢?那如果是女儿呢?去!肯定是儿子!这么想着他轻手轻脚地出了卧室,打开大门站在屋檐下蹦蹦跳跳运动了一会。
路上的行人车辆越来越多,对面的小贩已经开始吆喝:卖香豆干子嫩豆腐啦——
有位挑着担的老伯晃着腰板朝他走来,担子不轻,老伯咧着嘴哈气,“小伙子,我在……你这……摆个摊,行不?”问着老伯便要往门前卸担子。
关科一步冲上去双手向上托着扁担:使不得,使不得!我家门前不摆摊。老伯蹲下身,箩筐沉沉地落下地,只见他利索地捧了一抱小青菜往关科怀里送,嘴没停歇:小哥哥,帮个忙,帮个忙!
关科搂了青菜语气好很多,“你年纪大我也不好赶你,明天可不行啊—往那边去点,别挡着门”将青菜送到厨房,洗过手,喜滋滋地上楼看妹妹。这几天只顾得高兴,都没仔细问问妹妹找工作的事。
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有份情结:有的人酷爱一款香水,那是因为深爱过的人身上喷过;有的人留恋一座城市,那是因为年少时最美好的回忆都在那里;有的人喜欢神侃,那是因为他害怕孤独,想用语言调动安静的空气;有的人钟爱哭泣,那是因为哭起来会显得自己比较诗意。
关科之前一直很疼爱妹妹,只有他自己明白那是他想要孩子。没有孩子疼,他便延续对妹妹的宠爱,那种看到好东西就想为她买、看到差不多大的孩子就想到她、抱在怀里亲着、放在心里藏着的心境要多美就多美,要多伟大就多伟大。
在得知马上有一个归自己所有,自己疼的小人儿将要来临,竟让他在一天之间赶走了心中的妹妹,他觉得很不好意思。好在妹妹还是妹妹,一点没在意这些事。
关美正双腿靠墙练着倒立,看到哥哥,咧嘴笑了:哥--你倒过来比较帅!关科像以往那样捞过***,用胡茬扎她的脸,哪知关美腰一弓、双肩朝里一缩,关科只亲到自己的肥腿,“哈哈哈”关美为自己成功逃脱兴奋不已,
“我大了,都23啦,不好再这么亲来亲去的”关美在床上蹦着,白短褂掀得老高,露出顶着骨头的小细腰。
“别说哥没给你机会,我儿子出生了,你想让我亲我都没时间”关科说的是真话,关美听出味了,有些生气地站在床中央。
“过来吧,你。啊—哈哈哈”被偷袭的关美和哥哥扭打在一起,一张略尖的小脸被哥哥的肥脸盖着,杨桃闻声赶来,她以为兄妹俩真打架了,“别闹了,让你媳妇多睡会”她挤在儿女中间乐呵,白胖的脸上只有些许皱纹,一脸福相。
娘仨关于小孩的问题讨论一翻,杨桃说怀儿子那会把胆汁都吐出来了,希望儿媳动静像她。间或着又打听厨房青菜的来历,关科委婉地夸了自己,当娘的笑得鼻子往眼睛上挤,“老大不愧读这么多书啊,说话一套一套的”又愣了一下,问关美:“你那天找工作的事呢?”关科跟着问:“是啊,怎么样?我就为这事找你的”
关美把那天和嫂子说的话像放电影一样倒放了一次,短暂的沉默后,关科捏着拳头、缩着脖子往外冲,两女人一左一右拉住他,一齐问:“干吗去?”“找那帮人算账去!”关科一肚子火。“哎呀,你上哪找去,你知道他们在哪?叫什么?”杨桃最受不了儿子的瞎冲动。关美心里也难受,不就是份工作呢,搞得差点被人骗,值得吗?她刚想和母亲说过完年再找,楼下父亲在喊他们。
关科一眼认出和父亲拉着手的那个人,就是门前摆摊的老伯,脸色有点难看:父亲做文章也看看对象啊,一个种菜的,假客套什么?!关大山扫了儿子一眼,高声介绍:“这位—我老同学,快叫张叔叔。”; 第四章 爱情来时心醉着
更新时间:2010-2-7 16:22:50 字数:4524
米白色的墙、宽大的落地窗、半圆的办公桌,桌上是闪着光的液晶显示器。关美头发挽得像个“扫把”,紧腰扶胸的黑衬衣裹着细白的脖子。突然整个房子跳起舞来,关美惊叫着悬在半空中,周围的一切开始呈现出雾蒙蒙的蓝。
她觉得自己快掉进地狱了,心脏像被人抓出了胸腔,“妈妈--嫂子--”,没人回应,雾蒙蒙的蓝变成飘浮的黑烟,她想喊“救命”叫不出声,想抓住什么,手使不上力。
“啊,啊,啊!”终于叫出声了,飘浮的黑烟中是关立志的笑脸,好大!眼睛像个太阳!
“醒吧,醒吧,被鬼追啦?”关立志弯着腰审视半睡半醒的关美,还是忍不住哈哈笑,看那小丫头双手捏着被单,被单外的小脑袋上全是汗。
关美喘着气,终于从恶梦中醒来,原来关立志不是在梦中。她有些不好意思,刚才自己估计又喊又叫的,很泼!关立志最爱打击她。
果然,关志志还在笑,一面斜着眼轻蔑地看她:“怎么搞哦,还是这么小,哎,给你取个名字,叫未成熟的娘们”
“去死!”关美伸出脚踢中他的屁股,
关立志一手扶窗一手支着头,扮深思,改口:“那就叫文雅些,小青果!对,就这名字了”他一面说一面手舞足蹈,高大健壮的身躯左右晃,由其是那“刺猬”脑袋,笑得一伸一伸的。
“关立志!关立志!”关美一急,只会这么叫。
关立志洪亮的嗓子应着:“哎!哎!哎!”关美索性裹着被单站起来,发现还是没他高,但总比躺着吵来劲,“你看你头像刺猬、脸像河马、身子像,像我家大衣柜”一面拿手掐他一面说,关立志就怕她这样,小姑娘家撒起泼来真不是她对手。节节败退,却在关美面露胜利之色时僵在那里,眼珠子不动了,嘴张着。
“说不过我吧,跟我斗,哼!”关美洋洋得意,却在下一秒的功夫惨叫着抓起滑落的被单捂在胸前,关立志也有些不自在,眼睛到处找东西……
“得了,得了,我先下楼,你快些下来啊,楼下还有好几个同学呢”咚咚跑下楼,留下发呆的关美。
关美盯着雪白的墙,想象自己一头撞上去,血花四溅,一家人跑进来号啕大哭,再找个小棺材收尸,桃庄后面的桃花山上立一座新坟。悲剧啊,悲剧。死也要死在战场上,最好死在日本的战场上,平生最恨日本人!把衣服穿好那会,看着镜中自己那张苍白的小尖脸,她忽然想:真死了,关立志应该会给她下跪,会给她们家赔钱吧,不!要让他给自己批麻戴孝!
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就听到关立志在高谈阔论,这爷们话真多!
“关美,你这背带裤哪买的?好漂亮!”陶婉丽笑笑地挤过来,软呼呼的手在关美身上游离着,关美最好的朋友就数她了。陶婉丽个子也不高,用关立志的话说:同龄女孩中,陶婉丽是三等残疾,关美是一等。
但陶婉丽皮白,手嫩,还会打扮自己,却不同于集市上花枝招展的女小贩,是往“知性”里扮。何谓“知性”,不俗气、一看就是知识分子。像她今天穿的这件带皱褶、束腰、白底蓝花的连衣裙,领口半开着,露出白嫩的脖子。关美发现陶婉丽今天比自己高了不少,低头看,原来这家伙穿着宝蓝色的系带凉鞋。
“我嫂子买的,你们快坐,哎,大伟也在啊”,这一看,可乐坏关美了,李大伟旁边站着杨光、何古、还有清清和今宝,全是高中同学呀,难不成关立志今天要搞同学聚会?之前没通知啊。想起他,便想起刚才的不堪,一把夺过他手中装零食的托盘,招呼其它人:“你们吃啊,吃啊,别客气,好想你们哦”
“我招你惹你啦?”关立志拦住她,两个人用眼神在空气中斗智斗勇,何古一个人哈哈大笑,惊得大家都扭头看他,他抹了一把粘着瓜子壳的厚嘴,“老实交待,刚才你们在房内,哎,是不是,有什么状况?”见关立志和关美红了脸,大家你一句我句凑起爱情诗篇。
最有才的当属大家心目中的才子今宝,这家伙上窜下跳的作起诗……
“和风日丽春来到,一语双关!”哈哈哈,大家拼命鼓掌,“下联,下联!”
今宝抬起他那张“老头脸”,牙痛似的续起来:“莺啼燕语爱相随,百年好合”
话刚落音,大家就使足劲点评,“上句非常好,下句答不上嘛”
“就是,就是,上句的‘春’暗指思春、恋情,‘双关’刚好又指两人姓关,太精了!”
清清是个心细的女孩子,刚坐在人堆中听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点评,这会也忍不住表达自己的想法:“就是第二句的百年好合,无论从字韵或是字义上,都与一语双关答不上,也不够精彩”。关美和关立志早忘了吵架,听得出神。
“哎呀,我随便胡两句的,你们来,你们来”今宝有点恼,他觉得自己做的诗在坐的没人能超越,想当初哪次诗歌竞赛不是拿第一,瞧这群人,站着说话不腰痛。清清把玩着头发冥思苦想,杨光身宽体胖,一个劲往嘴里塞吃的。
李大伟在高中那会是班长,家里人在关城开饭店,高中没毕业就回去接管家业,他觉得说这些顶没意思,一双眼一直跟着关美溜达。才几年没见,小美越来越可爱了,眼睛还是那么水汪汪,短短的头发像顶帽子卡着那颗小脑袋。
真是的,穿什么背带裤,他最喜欢看她穿着吊带衫、高腰短裤坐在宿舍门前背书,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大家把关美和关立志扯在一起他很生气,关立志是谁啊?上小学那会还追过老师,整个一位大情痴,听说现在和女朋友在北京同居呢,还说考研,骗谁?无论从情感上还是肉体上,他绝不允许关立志玷污他的小美!
他的小美是应该睡在莲花中间的花仙子,凡夫俗子也想配?做梦!为了小美,他拒绝过N个女孩,那些女孩除了长得漂亮,脑袋空空。而他的小美呢,举手投足中都散着诗人的气质,二个字:纯情!
杨光把盘里的点心吃得差不多了,发现大家还在吟诗作对,便催关美:看你妈饭做好没?吃这些不顶饱啊?关美扭着并不大的屁股去催饭,这边李大伟的眼神更加迷乱、火热。杨光用肥手掌挡住他的脸,李大伟偏过头,接着看小美,发现已经拐进厨房,有些火:“杨光,你想挨揍啊?”杨光笑得下巴上的肉一抖一抖的,“朋友们,真正的大情圣在这呢”
大家正觉得无聊,立马把嘴对向李大伟,就是拷问他是什么时候爱上关美的,为什么爱上她,她有哪些优点等。“有意思吗?老是情情爱爱的,就不能说点别的啦?”李大伟顶瞧不起这帮无病呻吟的书生,他的小美除外。
“那你说讨论点什么?”何古追问,
今宝接话:“说说大家的近况吧”关美这会蹦跳着走进来,李大伟轻咳两声,第一个发言:“我谈谈我吧,现在生意不好做,挣点钱比吃屎还难”想想关美在场呢,马上补充:“我的意思是,太难,遇到不讲理的人还吃霸王餐”清清小声嘀咕:什么是霸王餐?何古恨铁不成钢地拿手指点她脑袋:就是吃饭不给钱,还中文系呢。
李大伟接着诉苦:“政府官员来了给钱也不敢要,有事还得求他们罩着啊,这不,我现在聘请了一位管理员,平时我就在幕后,不是特别重要的人物我不露面。”他摸摸鼻子,“这样一来,烦心事少了很多,什么这人情那人情,我不在,他们也不好光吃饭不给钱,我就装聋作哑。”关美急急地问:我去呢?我去要不要钱?大家异口同声:当然不要啦!
杨光见菜还没上桌,搓搓耳朵,“我也说说吧,我正在考***”见大家很吃惊,有点口吃:“全…全是家…人的意思,他们说现在房价按我们眨眼的功夫往上涨,考上了***能解决住房问题,关昌现在就有房”今宝挤到前面,“‘房价按我们眨眼的功夫往上涨’这话好精典,你家谁说的?”
杨桃不得不打断这帮热血青年的神侃,“吃饭,吃饭,吃完接着谈”最高兴的当属杨光,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忙搬桌子、摆椅子、拿餐具,李大伟起了个小心眼,他用右手食指转着关美的凉帽,衬大家不在意的空甩到右手边的空椅中,这样一来,别人不好意思坐就会留给关美。关立志正拿着一瓶“古井贡酒”,很厌恶地在李大伟背后啐了一口,还装作不知情的样子拿开那顶小凉帽,一屁股坐进去。
这顿饭吃得最不舒服的就数这两位了。李大伟为了报仇,席中拼命给关立志敬酒,说尽了好话,找尽了理由,硬是把酒量不中的关立志灌得晕乎晕乎。让他想不到的是,关立志在哥们中早就树立了威信,人家成绩好,长得也不差,打架的时候冲在兄弟最前面,泡妞还有心得。眼看着心中的老大将被这个奸商放倒,何古、今宝、杨光卷起长袖轮翻和李大伟对吹起来。李大伟低头一个人笑。这帮小孩的小心思,关大山都看在眼里,本质都不坏,年轻的时候不都这样。
他笑着说:“你们别想整大伟了,人家可是酒店老板,那酒量不是你们能赶上的哦。”
杨光不服:“叔叔,你别管,我们拼的不是酒量,我们拼的友情,哈哈哈”
几个大男生倒底还是喝上了,清清、关美、陶婉丽挤在一起看热闹,每人掏出2枚硬币赌谁不会喝醉。
秦小兰近来吐得厉害,在房里躺着,杨桃呢,媳妇吐得越厉害她对媳妇越好,照她的想法,这胎准是男孩,是女孩动静没这么大。关科那天刚好去一个学生家吃饭,家长都来请几次了。关大山坐在上首,没了食欲,眼前这帮孩子的玩闹更预示着他的渐渐老去,年轻是什么?年轻就是条狼、一条虎!什么事都敢做,什么玩笑都敢开。当然,他也年轻过,那时候为了报效祖国还去当过几天兵。那时候的想法可真多啊,像天上飞的大雁,这一群、那一窝的。
他那时候就没想过当教师,脑子里想的都是上战场,真正的战场!和平年代怎么办?那就守卫边疆,只要能为国家做点事,就知足了,才能算得上真正的爷们。当时家里想尽办法圆了他当兵的梦,却因为—因为他身体不好第五天就被退回桃庄。
想起这个病,老关脸就发热,其实哪是病,那年代营养跟不上,他在部队待了三个晚上,尿湿了三床被。当时,上吊的心都有,这个尿床的习惯一直有,但不是天天有。回来后,老老关和老婆子寻尽偏方、良方,在他娶杨桃的前一年才治好。政府考虑他识字又懂理,又愿为国家效力,先是让他在关镇当小学代课老师,后来经过不断学习、考试、考验,学习、考试、考验,终于转正了。
关科小时候就遗传了他的这个病,好在家庭条件好,给他往死里补,上小学就好了,却比同龄孩子胖一圈。关美虽然瘦些,从小身体就好,刚到3个月大就没湿过裤子。
关大山叹口气,眼神望向大门外,心酸的感觉再一次包围他,那天拉开大门,就看到佝偻在门前理菜的老张,第一眼没认出来,是老张先扭过头,盯着他看了几秒钟,咧着一嘴坏牙笑了,“这不是关大山吗?”关大山心里抖了一下,很久没听人叫他名字,天天听着“爸爸、关老师、关叔叔、关爷爷”的叫唤,差点就忘了自己原来叫“关大山”。迅速找着零零落落的记忆,像老妇拿掉齿的耙子收秋天的落叶,终于,他上前握住老张粗糙的双手,眼里开始生出泪花,“张飞啊,张飞,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啊”
他们是小学同学,老张家在桃花山那边的张庄,老张那会精着呢。能文能武,是他们那帮同学的老大,有次大家帮学校里一位姓古的老师改试卷,古老师老婆要生,他急着回去看老婆,留下一帮男娃帮他改试卷顺便看家。
小男孩都是很皮的,改着改着就互相拿笔给对方画胡子。关大山那会个小,人又胆心,看外面都黑透了,便缩在蚊账里看大家玩。有个小胖子拿着红笔往关大山脸上画,关大山一边躲一边叫,谁都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关大山的胳膊拐倒了床边桌上的煤油灯,火苗迅速袭击了蚊帐,小胖子慌乱中去拉关大山,不想关大山的腿被燃烧的蚊帐缠住了,哭喊声一片,张飞几乎是跳起来端起一桶水铺向关大山,那桶水是古老师用来做饭的。
关大山身上的火扑灭了,哭爹喊娘的滚下床,附近的居民赶来扑了余火。那次火灾让贫困的古老师丢了工作、小胖几个靠近床边的孩子烫了手、关大山腿肚子被烧伤、张飞的胳膊连痛好几天,那桶水太重,当时一性急竟提起来了,事后怎么也提不动。救命之恩,末齿难忘,从此,张飞在关大山心中不叫“张飞”,也不叫“兄弟”,改叫“英雄!”; 第五章 女人眼中的男人是阿孩
更新时间:2010-2-9 21:29:14 字数:4024
11月份的天气阴晴不定,早上还是微风阵阵、天空一片似有若无的蓝,这会却突然下起雨,绿豆大小,无数颗撒向世间。
关镇街头乱成一团,赶集的、卖菜的、过路的都往屋檐下跑。有的头上盖着报纸、有的头上顶着新买的脸盆、有个小伙干脆把刚买的粪桶挂在头上,还笑着对路人喊:刚买的,不脏!不脏!关梅手里握着手机,靠在楼上阳台边,心里像塞着捆稻草,堵得慌。
看着街上疯跑的人们,想起卞之琳那首《断章》: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这首诗是陶婉丽写在笔记本上的,当时关美只是觉得角度换来换去比较有意思,这会看着眼前的乱第一次真正读懂了这首诗。
想了想,她还是决定给李大伟打个***道个歉,手里摁着号码,眼角的余光却扫到一面很大的黑雨伞,就在她们家对面。“喂,大伟吗?边上好吵”他好像在外面,***里除了嘈杂音便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对面,我在你对面”李大伟兴奋的喊着,关美这才注意到,撑着黑雨伞的就是李大伟,心里一阵欢喜,这会可以当面道歉了。
关美找来一件红色的缩腰外套,拿了伞向外跑,关科跟着问:“什么事啊?下这么大雨。”
“买点零食,就回,就回,”关美呵呵笑着往外跑,伞太小,一出门就淋湿了肩头。还好老爸不在家,上次老爸怒发冲冠的样子还历历在目,那句“你永远也不许理这帮混蛋!”让关美失去了20多年的友情。
“往那边走,快,快,快!”关美指着前面的书店催李大伟,李大伟埋头往前赶,两人钻进书店,收了伞,对视着笑起来。
“这么怕你爸啊?”李大伟帮她扫掉肩上的水珠
关美扭开身子,“我爸上次发火你也在,我…就是…”她不知道怎么开口,很少给人道歉的,“对了,脸还痛吗?”问着伸出右手掌想验正一下,李大伟温柔地等待着,不想关美笑着跳开,“我可不想占你便宜,我是来向你道歉的。”道歉的话一旦说出口便收不住,“那天你们是很过份,但我爸不应该动手打你…对不起!”关美低下头,好像有些难过。
关美的举动让李大伟有些受宠若惊,他顾不得书店老头探视的目光,楼过关美的肩,“是我不对,我不对,你别难过”两人比着狠地向对方道歉,直到都禁不住哈哈大笑。一起聊了很多,都不提关立志这个人物。
关美说现在最上心的就是工作,想找份理想的工作。李大伟鼓励她去关城。
“别提了,上次差点被人骗去做传销”关美叹着气。李大伟在这方面不知道怎么帮她,他的心里除了关美就是酒店,其它的事不上心。
“这样吧,你先去关城—住我家,我家房子多”李大伟终于有了好办法,“住下后再慢慢找”关美只是笑,她还不至于住到男同学家去,算什么呢?
