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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老红线01
小说: 作者: 更新时间:
2009-7-3 19:33:20 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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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几天,接到通知的青工们便来县招待所报到了。青工们报到后马上要赴南昌培训。田浩禄被安排参加做接待工作。日程安排,是在招待所开会一天,次日上火车。报到那天,浩禄在青工名单里一眼看到了向明玉的名字,怀疑眼睛出了幻觉!揉了揉眼睛,再仔细来看,不错,还是“向明玉”三个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字。向明玉,她为什么会被录用进来?她不是在笔试这一轮落到了两百名开外吗?不是连参加考核和政审的资格都没有吗?正如车辆在山道上突然拐弯,浩禄沿着思维的惯性被摔下山崖,脑子摔成了一盆浆糊。
一同做报名登记工作的慕容聪说:“这你都不知道?你们排名在前200名的人掉了几个,后面的人自然跟着递补上来了。”
浩禄说:“哦。”
慕容聪笑着说:“她不是你的同学吗?你该高兴才是哩,怎么反而怪腔怪调?”
浩禄怔了一下,他想,我这是怎么啦?的确,向明玉不仅跟我是同学,而且亲如姐弟,我应该为她高兴才是。于是由衷地说:“当然,我为她高兴。”
正在这样说着,向明玉提着一个大帆布包出现在登记台前。浩禄初看到她的那一眼,心情真是复杂难言,那里面似乎有一种敌意,好像她向明玉抢去了他的名额似的。当然里面可能也有一丝惊喜。当向明玉把手伸向浩禄时,他还是热情地握住了那双温热的手。
向明玉在急切的盼望中已知道了浩禄落榜的消息。前几天队长通知她到大队部去领取录取通知,她立即想到那间让她毁灭掉的屋子以及那个恶棍,她曾发誓一辈子不去那间屋子现在却不得不去。到了那里后,马必贵得意地说,田浩禄那小子以为飞出了我的掌心,哈哈,他哪里斗得过我?我让他落榜他就得落榜是不是?他见向明玉不吭声又说,我说他你伤心了吧?说完他见楼上没有人又要搂抱向明玉,向明玉挣不脱,抬手打了马必贵一个耳光,趁马必贵愣神那会儿,她从马必贵的桌上抢过录取通知书,然后飞快地逃掉了。
向明玉暗暗庆幸自己能顺利递补,同时又为浩禄担忧,不知道浩禄有着怎样的失落——她能够猜想出他的痛苦。这会儿她知道不能触及这些敏感的话题,只是不安地对浩禄说:“因为通知得太急,心想反正要在县城见到你的,便没有给你写信。”
浩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了,他说:“你能录取,这真是意外的惊喜。我为你高兴。”
慕容聪这时走过来,很夸张地握着向明玉的手:“呀,这不是明玉吗?欢迎你。”
向明玉说:“慕容大姐好。”
慕容聪说:“浩禄刚才还在念叨你。”
向明玉脸一红,说:“他没说我坏话吧?”
慕容聪笑着说:“他敢?他光说你漂亮又能干。”
向明玉说:“慕容大姐快别这样说,这是寒碜我了。”
寒喧了一阵,浩禄帮着向明玉登了记,安排了房间,领取了钥匙。慕容聪向浩禄做着怪脸说,你把明玉送到了房间里去。
浩禄不好推辞,便帮向明玉提了包,送她到了房间里。同房间的女工还没有来报到。浩禄在床沿上坐下,对向明玉说:“我太为你高兴了。祝贺你实现了你的人生梦想。”
向明玉心情复杂地说:“谢谢。”
浩禄有些酸溜溜地说:“为什么你这么幸运,而我如此倒霉呢?”
