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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吹灯 (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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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鬼吹灯 (全本) (先发一些)
我忙着寻找有气流通过的洞口,没注意有什么气味,见胖子站在洞口猛嗅鼻子,便问道:“什么味?这山洞里的味可能是黑腄蚃拉的屎,别使劲闻,小心中毒。”
胖子对我和大金牙招了招手:“不是,你们俩过来闻一下,真他妈香,我闻着怎么就跟他妈巧克力似的。”
“巧克力?”我和大金牙听了这个词,那不争气的肚子立刻“咕咕咕”响了起来,这山洞里怎么会有巧克力,我听得莫名其妙,但是巧克力对我们三个饥肠碌碌的人来讲,实在是太有诱惑力了,就连只剩下半条命的大金牙,一听“巧克力”也来了精神,两眼冒光,我本不想过去,但双腿却不停指挥,没出息的朝洞口走了几步。
我吸着鼻子闻了闻,哪有什么巧克力,我对胖子说:“你饿疯了?是不是那边神庙朽木燃烧的焦糊味道?”
胖子说道:“怎么会?你离近点,离洞口越近这种香味越浓,嗯……又香又甜,我操,这里边是不是长了棵奶油巧克力树,走咱进去看看有没有能吃的东西。”
大金牙也闻到了,连连点头:“没错没错,真是巧克力,胡爷你快闻闻看,就是从这洞里散发出来的。”
我听大金牙也如此说,觉得古怪,便走近两步,在洞口前用鼻子一闻,一股浓烈的牛奶混合着可可的香甜之气,直冲脑门,闻了这股奇妙的味道,身上的伤口似乎也不怎么疼了,精神倍增,浑身上下筋骨欲酥,四肢百骸都觉得舒服,禁不住赞叹道:“他奶奶的,真他娘的好闻,这味道……简直就象……就象他娘的天使之吻。”
三人再也按捺不住,举着蜡烛走进了这个黑漆漆的山洞,这洞极是狭窄,高仅两米,宽有三四米,洞穴里面的岩石奇形怪状,都似老树盘根一般,卷曲凹凸。
胖子象条肥大的***一样,在前头边走边用鼻子猛嗅,寻找那股奇妙芳香的源头,忽然用手一指洞中的一块岩石:“就是从这传出来的。”说完擦了擦嘴角流出的口水,恨不得扑上去咬几口。
我把蜡烛放在岩石的边上,和大金牙胖子一起观看,这块大石如同一段树干,外表棕黄,象是裹了层皮浆,有几块露出来的部分,都呈现半透明状,石上布慢了碎裂的缤纷花纹,凝腻通透,被烛光一照,石中的纹理似是在隐隐流转,浓郁的芳香就是从这块石头上发出来的。
胖子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把手指放在自己鼻边一嗅,对我和大金牙说道:“老胡老金,用手指一碰,连手指都变巧克力了,这东西能吃吗?”
我没见过这种奇妙的石头,摇头不解:“我当年在昆仑山挖了好几年坑,各种古怪的岩石没少见过,我看这象是块树干的化石,应该不能吃。”
由于受了过度的惊吓,而好久没说话的大金牙,这时忽然激动的说:“胡爷,咱们这会可真发了啊,你看这许不是那闻香玉?”
胖子没听过这词,问大金牙道:“什么?那不是唱刘大哥讲话理太偏的吗?”
大金牙对胖子说道:“胖爷,您说的那是唱豫剧的常香玉,我说这块石头,是闻香玉,又叫金香玉,这可是个宝贝啊。”
我问大金牙:“金香玉,我听人说过有眼不识金香玉,千金难求金香玉,原来是这种石头吗?我以前还道是一位很漂亮的千金***,不过话说回来了,这石头的香味之独特,绝不输给任何一位大姑娘。”
不知是这闻香玉奇妙气味的作用,还是见钱眼开,原本萎迷不振的大金牙,这时候变的精神焕发,对我和胖子说道:“这东西是皇家秘宝,也曾有倒斗的,在古墓里倒出来过,最早见于秦汉之时,古时候民间并不多见,所以很少有人识得,此物妙用无穷,越是干燥的环境,它的香气越浓郁,曾有诗赞之:世间未闻花解语,如今却见玉生香;天宫造物难思议,妙到无穷孰审详。我以前也收过一块,就是别人从斗里倒出来的,不过小得可怜,跟这块没得比……”
胖子听说这是个宝贝,忙问大金牙:“老金这么大一块,能值多少钱?”