“陶婉丽也在关城上班嘛,不行我把房子租给你俩,在我边上多少能照顾点”李大伟不想放弃,“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行,我打***和婉丽说”关美觉得这是个好办法,立马打***征求陶婉丽的意见。只听她不停地应着:“好!好!…年后去,嗯…”李大伟心里乐开了花,果然,挂了***关美说陶婉丽很愿意。
外面的雨还在下,书店门口挤满了避雨的行人,书店老头看老关家女儿和一个大男孩东拉西扯又不买书,便站走来撵客:“小美啊,你同学?哦,不抽烟,不抽烟…怎么不带到家里去啊”“我…我…爸爸”关美脸发烫
还好李大伟反应快,“小美,有什么书要买吧,看看,看看”那天两人各买了五本书,李大伟付的钱,书店老头笑得眼睛都嵌进肉里,他已经好几天没开张了,现在连学生都不喜欢看书,卖给谁?选书那会李大伟站在关美身后,由她推荐几本名著,说生意人要想可爱些还得读点书。关美的头发长了些,白净的脖子、白嫩的双手,身上还飘着一股甜甜的香,李大伟知道:他已经恋爱了!!
关美自然没敢留李大伟吃中饭,“你不会特地来看我吧?”
李大伟一阵脸红:“是,也不是,呵呵”两人商量好节后再到关城聚聚,平时以***联系为主。
送走了李大伟,关美心情很舒畅,这么多天对朋友的思念、歉意这会都因李大伟一人而释怀了。想想那天一个好好的聚会以打架收场,真是顶极郁闷。
那天李大伟也喝高了,抵在桌边要和关立志单挑,“有种…就…我们俩…喝,找…什么…帮凶?”关立志正处于眼珠子转不过圈、舌头打不过弯,应不上话,就爬在桌上喊“难受”。
杨光上前劝说:“都是同学,何必呢”不想被喝多的李大伟一手推开,180多斤的身躯倒退着摔倒在地,关立志见兄弟受欺负,整个人扑向李大伟,一场打斗正式拉开序幕。杨光从地上爬起来加入战斗,其它几个男生一边拉架一边暗地里踹李大伟。三个女生又喊又叫慌作一团,关美还被关立志推着撞到桌角,痛得眼泪纷飞。
关大山像座大山般坐在那里,脸色铁青,直到李大伟和关立志被人拉开喘着气,两人开始叙说关美和自己的关系有多铁。说到言穷词尽的时候,关立志下狠招:“就…早上…关美…和我…”他的话还没说完,关大山推翻桌子,像只被惹怒的狮子迎面扑过来,何古迅速地将关立志从人堆中拉走,关大山没打着关立志,一个急转身,把大巴掌甩在李大伟脸上。
所有人的酒都醒了,李大伟呆站在那里,挨打的左脸颊又红又肿,嘴里有股腥味。关大山转身找关美,杨桃拿身子挡着:“还没够?你也是小孩啊?啊?”
秦小兰没见公公发这么大火,急着拨丈夫***,父亲总归不会打儿子的。
关大山跌进座椅,拿手指躲在母亲身后的关美:“你永远也不许理这帮混蛋!”关美拼命点头,父亲大巴掌如果落在自己脸上,估计会把脸拍瘪。
李大伟第一个走到关大山面前,鞠躬,道歉。其它人排着队像李大伟一样鞠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后来听母亲说,父亲那天心情不好,据说和那个张叔叔有关。父亲希望张叔叔以后就在自家门前摆摊,不收费,却被张叔叔拒绝了。“他和你爸是同学,现在过得这么艰难,怕见你爸呢”杨桃担忧地盯着小女儿,一点世事不懂的女孩子以后怎么在社会混哦。背地里她要求秦小兰多给关美上上课。这不,关美刚收了伞准备上楼,秦小兰在屋内喊:“小美嘛,过来看会电视”关美乐滋滋地跑进去,她喜欢和嫂子说话。
嫂子的肚皮悄悄往上鼓着,笑容却一天比一天少,她早就想问问,又不知道该问什么,估计怀孕的女子都这样吧。嫂子以前一直叫她关美的,现在“小美”叫得那个亲哟,母性提前爆发吧。
“你买的零食呢?”嫂子坏笑着看她,她只好呵呵笑,骗谁也骗不了嫂子啊。
“是不是关立志找你?”秦小兰问,递给关美一包“小而香”。
“是他我绝不下楼,是李大伟”关美想起关立志就有火,两个人看着电视,对T型台的美女品头论足,关美很奇怪嫂子没接着问关立志的事,她很想说,由其是那个早晨的丑事—能不能和嫂子说呢,放在心里快长草了。她扭头看看嫂子,对方认真地织着小毛衣。她把玩着小毛衣巴掌大的领口,“小孩的头有这么小?”,秦小兰幸福地笑:“刚出生的小孩只有一支筷子长”关美不信,来回比划,“筷子才多长?”两人就小孩的话题又东南西北地聊起来。
关美站起来调台,顺便关好房门,然后将那天早上的事轻描淡写地说给嫂子听,预料之中,嫂子掩着嘴半天没缓过神,末了,问:“你…只穿了一件三角裤?”关美脸红红的,点点头,补充着:“不过就是被他看过,他就下楼了”想着又觉得恼火:“我凭什么给他看啊?你说天天晚上不裸睡那晚却…还有那大衣柜”
秦小兰更吃惊:“大衣柜怎么了?”
关美小脑袋来回晃着,想死的决心又往上冒,“我左手掐他,右手一直抓着被单的,可我说…他身体像大衣柜时…右手去指柜子了…被单就掉了…”秦小兰哈哈笑得眼泪拼命往外钻,这个单纯的小姑子啊。
关美看她笑得这么凶,心里没底了:“你不能说啊,打死也不能外说,我…不行,你得和我说件私事”关美摇着嫂子,求着:“说一件,就一件,我也保密!”
秦小兰叹口气,拿过摇控器在手里转,“你一直问我近来为什么不开心,唉!做妈妈的心情好复杂啊。我盼着他快来,我又怕他来”关美想不通了,做个女人已经够麻烦,做个妈妈看来更麻烦。
秦小兰羡慕地看关美:“你现在多好,什么事不愁,读好书,再找份好工作。我也读过书,现在却为生儿生女的事担惊受怕”
“哈哈哈,我以为什么事呢,就这啊?不用怕,我家里人都是读书人,不计较这些”关美放心了,看来是嫂子的多虑。秦小兰却不这么想,来这个家有2年了,大大小小各有什么脾气已经摸得透熟。
在她快毕业那年,父亲病倒了,吐血!她看到血就晕,晕就怕,怕便更晕。看着正在上学的弟妹和母亲无助的眼神,她哭着离开了她深深爱着的校园。她是个认命的人,知道自己不能上学后,便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弟妹身上,自己向亲戚借了钱把父亲送进关镇的门诊。一周后,父亲能吃能喝,不再吐血了,挣着要起来卖鱼,她跪在父亲脚边:“爸,答应我身体……好好的……我……我替你卖去!”以后关镇的街头便有一个瘦高、爱抿嘴笑、轻言细语的年轻鱼贩—秦小兰。
嫁给关科完全是双方父母的意思,那会她天天为全家的生计奔波着,“爱情”对她来说就是电视里放的偶像剧,好看!但与她无关。后来父亲病又犯了,***要上高中,母亲找关科父母借了一笔钱,两家来往就多起来。
关科家在镇上买了房,到装修那会,一家人团团转不知道从哪下手,有人开玩笑说他们书读得太多,锈了!她看不下去便过来帮忙,她站到屋子面前,轻言细语的和装修工交流起来。第二天一早她骑着自行车赶到关科家,关家一家人正在临时搭建的小木棚内讨论《平凡的世界》,她强忍住笑:天天给装修工付钱,却不找事给人干,还在这谈文学?真迂啊!她先找关科母亲聊了一会,大意是要想早点住房,省钱又省力,大家行动都得快点。关科母亲那会正摸不着头绪,一口令下:都听小兰的!
她便吩咐起来:关科拿这张单子买材料,记得还价;关伯跟在工人身边监工,少什么通知关科买;我和关婶负责做饭,不能老是在外买给小工吃,多贵啊;关爷爷端个小凳子看材料,镇上人多,怕走失。
据说就那时候关科母亲先看上她,说一家子读书人,迂得很,得找个脑子清醒的扛大梁。秦小兰同意嫁过来,原因也简单,一是欠的钱还没还上,二是关家人都是教师,以后好相处。只在夜深人静、月明星稀的时候抚着书本偷偷抹眼泪。如果说她对关科有爱,说直白点,那是爱关科身上的知识劲,那是她想要而没有得到的宝贝!她把关科当作自己的希望,那怎么可以让他失望呢?; 第六章 美美地做回雪姑娘
更新时间:2010-2-9 23:43:39 字数:3285
日子依旧,走了太阳来了月亮,没有任何变化,小小的关镇也没有太多的故事。关美觉得自己快成“霉女”了,成天看看电视聊聊天,要不就是抱着小说啃半夜。生活有多么无趣老妈就有多么唠叨。
自打嫂子怀孕,说什么前三个月是“保胎期”不可乱动。老妈就把眼睛、嘴挂在她身上,“小美,跟我学做菜”“小美,饭装上啦?”“小美,把家里卫生搞下”
关美好像一夜之前从公主变成丫鬟。仔细看看,家里也没什么活要做,老妈的理由一百个窝心:“你多会几样,出门饿不死,以后还能找个好婆家”,真是笑话,三更睡五更起的苦读书,到头来还得依靠女工和婆家过活?嫂子心疼她,常背着老妈替她干活,哥哥却不愿意了,“让***自己来,什么都不会,以后真愁嫁!”真是很奇怪,连哥哥都这么俗气。关美高兴的时候伸把手,不高兴的时候谁喊都不应,她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头天晚上李大伟给她买的书都看完了,睡得早,第二天对面卖豆干的还没开始吆喝,她已经没有睡意,坐起来拼命伸懒腰,却发现很冷。快近年关,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天空也不再那么蓝,全是雾蒙蒙的。关美在被窝里缩了一会,觉得干躺着也很没意思,干脆裹着棉袄到阳台拿袜子。
拉开房门,一阵冷风直冰脖子,“天啊!下雪了?真下了!啊,哈哈”关美兴奋得不知所措,满世界的白,纯净的白!空中还温柔地飘着雪花。关美迅速穿好衣服,喊叫着奔下楼,“嫂子,下雪啦,真下雪啦”,先敲大哥的房门,想想又到楼上敲父母的房门。原本安安静静的小楼被她的嘻闹和家人的抱怨填得满满的。
快过年了!这是看到雪大家的第一反应,关大山看着小女儿在雪地里摁脚印,一个脚印跟着一串嘻笑声,心里暖暖的。“小美,爸爸给你堆个雪人,怎么样?”他不顾妻子的阻拦卷起大衣袖子,关美原地蹦起,接着乐滋滋地给老爸当助手。
他们拿来铁铲、关美用旧的帽子、一根胡萝卜、两个矿泉水瓶,一切准备就绪,两人开始分配任务:关美负责运雪,关大山负责堆雪人。
秦小兰穿着镶花的棉睡衣靠在门前,眼睛有些潮,她想家了,想她的爸爸。小时候爸爸也是这么陪她玩的。可现在怀孕哪都不敢去,得到宝宝出生才能有自由啊!
一会的功夫,半人高的小雪人面世了,关美拍着手在边上唱《雪人》
“哪偷学的歌?调子很好听嘛”关大山打趣女儿。
关美歇了会又叫起来:“没穿衣服,没穿衣啊,爸,小雪人光屁股啊?”
关大山笑得前仰后合,“光着吧,反正它也不冷”看女儿还蹲在雪人边,小脸和双手冻得像那根胡萝卜,命令:“快回屋,会冻着。”关美意犹未尽地跟着父亲回屋。进了门才觉得全身上下没一丝热气,呵气跺脚还是全身发抖。秦小兰早过来拉她,“到我屋去,给你开空调”
关科不知什么时候又窝进被窝,手里拿着书,“那空调是给我儿子备的,我都没舍得用呢,***,你嫂子对你比对我还好。”关美正冷着,没空理他。秦小兰想起柜子里还有娘家人带过来的芝麻糊,忙供出来给每个人冲了一碗。浓浓的、甜甜的、香香的,一碗进肚,满屋生香,全身也跟着暖和。
关美埋头狠吸,第一个喝完,看老爸边喝边品味,“爸,你喝快些,小心我过来抢”关大山觉得这女儿得教育教育:“女孩子家,斯文些!小孩子闹是可爱,长大了还这样,那就是不懂事。”关美忙打开电视,她知道以老爸的性格,这一教育不到两小时准停不下来。
吃过中饭老妈交给关美一个光荣而伟大的任务:后天就大年三十了,你待会去把爷爷接过来。在这枯燥、烦闷的日子里,能够去美丽而安静的桃庄逛逛,多惬意!当然,想马上去桃庄还有条她自己都不承认的理由:可以见到关立志。她喜欢和他逗嘴,喜欢看他像个家长一样说这说那。对了,还喜欢看他宽宽的脸上坏坏的笑,嘻嘻!
关美穿上平跟皮靴、戴上缀着小球的灰线帽、套件紫红的短皮袄,想了想,用手指把窝进去的留海往外扒了扒。戴上保暖黑手套一蹦三跳地出了门。一切很顺利,在路口就拦到一辆载客的三轮车,今天下雪,车上人比较少,关美坐在车上看倒退的雪景。
路旁的梧桐被压弯枝条、四季青也是负载累累。白色的天、白色的地、白色的屋顶、白色的树,一直以为白色是最单一的颜色,却不想只有这深冬的白给我们这么的多的喜悦和丰收。老人不常说: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
在车上,关美就想如果遇到关立志要不要和他说话,他可住在爷爷隔壁,装作不认识不太可能啊。
车停稳后,关美第一个蹦下车,路上全是积雪,纯白的世界让她一时方向感失灵。不过毕竟这里是她从小玩到大的地方,闭着眼也能找到回家的路。
有个穿黑风衣的男子背着身抽烟,关美想:还好个子够高,否则这么穿像土匪。对方好像听懂她的心语,慢慢转过身,熟悉的河马脸上又是那种知道你秘密的坏笑,怪不得那刺猬头看着眼熟。关美右脚刚抬起来又落下,上次明明是他的错,理应他先和我打招呼。
关立志以走T型台的姿势蹭过来,先仰脖子对天吐个烟圈,“想我?”关美没说话,两只脚踩上他的。他无所谓:“就你这小青果的体重还想欺负我?”他盯着她,探过头,嘴里的烟味和头上的洗发水味冲得关美有些晕。“和你说个秘密,但前提—你得发个誓”他那双大眼在她脸上找东西……
关美说:“好,如果我泄密了,就—让我跟你姓!”
他一阵爆笑:“当我是傻子?跟我姓不还姓关?”关美故意扭身离开,他果然追过来,看看四周确定只有他们两个,他严肃的告诉她:我--那天早上—什么也没看到!关美给他一脚,踢得有些重,他弯下身摸腿,“我说的是真的,你又没屁股没胸部的,真的什么都没有!”关美替父亲甩给他一巴掌,还第一次知道打人巴掌的感觉这么享受!她怕自己上瘾,赶紧离开。上次父亲原本就是冲他来的,结果让李大伟挨了打,这次算扯平。白茫茫雪的世界里,黑衣服是男子伫立在风中,红衣服是女子奔跑在雪中……
关美事后有些后悔,怕关立志生气,可是打都打了又不好意思去道歉。
进了爷爷家,发现屋子里又黑又冷,叫了两声“爷爷”,才发现屋角坐着一动不动的爷爷已经睡着了,地下放着取暖的手炉,他怀里躺着奶奶的遗像。爷爷又想奶奶了!她轻手轻脚地找来一床薄被盖在爷爷身上,搬过小板凳靠在爷爷边上烘火。
迷迷糊糊中她被人推醒,爷爷半伏身眯眼对她笑,仅剩的几颗牙刮着下嘴唇。“爷爷,我是接你去我们家过年的。”关美表明来意,不想爷爷没接话,一个人一步一步往屋外走,关美心酸地发现爷爷已经很老了!他走路的姿势像个木偶,没有表情、没有心思,只那么一步一步地走。怕爷爷摔着,关美过去扶。
爷爷指着远处的桃花山,说:“和…你…奶奶…认…识就…就在那”爷爷脸上充满温和的笑容,“那会…咳…咳,山上…是桃花”
关美能想象在桃花遍野的山上,年轻的爷爷和漂亮的奶奶曾经有过怎样刻骨铭心的爱。如今山上山下只有一片白,怕爷爷看着伤心,把他扶进屋。
爷爷摆摆粗糙如老树皮的手,“不去!哪…哪…不去…陪…你奶奶”关美上小学前一直待在爷爷身边,她太了解他,爷爷很倔,你不能和他对着来。“爷爷,你说关镇,和关城有什么联系?”关美也确实想知道这件事,刚好又可以转移话题。爷爷年轻那会是说书的,没有他不知道的事,他喜欢说。
爷爷说得很慢、个别词有点含混不清,但关美还是了解到这个事实:以前没有关城关镇之说,只有村西和村东。日本人侵略中国那年,有一支小部队驻扎在村西和村东交界地。当时小日本实行三光政策,那里的居民死的死伤的伤、逃亡的逃亡,等把小日本赶走,那里便成了一片死难的蛮荒地。当地政府经过讨论决定把这块地左右的江流接通,江北发展工业、江南发展农业。当时政府有可能资金不足,左右江流是接通了,却没建桥,只得靠渡轮来往。
当时的江北也就是今天的关城,江南当然是指关镇。关城刚建立那会人少地多,厂房盖了一批却找不到相关人才,于是政府又面向全中国为关城招贤纳士。不到五年的功夫,关城原地居民因为没地可种、没有技能挣钱,活生生地被人才们挤到了江南这边。
爷爷说哪个年代都饿不死文化人,所以要好好读书。后来的关中桥就是关城一位私企老板投资兴建的。爷爷还说关城现在姓关的大户已经不多,都被外姓占了。关美便想起李大伟。
爷爷把关城关镇的故事讲完后,问关美:“美啊,你…来…有…事?”关美笑逐颜开:“接爷爷奶奶回家过年!”她把奶奶遗像放好,扶着爷爷往外走:“爷爷,我们慢些走,奶奶会跟着我们,”爷爷不说话只是轻轻地点头,关美知道爷爷哭了。; 第七章 这个新年你想起了谁
更新时间:2010-2-11 23:47:31 字数:1845
一年一度的春节到了:炒年货、写门对、贴对联、穿新衣、戴新帽、放鞭炮。全国上下一片喜气,红的鞭炮、红的棉袄、红的脸蛋。屋外是纷飞的雪花,屋内是人们忙碌而幸福的身影。有在外打工的,家里人早早的做了年夜饭等在村口,欠债的主便早早贴了门对,农村有讲究,贴了门对就不能再讨债。
关美穿着猩红的棉袄跟在老妈身后转,她想帮忙却不知从何下手。厨房里正直播着“新年交响曲”:叮叮当当的切菜剁肉声、菜进油锅的“哧啦”声、锅碗瓢盆的撞击声。家里的老式厨柜开开合合,炉子上的水壶“突突”冒气,整个厨房都是湿润的白烟。
老妈和哥哥系着围裙在白烟里你来我往,本来挺大的厨房此刻显得特别拥挤。他们一会杀鸡,一会宰鸭,一会蒸肉,忙得好像承包了全关镇的年夜饭。空气里漂着肉和葱、姜、蒜的杂合味,这种味道搅着关美的胃,她衬大家不注意夹块卤肉放嘴里—嗯,滑腻香甜!