向明玉只好安慰他说:“你这么能干,以后机会多着哩。”
浩禄向向明玉交待了一下活动日程,因还要接待其他学员报到,便从房间里退了出来。
第二天是培训动员会,是在县招的小礼堂里举行的。范勇主持。县委组织部的一位副部长宣布了县制药厂领导班子的一个任职文件。文件中说,经过县委常委会议研究,决定任命范勇任县制药厂厂长职务,免去工业局长职务。胡周银则调任副厂长。
接着,张大良副县长亲自作了动员讲话,他讲了创办县制药厂在发展民族工业、促进老苏区经济社会发展上的重要意义,讲了县人民政府的决心,还讲了对李华达将军的感激和怀念等等。最后满怀豪情地说,县人民政府决定,在古历六月初六,即土家族先祖廪君化为白虎升天的这一天,隆重举行“县制药厂投产点火庆祝大会”。学员们都是异常幸福的,你们赶上了一个好时代,一个改革开放政策日益深入人心的时代,一个激情飞扬的时代。我为你们感到骄傲!让我们一起努力,开创无限美好的未来。
晚上为学员们安排了一场电影,慕容聪见事情忙得差不多了,便对做会务的几个人说,我们也难得到县城看一场电影,今天的电影是《高山下的花环》,我们都去吧。
于是大家来到了电影院。巧的是,向明玉就坐在浩禄的右侧座位上,也不知这票是怎么发的,浩禄想可能是巧合吧。向明玉看到浩禄来,按捺不住高兴,主动站起身来打招呼。田浩禄却有些失落地想,明明白白是该我要被招工的,却成了她被招工;明明白白是该我来写信安慰她同情她,现在倒好,轮到她来同情我。这岂不是乾坤倒转,天大的笑话?后来电影开始了,《高山下的花环》讲述的是跟他们差不多同龄的青年军人故事,农家子梁三喜牺牲在战场上,留给家里的是一张数目不小的账单。同样是农家子的靳开来出生入死却连三等功也评不上。干部子弟赵蒙生想搞曲线调动,差一点临阵脱逃,最后他经受了血与火的考验,走向了人生的成熟。在这部影片中,农家子弟和干部子弟与生俱来的差别被表现得多么真实。
电影散场时,向明玉悄悄说:“我对县城不熟悉,你能不能陪我走一走?”
浩禄陪着她逛了逛县城的街道。那时的县城远没有如今繁华,路灯也很少,很多地方光线都不太好,很冷清,幸好那一晚的月光很明亮,洒在地上像是一层薄霜。向明玉问浩禄:“看了《高山下的花环》有什么感受?”浩禄说:“我真的羡慕梁三喜他们,能够在战场上牺牲是一种幸福,也省得在现实生活中遭受如同我这样的挫折,这样不公平的对待。我想,我幸好没有去当兵,当兵也会有这种等级差别的,我们农家子一样难得有出人头地的机会,气死人了。”
向明玉安慰浩禄说:“别想这么多了,以后还会有机会的。”她很巧妙地把话题转移到浩禄熟悉的一些事情,讲到田浩福,向明玉说她很喜欢浩福姐,从小帮妈撑起这个家,书读得不多,但人却是很好的,嫁给谭篾匠,家庭条件不错,有时候看到她回娘家来,一脸的幸福和满足。
向明玉分明有些神往:“女人嘛,嫁个好男人,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就是一生的幸福。”
浩禄说:“你现在是非农户口,正式工人了,将来肯定会嫁个好男人,一辈子幸福。”