大金牙说道:“闻香玉的原石越大越值钱,这外皮也是极珍贵的一种药材,我估摸着,这么大一块,而且看这质地,绝对算得是上品了,最起码也能换辆进口小汽车吧。”
我对大金牙说道:“金爷,此处离那摆方青铜鼎的神庙很近,这块闻香玉,莫不是件明器?”
大金牙想了想,对我说道:“不象,我看这就是块天然的原石,如果不是外皮剥落了一小部分,咱们也根本闻不到,你看这窄洞中也丝毫没有人工开凿的痕迹,而且这地上其余的石头,盘盘陀陀,象是树根一样,我觉得这些都是天然形成的化石。”
我说:“看来这是无主之物,既然如此,咱们就把它抬回去,没想到有意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行啊,运气不好碰上座空墓,半件明器都没倒出来,不过幸好祖师爷爷开眼,终不教咱们白忙一场,这回受了许多惊吓,也不算吃亏了。”
胖子一直就在等我这句话,弯下腰想把这块闻香玉抱起来,大金牙急忙拦住,对胖子说道:“别这么抱,得找点东西给它包起来,咱们要是有棉布就好了。”
我四下一扫,我和胖子身上赤条条的,衣服都点火照明了,大金牙的裤子被我扯掉半条,三个人中,只有他还穿着后背已经磨穿了的上衣。
我们只剩下几支蜡烛,又都饿着肚子,不能多做停留,否则还想再附近找找,有没有其他的原石,或者别的什么化石。
见手中的蜡烛已经燃掉了一半,我便把蜡烛装在纸灯里,让大金牙把破烂的外衣脱了,将就着把闻香玉包住,由胖子抱了,从这条狭窄的山洞中退了出来。
回到外边的大洞之时,只见那贡奉人面青铜鼎的神庙已经彻底烧毁,废墟的焦炭中,还闪动着一些零星的暗火。
黑暗中再也看不清四周的形式,我对胖子和大金牙说道:“刚才始终没有别的黑腄蚃再出来,却不能就此断定它们都死绝了,也许它们的同类只是被大火吓跑了,现在火势一灭,很可能还会出来,咱们再不可多做耽搁,尽快找路离开。”
胖子说道:“只可以了那口大鼎,青铜的应该烧不坏,咱们回去吃饱喝足,带上家伙再来把它搬回去,倒了这么多回斗,一件明器也带不回去,这面子上须不好看。”
大金牙对胖子说道:“胖爷,那东西我看您还是死了心吧,人面大鼎怕不下千斤之重,咱们三人赤手空拳,如何搬得动,再说咱搬回去,也卖不出去呀,这种东西是国宝不是凡人卖得起的,只有国家才能收藏,干脆还让它继续在原地摆着吧,咱们得了这么大一块闻香玉,已经是笔横财了,还是别再多生事端为好。”
我和胖子都知道大金牙是一介奸商,不过他是古玩行里的老油条,什么古董明器能***,大金牙心里有本细帐,鼎器这种掉脑袋的玩意儿,钱再多也是快烫手的山芋,有命取财,无福消受,赚的钱再多,到头来那也是一单赔掉老本儿的生意,绝对不划算,所以胖子纵然心不甘,情不愿,却也只好就此做罢。
我们三人凭借着刚才的记忆,沿着山洞的石壁,摸索着来到下一个洞口,我让胖子和大金牙秉住呼吸,从纸灯中取出小半截蜡烛,对准洞口试探气流。
这小半截蜡烛刚举在洞口,蜡烛的火苗,便立刻向与山洞相反的方向,斜斜的歪了下去,我把蜡烛装回纸灯中照亮,用手探了探洞口,感觉不到太明显的气流,但是蜡烛火苗的倾斜,证明这个洞口不是死路,即使不与外边相连,后边也是处极大的空间,说不定是那些“黑腄蚃”外出猎食的通道,只要空气流动,我们就有机会钻出这些山洞。
于是我举着纸灯在前边引路,胖子和大金牙两人抬着“闻香玉”,从这个山洞钻了进去,可能那“闻香玉”的香味,对人的精神确有奇效,我们虽然仍是十分饥饿,但是却觉得精力充沛,头脑清醒,三人得了宝贝,都是不胜喜悦,只得从山洞中钻出去,便要大肆庆祝一番。