过完年就24岁,24岁可以做很多事:创业、上班、结婚、生孩子、恋爱。24岁却又只能做一件事:恋爱!脑子里有了自己私有的爱便容不下其它的俗物。可当你粘上爱却找不到爱的对象时,你会哭还是会笑?
关美会笑,她笑得肚子发痛也没分清是爱关立志多些还是爱李大伟多些。她只清楚她想恋爱了:她开始看肥皂剧、开始留意身边的男生、开始半夜醒来想一个人、开始爱美、开始渴望被异性拥抱……
有人第一个放鞭炮,“噼—啪”的连响五分钟左右,这里有种说法:谁家第一个放新年鞭炮,来年就容易发大财!关科有些火:往年都是我们家第一个放,这谁在凑热闹?说着就搁下酒杯要去看,关大山也不说什么,虎着脸叫关美夹块鱼给爷爷,一张大圆桌上摆满佳肴,老爷子却只吃眼前那盘红烧肉。
关科这次没在意父亲的想法,从房内取出鞭炮一人在大门口放了。外面风裹着雪四处飘四处钻,关科站在门口看点燃的鞭炮扭着身子往天上冲,喊妹妹:“***,出来放烟花”几乎每次过年都这样,这次关美没有尖叫着跑出来,她扶着嫂子躲在哥哥身后,“哥,你放吧,我们看着”
关科便将手中一把烟花全部点燃,顿时各色的小火苗伴着“嗤嗤”声在空中以各种姿势散开。有的像朵睡醒的莲花、有的像条被惹急的火蛇、有的像个伸开的手掌。关美激动地直拍手,太美!太灵动啦!放了这么多年烟花,这还是头一次用心体会。烟花美是美,却只是昙花一现,或许美的事物都不愿在凡尘俗世多留吧。
上高中那会学校组织大家看热播大片:《泰坦尼克号》,整场看下来,女生哭红了双眼,男生故作潇洒地说不怎么样,清清嘻嘻笑:是不怎么样?我看JACK沉入水底那会,你们的喉结都快滑出口腔了!那会女生就是觉得片子感人,想哭!男生觉得电影拍得好,佩服!却没有人放下课本去讨论故事的点点滴滴。
上大学后,有次大家出来赏月,顺便说起这部片子,讨论声便像打在屋顶的春雨—噼里啪啦。关美记得最清的是:大家一致认为,如果男女主人公像现实中的人们一样结婚生子,他们的爱情便没有这么震撼人心。他们会像所有人一样,为鸡毛蒜皮大的事吵得面红耳赤,有可能还会大打出手,还有可能离婚。
关美在那次讨论中愤然离开,她觉得大家的观点是在破坏她的情绪,耻笑她的感动。现在想想,他们说的很有道理,不是有名人说过:小说就是把完美的事物撕碎了让你看。《泰坦尼克号》只是一部搬上荧屏的小说罢了。
SHE的《不想长大》在屋内清脆、有节奏地唱起,关美赶紧去接***,想看看这个时候谁最记挂她。右手拇指快速地掀开翻盖,手机主屏上是三个字:李大伟。她松口气,很高兴地和李大伟互道祝愿,互相询问过年吃了什么?今年的晚会赵本山会不会上场?聊了几分钟,关美搜肠刮肚也无法继续这场对白时,对方沉默了。
关美有些歉意:“呵呵,我还得上桌给我爸敬酒”对方依然沉默,却在关美说了再见准备合上手机那会说幽幽地说:我…我爱你……
关美表情呆呆地关上手机,往嘴里使劲扒饭,家人的谈话一点没进耳,因为她觉得心脏都快挤破胸腔,耳朵旁边好像有成千上万只蜜蜂在叫。
“小美,给爷爷敬酒”关大山盯着女儿,有些不悦,“还是那句话,离那些混蛋远些!”父亲的声音不大,却充满了威严。关美那晚不停地给大家敬酒,她要让本就迷糊的大脑彻底休眠。隐隐隐约约心里有个地方像有个小缺口:风一吹,嘶啦啦的痛。
醉了,她真醉了,在她24岁这年的第一天。她右边脸枕着双手爬在桌上,露在外面的左脸红通通的,像颗熟透的樱桃,小嘴抿得很紧,细细的双眉往一块挤。
杨桃摸着女儿细而软的短发,幸福地嘀咕:“往年这个时候等着压岁钱,哪舍得睡哦。”秦小兰进自己屋拿了关科的外套盖在关美身上,“她已经过了要压岁钱的年纪”关大山琢磨媳妇的话,有些无耐地笑了。; 第八章 我们都是人民教师
更新时间:2010-2-23 13:09:29 字数:3577
关科把关美送上去关城的车,返身往学校赶,新的一年开始了,他觉得浑身攒足了劲,想找个地方使使。
关镇的街头比哪个时候都拥挤,外出打工的人,或背或挑,或愁苦,或喜悦地往开向各地的车上挤。有好多娃娃们,眼睁看自己的父母被车子带远,哇哇大哭,想追上去,手被爷爷或奶奶攥得紧紧的。
在单纯、与世无争的孩子们面前,关科不仅是个老师,还是个父亲。由其是那些留守儿童,一张张小脸背后都是一颗颗受冷落的心!关科看着他们就想抱抱、亲亲。如果说人是高级动物,他觉得孩子是这个世界上最干净、最需要呵护的小动物!
这会,关科腿边已经挤满自己的学生,孩子们大都穿着新衣,也都长胖长高了点,小嘴叽叽喳喳。他们盯着敬爱的老师,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争先恐后地汇报着:……
“老师,我有压岁钱哦”
“老师,老师,我妈妈说我又长大一岁啦”
“我作业都做完了”
“老师,关盼盼打我头”
“我想你啦,老师!”
……
关科呵呵笑着,一会摸摸这个一会亲亲那个。孩子们都是爱吃醋的,被摸的要求被亲,没被摸到的要求被摸,关科一直笑,心里像抹了蜜,只有在学生面前他才觉得自己是最伟大、最被需要的。
关大山和别的老师在一旁发书,“闹什么呢,过来帮着发书”围着关科的孩子们乖乖地散开,他们怕老关老师,他不爱笑,说话声音还大,不像小关老师,一直笑呵呵的。
“我们学校是不是来了新人?”关科看见校长办公室进进出出几张新面孔。
“嗯!刚分来的,都是大学生呢,哼”关大山满脸的不屑,发书的节奏加快。
“那不是好事吗?所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好个屁!我为这学校付出有多少,老天知道,让我带体育,这像话吗?”关大山今早被校长叫去聊了一个小时,结论是让新来的小张代替他教四年级语文。
“爸,我记得…你说过,长江后浪推前浪这句话”关科看父亲紧锁的眉头,心里有些难受,找着词安慰。
“不说了,就带带体育吧,反正过几年就要退休”关大山直起腰准备离开。
“哎,爸,我有个想法,不知道你和妈愿不愿意”
“有话就说”关大山还在气头上
“桃庄、关镇这么大,连个像样的幼儿园都没有”关科看父亲脸颊松下来,喜上眉梢,“我爷和小兰马上都要人照顾,妈今年就要退休了,你俩办一个,再请个帮手,不挺好嘛”
“有人吗?”关大山没想过这档子事,有些担忧。
“别提了,现在这边的留守儿童不知道有多少,爷爷奶奶还要干农活,顶小的孩子没人带的,我们班就有几个小不点,都是他父母哭着求着才收下的,太小了,上一年级跟不上。”关科想着自己儿子在幼儿园的情景,嘴角咧得老大,他很为自己的聪明自豪。
“主意不错,可以考虑!”关大山扭头看看儿子,语气很沉重“你也得努力,别等着别人把你顶下来才想活路!”
关大山在简陋的办公室里到处找水杯时,有人推门,抬头,老面孔,两步冲过去,将对方粗糙的双手包在自己的手中,开怀大笑:“张飞?!你怎么在这里?找我?”他看见张飞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蓝夹袄,忙拥进屋,关上门,继续满屋子找水杯。
“我坐坐就走,我坐坐就走,别忙,别忙”张飞缩着双手打量着屋内几张桌椅板凳,他没想到一个国家教师办公室这么简陋。
“那抽根烟”关大山放弃找水杯,递给好友一枝烟,迫切地想和对方聊聊,心里被刚来的几个大学生搅得发慌。
“我,呵,我来,是想求你一件事,事情”张飞布满皱纹的脸笑开了,他解开夹袄,从怀里抽出一条“黄山”烟,直往关大山怀里揣,关大山站起来连连后退,说什么也不要,他实在想不通张飞有什么事求他。
“无功不受禄,你得先让我知道我能帮你什么?”关大山按住好友,
“我,呵,我儿也分到你这啦,”张飞不再那么拘束,伸直双腿,一脸喜悦地介绍:“他叫张宇,呵,宇宙的宇,他爷爷取的名”见关大山还是一脸茫然,一把拉过他的手,“他年轻,以后麻烦你多照应些,唉,我知道,国家的饭碗不好端的。”关大山将吸了一半的烟丢在地上用脚摁灭,脸有些烫,“他,他真的,叫张宇?”早上校长给他们作过介绍,要替他去带四年级语文的大学生正是张宇。
关大山感觉自己又回到从前,那个夜夜尿床,裹在蚊账里等张飞来救的可怜虫。明明是张宇顶走了自己,不知情的张飞还要自己照应张宇,真是天大的笑话,天大的耻辱!
这边张飞拉胳膊搂肩膀的要关大山去见见自己的儿子,“不担误,就一会,见见就好”见关大山虎着脸没反应,忙松开手往外跑,他想,毕竟儿子是晚辈,怎么能让关大山去见儿子呢,应该把儿子叫过来才对。他一路小跑地在娃娃堆中拽出儿子,很详细地叙说他和关大山的关系,当然,小时候救过关大山的事已不用再提,那是他们老张家茶余饭后的小故事。
张宇跟着父亲进了关大山的办公室,关大山正在抽烟,满屋子烟雾,张宇愣在门口,他没想到要见的关叔叔就是早上校长口中那个:该换掉的老教师。他万分愧疚地站在关大山跟前,他一百个不愿意和长辈们去争饭碗,校长却说了:“你不顶岗,他过两年照样得退休啊”关大山机械地挺直身子,示意张飞找个凳子坐下。
张飞一个人乐着:“我儿,这,就,我儿—叫关叔叔”
张宇今天穿着笔挺的黑西装,三七分头,略显白的脸上是双女孩才有的大花眼,一脸的无辜状。他看关大山光秃秃的头顶心和锁着眉目的脸,故作轻松地说:“爸,我和关叔叔早上就见了,他为了照顾我,主动把主课让给我上,他去带体育……”
张飞和关大山怀着不同的心情一齐站起来,两双目光交织在张宇青春、灿烂的笑脸上,说:“好!好!好!”
那天关大山留张飞吃午饭,特地让学生把关科找来,关科知道父亲需要自己好好表现一下。他先是到校门口卤肉店切了半只烤鸭,要了一小碟花生米,凑上学校食堂的两个小炒,再拿出一瓶学生家长送的“老村长”,四个男人围着一张旧课桌吃喝起来。
关科和张宇也是第一次见面,互相在心里给对方打了及格分,两人抢着给对方的父亲敬酒。关大山酒量不行,没喝几杯,舌头便有些僵,他拉着张飞的手,不停嘱咐:“吃,吃过,别,别走…我们去,听听,课…我儿的课,讲得好…”张飞乐得几颗坏牙不停地刮下嘴唇,张宇想:初来乍到,去听听长长经验。
吃过饭,四个人喝茶、聊天,关大山小睡了一会,下午2点钟,关科把他们仨按排坐在教室的最后排。
教室里人气很旺,孩子们扒肩咬耳地互相打听后面的三个人要干吗。张宇刚来大家还不认识,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对着关大山喊:“关老师好”,关大山一一点头回应,张飞坐在边上羡慕得直咽口水。
关科拿黑板擦轻轻地敲击布满粉笔灰的讲桌,教室里渐渐安静下来。其实关科心里有些紧张,他怕讲不好给父亲丢了面子,更怕自己的知识已经落伍,教学方式遭到底下那位大学生的嘈笑。本来他今天想给学生们讲解《草》这首古诗,春节过后,天气渐渐转暖,*渐浓,这个时候讲这首诗再好不过。
关大山反对,他说:“这首诗他们还没学,你用一节课的时间讲不明白的,你还是给他们回顾一下一年级的课程,很熟悉”关科只好改讲《画》—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他把这首诗工整地写在黑板上,坐在底下的孩子们开始左右乱晃、交头接耳。
“老师,这首诗学过啦”
“这不是画吗,我知道啊”
“老师,讲个故事吧”
“我不喜欢背诗”
……
关科双手撑着讲台,一言不发,脸上保持微笑,五分钟后,哇哇乱叫的孩子们不明所以地闭嘴等老师讲话。“大家把眼睛闭上,全身放松,想象一下,我们—不小心,掉进春暖花开、鸟语花香的世界。”关科说着,自己也闭上眼,此时此刻,他已经不在意后面坐的三个人。有学生轻轻笑:“老师,我真掉进去了,好多花啊”其它人跟着笑,觉得这个游戏很有意思。关科继续引导:“我们走啊,走啊,前面出现一座山,山上长满参天大树和各色的花儿。红的、蓝的、白的、黄的,空气中漂着淡淡的甜香。”
关大山看见张飞张着嘴呆了,张宇一直微笑着。关科依然沉浸于自己的想象中,“山涧里的溪流哗啦啦往山下流淌,树上的鸟儿兴奋地叫唤着,他们在喊,妈妈,妈妈,春天!春天来了……”关大山皱眉,他生气儿子跑题了,明明是说《画》的,现在和画一点不粘边,跑题跑到印度尼西亚了。他准备离开,张宇示意他等会。
“现在,大家都睁开眼吧”关科说着从讲桌里掏出一样东西背在身后,“大家告诉老师,你们之前看到的春天呢?”
学生们激动地语无伦次,“跑啦,跑啦”“在脑子里”“那是想出来的,老师”有的学生干脆扯着同桌表述:“我真看到了,闭着眼那会”“我不信”“不信,我揍你!”
关科又拿黑板擦轻轻敲击讲桌,教室里安静得很,显得空间特别大,只见关科从身后拿出一个画轴,解开画轴上的红丝带,一幅山水画弹开在讲桌上方。
“啊,春天在这呢”
“画,是画,春天在画里”
“画里怎么没人呢”学生们再次热议起来,后座的三个大人鼓起掌,学生们跟着乐呵呵地鼓掌。关科还鼓励学生上前赏画、摸画。摸画的学生兴奋地直叫唤:“人来鸟不惊,人来鸟不惊,哈哈哈”……
下课后,关大山拍拍关科的肩膀:“我决定了,提前退休,唉!该是你们年轻人顶大梁喽”
“那幼儿园办吗?”关科小时候没幼儿园上,急切希望自己的儿子能上幼儿园。
“办!怎么不办?我们再老,也是夕阳红嘛”……; 第九章 明天努力找工作
更新时间:2010-2-25 0:19:12 字数:3053
关美拖着皮箱站在陶婉丽公司门口。公司不大,一看就是小企业,连个门卫都没有,门口的柱子上拴着一条黄毛狗。
狗见了生人绕着柱子乱叫,脑袋左伸伸右伸伸,四个蹄子像跳舞似的前后左右的挪。关美觉得很有意思,索性丢开皮箱逗狗,她和狗保持一人的距离,然后猛地朝前一伸脖子,吐舌头、摇脑袋,“喔!喔!喔!”学狗叫。可怜那黄毛狗以为对方是长相变异的同类,呆在原地不敢动。关美乐得边蹦边拍腿,“被我忽悠了?哈哈,我是人哦,跟我斗!”
陶婉丽步伐优雅地走出来,黄毛狗见了她又摆尾巴又舔手,“黑子,乖乖”陶婉丽摸摸黑子的头,“小丫头,和狗都能玩到一起。”
“婉丽,你不是骂我吧?”关美并不笨,“那你和我是好朋友,你也是狗喽,哈哈哈”
“去,去,行李都带齐了?”陶婉丽拖过关美的皮箱,觉得有点沉,还好是拖箱,拉开拉杆,一手拖箱子,一手拉着关美,“今晚你和我睡,呵,我那有点小你别嫌弃啊”
“小点有安全感嘛”关美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埋着头,“婉丽--”
“嗯?”
“我就在你那住吧,我们别去李大伟那了。”
“呵呵,为什么呀?”
“哎呀,没什么,就是突然不想去了”
“怕他喜欢你?呵呵”陶婉丽盯着关美的眼睛坏笑
“不是,我,我就是怕他不方便”关美脸通红,双手护着脸。
“李大伟是生意人,生意人的话只能信一半。”
“那你的意思--”关美没主意了,她听陶婉丽的。
“去啊,为什么不去,我们是租他的房子,又不是白住”
“那,好吧”关美有点不明白陶婉丽为什么愿住李大伟家。进了陶婉丽租的那间挤而破的民房时,关美想:怪不得想去李大伟家呢,这哪是一个年轻女孩住的地方?一张单人床、一张长桌、一把奇子、一个可收叠的帆布衣柜、两个脸盆、一个红桶。
房间虽小,但整洁有序,凹凸不平的泥墙上贴了几张超女的海报。长桌上罗列着杯具、书本、化妆品。
“你也开始化妆?没看出来”关美仔细瞅好友,发现除了脸有点白、两腮有点红,和以前上学那会没什么两样。
“没有,偶尔没事时抹着玩的,不有人说女人可以不化妆,但得有套化妆品”陶婉丽从床底拖出一个纸箱,打开,里面全是吃的,饼干水果类居多。她选了几个又大又红的苹果拿到外面公用水池边洗,关美闲得慌,跟出去,迎面撞上几个抽烟的男人,他们头发凌乱、睡眼惺忪、穿着拖鞋。
“他们不用上班?干什么的?”关美一进屋就问,
陶婉丽将削过皮的苹果递给她,懒洋洋地回答:“无业游民,有点钱就赌,没钱就去帮人搬货”她仰身躺到床上,“现在还想和我住吗?”见关美使劲摇头,忍不住笑了,“我,就是那只狼堆中的羊!”