向明玉说:“我可没想嫁人。”
浩禄内心里祈求向明玉千万别说安慰他的话,千万别说,否则他会受不了的。幸好,向明玉还真的没有说那样的话。
指挥部紧锣密鼓地开始了“投产点火庆祝大会”筹备工作。浩禄被抽调到筹备组下面的材料组,负责相关领导的讲话稿起草工作。
有一天慕容聪把一张《县制药厂工程建设十佳民工申报表》放到浩禄面前说:“你填一下这张表。我推荐了要报你。你要请我吃糖哦。”浩禄有几分感动,心想,慕容聪真是个好人。却说:“我还是把这个名额让出来,多报一个在工地一线上的民工吧。”慕容聪笑道:“还见荣誉就让?活着的雷锋呵?你的贡献大哩,张县长曾在会上表扬你,称你的工作简报发挥的作用顶得上一个民工团哩。”我诚恳地说:“那不过是县长抬举,随口说说而已,哪能当真的?我不报,真的不报。”慕容聪有些不高兴了,说:“你这就不对了,我们说把你报上去,也不是光讲私人感情,而是大家集体研究过的,胡厂长也说了你很多好话。”浩禄看再推辞不好,便说:“恭敬不如从命,我填表。”
填表的时候浩禄还是很认真的,觉得能受到表彰,对这几年来的辛苦也是一种安慰。再说受到这么高规格的表彰,说不定对将来的前途也是有利的。
青工们从南昌回来后,被安排住进了集体宿舍。集体宿舍是那种过去常见的筒子楼,中间是过道,两边是单间的宿舍,每四个工人一间宿舍。虽然浩禄只是一个民工,但慕容聪给他安排了单独的一间房,在住房条件上甚至比已成为正式工的向明玉还要好些。向明玉回来后被分配在片剂车间,而且因为她有原来当过村干部的经历,回厂后便被安排了班长职务。南昌的学习生活以及那里的气候都显然对她有好处,浩禄看见她脸上红润了不少。有一次浩禄到向明玉的车间有事,她看到浩禄,很兴奋地打了招呼,同车间的一些女工悄悄地凑在她的耳边说了些什么,她便惊叫了一声,然后她们快活地追打着。
试产三个月后,就到了预定的举行“投产点火”的日子。这一天,老天爷也知道大家过节的重要,所以脸色格外晴朗,阳光灿烂,万里无云。巴山县城里人山人海,万人空巷,锣鼓喧天。外地许多商家都在这一天之前来到巴山县城,抢zhan有利地形,摆好了摊点,那些新鲜的商品和诱人的价格,把人群都吸引到他们的跟前。而全县的农民朋友好像在此时都涌到县城里来了。这些平时难得到县城一遭的山里人,全都穿着簇新的衣裳,手里提着的、背篓里背着的,都是一些山货土产,他们这里问问,那里看看,找准机会把自己的山货土产出售给商贩之后便挤进外地商贩的摊点,心满意足地采购自己中意的物资。
“点火”前,浩禄曾热情地邀请母亲李雨灵和浩寿和浩福们到县城里来瞧热闹,在此之前,他们都还没有走出大山的机会。“点火”前一天,浩寿来了。浩禄妈要在家里照顾猪羊鸡,便没来成。浩福也没有来。浩禄有好几年没有见到过浩福了,她儿子谭石柱都该有四五了。浩禄跟浩寿问起浩福的情况,浩寿说,浩福家里事情也多,谭篾匠做事不行,现在篾匠也挣不了多少钱,责任到劳后水旱十来亩田都靠着浩福一个硬劳力,所以浩福是像牛一样地在做,哪能到县城看热闹?