“嘻嘻,我天天在家看《喜洋洋与灰太狼》”关美边说边在小房间里找电视,可惜没有。
“不怪关立志说你永远都长不大”
“Stop!别提他,我和他有仇。”关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你们公司还招人吗?”心里想的却是招人也不去,公司太没样了。
“在招,不过你不合格。”陶婉丽又忙起来,将书本、化妆品、幸运星等往一个纸箱里装,她想尽早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什么岗位啊?还有我不能做的?”关美来了兴趣
陶婉丽哈哈大笑:“就是黑子是个公的,怕它寂寞,要找个母的陪着,哈哈……”关美不顾一切地扑过去,两个人穿着鞋在那张小床上滚来滚去,陶婉丽最怕被人呵痒,关美哪肯轻易松手,直惹得陶婉丽眼泪横流地喊妈妈,关美自己也笑得肚子痛,跌坐在一边,欣赏平时一丝不苟的陶婉丽披头散发、衣服皱巴巴地窝在那里直哼哼。
“哈哈,没想到吧,快乐也可以流泪,制敌也可以手无寸铁”
那晚陶婉丽请关美去市区美食街吃了“牛肉粉丝汤”:几片牛肉、一筷头粉丝、一小撮香菜、半勺辣椒粉,吃起来却是那么爽口、入味。关美一边吃一边拧鼻涕,餐巾纸扯了一张又一张,一碗牛肉粉丝下肚,碗周围全是白花花的纸团。
陶婉丽付账的时候那个切牛肉的老板一直恶狠狠地盯着关美,关美不明所以地和他对视,那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那人真奇怪,没见过美女啊,那么死死地看我”关美往外呵气,辣椒粉太辣,胃里像起了火,往外吹口气顺便吸点凉风,感觉好很多。
“哈哈,他那盒餐巾纸被你扯掉一半,他是没见过这么能用餐巾纸的美女呢。”陶婉丽两只手背在身后,一会正面和关美聊天,一会转过身朝前领路,没扎的长发一荡一荡的,很好看。两个人在人群中追逐着,在灯火通明的步行街逛荡着,一直累到脚发麻眼睛打架那会才叫了的士回去睡觉。当然觉也是没好好睡的,刷过牙洗过脸,两个人又清醒起来,窝在被子里聊天聊地、聊男人聊女人、聊事业、聊人生,最后聊牛肉粉丝汤,一直折腾到凌晨2点才沉沉睡去。
关美半个身子压在陶婉丽脚上,天快亮那会,她梦到在吃牛肉粉丝汤,那个味道怪怪的,有点苦,牛肉也不烂,怎么咬都咬不动—“啊!啊!”她被一脚踹醒,“谁在叫?怎么啦?有贼?”
陶婉丽摸着落了两个牙印的左脚哭笑不得:“你咬我干吗?”
关美大惊失色:“我咬你啦?要不要紧?哎呀,我梦见吃牛肉粉丝了,估计--”
“呵,我开始梦见黑子舔我脚,后来又咬我,痛醒了,一看,原来是你。吓死我了,敢情我的脚你都尝过啦?”陶婉丽发誓再也不和关美一起睡,如果非得一起睡,就绝不带她去吃牛肉粉丝汤。关美吐着口水,打开门去公用水池那压水,濑口,天下人都知道,端庄的陶婉丽可是香港脚啊,怪不得那么苦,啊,恶!……
第二天,刚好是星期天,陶婉丽单休,两个人便收拾东西找辆的士直接到了李大伟家楼下。李大伟家的房子靠近市郊,但在路口,不远就是汽车站,所以来往的人多,生意不错。她们赶到时,楼下几间厅都坐满了人,李大伟接到***后小跑着出来迎接,他没想到他的小美来得这么快。
“快请进,请进,上二楼,房间都备好了。”他人高力大,两只大手轻轻松松将两个女孩的行李全带上。关美和陶婉丽挤过餐厅,径直上了二楼,上楼后看到一溜的房间,每个房门上都有个编号,一下明白过来:这楼上是开旅馆啊。
“没事,只管住,放心,不会多收钱。”李大伟跟在后面
陶婉丽有些不安:“你每个月以500元租给我们是要亏本的,别人来住最少80元一天吧?”“呵呵,算盘打得真细,话是如此,但我们是同学嘛,放心,我也不会亏,但也不赚。”李大伟将她俩带到最里间,只有那扇门上没贴编号。打开门,房间宽敞明亮,墙刷得很白。还有个阳台,温暖的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照在洁白的床铺上,窗边有个椭圆的写字柜,上面摆着盘仙人掌和几本杂志。再看地下,浅绿色的地毯一直铺到房门口。
关美忍不住去看卫生间,卫生间里装有热水器,还有个大浴缸。马桶里放了洁厕剂,水是清澈的蓝,空气中还有股淡淡的香味。两个女孩如获至宝般这里看看,那里摸摸,忙着把自己的衣服挂进衣柜、相片摆到桌上、杯具放到茶几……
等一切都安置好,一个圆脸细眼的妹妹顶着托盘送午饭了,“这是我们李经理让送来的,你们慢用,有什么需要就打这个***”她指指电视旁边的白色话机,随即微笑着退出关上房门。“我们李经理,哈哈,李大伟,我们李经理”陶婉丽模仿那个女孩的腔调逗得关美差点喷饭。一碟宫爆鸡丁、一碟酸辣土豆丝、一碗西红柿蛋汤、两碗饭,两个女孩一边夸李大伟懂她们口味一边猛吃,撑得肚子滚圆靠在床上看电视。电视里报着新闻,传达着今年高校毕业生就业趋势不容乐观,劝大家从基础做起,不要好高骛远。
“再也不能这样过,再也不能那样活……”关美唱起刘欢的歌,唱了两句就忘词,她干脆爬起来,找到一张白纸,用黑水笔描描画画,陶婉丽凑过去看:今天工作不努力,明天努力找工作!
“你这不是说我吗?”陶婉丽叫苦
关美抓抓头,“我的意思是:今天我不好好找工作,明天就还得找,更辛苦地找”
“那你得在今天后面加个找字,要不然我觉得还是在说我”陶婉丽有意逗她
关美想想也对,便重写了一张:今天找工作不努力,明天努力找工作!; 第十章 李大伟怎么可以这么多情
更新时间:2010-2-26 13:25:39 字数:2579
天气渐渐转暖,捂了一冬的草芽蠢蠢欲动。虽然大地还是一片灰绿为主,但那扫在脸上的风一遍一遍提示着人们:春来了,春姑娘来了。那句古诗形容得好: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关美在这样的好天气里却烦恼重重,每个双休日,她都背着一包简历穿梭在大大小小的人才市场,也被关美戏称为“人菜市场”。在那里只有三种表情:心烦气燥、骄傲自满、懵懂无知。目前看来,关美还属于第三种。
每当别人问她:你想应聘什么岗位?她就回答:工程师。
再问:你能描述一下这个岗位的职责吗?她就点头哈腰抽走简历:不好意思哦,我,我也说不清。
换了一家继续投简历。问:你是什么专业毕业的?答:电气工程。
再问:给你一个项目能独立完成吗?她心里有点慌,做人要诚实,在学校学的都是理论知识,答:要试试才知道。用人单位一边笑一边爱怜地看她,当然,谁也不会录用一个看起来还要人照顾的小丫头。
关城的人才市场她几乎都跑个遍,也不全是人家挑她,有家包装公司恳请她去做制图员,她想制图自己最拿手,先做着吧,老爸不停打***问工作的事,这边李大伟的房租每月也得按时交啊。
进了那家包装厂,呆了:满院的废纸盒、包装绳,上了二楼,靠窗的位置放了一台外壳发黄的台式电脑。她按照老板的要求很快将图画好,五大三粗的老板娘上来了,“新来的吧?去把包装盒收拾收拾。”她坐在那没动,老板娘火大,“才来就摆架子?制图是辅助,主要的工作就是整理包装盒,明白?”关美收起自己的简历头也不回地往外走,那个老板跟在后面叫:“没什么了不起,大学生咋了?我还是小学生呢……”
那次经历让关美很有挫败感,她把自己锁在屋里,靠在走廊的栏杆上往下看。进出酒店的人很多:有肥头大耳的老板、有唯唯诺诺的小职员、有旧衣滥衫的民工、有单纯开朗的学生。这些人在关美当时看来,都只是一个个头顶,这些头顶有个共同点:头宽毛少。
如果在平时,她会偷着往秃顶的脑瓜上吐点口水,但那天她没什么心情,她第一次认真思索起自己与生活的关系。望着楼下忙忙碌碌的人群,她发现自己以前一直是生活的观望者。上大学那会,陶婉丽她们当家教、做兼职,她却沉浸在武侠小说的血雨腥风中。当清清像热锅上的蚂蚁四处投简历的时候,她已经赖在老哥的怀里要吃要喝。她不喜欢走进生活,生活在她心里,就是妈妈站在菜场和小贩的讨价还价——烦琐而俗气!
她是需要份工作,但不是为一日三餐、不是为孩子上不起学、老婆没钱买衣,不是为房为车,她的工作只为理想。理想的生活就是用理想去经营生活,可目前她办不到。
她像往常一样,躺在床上百无聊耐地调着电视,没有一个想看的节目。人才市场也不想去了,去了也没希望。睡觉已经睡到两眼昏花,从没想过纯粹的闲置有这么无聊。最近淘宝网上有个富得流油的“孩子他娘”,她专靠卖自己的闲置品牌火得让众多凡尘俗女有上吊的冲动,关美想也去淘宝开个户吧,把自己当闲置品卖了。
外面有人敲门,无精打采地下床开门,李大伟精神抖擞地站在门口,手里拎着水果和零食,“又睡懒觉?”他放下东西,帮她把窗户打开,一阵暖风滑过关美的颈脖。
“出去走走,老闷在屋里会生锈的。”李大伟总给关美“刚洗过澡”的错觉,头皮白净,胡子刚刮过,干净合身的黑西装,他一动,从敞开的外衣里往外透着淡淡、清冷的烟草香。关大山和关科都爱抽烟,却浑身一股很重的烟熏味,牙齿被熏得像刚啃过锅底。李大伟是白净、饱满的“玉米牙”,笑起来,总像在做牙膏广告:我刷,我刷,我刷、刷、刷。
“呵呵,让我数数,一、二、三……”关美伸出小拇指认真清点李大伟嘴里的玉米,“七颗,哈哈,真是七颗哇”,她笑得又扭腰又摆首,右手食指习惯性地放在嘴里咬着,李大伟拉下她的手,佯怒道“别这样,这样看起来有点弱智。”关美又是一阵猛笑,这次改拍大腿,拍了半天发现没平时来劲,低头看时,原来拍在李大伟的腿上了。
“我以前听过一个笑话,一个人不爱笑,他好朋友就给他出主意:你亮七颗牙给人看,别人就以为你笑了,哈哈,原来真是这样。”李大伟也被逗乐,呵呵笑起来,为了不让关美再数他牙齿,他扭过头看外面。世界上恐怕再也找不到这么可爱的女孩了,和她在一起永远不用为金钱、利益、地位发愁,你只需跟着她一起乐。他只有和他的小美在一起时才会笑得这么多,这么开怀!他催关美穿鞋。
“干嘛去?”关美抱着薯片大把大把地往嘴里扪。
“去看我的新车,刚开回来”李大伟把外套往她身上披
“你不才买过4个0吗?”
“有点常识好不好,那叫奥迪,这次买的是宝马,我带你出去兜兜”,李大伟话音刚落,关美迅速跑到阳台往下瞅,一辆崭新的黑漆轿车停在酒店门口,再看标志,车头那里镶了一个蓝白相间的小圆,圆周围三个字母:B、M、W。“哎呀,你怎么不买3个箭头呢?”关美在省城见过那种标志的车,开的人挺多的。“什么3个箭头?”李大伟一头雾水,真不懂这小丫头怎么老用数字描述事物,怪不得上高中那会数学次次拿第一。
“也是一个圆,里面斜靠着3个小箭头,叫别什么的。”关美手忙脚乱地比划着,那边李大伟笑得眼角都堆起了皱,“哈哈,别克,是别克,看来我得帮你上上课”李大伟双手搭上她的肩,注视着她的眼睛,她想起三十晚上李大伟在***里的话,脸红了,拨开他的手去开门,“不要,我不喜欢研究车。”
李大伟开着新车在关城绕了一圈,近天黑的时候,两个人去吃大排挡。
“你家的饭不好吃啊?”关美觉得李大伟的穿着和这又挤又破的大排挡格格不入。李大伟有自己的想法,“我看女孩子都喜欢来这,主要是陪你。”关美埋头喝开水,水烫,喝了一口赶紧吐。见李大伟盯着自己看,脸又开始发热,只好咬手指玩。
“放下,要改掉这习惯。”李大伟拉她的手,这次,握住了!大手握小手,小手冰凉,大手温暖。小手像刚学会走路的幼儿,试探着、害怕着,大手像刚刚凯旋的将军,激动着、霸占着。两个人对视了一会,都不好意思地看别处。李大伟有些不舍地将那只小手轻轻地放到桌上,心里万马奔腾。
那天有火红的大虾,透心凉的干啤。两个人默默无语地将一顿饭吃了两个小时,关美糊里糊涂地喝下一大杯啤酒,若在平时李大伟肯定要阻止,但此刻李大伟看都不敢看她,只低声命令着:“少喝点”……
关美在老板娘来收账的时候扒到桌上睡着了,李大伟像抱小孩一样将她抱进车,放在副驾座上,系好安全带,拨开散在她脸上的乱发,深情而又小心翼翼地在那张光洁的额头上印上一个吻。他在心里给自己下了命令:从今往后,不许小美喝酒,不许她和别的男人一起出去吃饭,小美——是他的!; 第十一章 愉悦的工作需要智慧
更新时间:2010-2-26 16:14:24 字数:2393
陶婉丽忙了一上午,这会正偷空喝口水,人事部小张摇着上身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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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恋33天【连载】【08-08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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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眼看到我男朋友挽着他新欢的手,在新光天地里试喷香水的那一刻,世界“蹭”的一声,变得格外面目可憎。这种眼见为实的背叛,是第一次,但不会是最后一次,因为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让呆立在他们两人不远处的我,顿时觉得生死两茫茫起来。
我一路跑回家,瘫坐在沙发上时,已累到呼吸濒临衰竭,那一刻的我无论从哪个层面看,都是在苟延残喘。我眨眨眼睛,眼角很干涩,我没有痛哭失声,但在我脑海中,房间里,各个角落,漫山遍野,似乎都在大剂量的播放着苦情歌。我的心一阵阵的抽搐,手指也在微微颤抖。我筋疲力尽,想要侧身靠一靠,却发现,沙发在我眼中已大到无边,全世界,都没有一个支点。
我曾以为这是最后一次恋爱。
可悲的是,每一次奋身投入一段感情中时,我都会这么想。
但这一次,我同他始终那么甜蜜那么默契,甚至,甚至在事发前一天,他还在说我爱你。
我努力想要回忆起我们曾经的好情意,但是,它们的真实程度,在此刻遭到了毁灭性的质疑。
若仅仅是这样,或许还不至于那么猛烈的击垮我。我仍可以像从前的某次恋爱一样,分手在即时,心中骂着诅咒的话,但仍会笑着祝对方日后一切顺利。
而这一次,我指着那一对甜蜜的人儿破口大骂是因为,他身边那娇羞的新欢,竟是从初中起便和我混在一起四处嬉戏的首席资深闺蜜。
是这个事实击垮了我。
这事实令我觉得,有问题的那个人是我。
曾经有那么多迹象逼我恍然大悟,但我却统统选择视而不见。而一个人究竟要糟糕到什么田地,才会发生这样的事:小三是自己的闺蜜?
恍惚间,我都能听到老天爷自上空指着我,发出不屑的笑声。
从小到大,闺蜜见证了我每一次和男友的大动干戈,我的男友们也都或多或少的遇到过我和闺蜜相互间的肆意撒泼。和闺蜜生气时,我便去找男友发泄情绪,和男友吵架时,我便去找闺蜜围炉夜话。
但此刻,我却同时被两边摒弃,整个人就像是从传送带上掉下来的零件,自己倍感孤单,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对世界而言,我不构成任何存在感。
我就这样坐在沙发上,一昧的发着呆,快要石化的时候,***突然响了,随着***铃声,我全身上下的毛孔顿时全部大幅度张开,作倾听状。
会是两个人里的谁打来的?还是联袂一起打来的?是要跟我道歉,还是要说服我变化是幻觉刚刚那一幕只是我眼花了?
我紧张的发抖,***铃声变得不耐烦起来,我仿佛能听见,***那头的人正说着:嘿,过时不候,机会有限。
我一把抓起***,声音飘忽的说了一句,喂?然后便紧紧的闭上嘴,准备随机应变。
***那头,有个男人大吼着说,黄小仙儿!打你丫***一直关机!你穷的要死了吗?我没给你发工资吗?给我赶快回来加班!!
我抓着***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正在冲我大吼的男人,是大老王—我老板。
不知道从哪儿横生出的勇气,让我在愣了半天后,冲着大老王说出了那句本想献给那对野鸳鸯的话。
“你丫给我滚!”
这次换大老王呆住了,几秒钟后,他默默的挂了***。
我蹲在地板上,听着房间里回荡着的大吼过后的袅袅余音。做的好,黄小仙儿,我对自己说,一天里,先是分了手,然后失去了一个朋友,接着又因为对老板大吼,从而把工作丢了,接下来,你只要从地板上站起来,关好门窗,走向厨房,轻轻打开煤气,然后,静静的深呼吸,过不了多久,你的人生就可以涅槃了。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指针向前移动的声音。随着一声清脆的契合声,我抬头看向时钟,时针分针秒针,都指向了零点。
我就这样迎来了,失恋的第一天。
第一天 6月27日 星期一 风和日丽
我断断续续的,做了很多个没有具体情境的梦,猛然醒来时,觉得这一觉有一辈子那么长。睡意彻底消失前一秒,我还想要陷在梦中永远不要醒来。因为我知道,但凡睁开眼,我就会看到几个硕大的当日主题词:分手,背叛,炒鱿鱼。
我想要侧过头看看时间,却突然发现自己的脖子动不了了,恍惚间,觉得天花板也比平时要高,原来,一整晚睡在了地板上,落枕了。
我挺着脖子,僵着一张脸,战战兢兢的出现在公司里,前台***神情诡异,且埋头作劳碌状,这说明大老王今天一反常态的准时出现在公司里了。
果然,我刚坐到座位上,坐我隔壁的死同性恋王小贱就转过头,面无表情的通知我,大老王在召唤。
我做好了被扫地出门的心理准备,同时另一个自我也在积极的为我做着心里辅导和安慰,即使不开除你,你都是应该自己辞职走人的,还会有什么情况,能比的上你惨遭失恋还要在婚庆策划公司工作更悲凉?
========----- 以下内容于 2010-08-08 10:02:54 追加 -----========
我目不能斜视的出现在大老王面前,大老王目光揣测的上下扫视我两圈,然后劈头盖脸嚷道,“憋着劲儿想骂我憋多久了你?”
我看不见大老王的表情,因为我站着,他坐着,我即低不了头,目光又不能大幅度下调,努力往下看,最多也只能看到鼻尖,一不小心还对了眼。
大老王默默的看着我,然后终于忍不住了,“你丫干嘛呢?”
我结结巴巴的说,“王,王总,我能坐下说么?我落枕了。”
大老王给了我两个字作为答复:“活该!”
我迅速领会了他的意思,坐了下来。
“你给我个理由,说说为什么昨天我得跟孙子似的让你骂。”
“……我失恋了王总。”
“……”大老王愣了三秒,然后说,“活该!”