浩寿不是读书的材料,初中毕业后在家里种了几年地了。这天晚上,浩寿临睡前央求浩禄说:“哥,你帮我在县城找份活儿做吧。我想到县城里来,盐阳那地方太偏远了。”浩禄没好气地说:“找什么活儿干呵,你没看见你哥干了好几年了,虽然我干得很不错,却解决不了户口问题,时时受人欺负,只能拿最少的工资,还没有任何保障。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点火’后我还能不能在制药厂呆下去都是问题。不是我说你,你不会比我更能干吧,你到城里来能干什么?”浩寿说:“我又不像你那样指望能解决户口问题——这目标太远大了,我想都不敢想。我能吃苦,只想凭双手在城里挣口饭吃,挣点钱花,这还不行吗?”浩禄说:“反正我看没有什么可做的,你就在盐阳乡下种地也挺好的,至少能保个平安,保自己不受人欺负。”浩寿说:“不,如果我一辈子呆在盐阳,我觉得太委屈自己了,我下了决心,一定要出来做事的。”他们的谈话没有什么结果,那几天辛苦,浩禄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很快进入了梦乡。
“点火”主会场设在县政府院子外面的小广场上,这里临时搭建了主席台和观礼台。从北京、武汉、西陵来的各级祝贺团的领导以及周边县市的祝贺团成员们,按照早已安排好的座次分别在主席台和观礼台上就座。比较亮人眼目的是县里的领导们,今天全都穿上了统一制作的土家民族服装,一律的大红颜色,在衣领、袖口和对襟的位置上则镶上了金色的有着虎头和船船花图案的花边。在主席台上就座的,除了各级领导外,还有一个人的身份有点儿特殊,她就是李华达将军的夫人宋玲。她看起来只有五十多岁的样子,穿着一件淡蓝色的短袖旗袍,面容清朗,一派祥和,比较醒目的是她在鬓边戴了一朵素净的白花。
十点钟的时候,仪式开始了。新任县长张大良主持仪式,他首先提议全场起立,为李华达将军默哀三分钟,霎时,数万人汇集的广场和街道一时陷入巨大的肃穆。
随后,各级祝贺团领导宣读了贺信。表彰县制药厂“十大建设功臣”和“十佳民工”。胡周银和朱舜受到“十大建设功臣”表彰,浩禄则是“十佳民工”,他们披着红色绶带,到台上领取了荣誉证。浩禄从张县长接过荣誉证的时候,心潮澎湃,很有几分自豪,但想一想“民工”二字,不免有几分黯然。
最激动人心的时刻来到了。将军夫人宋玲走上前台。一根火柴在她的手中迸发出火苗,点燃了早已准备好的一支火炬。这支火炬,由县制药厂业余篮球队的一位穿着运动装的年轻小伙子高擎着,向着县制药厂跑去,将投进县制药厂的一号锅炉炉膛,点燃早已等候在那里的急不可耐、渴望燃烧的引火燃料。人群纷纷为他让开一条通道来,街道路面在他的脚下急速地向后退去。这时,在稍远一点的巴山中学楼顶上,十八响礼炮次第射向天空,发出巨大的爆炸声,大地都为之震颤。
简短的仪式结束后,便是土家族民间文艺表演,从各区选送来的山歌对唱、撒叶儿嗬舞蹈、花姑子舞蹈、南曲、毛古斯、肉连响等节目纷纷登台,让人耳目一新,目不暇接。要知道,这些来自民间的原汤原水的文艺节目,在前些年都是被作为“封资修”的黑货被禁止的,这些演员中的不少人还曾经因为对这些艺术的热爱蒙受不白之冤,有的被批斗,有的挨打被整,有的被送到劳改农场劳动改造。现在,这些一度冰封的艺术,竟全都在阳光下被解冻,焕发出了它们夺目的艺术光彩,让远方的来宾们为之瞠目结舌,为之激动不已。