我被大老王骂的很舒坦,因为大老王但凡还愿意骂你,就证明你这个人的生存价值还有迹可循。
“哪个牛逼 把你甩了?”大老王接着说,“是上次年会来的那个半秃子么?丫配不上你,你就当之前误入歧途了。”
大老王是我们公司的一朵奇葩,我们人人都爱他。
大老王的好是那种无性的老派的好,在这个时代非常罕见。虽然他人刚刚四十上下,但每次走进他办公室,我总有种走进小时候外公房间的感觉,他的人和他的房间散发出的气味,总是让人昏昏欲睡但又觉得心里很妥帖。每次跟大老王谈事之前,我总想跟他先要块糖吃,就是那样一种奇妙的气质。关于这一点,公司同仁们也曾热烈讨论过。美术组的小野猫CICI,混了半宿**,恍惚着到了公司,才想起来手上还有很急的单子没做完,当下就惊了,赶了一天,也没赶完,只好去向大老王如实相告,敲门进去的时候,大老王正背对着她迎着斜阳看着小津安二郎,转身看到CICI,便拍拍沙发,说,“一起看,我泡了普洱茶,还有海苔饼干。 ”CICI战战兢兢的坐下以后,大老王便不理她了,继续专注的看片子,CICI便也跟着一起看,看着看着居然还看进去了,两人一会儿咯吱咯吱的嚼海苔饼干,一会儿餟一口普洱茶,这一幕被闯进去交报表的同事看到了,便掏出手机默默的**了一张,并取名为天伦之乐发给了大家。时至今日,CICI提起那个下午都忍不住热泪盈眶。
被大老王教训了一通,我回到了座位上,坐我隔壁的傻广东仔又开始把脸埋在抽屉里偷偷抽烟,这个想法太鸵鸟了,我怎么想也想不通。对面做设计的小可又开始对着屏幕自言自语,刚开始我觉得他这个样子很KB,后来才知道原来他有阅读困难,但凡是字,就必须读出来,我已经不下100次听到他目光严肃的盯着屏幕念叨:用户名……哦(打字声。)密码?哦……(打字声)。
前台的36C善良妹又一次的把盒饭热过了头,闻着熟悉的从茶水间传出的塑料味儿,我知道,又一个上午安全而无害的逝去了,我终于鼓起勇气打开手机,看有没有短信和留言。
我手捧着手机,目不转睛的看足了半个钟头,连按键里各个污垢藏身的具体位置,我都了然于心,但手机始终一点儿声响都没有。
我担心是手机坏了,或是同我一样,一遇到重大事故,脑子就不好使了,于是我重新开机重新关机,但无论我怎么折腾,手机都没有反应。
我宣告放弃,心中激荡起波涛汹涌的恨意,这对狗男女,即使我不要道歉不要解释,但昨晚我转身而去时,精神状态是多么的暴怒和扭曲,即使没有跑去轻生,持刀抢劫或是杀人越货也都保不齐,难道你们都不好奇我是否还在人世,难道都不能够发条短信咨询一下我“你好,请问你还活着吗?”
气愤中,隔壁的王小贱神情严肃的转向我,开口说道:黄小仙,你没事儿吧?
我下意识的说,”好的不得了。干嘛?”
王小贱漠然的说,“那你能别用腿撞隔板了么?你一撞,我这边儿就跟着颤,你看,水都撒出来了。”
王小贱也是我们公司的一朵奇葩,他恨我我恨他。
此人空长了一副好皮囊,但心里却住着一个敏感脆弱而幼稚的十四岁小姑娘。刚进公司时,他那柔弱娇嫩的风姿,迷倒了一大群负责保洁的中年妇女,但我第一眼看到他,就知道他一定是一个从里到外从头到脚纯度百分百的GAY,我对GAY没意见,反而很有爱。但是我身边这个GAY实在太不一般,和他共事,简直是一场灾难。我们两个人大大小小吵过的驾加起来,差不多要和一对结婚三十年的夫妻一样多。
转眼到了下班时间,坐在我隔壁的隔壁的CICI,从一个小时前就开始化妆了,还问了我七八次,今天的绿色眼影会不会衬得她眼袋很浓烈。
五点半一到,大家便纷纷化作鸟兽散,不出五分钟,办公室顿时只剩下一股股青烟,和我。
我站不起来,心里是那种,很苍茫的慌张,就像是“风吹草低,却始终不见牛羊”的那种慌张。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我明确的知道,没有人等着我,那个人不会在楼下大堂一脸不耐烦的等着我。今天,明天,永远。
我慌张的快要把持不住我自己了,想要撞墙,想摔东西,想要放声尖叫。我打开手机的通讯录,我想要和谁说说话,是个人就好,能回应就好。
但长长的联络人名单上,却没有一个这样的人。
这也是我忘情沉溺于恋爱时,种下的恶果。
落地窗外的天色迅速暗了下来。我低不了头,只能盯着前方建筑的信号灯发呆。办公室里的阴影越来越浓厚,我站在窗前,大剂量的慌张静默的在我身后排成一排。
这种慌张,令我比推石头的西西弗思还悲凉,起码,他在快要抵达山顶时的那一刻,心里还会一半侥幸一半雀跃,但等着我的惩罚,却是每天一睁眼,只能看到标注着日期的一个接着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洞,默不作声的,等待着我纵身一跳。我不能接受从今天起,将要在不可预期的一段时间里,这样的傍晚,会一个接一个向我袭来,我也将毫无知觉的消化掉无意义的每一天。
像复印机一样,开机,复制,复制,不断复制,直到被关闭上电源,那样的一天。
脖子越来越疼了,那是因为它支撑的脑袋因为沉重无望而快要自行脱落了。
突然,身后的白炽灯一排排的亮了起来,扭不过去头的我只好侧耳倾听,有呼吸声!这儿有活人!我激动的几乎要喜极而泣,于是猛一转头,耳边传来清晰的“咔啪”一声。
脖子就这样好了,但站在不远处的保洁大姐不知原委,上下扫视了我一番,然后教训道:加班也要开灯噻,给老板省什么钱咧?
就这样,保洁大姐为我分手后的第一天,带来了一个痊愈的脖子,和一个光明的结尾。
6月28日 星期二 晴 热
凌晨三点时,恍惚中,我仿佛听到了手机震动的声音,于是马上惊醒了。
跳下床拿起手机,手机却什么反应都没有。
我站在黑漆漆的房间里,竖着耳朵听,然后像疯子一样四处寻找,最后发现,那震动声是冰箱传出来的。
失恋第二天,冰箱坏了。
我打开冰箱,冰箱里的灯也彻底歇了工,猛的看上去,冰箱像一个冒着寒气的黑洞。
黑洞里,还有他不久之前,给我买的果汁和冰激淋。
我拿出其中一桶,打开,然后坐在地板上,靠着墙壁,一勺一勺大口的吃着。
窗外的城市安静极了,对面的居民楼,也有房间星星点点的亮着灯,我麻木的想,他们此刻都在干什么呢?
无论干什么,一定都不会惨过我。即使是争吵,亦是一种多幸福的交流。
吃了好久,我都不知道手中的冰激淋是什么味道的。
吃了好久,我才发现两颊有眼泪在流。
早上,我肿着双眼困顿不堪的出现在办公室里,坐到座位上时,我都觉得有一股阴云准确无误的定位在我上空。王小贱一脸淡定的喝着茶,侧身,目光迥异的上下扫视我一圈,然后又淡定的转了回去。
我在心里骂,妈的,寒天饮冰水,滴滴在心头。现在你看热闹看的有多满足多乐观,自己倒霉的时候哭的就会有多惨。
一天里,我看了得有140次手机,不断更新邮箱,查看MSN上他的头像是不是亮着。
下班回家的路上,我总是不能控制的怀疑:我是一个硕大的移动中的山寨货,在路人眼里,我漏洞百出,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惹人厌恶。
走着走着,我忍不住又想要放声大哭,就蹲在人行横道上,向全世界承认,我是造物主造出的,为了警醒世人的那个笑话。
就在这种夹杂着羞耻的焦灼感即将摧毁我之前,我走到了一个乐器店前面,于是我走进去,花了十五分钟时间,买了一把大提琴出来。
拖着大提琴盒子走在街上,我收到了更多的目光,但这时的我变得有安全感多了。
我想要一个家,容我栖身,容我重拾信心,容我免受他人笑话,但现在看来,实在太难实现。
而无忧无虑住进棺材的那一天,又离我太远。
这可能就是为什么,我抱着大提琴盒子走在路上,而心里感觉十分稳妥的原因吧。
6月29日 星期三 晴 大风
半夜三点,我还是毫无睡意,也没有行动力,只是那么坐着,不过脑子里却是万马过境翻江倒海。
坐在人生突然停顿下来的这一个点上,我回望往昔,展望未来,竟发现,若是此刻死了,那么,“失败”这个主题词,不是“关于我”这个故事的开始,也不是结束,而是我这个故事的全部。
越想越绝望,我翻出之前他留在我这儿一小瓶伏特加,对着温开水一口气喝下去,趁着酒劲还没弥漫前,卧倒在床上。
迷迷糊糊勉强睡着了,但是噩梦不断,而且睡得很轻浅。早上醒来时,第一次顿悟到睡觉也是件耗体力的事,结果上班时,我又像一条海参一样,拖着漫长无边的阴影,缓慢而郁卒的滑进公司里。
大老王把萎靡的我叫进办公室里,横着甩过一个文件夹,“开始跟这个单。”
我打开看看,是一个高端婚礼策划。
“王总,你知道我失恋了吧?”
大老王十个手指忙个不停的玩着魔方,“知道啊,怎么了?”
“知道你还让我跟婚礼策划的单?”
“公司的事和你私人的事有关系么?新郎是你前男友么?给我好好做!”
“我要是策划成一腥风血雨的婚礼怎么办?”
“那我就把你介绍到我开殡葬公司的朋友那儿去。”
“……”
看完一对新人的资料,我心情更是坠到谷底。我现在需要的是酒,是睡眠,是有个人跑过来跟我说,这世界真的很糟糕,你遭遇的悲惨根本是九牛一毛。
我需要那对狗男女给我一个解释,我需要让自己不会一碰就碎,随时都会痛哭失声。
我现在最不能看到的,就是一对恋人长途恋爱一帆风顺之后准备结婚而我还要负责出主意。
可是我现在却必须要做这样一件事。
准新郎叫魏依然,小开钻石男,家境完美无缺,又肯谈那么久恋爱不分心,估计样貌应该好不到那儿去。
准新娘叫李可,小康家境,毕业自牛逼院校,应该是个聪明姑娘。
我按照***给魏依然打过去,商量会面谈细节的时间,***那头,魏依然的声音醇厚中带着磁性,很动人,“哦,好的,我得和小可商量一下时间,因为我想一切都按照她的想法来办,然后再给你打过去好么?”
我说没问题。
挂***前,魏依然说,小可挺特别的,她想要公主那样的婚礼。
我挂了***冷笑,谁不想要公主那样的婚礼呢,从业多年,我也没听说过有客户提出,我要一个50大寿那样的婚礼。
下午大老王和骚瑞姐去河北见客户,经济不景气,我们的服务范围都跨省了,真是卑微的没道理。估计他们下班前肯定赶不回来,我收拾东西,趁人不备,悄悄的回了家。
看到屋角立着的大提琴,我又开始觉得自己是个白痴。从小就没有音乐天赋,合唱团里,永远是那个可以张嘴但不能出声的孩子。长大后每次去唱K,都是那个一进门就乖乖拿起摇铃,全程负责活跃气氛,别人唱完通宵歌,后果是喉咙嘶哑,我唱完通宵,后果是胳膊脱臼。这样的一个我,真是发了什么神经,要买一把大提琴回来做摆设,睡觉时不能搂不能抱,用来发泄也太贵了一点。
我打开盒子,用抱尸体的姿势把琴抱出来。可能是因为傍晚阳光正好,褐色的琴面上像是铺了一层油在上面,闪闪发亮,我轻轻的摸了摸,然后叹了口气。
真美好。
这一刻,是我分手后突然平静下来的一刻。
我拿起琴弓,虽然完全不知道怎么拉,但音乐会好歹也看过。摆好姿势,很文艺很少女,然后把琴弓放在琴弦上,轻轻一划。
房间里响起和肺癌患者咳嗽类似的一声,非常撕心裂肺。
那美好平静的一刻,咻的一声魂飞魄散了,我重新沮丧起来。
6月30日 星期四 阴天 降水指数8
起床刷牙时,我闭着眼睛,因为实在不想看镜子里那个一脸倒霉相的自己。心神不定的出了门,挤在地铁里时,一路闻着对面IT男身上浓郁的韭菜馅包子味,心中默默的,一遍一遍重复着问自己,这世界还能再糟糕一点么,来吧,我受的了,一次全给我,让我就这么涅槃了最好。
下午,魏依然给我打来了***,依旧文质彬彬,语气无比温柔,“小可今天有时间,我们约在万豪大厅见好么,她想在那儿喝下午茶。”
我当然说好,你看,多奇妙,同样的一天,雨似下非下,阴晴不定,但有的姑娘就能牵着未婚夫的手,穿着小洋装在大厅里装模作样的喝下午茶,和婚礼策划说着“ 我要做一天公主”那样的傻话,但有的姑娘,对,比如我,就要心里揣着对前男友的恨,对前好友的质问,跨越半个城,去听那些甜蜜的废话。
所以别再和我说,这世界很公平,马丁路德金可能是说了:“我有一个梦想,”但后半句应该是,“不过它可能只是个梦想”。激进而盲目乐观的人们没有容他说完,不然他也不会死于非命。
在有小乐队伴奏的大厅里,我看见了这对金童玉女,魏依然和他的声音一样,浑身上下找不出一处硬伤,文质彬彬,器宇轩昂,五米开外,就能看到他浑身上下闪烁着“我来自好家庭”的那种金光。
可是李可,第一眼见到她,我感受到了一股气息上的不舒畅,她同样没有硬伤,笑意晏晏,光彩招人,连脚踝都闪闪发亮,但整个人就是让我觉得很不爽。
握手,就坐,开始谈婚礼细节,聊了几句话之后,我领悟到了,我对李可的揣测并不是百分百来自于嫉妒,而是,我眼前就坐的,分明就是一个会提问会应答的大号芭比娃娃。
李可说着一口港台腔,但技术性的仿出了自己的特色,“我想要现场,只要能宾客能看见的地方,都铺上紫色的玫瑰,记住,是紫色的哦,千万不要粉色的,粉色的太俗气,而且和我的肤色很不搭配呢。”
我在本子上记下来,紫色玫瑰。写完以后,搜索了一下我寥寥无几的植物学知识,然后说,成,要是有,我们就负责帮你搞到,要是没有,我们会给你找几个植物研究所的***。
我说了个很拙劣的笑话,但是李可咯咯咯的笑起来,一个媚眼抛向魏依然,“要是没有,你们就把粉色玫瑰,涂成紫色的。我们来出劳务费。”
我顿时语塞了,魏依然居然还是一脸笑意,目光灼灼的看着他那个和紫色最搭配的未婚妻。
我把目光转向别处,把脸上已经僵住的笑意暂时收回,然后在心里长长的,长长的,叹了口气。
若是在三天前,看到这一幕,我会一边在心里骂,好一对冒傻气的准夫妻,一边勒令自己不要嫉妒,然后晚上回到家,我会和他说,你看你看,相比起来,我的要求多简单多无害。
我会为清晨时他在我鼻尖上留下的一个吻高兴一整天。
我会为深夜赶工时他帮我倒的一杯茶亢奋一整晚。
作为这个行业的从业人员,我见过各式各样奢华的温馨的或是古怪的婚礼现场,但每每我想象我同他的那场婚礼时,总觉得任何形式都无关紧要,最紧要的,是他在场。
三天来,我一直在警告自己,别陷入那个深不见底的回忆之潭,一旦踏进去,便是万劫不复,必定会折腾到面目全非,才能抽身而出。
但坐在这对登对的情侣面前,远远看去,我面带笑容,言行得体,但心里却像被入室抢劫过的房间一样,一片狼藉。
7月1日 星期五 晴
上午十点,我终于等来了那通该死的***。
看到来电显示的那个号码,我心里一惊,恍惚间心中涌出的,竟是喜悦。对,就是那种,接了***以后问他,你在哪儿呀,我们要去哪儿吃饭,看哪场电影的幸福感。
但那错觉转瞬即逝,我明白这会是一通我永远忘不掉的***,但无论漫长或短暂,都和幸福感无关。
我捧着***跑到茶水间,然后用力扶着冰箱,按下了通话键。
“喂?”我的声音不争气的抖着。
“在上班?”
“……我们把这些对话省掉成么?”
“......好,我,我一直想给你打***,解释一下,但是我不敢,不敢打这个***。”
我用力的深呼吸,一遍一遍在心里默念,黄小仙儿,沉住气,黄小仙儿,沉住气。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给你打这种***实在太难了,我想不出来要跟你说什么…..”
但我还是没沉住气,“别来这套,行么,别来这套,七年前你追我的时候,给我打表白***,开场白和你现在说的一模一样,好,既然这么难,我又让你这么害怕,那我来问你来答,行么?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半年前。”
“半年前?上个月你和她还一起给我过的生日!”
“是,可是,我们总不能在你生日上告诉你这事儿吧?”
“放屁,我们三个天天混在一起,上周我们还商量一起夏天一起去哪儿度个假,你们当我是什么?你们火热恋情的忠实观众?还是一直琢磨着先别拆穿这档恶心事儿,因为没准哪天我还会想要和你们一起**?”
“就是这样!小仙儿,我就怕你这样!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刻薄?能不能,能不能不要这么咄咄逼人……”
“那可真好笑,当初是谁跟我说,姑娘,我真喜欢你的刻薄?”
“小仙儿,我累了,你气场太强,我告诉你,一个巴掌拍不响,我们走到这一步,真不是我一个人的错……”
“嘿,让我告诉你,我这么刻薄,是因为你太值得我刻薄了!”
“小仙儿……”
“……你想要我哭给你看?想要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哭着说,求你别离开我求你回来?那你真是一开始就找错人了,我从小到大,浑身上下,唯独缺了这么一个基因,就是哭着请你回头……”
“小仙,我不是为了求你原谅我才打这个***的……”
“……”
血管里的血,像出了交通事故一样,一瞬间,全堵在了心口。
我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们两个,可能真的不适合在一起。你骂我吧,这一次,我愿意把你最恶毒的诅咒和刻薄,从头到尾听完。”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我听见遥远的什么地方,传来了一个气泡碎掉的声音,我知道,那是我卑微的,被自尊劫持着的,奢望他回头的那个愿望。
***那头也沉默着。
我想要潇洒的挂断***,留一个漂亮的背影,但是我还是没忍住,对我爱了五年的人,说了这段感情中的最后一句话。
“我不会骂你混蛋,但我会证明给你看,你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再见。”
挂断***,我双膝一软,蹲在了冰箱前。
冰箱发出嗡嗡的声音,我幼稚的想,不知道这声音,能不能盖住我嚎啕大哭的声音。想来想去,我做了个折中的决定,我竭尽全力哭出来,表情要多扭曲有多扭曲,但厉害的是,我没发出一点声音。
脑海中,我努力塑造出一个人,扮作知心姐姐,在我耳边劝慰我,小仙儿,你能撑过去,你早就知道,你情我愿的事,结局不是A就是B,就算是背叛你,又有什么可痛哭的,男人可以一边背叛你,一边拿刀扎自己;男人可以一边背叛你,一边悔恨的喂自己喝敌敌畏;男人还可以一边背叛你,一边升个大气球下面挂个牌子说:一生一世只爱你。
背后传来了轻轻的一声咳嗽,我一惊,匆忙的抹掉眼泪,转身,便看到了王小贱站在茶水间门前。
我对这万恶的一天彻底宣告投降,我可以接受交往七年的男友打来的分手***,但是此刻,我实在不想让我讨厌的同事,看见我这副模样。
我看着王小贱,想努力露出一个“我什么事都没有”的笑,但是没有成功。
王小贱俯视着我,一脸漠然,过了半分钟,他开口说:你妆花了。
然后转身离开了茶水间。
我想对着他的背影比个中指。
但浑身上下,却连抬起胳膊的力气都没有了。
7月2日 星期六 热
此刻是凌晨四点,我浑浑噩噩的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的看着墙壁,目不转睛。
总有这样的一刻,我只想跪地大哭,嚎啕不止,小心翼翼走完每一步,却偏偏做错了关于他的这道选择题。我恨这个不入戏的对手,明明我们能演一出好戏,做一个ha y ending,但他却偏偏要逼我精神分裂满怀阴暗,人物性格复杂到值得捧回一尊奥斯卡奖杯。
还记得他刚爱上没多久,还在蜜月期的时候,多少次他被我的刻薄击倒,捧腹大笑之后说,丫头,你真是朕的开心果。
有时候他也会好奇的问,是什么样的心境,才能让我言辞剑走偏锋的刻薄。
我一直没来的及告诉他,这还需要什么样的心境?像我这样的姑娘,胸前无大物,姿色也平平,若爱上一个人,要靠什么让他记得我?美好的姑娘一个眼神一个笑,就令他们神魂颠倒,但我只有仔细揣测,努力令说出的话语,一击即中你。
我那上进的刻薄,曾经打动过他,此时又变作了双刃剑,在结尾时刺向我。
我就那样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那通***伤到了我,也刺破了这几天我不肯承认的一个微弱的梦,我轻声说疼,但连四周的空气都统统保持沉默。
我可以追过去破口大骂,或者双膝跪地挽留他。但是,我被我庞大的自尊剥夺了一切反抗的权利,我努力告诉自己,若有一日,他不再爱你,那么你这个人,楚楚可怜也是错,生气勃发也是错,你和他在一个地球上同呼吸共命运都是错,或许可以为他死?哈,那更是让他午夜梦回时破口大骂的一个错。
不知不觉,我们走到了这里,除了留个潇洒背影离开,做什么,都只会呈现出一个漏洞百出的姿态。
我看向身边,恍惚间,觉得那沙发旁,他坐过的痕迹还在,卫生间里,还有他那把备用的牙刷,镜框里,两个人的合影永不过期,笑的那么灿烂。
我知道,世上的某处,一定正在进行着更悲壮的生离死别,但是,此刻的我,一个人,四处皆是回忆,因而处处都在凌迟我,这样的极刑,更可怕。
一直坐到凌晨六点,我洗了个澡,然后出发去了公司,我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安然无恙。
刚坐下没多久,王小贱也来了,僵硬的看了我一眼,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坐在自己位置上,打开电脑,戴上耳机,开始做与世隔绝状。
我觉得心中的某个地方,憋闷的好像俄罗斯方块快要堵到顶端了。
浑浑噩噩撑过中午,倦意开始一点一滴的侵蚀我的意志,不是困意,而是无边的软弱无力,刚想要跟大老王请个病假的时候,魏依然打来***,说李可有了一些新想法,要和我谈一谈。他明天要出差,所以只有今天下午有时间。
我只能说好,然后收拾好资料准备出发,这时,王小贱突然站起来,提出要和我一起去。
我无比惊讶,不知道他又要怎样用冷暴力折磨我,王小贱带着一副晚娘脸跟我说,大老王让我和你一起做这单活儿。
我只好一路沉默的协同王小贱,去某个出了名奢华昂贵的SPA会所,见那位时时有新想法的芭比新娘。
李可穿着浴袍,拉着她那位穿着西装好脾气的未来先生,坐在我们面前,眼睫毛上下翻飞,拿出一个小本子,开始哔哔哔哔语速飞快的说道:“我最近参考了好多资料呢,其实也是做功课了对不对,我替你省了好多事儿哦,黄***。”
我愣了一秒钟,然后说,嘿,谢谢您了。
“我想要那种,即梦幻又知性的婚礼,我不想让别人觉得我只是一个好运气的女孩,找到了世界上最适合我的人,然后又顺理成章的结了婚,虽然都没错啦,但是你知道么,哎呀你是女孩子你肯定知道,这样太简单了,对吧,都没有悬念。”
我觉得有人自身后用沙锤猛击了我后脑壳一下,我耳畔响起了嗡的一声。
我不知道,虽然我是女的,但我不知道这个怪咖芭比在说什么。
“哎呀,就是说,我不希望现场那么平常,那样很容易无聊的对吧,我希望有悬念一点呢。”
我想了想,还是没忍住,说了出来,“你的意思是,让我们雇几个小三儿去闹场?”
李可肯定不是这个意思,表情一下子僵住了,瞪着她那双无神的大眼睛看着我,魏依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李可转移目光,怒视着他。
一直像一副静物画一样坐在我身旁的王小贱突然出声了:“她是开玩笑的,你继续。”
李可看出了我的态度,于是收回了她那些莫名其妙的小感慨,开始一条一条的朗诵她那个小本子上记着的想法。
“首先,我要我的出场特别有惊喜,音乐我不要结婚进行曲,好俗气,大家都用这首曲子,但是我要用的一定也是要跟结婚有关系的曲子哦,不能是中文的,中文歌显得很没有格调,一定要是古典乐。”
我飞速的在纸上记着这位公主的要求,奇怪,自己写出的字忽大忽小,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我出场的方式也要特别,我想要出其不意的出场方式,大家都猜不到我从哪儿出来的,大家都在找,然后,“砰”我就出现了,吓大家一跳,但是又要浪漫哦,不能俗气哦。”
把你丫放气球里,放上天,然后一戳,“砰”,掉下来,吓大家一跳,还浪漫。
“啊,对对对,我想要一段短片,我想从我和依然幼儿园时候的样子开始演起,我们那时候天各一方,谁能想到有一天会相遇呢,所以你们要开始找和我的样子相近的幼儿演员,少儿演员,青年时期就由我自己来演好了……”
我的左脑像是被一双大手握在了手中,不断的往墙上一下一下摔着,刺痛加轰鸣,李可尖利油腻的声音忽远忽近,格外刺耳,我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四周一下子像是失真的默片,又很像小时候那个硕大的,永远充满水蒸气的澡堂,每次去洗澡,我都十分恐慌,站在一片苍茫的水蒸气里,我只想往后躺下去,最后我也只好躺下去。
我感觉到王小贱在拼命的摇着我,“小仙儿,你脸色很不好。”
我努力的出声,“什么?”
“我问你,你是不是中午没吃东西?你上一次吃东西是什么时候?”
我缓慢的理解了王小贱的问题,然后缓慢的开始搜索问题的***,是啊,我好想好久没有吃饭了,上一次吃饭,是昨天,还是前天,还是……
在我失去知觉前,我始终都没有想起来这个问题的***。
7月3日 星期日 热
我被一阵引擎声吵醒,睁开眼睛时,已经过了午夜,我躺在自己的床上,王小贱拿着手柄,全神贯注的玩着我的PS2。
“你干嘛呢?”我坐起来,问王小贱。
“醒了?那我走了。”王小贱做出一副如释重负状。
“是你送我回来的?”
“……对,我一直看热闹,然后跟着一起来了。”王小贱聚精会神的看着电视,语气和往常一样不阴不阳的答复我。
但我心里涌起一阵脉脉的感谢,怪不得电影里面反面角色最容易出彩,因为他们负面久了,偶尔一正面,真是有让人感动的效果。
王小贱放下手柄,“走了,你好好休息,,桌上有粥,自己喝。”
我觉得很温暖,同时也觉得很尴尬。王小贱转身离开前,我开口说道,“谢谢你啊,王小,啊不是,王,王……”
和王小贱共事这么久,我居然忘了他的真名叫什么。
王小贱双手插兜,面无表情,但是目光充满深意的看着我,“你除了不知道我本名,也不知道我是哪儿的人,在公司负责什么业务,已婚未婚,你都不知道,因为你也没关心过,所以不用不好意思。”
他说的对,我从来都没关心过,就坐在我手边十米范围内,日日朝夕相处的这个人。
我突然有一种,现在的糟糕处境,都是我应得的,是我那张布满漏洞的人际关系网中,一段一段的漠视带来的后果。
王小贱拉开门,留下了一个默默谴责我的背影。
“可是我知道你的性取向!”我几乎要脱口而出,但是理智最终遏制了我。
喝完粥,我发现王小贱还体贴的给我削了一根胡萝卜。这么贱的体贴方式,只有他能干的出来。
我走到床边,扑倒,然后跟自己说,今天晚上就当自己死机了,什么都别回忆,也什么都别设想,只是好好睡一觉。
等躺倒床上我才发现,“好好睡一觉”这个愿望,怎么会这么难实现。不久前的每一天,只要一过晚上十点,我就呈现出一副吸毒妇女的风貌,哈欠连天,四肢乏力,胡言乱语,只要头一挨着枕头,连“啊真幸福”这心情都来不及感概,就火速进入了梦乡,可是现在,我像一条泥鳅一样,沿着床边滚来滚去,寻找最佳姿势,但结果都是徒劳。
我开始数绵羊,数到三位数以后,我脑海里的景象开始变得KB起来,上百只绵羊在一个狭小空间里挤来挤去,俯视着看,就是一个硕大的蠕动中的毛团。
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然后从床上爬起来,去实验传说中治疗失眠的第二招,喝牛奶。
冰箱里有一盒开了封的牛奶,我一口气喝下去半盒,然后重新回到床上,作垂死状,等着睡意召唤。
但睡意没来,肚子却有了反应,一阵阵,忽远忽近,时重时轻的抽搐了起来。
我骂了一声,你丫能再倒霉点儿嘛黄小仙儿,然后连滚带爬的跑向卫生间。
出来时我无力的打开冰箱,看了看那盒牛奶的保质期。
已经过期两个月了,它却还在我的冰箱里,遇到我这么重情义的消费者,作为一盒牛奶,这真是它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于是,就在一整晚抽水马桶间歇性的咆哮声中,我终于成功的耗尽了最后一点儿力气,整个人软塌塌的像一块塑胶果冻,裹着毯子,在沙发上沉沉睡了过去,什么梦都没有做。
7月4日 星期一 晴 大风
昏昏沉沉的睡了一整天,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五点。看来过了期的牛奶,或许会成为我今后漫漫人生旅途上的贴心良伴。
我坐在床上,靠着窗,发了一个漫长的呆。我想象着自己是一块长着青苔的石头,来自十亿年前,不用思考,也不用伪装,更不用装出一副吉利相去四处讨好。
我只是一块石头,甚至连呼吸都不用。
这段漫无边际的冥想让我心情好多了。转眼已经过去了八天,在这八天里,我明明可以抓着他衣角大哭,或是去往闺蜜脸上泼硫酸,或者拿把小刀自残。但我什么都没干,我连回忆都克制自己,我的情绪比任何时候都小心翼翼与循规蹈矩,第一步我做到了,不给这一对戏剧爱好者自编自演的桥段赏脸,不给任何让他们激动的反馈,这一步,我做到了。
却也花光了我全身力气。
就好像壁虎的逃生本能,遇到危险时,绝不会费力纠缠,马上断尾逃走。但真正折磨人的,或许是那尾巴重新长出来的过程。
我毫无头绪,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向前走。若是奢望他回头,连身上最不堪的污垢,或许都会看轻我;可用尽力气死撑的结果,就是身体背叛我。
我想躲起来,外面再风和日丽,在我眼中也只是一片凄风苦雨,我只想躲在家里,等着我的尾巴重新长出来。从技术角度上讲,没什么不可能实现的障碍,因为现在,就算是卫生巾,在淘宝都有的卖。
我翻出手机,想要给大老王打个***,请几天假。
大老王在***那一头,沉默了半天,然后说,你丫出来,出来跟我吃个饭。
我看看镜子里的自己,都不单单只是蓬头垢面,温和点形容,镜子里的人是个姿色不佳的吸毒妇女,全身上下,只剩下眼袋还算丰满。
大老王见我半天不说话,不耐烦了,在***那头喊了一声,“福门饭店,12点,迟到扣工资!”
我彻底颓了,真是,变幻的人生避无可避,想掩耳盗铃都有人拿着相机围观你。
我鼓起勇气再看一次镜子里的我,然后彻底放弃了稍微完善自己一下的念头,因为想着是老板请客,如果不是涮羊肉,那就是街头小店的家常菜,所以,衣服上还沾着牙膏,我依旧坦然的出门了。
穿燕尾服的服务生假模假式的为我来开门,涌过来一阵波光闪闪,四周全是叮叮咚咚银质餐具发出的声音,男的女的,各个都穿的像芭比和她的塑胶男朋友肯尼,我下身运动裤,上身耐克大红色套头衫,那个对勾的尾巴末梢,因为刷牙的时候滴下了牙膏,长长的一条,看上去好像对勾快要融化了一样。
大老王远远的注视我,一脸触目惊心的表情。我在心里暗想,不好,大老王请我来这种人均消费超过了一百块的地方吃饭,不是要炒我就是要泡我。
我站在大老王对面,恭恭敬敬的说,王总我来了。大老王脸皱成一团,送上到下扫视我一遍,然后说,“哎呦喂,真是想装着不认识你。”
像幽魂一样走路不出声的服务员站在我身后,偷偷摸摸的要帮我拉椅子,我手一挥差点儿扇到他脸上,“不用,我自己来。”
服务员猜到我这号儿的没能力再来第二次,所以勇敢的给了我一个白眼,走了。
我胆战心惊的坐下,然后痴痴望着大老王,等着他开口,心里因为紧张,所以一眼望去四下里草木皆兵。我一点儿都不怕他要辞退我,反正已经惨到谷底了,再大的悲剧,对我来说都只是饭后甜点而已。我怕的是大老王突然张口对我说,“小仙儿啊,其实我一直对你……”
我做好了大老王一旦说出这样的话,我就义正言辞的告诉他其实我是同性恋的打算。
但大老王一派气定神闲,伸手打了一个漂亮的手势,幽灵服务员便又出现在我身后,往我面前的杯子里注满红酒。
“这酒是智利的,你尝尝,有樱桃和黑巧克力味儿。”
我乖乖举起杯子尝了尝,果然,比我自制的长城干红加雪碧是高端那么一个档,细细品,满嘴都是崭新芳香的人民币味儿。
我坐立难安,终于忍不住发问了:“王总,大中午叫我出来喝酒是有事儿吧?”
大老王避左右而言其他,“这酒配猪肉最好,你不是回民吧?”
“你是不是要开除我?”
“别他妈瞎想,你们这一代,怎么男的女的都有被害妄想症啊?”
“那你是要泡我?”
大老王手一抖,叉子跌落在盘子上,发出一声脆响。
“黄小仙儿!你跟我女儿一边儿大,我搞你?我疯了啊?”
看大老王表情,他确实受惊不小,我心里踏实了,趁着羞耻心还没繁衍起来,我赶紧刨根问底,“那你这到底是要干嘛?您搞的我很不安啊。”
大老王把叉子重新排好,神情莫名其妙的凝固了那么一瞬间,然后目光定格在别处,“小王跟我说,那天你见客户,晕倒了,是最近都没休息也没好好吃饭吧?”
我点点头。
“因为失恋?”
我点点头。
“多他妈大点儿事!搞的这么极端。你们这些二百五,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我心里升起一股怒火,失恋就算了,被别人笑话就算了,凭什么还要被老板趁机来训番话。
我低着头,没有说话。
“现在的小男孩们,情义千斤,不敌胸脯四两!这就是一个喜新厌旧的物种,你丫寻死觅活的,对得起自己么?”
我忍不住了,怒视着大老王,你丫不过是我老板,又不是包养我的大款,工作时间外,我凭什么给你教训我的权利和时间,“谁谁谁,谁寻死了啊?我活这么大还不准突然死下机啦?您也有女儿,要是跟我差不多大,多半也失恋过一两次吧?要是她失了恋回了家,您会这么大大咧咧的上来就骂她二百五么?”
大老王没说话,转过头,又看向别处。
烤猪排配着柠檬片送了上来,看上去十分可人,大老王把我那份端过去,用刀一块块帮我切开。
不知道为什么,分手后,一直被我压抑着的眼泪,突然涌了上来,怎么挡都挡不住。
“我已经努力想做到最好了……”
我也想不出来,到底有什么强大的理由,需要我对着我的老板哭诉。我只是忍不住了,看着老大王手指粗粗的帮我切着猪扒,我突然就想回家了,回那个山西的小城里,敲开家门,什么都不说,只是抱着妈妈,跟她说我累了。
我拿着餐巾捂住脸,我知道我失控了,此刻我真想找到这世界的软肋,然后狠狠的,用尽全身力气,踹它一脚。
大老王慢悠悠的开了口,“我没机会骂我女儿。”
四周的声音一下子抽离了,变得十分安静。
“我那时候想啊,这姑娘那么傻,以后谈恋爱,少上不了当,我到时候该怎么劝呢,首先肯定是把那混小子叫家里来,狠狠的抽丫一顿,然后跟他说,你丫太没眼光,以后的人生没什么太大指望。然后带着女儿出来好好吃上一顿,跟她说,你看,美食,好酒,都不会因为你失恋了就停止供应,是,牙疼不能忍,但它也要不了你命。”
我把脸从餐巾里抽出来,看着大老王,大老王依旧看着落地窗外。
“结果,她十一岁那年,我跟我老婆就离婚了,她跟着她妈出了国,我跟她两三年见不到一次面。到现在,她给我打个***,恨不得论秒算,连假客气都不愿意,我问问她,丫头最近交男朋友了么?你知道她怎么说,“你有什么权利问我这种问题。”
我们两个人同时陷入了沉默里,四周的客人们大声谈笑,推杯换盏,杯子互撞时,发出透亮的声音,令人警醒。
大老王把切好的猪排放到我面前,“吃吧,一口酒,一口肉。”
我想说谢谢,但又觉得很矫情,于是大口大口的吃肉,大口大口的喝酒,就像大老王要求的那样。
大老王看着我,笑了一下。
那是一个太慈祥的父亲的笑。
临走前,大老王问我,“还准备歇段儿时间么?”
我还没说话,大老王便接着说,“干完这单活儿再说,好吧?”
我点点头。
“回家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把自己好好整理整理,别搞得一适龄少女跟库存甩货似的。”
我点点头。
回家的地铁上,我看着玻璃里映出的自己的脸,苍白臃肿,面无表情,那真不是一张讨人喜欢的脸。
我是得做点儿什么,是的,被牙疼夺取生命,这样的新闻能上报纸头条,但却也实实在在的惹人发笑。
回到家,我马上把自己放进卫生间,从头到尾,好好的洗了一个澡。
7月5日 星期二 闷热
清早,我盯着立在墙角的大提琴发呆。
如果非要做点儿什么来转移痛点的话,那么,就先从这儿开始吧。
遥远的少女时代,我总是给自己描绘出这样一副矫情画面:一束光笼罩我,我坐在众人面前拉起那《爱情万岁》,台下的美型男们被我迷倒随风飘荡晕头涨脑。
我不知道现在重拾童年梦想是不是有点晚,但是既然梦想是那样的容易破碎,那么,是不是也可以不分时机的重新憧憬,重新实践起来?
我抱着大提琴出现在公司里,因为想下班后去附近的音乐教室试上一节课。公司里的人都围过来,要看一看摸一摸活的大提琴,CICI还偷偷摸摸的告诉我,曾经在**和一个在交响乐团拉大提琴的美型男分享过一个极美好的夜晚,美型男光着身子拉大提琴给她听,CICI双眼放光的向我细致描述着,一直说到我的鸡皮疙瘩此起彼伏。
刚坐下,王小贱就凑过来,扔给我一叠资料。
“这两天李可提的要求。”
我翻开看,满纸密密麻麻的“高贵典雅”“别出心裁”跃入我眼帘,我软绵绵的哀叹一声,“这女的真是个……”
“牛逼 。”王小贱在隔壁帮我完成了这个句子。
我转头看看王小贱,这个人在我心里的印象虽不至于脱胎换骨,但真的是“别出心裁”了一点点。
下了班,我拖着大提琴去了就在公司附近的音乐教室。一进门我就后悔了,满坑满谷,都只有小朋友们正襟危坐。
小朋友们瞪着一双双大眼睛,像看无头怪物一样看着我。我抱着那把大提琴,进退两难。
站在中央老师模样的女孩子,转身看向我,一笑,露出两个尖尖的虎牙,真是个美好的姑娘。
美好的姑娘走向我,伸出手,“我是初级班的老师,叫我杉杉就行。”
我吭吭哧哧的说,“那个,杉老师,这班里有和我年纪差不多的学生么?”