在山歌对唱节目中,有一位从武汉省城里回来的歌手,他是巴山县里走出去的优秀民歌手,在七十年代中期的时候,他把一曲《开创世界我工农》的创作民歌唱到了北京,唱到了日本东京,他自己也因为这支歌而红遍全国,风靡一时。现在,他穿着一身白色的民族服装,再次为人们演唱了这支歌:“开创世界哟依哟嗬我工呵农呵哦嗬也,孔丘*是寄生虫,小人怀土是鬼话,我不织布你钻洞呵,我不哪个种田呐你喝风呵你喝风,我不哪个种田啰嗬你喝风呵嗬呀嗬依嗬哟”……
精彩的文艺表演之后,早已在街面上排好队等着的三十多个游行的方队已经开始出发了。走在最前面的方队中间有一辆彩车,彩车上有两尊巨大的彩色塑像,他们分别是廪君和盐水娘娘。彩车载着他们俩,缓缓地走在最前面,仿佛他们俩在散步似的,而紧紧地跟随在他们身后的,是成千上万的他们的后裔子民。参加游行的人们都身着鲜艳的民族服装,手里拿着各自的彩旗、花环、腰鼓等道具,边走边进行一些简单的表演,向着县制药厂的方向缓缓前进。他们今天要走完八公里的游行线路,他们的脸上却无不焕发出热情欢快的神采。
你猜,浩禄在夷水区的游行方阵里看见谁了?呵,他看见了他做梦都想看到的人,她就是覃怡红呵!她还是那么美丽,她还是那么青春,还是那么有活力,她穿着粉红的花姑子舞蹈服装。她现在微笑着,忘情地舞蹈着,仿佛她不曾经历过那么多不顺心的事,仿佛命运不曾给过她那么致命的打击,仿佛她的人生是那么的完美无缺。浩禄看到她,感到体内的血液加快了循环速度,但同时也感到心里有一种没来由的疼痛。他连忙走到她的队伍旁边,想喊她一声,跟她打个招呼。他的确也喊了一声“覃怡红”,但太嘈杂,她可能没有听到。正准备再喊她的时候,忽然打住了,他想,我看见她就够了,我不要让她看见我,我不要触动她心里的伤痕,我愿意看见她这样微笑,这样欢舞。浩禄便稍微落在了队伍后面一点,但把她置于他的视线所及的地方。浩禄不知道她是否知道他是这次受到表彰的“十佳民工”之一。如果她知道,那可是太好了。浩禄这样胡思乱想着,跟着她的队伍走呵走,走过邮电大楼,走过夷水宾馆,走过三里店,走了好远好远。这时,一条巨大的龙灯队伍从街边游过来了,炸响的鞭炮将浩禄逼进了一条小巷,他才怏怏地从覃怡红的队伍旁走开。浩禄没有再去跟随她的队伍,在今天这个狂欢的日子里,他想还是不再去打扰她为好。
活动结束,第二天浩寿又在街上逛了一天,浩禄没有时间陪同他去逛街,因为“点火”结束后还有很多煞尾工作等着他去做,比如说资料都要整理归档、费用都要结算等。那天晚上,浩寿告诉浩禄说,他自己在三里店永济电机厂建筑工地上找到了活儿干,拜了一个姓黄的瓦匠师傅准备当建筑学徒。浩寿到工地上找活干,两人一叙,才知道黄师傅的老家恰好也是夷水镇的,是另一个村,离盐阳我们老家三四十里路程。于是爽快地答应带浩寿学艺。浩禄见他执意要出来做活儿,只好说:“你愿做就好好地做吧,把技术学精一点,将来当个好师傅收入也不错的,肯定比我强。但是我要提醒你的是,建筑是一种安全风险比较大的行业,你宁可少挣钱,千万要有安全生产的意识,好吗?”又问:“你给妈说了吗?”浩寿说:“我来县城的时候便跟妈讲了我的想法,妈没意见。”浩禄说:“妈没意见,我便也没意见了,你做你的吧。”第二天,浩寿上工去了。