杉杉又露齿一笑,“以前是有的,有个老大爷在这儿学,学的很好,后来突然中风了,就没有再来了,特别可惜。”
我顿时释然了,虽然和小朋友们比起来,我都老到骨头里了;但是和老大爷比起来,我暂时还没有因为中风而辍学的危险。
在小朋友中间坐好后,杉杉抱着琴在我们前方坐下来。
“小朋友们,”杉杉看看我,然后又笑了,“还有大朋友,大家好。”
小朋友们脆生生的一起喊,“老师好!”
我一激灵,差点站起来落荒而逃。
“今天我们要学的是,“认真听你拉出的声音。”大家拿好琴弓,然后看我的手势。”
高高低低的琴弓被举了起来,然后我们都看着杉杉,努力模仿她的手势,将琴弓握紧。
“好,现在我们把琴弓放在琴弦上,随便哪根琴弦都可以。轻轻放好。”
我把琴弓轻轻放在琴弦上。
========----- 以下内容于 2010-08-08 10:03:43 追加 -----========
“然后,我们放松,全身都要放松,只把力气集中在手腕上,然后,我们开始听,什么都不要想,只是仔细听你拉出的声音。”
我深呼吸,然后动作僵硬的,将琴弓放在琴弦上,向后一拽。
整个教室里响起了一片万恶之声,又沉重又嘶哑,让人听了真是能万念俱灰,脑海里出现撒旦和上帝搞**的画面。
杉老师没有被这声音击倒,她做出一个暂停的手势。
“大家知道为什么这声音不好听么?是因为用力的问题,我们把琴弓放在琴弦上以后,首先,你自己要完全的放松下来,当我们拉出琴弓时,不能太用力,但又不能完全松懈,当你把这个力量结合好以后,你拉出来的声音就会非常好听。我们再来试一次,好不好?”
小朋友们开始再次实践,我愣了一拍,恍惚起来。
不能太用力,也不能完全松懈。
除了拉出完美的声响,这世上,又有什么事不是要按照这个要求去做的呢?
我的恋爱就是谈的这么用力,最后反而奏出了一首无疾而终的三俗大路苦情歌。
7月6日 星期三 晴
今天是第十天。
如果分一次手要一个月才能不再阵痛,不再时时都想求他回头,想到他名字时不再心慌手颤,那我已经成功的走过了三分之一的路段。
当然这想法有些乐观,大片大片的人走在路上时,身后拖着的影子都恨不能魂飞魄散,上去问问,其中有一半的人得说,呜呜呜我半年前失了恋。
但我还是有点高兴,毕竟,我从单数撑到了双数,怎么说也是质的飞跃。
意识到这一点,我终于有了点儿小欢乐,这份悲凉的小欢乐带给了隔壁王小贱难得的清净—因为我一上午都没有长吁短叹。
魏依然打来了一个***,礼貌的询问了我身体好些了没有。我心又一软,多好的爷们儿,可惜不是我的。
这种羡慕嫉妒恨的心情,我也早就习惯了。从小和妈妈上街,妈妈拉着我的手,夸别人家的孩子:哎呦,多好的孩子,可惜不是我的。
谈恋爱也是,男朋友在街上看见36D翘臀**妹,也会两眼放光的喃喃自语:嘿,这姑娘真牛逼。
温柔聪敏的我,就会一边踢他要害处一边替他把下半句补齐:可惜不是你的。
我走了个不大不小的神儿,刚好魏依然开始在那边说正事:……这么安排你看行么?
我赶紧问:什么?
“小可说,想请你们找人拍一个纪念短片,她想用胶片拍。”
“用胶片拍可很贵啊。”
“没事儿没事儿,关键得把她拍好看。”
“了解。”
“那你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再约见一次?小可她写了个剧本,你能不能找个懂行的人来帮着看看?”
我顿时犹豫了,但是嘴里一个劲儿说好好好。
“那,那你看今天下午你有时间么?”
我心想,这是拿我们服务业者当城市管理者使么,一个***就火速出现?我心情刚好一点儿,实在不想去见了你们这甜蜜的一对儿后,重新蹲回角落里自怨自艾。
我刚想说,“呦,今儿不行,日程满了。”偏偏此刻,大老王将目光聚焦于我身上,横着个肚子,一路溜溜达达的经过了我们区域,作侧耳倾听状。
于是我只能说,“成,没问题。”
挂了***我开始着急,到哪儿去找会写剧本的文艺青年啊?于是我鼓足勇气打扰了一下埋头工作中的王小贱,王小贱愁着脸转过头看向我,“干嘛?”
“你认识电影学院的人么?”
王小贱叹了一口气,“黄小仙儿,我是电影学院文学系毕业的,这事儿连扫地大姐都知道。”
看来,电影学院是同性恋圣地这个传闻,不是风中飘着的传说,而是一清二白的事实。
和魏依然两口子谈完,我顿时筋疲力尽,连抱怨的力气都没了。李可一副职业编剧的模样,把本子发给我们,大面积的“深情一吻”“干柴烈火”“天地交融”看的我那个触目惊心。王小贱更可恨,从看完剧本以后,就一副进了核反应区的模样,不说话不表态,问他什么,他最多用两个字答完:“没准”“可能”“还成”,丫不当***,实在是太可惜了。
我只能痴痴的指着一段文字咨询李编剧,“您看这儿,“李可和魏依然终于相拥在一起了,这时,天地交融,风起云涌,大片大片的云朵散开,流星雨下了起来……“
李编剧打断我,“特别美好吧?”
我把“美好个JB”这句话费力的咽下去,然后接着说,“呃…..对,是美好,不过关键是,怎么拍呢这么大场面,这流星雨也不是说租就能租到的啊,对吧?”我看向王小贱。
王小贱面无表情,“没错。”
李编剧不高兴了,小脸儿一沉,“你们还专业的呢,连我都知道,这些都可以做特技啊?”
王小贱又在旁边冷静的答复了这个问题:“浪费。”
“钱不是问题,人一辈子才结几次婚呀,该浪费的时候就得浪费。对吧,依然?”
魏依然也传染了王小贱的两个字答复综合症,“嘿嘿。”
我彻底颓了,我想象着这个片子的画面:两个人站在一片京郊的旷野中,饥渴的紧紧相拥,此时,天怒人怨,风呼啸,云飞扬,大片大片的陨石砸下来……
没准儿也挺好看。
送走了魏依然和李可,我坐在沙发上连站起来的劲儿都没有。王小贱还是一脸气定神闲,“不走?”
我被他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的说话方式击败了,“不走。”
王小贱做了一个离开的手势,“拜拜。”
“回见。”
本来应该是趁胜追击的一天,趁着心情好,回家,洗个澡,喝杯温牛奶,好好睡一觉。但我现在却沮丧的像一条海带,软弱无力的挂在了酒吧的沙发上。
魏依然每次约见,应李可的要求,都是约在城里声色俱佳金碧辉煌的场所,这次也不例外,酒吧里弥漫是各种高级香水聚作一团的混合气息。我坐着的露台,稍微转个身,便能看到故宫大殿的屋檐。
夜色慢慢沉了下来,空气里有一股蠢蠢欲动的生猛味道,但风却吹的很温柔,这是北京的夏天,我和它共处了好几年,但每次换季时它挥手告别我,我都很留恋。
景山街道上,车依次缓缓滑过;老头坐在树下藤椅上,摇着蒲扇,和小卖部俏模样的大妈以夕阳红的方式打情骂俏;姑娘们穿着短裙一脸正气匆匆的沿着路边走过;树木沉默的摆动,发出齐刷刷的声音,那声音真让人心动;云朵此刻真是像李可描述的一样,目的明确的向天际线卷动,然后再层层翻转开。
我心里什么地方变软了,十天前,夏天还是一股欲语还休的模样,但现在已姿态坦然的莅临到了我眼前,我最喜欢夏天,但今年,它来的太匆忙,我根本无暇好好看一看。
虽然这酒吧里弥漫着一股装腔作势的味道,但我还是伸手加了一杯酒,那价格贵的让我想打12315投诉。
我竭力不想看向视野里最美好的风景—故宫,但喝完酒,我终于鼓起勇气正视它了。
故宫。
下雪的故宫最好看。
我只去过一次,是和他一起。
那也是多年前,故宫一片白色,令建筑群看起来平易近人了许多,我们两个人说情话说到清晨,却还是死死看着对方的眼睛不想要回家,眼睁睁的看着天亮起来,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他说,去哪儿再走走吧?
我们就到了故宫,两个人穿的一个赛一个的单薄,是那天的第一批游客。有那么半个小时,整个故宫里只有我们,我们突然失声了,谁都不再说话,在一片白茫茫里,紧紧的拉着对方的手,冻得哆哆嗦嗦,一路张望着身后留下的脚印。
那一刻我们被自己制造出的硕大的感动淹没了。
雪地里他说,黄小仙儿,冷不冷?
我牙齿打颤,大声嚷:不冷!心里暖活。
他用大衣裹住我,在我耳朵旁边轻声说,“黄小仙儿,我爱你。”
我到现在还能感觉的那一刻,他嘴里的热气吹在我耳边,我的头发摩擦着他的脸,他说完那句话后,这片雪地,雪地上那气势浩大的建筑,屋檐下的挂钟,都随着我,一起荡漾了起来。
往昔这么历历在目。“人非”已是现实,但“物是”也带给我扼住呼吸的痛。
不知不觉间,我就喝多了,两个现实摆在我面前,一个是掏光钱包,一个是酒后失态。
我想满酒吧乱跑,我想做民意调查,我想跑到那些西装笔挺神色正经一口一口喝着马丁尼的中老年人面前,问他们,现在你们还害怕么?穿上了几万块一身的名牌盔甲,会让你们免受伤害么?我想问那些浑身香气四溢眼神飘忽不定一笑便整整齐齐露出28颗小白牙的姑娘们,现在让你们坐在一个北京男孩的自行车后满胡同肆意游荡,你们还愿意么?怎么才能进化成今天这幅无坚不摧的模样的?
我什么都没做,心潮虽然澎湃,但周身已经没了力气,我只能坐在沙发上,一个人傻笑,看着四周的景物飞速旋转,一直转到我头晕眼花,整个人陷进沙发里。
恍惚间,我接了个***,***那头的人说:黄小仙儿,有个事我得跟你再确定一下……
我大声嚷嚷:你是谁?
那边短暂沉默了一下,“我是王…….”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是王小贱!”
“……对,就是我。”
“啊!你不说两个字了!不说两个字了!改三个字了!……”
“黄小仙儿,你是不是喝多了?
“我跟你说,我也喜欢说三个字,“给我滚”,“你妈逼”,“狗男女”……都是三个字……”
“你在哪儿呢?”
“我在哪儿?我能去哪儿?我一直都没走啊,我不动,我就站在原地啊,先走的人他妈的不是我,好吗?
***挂断了。
我的倾诉欲刚刚开了个头,就被活生生的扼杀在了喉咙里。
我被服务生摇醒,他的脸忽远忽近,声音很飘忽,“***,你看需不需要找个人送你回家?”
我迷迷糊糊的说,“送我回家?谁?这么好心,你么?”
服务生尴尬的笑了一下,“您现在还能打***么?叫您朋友来接您吧。”
我动作迟缓的拿过手机,翻着通话纪录,“……王小贱……他不行,他是GAY,你是GAY么?你要是GAY我把他介绍给你……大老王……也不行,这是我老板……魏依然……唉,真可惜,找了那么个牛逼 媳妇儿…….”
服务生站在我对面,就算是醉着酒,我也感觉到了他的不耐烦,可是我还是不能自控的拿着手机,一个人名一个人名的念叨。
一直念到他的名字,我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服务生可能观察到了我复杂的神情,在我愣神的时候,把手机拿了过去,拨通了那个***。
我又陷入天旋地转中,耳边模模糊糊的有人在说话,“喂,您好,您的朋友有点喝多了,现在在我们店里……嗯,地址是…….”
我眼前出现了那张脸,一片模糊里,唯有这张脸最清晰,单眼皮,嘴唇薄而锋利,眼角有笑纹,是我花了那么多年时间,细细揣摩过的一张脸。
这张脸上,最极致的笑我见过,咬牙切齿的恨我见过,绵长无边的眷恋,我也见过。但此刻他脸上的表情,却是我从没想象过的。
以歉意打底,上面覆盖着一层稀薄的关心,但中坚力量,却是厚厚实实的“事不关己”的冷漠,他脸上出现的,是这样的一种表情。
他俯视着我,我竭尽全力的看着他。
我太想念这个人,这十天,就算不是朝思暮想,也是那种拼命摇头妄图将他的影像甩出去,但脑浆散尽他的脸依然清晰可见的那种想念。
他俯视着我,我在酒精的驱使下,弥漫出一股侥幸的心情,所有的变化都是幻觉,其实我们什么事都没发生,什么事都没发生。就在这一刻,这一秒钟,你看我们两个人,还是在一起的。
我笑了起来,控制不住的笑,我轻声跟他打招呼,我说,嘿,你来了。
我指着故宫给他看,看,故宫。
我笑着问他,我们去故宫吧?
他一言不发,只是沉默的看着我。
我伸手碰了碰他的衣角。他一动不动。
我伸手触了触他的脸颊。他无动于衷。
我鼓起勇气开口说:你说句话吧。
他看着我眼睛,四目相对的距离里,再没有对流的火花。
他说:起来吧,我送你回家。
我等的不是这样一句话。
走出酒吧,被风一吹,我突然清醒了。
我他妈的干什么呢?
我艰难的开口,说,“我没想要麻烦你的。”
他点点头,“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我站在原地,问他,“这话什么意思?”
他不看我,看着面前的街道,“你不是那种会给别人台阶下的人。”
“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
他突然激动了,“黄小仙儿,真不明白么?我们两个人是一不小心才走到这一步的?你仔细想想,在一起这么多年,每次吵架,都是你把话说绝了,一个脏字都不带,杀伤力却大的让我想去撞墙一了百了,吵完之后,你舒服了,想没想过我的感受?每次都是我自己舔着脸跟狗一样自己找一个台阶下!你永远趾高气昂,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这一段楼梯,我已经灰头土脸的走到最下面了,你还站在最高的地方,我站在这下面,仰视你,仰视的我脖子都断了,可是你从来没想过,全天下的人,难道就只有你有自尊心么?我要不然就一辈子仰头看着你,或者干干脆脆的转过身带着我的自尊心接着往前走。你是变不了了,你那个庞大的自尊心,谁都抵抗不了;但我不一样,小仙儿,我得往前走。说这么多,你明白了么?”
我还是不明白。
一阵沉默,我在心里组织着各种各样能打破沉默的语言,但最后从我嘴里冒出来的,却是这样一句话:“我自己能回家了,你走吧。”
我们两个人,中间相隔一米远,唯一的交流就是这要人命的沉默。
终于,他挥挥手,拦了一辆出租车,然后打开车门,靠在车边,“那我先走了。”
我机械的说,“好”,然后真的不由自主的,又微微仰起了头。
他俯身钻进车里,车缓缓向前开动。
深夜里一片寂静的景山街道上,我看着出租车在我视线里越变越小。
我突然明白了他刚刚说的话。
我追了上去,跑的飞快。
我要追上那辆车,我有话要跟他说。我要问他,我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你可不可以在下面,再等我片刻?我令你没有尊严的一步步走了下去,为了惩罚我,我甚至愿意一路滚到你脚边,从此和你平起平坐,你能不能再等等我,前路太险恶,世上这么多人,唯有你是令我有安全感的伴侣,请不要就这么放弃我,请你别放弃我。
我一定要对他说。
我不再要那一击即碎的自尊,我的自信也全部是空穴来风,我能让你看到我现在又多卑微,你能不能原谅我?
求你原谅我。
我一路追,一路拼命的喊着停车,眼泪大剂量的流着,我知道,我像个疯子,这不是我本意,但我无能为力。
前面有个红灯,出租车缓缓停下来了。
我看到了希望,于是更加奋力的向前跑去,可就在这时,有人自身后抓住了我的肩膀,一把将我拽住了,我猛一趔趄,差点儿栽倒在地上。
我愤怒的转过身,看到了一脸平静的紧抓着我胳膊的王小贱。
我拼命挣脱他的手,连哭带嚷:放开我!没时间了,你丫放开我!……”
王小贱松开了我肩膀,但我还没来得及接着追,他突然一反手,实实在在的,干脆利落的,抽了我一个耳光。
我耳朵里嗡的一声。
激流的血脉也一下子暂停流动了片刻。
王小贱冷静的盯着我,然后轻声问道,“醒了么?”
我能听到万籁俱静的宇宙里,一辆出租车缓缓驶去的声音,那声音消失的钝重而缓慢,那声音彻底湮灭在一个我永远都无法进入的黑洞中。
我沉默了很久,然后终于止住了失控的痛哭,看着王小贱,轻声说,“谢谢。”
尤瑟纳尔说过一句我一直觉得无比刻薄但又无比精准的话:世上最肮脏的,莫过于自尊心。
此刻我突然意识到,即便肮脏,余下的一生,我也需要这自尊心的如影相随。
7月7日 星期四 晴 热
李可一脸怒容的坐在我们面前,小嘴一张,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魏依然不同意拍短片,我们吵了一晚上,我难过的要死了。”
我酒劲儿还没消,王小贱更是困得哈欠连天,我们两个人都对她的没头没脑的抱怨做不出任何反馈。
王小贱在昨天打完我一个耳光后,自己也沉默了。我们两个人在街上站了半天,然后各自打车回了家。
我躺倒在床上,深呼吸了几次之后,疲惫感劈头盖脸袭来,很快便睡着了。
凌晨六点半,我和王小贱分别接到了这位***的***,***里,李***语气异常惊悚,我和王小贱各自花了半个小时的时候,火速出现在快打烊的鹿港小镇里时,听到的是这样古怪的几句话。
“你们得帮我,你们是专业人士,短片我必须得拍,我要放给朋友看的,想到这件事情确定不下来,我根本没办法睡觉的呀。”
我看着李可,仔细琢磨着眼前这个姑娘,她是疯了吗?是刚刚在唐会里跳舞被人下药了吗?
“要是你们帮不到我的忙,我只好换别的公司去做了。”
我心里一惊,刚想说,“啊别别别,要是大老王知道了我们会被他一掌劈死的……
话还没说出口,王小贱开口了,说道,“随您便。”
李可一愣,“你说什么?”
王小贱脸色凝重的像是在参加葬礼,眼神涣散,他冷静的重复了一遍:我说,“随您便。”
李可一副受到了非礼的表情,“你们这是什么态度啊?!”
“我告诉你我们是什么态度,李***,你和魏先生意见不和,那就打完架以后,再统一出一个结果来告诉我们,劝架这事儿,首先我们干不了,其次我们没这个义务。6点多被你叫起来听你说这些话,我们就当是听陌生人发牢骚了,出了这个门,我绝对把这事儿留在这儿。您明白了么?我们公司是在赚你们的钱,但不代表我们两个人就得24小时随时恭候你使唤,我们是有上班时间的。”
王小贱一个字一个字,说的那叫一个慢条斯理深入浅出,李可的脸色呈现出一个渐变的过程,绯红深红猪红色,我也被激荡了,因为我突然发现王小贱的刻薄真是和我不相上下同出一辙。
李可坐在那儿,脸红的像八九点钟的太阳一样,头上噗噗的冒着蒸汽。
王小贱站起来说,“小仙儿走吧,回去补个觉。”
我愣着神,半张着嘴,跟着王小贱站起来,王小贱冲着李可微微一俯身,
“临走劝您一句,干这行儿有几年了,临结婚两口子突然谈蹦了的情况,我遇到过不止一回,男的被那些二百五要求逼的反了悔,女的悔不当初拼命在后边儿追,这种结果可真是一点儿都不童话。我说这个没别的意思,前车之鉴,跟你分享一下。回见,李***。”
王小贱转身走出门,连背影都不卑不亢,我横生出感叹,这人可真是个百里挑一的高品质贱人。
我跟着王小贱屁股后面走出鹿港,天气还没热起来,空气有一股久违的凉爽。鹿港小镇旁,后宫和唐会的霓虹灯灭掉以后,在光天化日下看起来一脸疲态。有三个小姑娘一身短打,脸上带着褪了色的烟熏妆,神色恍惚的坐在马路边上,三个人轮流抽着一根烟。
王小贱转过头来说,“去吃个早点?”