热热闹闹的“点火”过后,各区的民工团基本上都解散了,几千名参加会战的民工纷纷回到原籍,喧闹的厂区一下子寂静下来。如果认真地咬文嚼字,这些民工们回到的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原籍”了,因为这一段时间县里开展了农村机构改革,撤区建镇,比如夷水区撤销了,与另一个小区合并,组建成了夷水镇。原来的大队改称为行政村,原来的生产队改称村民小组。
相应的,在改革的过程中对原有的人事也进行了大量的调整。浩禄收到他妈李雨灵的来信说,盐阳村马必贵已经滚下台。大家推选起来的新任村长是王德满,也即是马必贵之前的老大队长。马必贵造反夺权,把王德满掀下台,自己当了这么多年的大队长,没想到时运不济,被他“打倒在地再踏上一只脚”的王德满现在死灰复燃官复原职了,而他自己却落得个什么也不是。他现在回家种自己的责任田,跟一个普通农民没什么两样,甚至还不如一个普通农民,因为他实在已经忘记了农田里的活计,田里长的苞谷苗比茅草强壮不到哪里去。他走在路上或者到代销点上买东西,村民们看到他都懒得跟他打招呼,都只把他当成臭狗屎。这一系列让人目瞪口呆的变化,都发生在一九八四年的那一个时段,可真叫沧海桑田,天翻地覆。
夷水镇的朱舜团长在民工团解散时没有再回镇里,被调到县政府办公室任副主任。
指挥部因为要进行工程验收和结算,所以在各民工团解散后还坚持了差不多半年时间,最后也到了解散阶段。在解散前,各部门的负责人有的提前回了原单位,有的被调到制药厂相关部门工作。指挥部办公室里的几个人,慕容聪已经正式调进了制药厂办公室,并被任命了办公室主任职务兼纪委书记,李和平也被调到办公室任了副主任,唯独浩禄是民工,纵然是“十佳”又有什么用?浩禄将何去何从,由不得他不着急。
张县长过去曾经答应过浩禄,要让他在指挥部解散后留在县制药厂工作,但他太忙,应该说工作节奏比原来当副县长时已经快多了,浩禄到县政府找过几次,总是没有能跟他见上面。浩禄也要照常上班,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守候他,因此焦急。这期间浩禄去过一次公安局,户政科长说,关于他的农转非问题,省公安厅答复说不能批准。全省户口农转非暂时冻结,除了大型项目建设按计划指标农转非以外,一般情况下不单独研究农转非问题。等了这么长时间,等来的竟是这样的一个批复,浩禄好不沮丧。但他想,全省冻结,也不是针对我一个人。既然冻结,便会有解冻的时候,何时解冻了,我的农转非还是会有希望的。
户口问题暂时没有戏了,能不能留在县制药厂继续工作却是迫在眉睫的问题。如果不行,浩禄便将被退回原籍。虽说农村已经实行了责任制,责任制之后又迎来了大丰收的年份,农民群众的生活水平普遍有所提高,这一点跟前些年有了很大的变化,但无论如何浩禄是不愿回到盐阳那块伤心地的。他想,还是先找找胡周银。他是我的直接领导,现在又担任着药厂的常务副厂长,他对我的情况是了解的,我跟张县长的关系的来龙去脉他都清楚,找他应该是对头的,再说只要他表态同意让我继续留在制药厂,便没有必要为这等小事再去打扰张县长。浩禄心里隐隐担心的是撞见过他和慕容聪的好事,不知他会不会对此耿耿于怀。
浩禄去胡周银办公室找了两次。胡周银本来已经决定把田浩禄留用,但他还想吊一吊田浩禄的胃口,他曾对慕容聪说,要让田浩禄急,急一急才会珍惜嘛。所以每次田浩禄去找他,他总是捧着茶杯喝一口茶,不慌不忙地说:“我们要研究研究,你不用着急,耐心等着就是。”但是,田浩禄怎么能不急呢?
向明玉也十分关心浩禄的去留问题,她因为苦恋着浩禄,当然希望浩禄一切都顺利。她几次专门到浩禄宿舍里来,关切地问他进展如何。浩禄说找过了,还没有结果。向明玉说,你是不是该到胡厂长家里去一下?给他送个红包?浩禄说,我哪里有钱送红包呵,得送多少?向明玉说,至少得送三四百吧?如果缺钱,我借给你。浩禄自己手里有一点钱,但的确有缺口,于是找她借了两百块钱。向明玉又问,要不要我陪你去,你上楼的时候,我就站在楼下等。浩禄心里一阵温暖,但推辞道,这样的事还是我一个去,目标小些的好。
浩禄硬着头皮找到了胡周银的家里——他还住在县工业局院内二楼的一套房子里。浩禄过去一直没有到过他家,他不善于跟领导套近乎。那天晚上,浩禄问了好几个人,终于问到了胡周银的家。刚走到他的楼下,听到他家里有吵闹的声音。“嘭”,似乎是一只茶杯砸碎在地上。浩禄知道作为下属,知道领导家里这样的事情不是好事,于是连忙退出来,站到院子里一棵悬铃木树的阴影下。这时他家的门开了,一个女人,大概是胡周银之妻吧摔门而出,又哭哭啼啼地冲下楼,到院子外面去了。
浩禄心情虽然焦急,但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出现在领导面前那是自己找难堪,便怏怏地回厂里去了。
他苦等了四天,觉得这四天何其漫长,但他想必须等到他们夫妻的战争状态解除后才能到他家去呀。再去的那个晚上,敲开了门,他老婆微笑着给浩禄递了一杯茶水。那天胡周银看起来心情很好,他脱了脚上的袜子,把腿子翘起来搁在沙发上说:“浩禄难得到我家里来坐坐,稀客嘛。”浩禄不安地说:“哪里,我这样身份的人,怕打扰领导。”胡周银说:“有什么事找我吧?”浩禄硬着头皮说:“也没什么事,也就是在胡厂长领导下工作几年了,也该上门拜访领导一次。”他从衣袋里亮出早已准备好的红包,说:“一点见面礼,请胡厂长笑纳。”说完,双手递给胡厂长。胡厂长坐着没动,用手指指茶几,很随意地笑笑说:“你那点儿工资,饭都没得吃,哪够送情的?你收起来吧,别来这个。”
浩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胡周银笑着说:“我知道你的心事。我这几天已跟范厂长商量过一次,准备让你到制药厂办公室来工作,继续发挥你的特长,不让你这个才子流失。”
浩禄一阵激动,胡厂长终于给他吃了个“定心丸”,他诚惶诚恐地对胡周银说:“那可是太感激您啦。”
他出门的时候,胡周银却仿佛忘记了那个红包似的,没再提起。
又过了一个多月,指挥部终于到了寿终正寝的时候,办公室里几个人都到制药厂这边来了。胡周银把浩禄叫到他的新办公室里,正式谈了一次话。胡周银说:“老实说,我对你是很偏爱的。评选十佳民工,基本上是我定的方案。这次让你留在制药厂,我也是极力地为你说话的。对你这样的安排,已经是破例了,制药厂现在有上百个民工,但是他们都是在生产一线,而且是在装卸、包装、锅炉等最艰苦的岗位上,都是真正的体力活儿,唯有你一个人,留在机关各科室的岗位上,实际上是干部岗位。对你做这样的安排很多人还提意见,不服气哩。所以,你一定要珍惜机会,好好工作,做出成绩来,让大家无话可说。”
浩禄明白胡厂长说话的意思,他是要让浩禄明白他对他有恩,并该知恩图报。浩禄说:“请胡厂长放心,士为知己者死,这一点我是懂得的。”
胡周银哈哈一笑:“可不是要你光听我的话,再说,我说得不对的话你就不能听嘛。我还要告诉你一件好消息。”浩禄疑惑地望着胡周银,心想是什么好消息呢?胡周银说:“根据人事局的最新精神,民工现在有了另外一个称呼:临时工。跟过去搞建设时的民工有所区别的主要是工资发放渠道改变了。因为农村已经实行了责任制,民工们不可能再参加生产队里分配,不可能再给民工们记工分了,所以从现在开始,民工的工资由用工单位发放。考虑到前一段正式职工的工资普调过一次,厂里决定把你的工资上调到二十五元五角。你看,我们不是很爱护你吗?”
浩禄心里谈不上多大的高兴。他想自己比正式工的工作能力和水平并不会低,对厂里的贡献也是有目共睹,现在工资即使由厂里发放,也比正式工低了二十元。正式工还可以领取降温费、烤火费、劳保费等好几种补贴,特别是还有公费医疗。而我,只能拿这么一点工资,工资以外什么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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