虽然我这单活儿就这么鸡飞蛋打了,但心里却感觉无比轻松愉快。
“走着啊,去哪儿?”
“我知道有一豆汁儿店,特地道。”
“我不去,我干嘛一大早喝臭烘烘的玩意儿啊?”
“那你就喝杂碎汤呗。”
“凭什么啊?大早起的,我就跟羊下水过不去?”
“……我看你是酒醒了。”
“不光酒醒了,我记忆也恢复了,你丫凭什么抽我一大耳光?”
“……你哪儿那么多凭什么啊?”
我和王小贱就这么你来我往的拌着嘴,一边沿着马路边向前溜达。
天渐渐热起来了。
坐在早点摊上,我看着王小贱埋头吃饭的样子,突然想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吃过早餐了,有时候心血来潮,也会买个面包就着淡若白开水的豆浆,对着电脑匆匆忙忙咽进肚子里。而这种坐在路边,把脸埋在热气里一口一口喝豆腐脑的日子,已经是很遥远很遥远的往昔了。
我自然而然的回忆起那些和他熬夜刷通宵,大冬天坐在路边吃油条喝豆腐脑的早上,抓着油条的手不出一会就冻僵了,但还是会一路满足的傻笑。胃里吸收的热量很妥帖,那样的早晨沉甸甸的充满质感。
回忆,回忆,若是没有它就什么都好办了,这世界该变得多么轻快明晰。
我还没来得及重新堕落回这泥潭里,王小贱又开始骚扰我了。
“黄小仙儿,”他把冒着恶臭的豆汁儿推到我鼻子底下,“喝点儿啊。”
“我不,你快拿走,快拿走,不然我吐在你脸上。”
“喝点儿,解酒的。”
“快拿走!你这个恶心的人。”
“你能喝下一口,我给你十块钱。”
“你丫怎么把我想的那么物质……”
“十五。”
“滚,千金难买我一吐,我知道你想看我笑话。”
“三十!”
……我动心了。
我屏住呼吸,看着那碗暗绿色的冒着幽怨臭气的东西,然后喝下了去了一口。
那被诅咒了的味道,在我嘴里四处弥漫开,我真好奇,给人以这种味觉感受的东西,到底是凭什么跻身于餐桌上的呢?
王小贱的低级趣味得到了充分的满足,“你得咽下去,快快快,一咬牙一闭眼的事儿。”
我还是没有足够的人生阅历和勇气,去驱使我把那一口豆汁咽下去,我站起来,转身,冲向了离我最近的墙角,身后,王小贱快乐的嚷嚷着:“你跑远点儿吐哎,这儿这么多小朋友…….”
7月8日 星期五 晴 热
我正准备把李可他们这个单从电脑里彻底删掉,魏依然打来了一个***。我还没来得假惺惺的客套,魏依然却在那边儿先给我道歉了。
“黄***你别介意,小可她就是那样一个人,说起话来没心没肺的。”
“别别别,别这么说,她没有我们这边儿王一扬没心没肺,(查了公司的通讯录以后,我终于知道王小贱的芳名了。)
王小贱很不满,椅子一转冲着我嚷嚷,“嘿!”
我空出一只手,丢过去一个纸巾盒,正中他面门。
“魏先生,这次合作没成功,真是很抱歉,不过还是祝你们能有一个顺利的婚礼。”
“你不想负责我们的婚礼了?”
我顿时震惊了,“李***还想让我们负责她的婚礼?”
“呃,是我还想让你们负责这个婚礼,你和王先生合作的挺默契的,有问题也能提出来,我想让你们来办这个婚礼。”
我一手拿着***,一手在便条纸上写,“他们还要我们负责婚礼!!!”然后举着便条纸戳在了王小贱面前。
王小贱也很无力的沉默了。
“这样吧?黄***,你现在方便出来一下吗,我想带你看一下我准备办婚礼的现场。今天只有我,李可不来。”
我想了想,然后答应了。
魏依然要来接我,我说不用了。心想着,不就是王府万豪希尔顿的几个宴会大厅么,我实在太轻车熟路了。
结果,按照魏依然给我的地址,我一路寻觅,2号线换5号线换13号线,长途跋涉后,我灰头土脸的钻出霍营城铁站时,发现四下里一片荒凉,寸草不生,视线可及之处,不是拆迁中的小村子就是待建中的工地现场。我心里一凉,魏依然莫不是来替李可报仇的?因为王小贱的一时的口舌之快,组团来**我的东北大哥们,可能就潜伏在不远处的那辆面包车里,正拿着我照片指认我。
我正准备拔腿就跑的时候,魏依然在不远处冲我招招手,他身后的木牌子上写着:东坡岭森林公园。
我往他身后看了看,几颗枯树,一片野花,居然也好意思号称是森林公园,我顿时都替承载着这个名号的那块木牌子害臊起来。
“难找吧?这地儿?”
我勉强一笑,“还成,还成,这儿是河北了吧?”
魏依然说,“别看外边儿荒凉,往里走,有片儿特别好的地方。”
我跟着他往里走,心里想着,除非您往里走五分钟,就一步跨进了普吉岛,否则李***发了失心疯,才愿意跟你来这种荒山野岭里结婚呢。
沿着小路往前走了没多久,视线若然开朗,我顿时惊艳了。
面前是一片大面积的草坪,不是宾馆后院或是街心小花园里的那种小眉小眼的花园。视线可及之处,满眼全是大面积的绿色,绿色之中,开着星星点点的野花,那种野花是白色的,开得很肆意很张扬,显出一派豁然大度的高姿态。草坪上没有那种装腔作势的白色阳伞和椅子,而是一排排带蓝色靠背的铁皮座位,上面的蓝色油漆已经被磨得星星点点,看起来非常亲切可人。草坪前方,是一个水泥砌成的舞台,舞台上空无一物。
这地方真梦幻,是我的世界里的那种很简单的梦幻,在这儿结婚,你闻不到虚情假意和前途莫测的味道。
我看向魏依然,然后笑一笑,“这地方真好。”
“是吧?走,我们过去坐。”
我和魏依然走到一排排的座椅之间,挑中其中一排,坐下来。
“怎么找到这么个地方的?”
魏依然指了指身后,“我刚来北京的时候,住在这后面的村子里。”
我虽然没表达,但是很惊讶。魏依然难道不是裹着羽毛毯子出生的么?
魏依然知道我在惊讶什么,“黄***,我前几年,也是半夜会被客户叫醒,然后去KTV里陪他们喝酒的人,所以我理解你现在的处境。”
八卦的我想接着往下问,但是那未免太冒昧。但我已经能想象到,魏依然在这出戏里,是个什么角色。有人出身贫寒,家世微薄,但却长着一张百年一遇的高贵的脸,五官和举止,时时会让人觉得,就算他此刻落魄,但随时一个小机会,都会令他飞黄腾达起来。
而这样的人,最常遇到的,是来自女贵人给他们的机会。
想想那个矫情指数爆灯的李可,和时时保持微笑的魏依然,我顿时觉得,这搭配合理了起来。
也无可非议,从我的角度出发。我对任何形式的成功经历,都保持态度中立。
大老王说过,脸上时刻挂着笑的人,大概只分两类,一类是生活平静到令他们无欲无求,而另一类大概是生活里充满太多变数,这变数令他们提不起任何欲望也不敢多奢求。
成语“鸡同鸭讲”,在今天应该解释成,希望遇到大款的发廊妹和被富婆包养中的小白脸擦出了爱的火花,这种混乱的资源配置,才让我觉得可悲。
魏依然开始讲他的想法,如果按照他的想法做,那真是一个很温暖的婚礼。
“我一直想把那个水泥台子刷成白色的,以前住在村子里的时候就是。水泥台子后面放个幕布,后面放一个放映机,放老电影。搭一些彩灯,一直延到那边的小路上。不用那么奢华,简单一点儿,但是能让大家真心实意的祝福我们就行。”
我点点头,说不错。心里想,李可那么虚荣的性格,怎么可能接受她的婚礼上没有闪光灯没有衣香鬓影没有一大批侍女和三等公民齐齐俯身对她高呼:公主万岁?
“黄***做了这么多年,想过自己的婚礼是什么样的么?”
魏依然轻轻松松的一个问题,却深深戳进我的痛处。
我和他,多年前水深火热的一个好片刻里,也曾实实在在的讨论过这个问题。
那时候他问我,你想要我怎么跟你求婚?
我开玩笑的说,对我这种创意型人才来说,你的求婚方式一定得剑走偏锋别出心裁才行。”
他搂着我说,“求您指点我一下,我付按分钟付咨询费。”
我说,“好吧,首先,您得先去买一戒指,依照钻石尺寸来看呢,特别大的,允许是假钻,但三年内得保证不掉色;要是肉眼看不见灰尘大小的钻,那您可得保真。”
“成,没问题,从今天开始你包养我吧,我把工资全攒起来,给你买大钻戒。”
“求婚方式呢,你去尼姑庵,让里面最老的尼姑手里捧着你的大钻戒,然后我出现了,老尼姑身后站着的弟子们就对我齐声嚷嚷,姑娘!嫁给他吧!以免步我们后尘。”
他愣了三秒钟,然后笑着从床边跌落在地上,一边喊痛一边说,“黄小仙儿,你太恶毒了太恶毒了。”
他重新爬上床,我躺在他肚子上,他摸着我头发,说,“我其实也有一个方案的。”
“是么?说来听听,让专业人士给你点儿意见。”
“我带你去海里潜水,潜到最下面时,我左手掏出戒指,右手掐住你氧气管子,然后问你同不同意。不同意?那我就一直掐着氧气管子。”
这次换我震惊了,愣了半天我才开口说话,“乌龟找王八,臭鱼找烂虾,这话放咱俩身上多贴切啊。还是劳动人民有智慧。”
但是这时年,连臭鱼烂虾的组合,都有人来插上一腿。
我在别人的结婚场地上,长长的叹了口气。魏依然开口问,“黄***,没事儿吧?”
我点点头。
既然所有曾经倍加珍惜的回忆,现在想起来都已难辨真假。那么傻站在原地,保不齐什么时候人潮涌动我就瞬间被踩在了脚底。
告诫自己,驱赶自己往前走的每一分钟里,我都在对那些将要被我藏进记忆深渊中的往昔说,对不起,不是我不留恋。而是代价昂贵,我负担不起。
坐在这一片清朗的空旷里,我第一次有勇气,开始期待那种“轻舟已过万重山”的心情。
7月9日 星期六 晴
前两天我到了公司,坐好以后,王小贱上下扫视我半天,然后露出一脸不齿,想说什么,但被我灼灼的目光瞪回去了。
在接下来的半小时里,王小贱呈现出一个坐立难安的状态,终于,他忍不住了,转过身来皱着一张脸冲我说,“黄小仙儿,对不起,我实在不能坐在一只大号的茄子旁边工作。”
我一愣,然后问道,“你丫说什么呢?”
王小贱指一指我,“您自己低头看看。”
我低头一看,羞耻感真是迎面扑来,我上身穿着一件紫色的背心,背心上还印着巴巴爸爸。而下面穿着的皱皱巴巴的棉布长裤,居然也是紫色的。球鞋更是点睛之笔,紫中微微泛黑。
睡醒后,我挑离我手旁最近的一身儿衣服火速套上就走,根本没想到,阴差阳错,我居然穿了这么一身闪耀的装备。
我不好意思的看着王小贱,王小贱也是无力回天,“你自己选吧,是把上半身脱了,还是把下半身脱了?”
要我选,我还是选脱了下半身,因为那平坦的上半身一露出来,我更无颜面对世人。
“你就不能好好整理整理衣柜,挑出几件穿出来不让人笑话的衣服么?”
因为明白自己的潜质,再怎么装扮也和“锦上添花”有些距离,所以我的衣服都是用来御寒和遮丑的,我的人生就是个“基本款”的人生,所以衣服也都用不着什么设计。
而我那个衣柜,从分手后,就被我拉上了警戒线,轻易都绕着它走。迟迟鼓不起勇气打开它,是因为件件衣服上,都有回忆。
今天睡醒以后,我看着自己那条历经风霜的红色运动裤,和已经穿过一轮儿的七八件师奶款T恤衫,终于决定,打开衣柜的大门,就算会被吸进回忆的黑洞里,我也得把能穿的存货整理出来。
打开衣柜,我看见的不是衣服,而是一块块小墓碑。
这件红色的薄外套,样子古怪不说,摸起来也是滑中微微有些扎手,触感让人毛骨悚然,但是,第一次遇见他的那个大一寒假,我就是穿着这件衣服,在KTV里勇敢的唱了一首王菲的《光之翼》,这么不留退路的自爆短处,是因为一个还带着牙箍,牙箍里残留着香菜叶子的猥琐小伙,百无聊赖中一直在伺机勾搭我,为了让他认识到人生无常,软柿子般的姑娘也有力气大声嚷嚷,我便一把抢过麦克风肆无忌惮的唱了起来,唱完以后,猥琐小伙去了厕所,打牌的人们双膝颤抖目瞪口呆,全场的一片寂静中,只有他笑着看着我。
后来他对我说,“别人肯定以为你是来砸场子的,但在我眼里,你是穿着一件红色战衣,闪闪发光,五音不准的摇滚巨星。”
我把这件衣服叠好,放在了脚旁的袋子里。
这件白色的大衣,冬天穿太冷,春天穿太热,生命期只有冬末春初那么短暂的几天,就是那样的一个季节,我和他第一次约会,我穿着这件衣服,和他一半尴尬一半忐忑的沿着国子监那条街,从头走到尾,我很激动,但不知道如何表达,所以一路沉默的看着他;他滔滔不绝,从小学得过雏鹰奖章讲到中学和哥们玩闹时不慎被爆过菊花。初春北京的夜晚,乍暖还寒,我冻得发抖,得紧紧闭着嘴才能不让牙齿相互摩擦,他走到孔庙前,在一盏灯下点了根烟,我指着他身后笑起来,他转过头去看,朱红大门上挂着一个牌子,牌子上写着,“禁止吸烟”。他微微一笑,露出两颗好看的虎牙,我隔着烟雾,挟着无法启齿的感动看着他,他说,“我们走回学校吧?”我腿一软,但却声音温柔的说,好呀。
这条长裙,花色杂乱到让人无法形容,但那时我仗着年纪小,常常穿着它,和他在校园里四处瞎溜达,全程都趾高气昂的手牵着手。他曾提出过申请,“宝贝儿,你换条素净点儿裙子穿行么,每次看到你这裙子我都觉得快中暑了。”我无情的驳回了他的要求,因为在他身旁时,不让自己艳丽到甜腻,便不足以形容我那一刻的心情。
========----- 以下内容于 2010-08-08 10:04:32 追加 -----========
这一件件流水线商品,却横生出这么多关于过往的记忆,每拿起一件,都会想起刚买下它时,兴致勃勃的穿着它去与他会面时的心情,我装扮好自己,坐到他面前,跟他轻声说,嗨。他说,你今天真漂亮。我指着衣服说,是它们的功劳。
这些年下来,新衣服被洗的褪了色走了形,但好歹还在;而新恋情,却被放进了染缸中,被生硬的一染再染,直到我再也认不出来。
不知不觉间,地上已装满了几个袋子,我坐在它们中间,沉默了一支烟的功夫,算作默哀。然后,我拎着这些袋子,打开门,坐电梯,走到小区的垃圾桶旁,把它们一一扔进了筒里。
旧人说走便走,背影潇洒,生怕稍一回首便化作了盐柱,所以就算留恋,都不会再回头;而这些旧物,在整个过程中见证了那么多的好片刻,自己没有行动力,全凭我来决定它们的去留。回忆是病毒,附着在这些衣服上,我若是不狠心把它们抛弃,稍不留神,那些病毒便渗进皮肤融入血液一路高奏凯歌直通大脑,大脑反应不过来,便会让心跟着一起负担,于是我整个人,便会再次陷入自怜自艾的死机状态。
你可以说,至于么,除了被当做遗物,它们首先是钱,何必这么看不开,不过是失个恋。
是的,好多事都不至于,杀人头点地,不过落下一个碗大的疤,就算地球爆炸,对外星人来说,也就只是一场壮观的免费烟花。
可你若此刻从宇宙俯身看下来,穿过与云层混做一团的感恩和怨念,看向如灰尘般大小的我,我正将这些衣服扔掉,然后拍拍手,转身走开,没有回头,你看见了么,我在笑,那是因为我终于舍得干净利落的向前走,这是我此刻能做到的,第一步。
回到家,我把自己晾在沙发上,看着空荡荡的衣柜发呆。这时,手机响起来,我拿起来一看,一股气血瞬时涌进了大脑中。
是闺蜜发来的,她想约我见一面。
我拿着手机,心里一阵慌张,慌张中又夹杂着大剂量的恨。我双手颤抖,但居然还是按下了这样几个字,“好啊,就明天吧。哪儿见?”
7月10日 星期日 闷热
《三言二拍》里,有一个让人很伤感的故事。杭州草桥下,有一个卖冬瓜的人,这人有一种能让自己魂魄出窍的能力,每天,他靠着床睡着,然后派自己的魂魄出门去照顾生意。一天,魂魄在路上买了几片晒干的咸鱼,托邻居拿回家里,妻子从邻居手里结果咸鱼,哭笑不得,就用鱼干一个劲儿的打卖冬瓜的人的头,嘴里说,死人,又拿我来取乐。
魂魄忙了一天,回到家里后,发现自己真身的头上,沾满了咸鱼的污垢,魂魄徘徊在床前,因那污垢,而无法靠近自己的身体,最后,魂魄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真身渐渐发冷僵硬,魂魄无能为力,最后只能大哭着离开。
知道了闺蜜的所作所为之后,我便一直在想,我就是那个卖冬瓜的人的真身。你一时兴起搞死了我,别不信,你从此也便成了孤魂野鬼。
我和闺蜜一直互为真身和魂魄,从小到大,旁人眼里,我们两人都是一朵邪恶复杂毒刺多多的双生花,我们曾经是对方的安全底线,全天下的人被得罪光了,在彼此身上依旧能看到鼓励的笑脸。
但我们两个人的性格完全不一样,用食物打比方的话,我是水煮鱼,她是冬阴功汤,一样的辣,但她的味道更阴柔后劲儿更悠长。
这么多年,只会打短平快战役的我,和喜欢一鸣惊人的她,一路前行,并肩作战,从未想过,队友,有一天会变作对手,这形势变化快的让人猝不及防。
上午,她发来一个短信,问能不能约在我们大学时常去的小饭馆兼咖啡店里见。
我立刻看出了她的目的,这人要打温情牌,大学四年里,我们最熟悉的不是系里的老师和同学,而是这家店的当日套餐和好脾气的店老板。
但是没用,想必她也知道,事已至此,今天我就算是去监狱里探望她,随身携带的同情心也会少的可怜。
我推门进去,她坐在我们的老位置上,看上去整个人很淡定,但她只是长了这样一张脸,我知道她心里已经战战兢兢翻天覆地了。
我在她对面坐下,心里涌出的不是愤怒或是恨意,而是深深的不解,想用桌上的冰水一头泼在她脸上,然后问,你丫至不至于?世上这么多男人,你至不至于拿我手上的这个人,来证明你的女性魅力?
她张了张嘴,但却打不出招呼。服务生走过来,给我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