这条山洞极尽曲折,高高低低,起伏不平,狭窄处仅容一人通行,走到后来,山洞更是蜿蜒陡峭,全是四五十度角的斜坡。
我在山洞中走着走着,忽然感觉一股凉嗖嗖的寒风,迎面吹来,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招呼胖子大金牙二人加快脚步,好象快到出口了,又向前行不多远,果然眼前一亮,赫然便是个连接外边的土洞,我先把头伸出去,看看左右无人,三人便赤裸着身体爬了出去,刚到洞外,我身后的胖子就突然对我说:“老胡,你后背上……怎么长了一张人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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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鬼吹灯 (全本) (先发一些)
我见终于钻出了山洞,正想欢呼,却听胖子说我背上长了一张“人脸”,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好似一桶刺骨的冰水,兜头泼下,我心中凉了半截,急忙扭着脖子去看自己的后背,这才想到自己看不见,我就问胖子:“你他娘的胡说什么?什么我后背长人脸?长哪了?谁的脸?你别吓唬我,我最近可正神经衰弱呢。”
胖子拉过大金牙,指着我的后背说:“我吓唬你做什么,你让老金瞅瞅,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大金牙把抱在怀中的“闻香玉”放在地上,在漆黑的山洞里呆得时间长了,看不太清楚,便伸手揉了揉眼睛,站在我身后看我的后背:“嗯……哎?胡爷,你后背两块肩胛骨上,确实有个巴掌大小,象是胎记一样……比较模糊……这是张人脸吗?好象更象……更象只眼睛。”
“什么?我后背长了只眼睛?”我头皮都乍了起来,一提到眼睛,首先想到的就是新疆沙漠下的那座精绝古城,那次噩梦般的回忆,比起我在战场上那些惨烈的记忆来,也不相上下,一般的可怕悲哀,我弯过手臂,摸了摸自己的后背,什么都没感觉到,忙让大金牙仔细形容一下,我后背上长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到底是“人脸”,还是“眼睛”。
大金牙对我说道:“就是个圆形的暗红色浅印,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一圈一圈的,倒有几分象是眼睛瞳仁的层次,可能我说的不准确,应该说象眼球,而不象眼睛,没有眼皮和眼睫毛。”
我又问胖子:“小胖,刚才你不是说象人脸吗?怎么金爷又说象眼球?”
胖子在我身后说道:“老胡,刚才我脑子里光想着那幽灵冢里的人面,突然瞧见你后背,长出这么个圆形的印记,就错以为是张脸了,现在仔细来看,你还别说……这真有些象是咱们在精绝古城中,所见过的那种眼球造型。”
胖子和大金牙越说我越是心慌,这肯定不是什么胎记,我自己有没有胎记我,难道自己还不清楚吗,后背究竟长了什么东西?最着急的是没有镜子,自己看不见自己的后背。
这时大金牙突然叫道:“胖爷,你背后也有个跟胡爷一样的胎记,你们俩快看看我后背有没有?”
我再一看大金牙和胖子的后背,发现胖子左侧背上有一个圆形的暗红色痕迹,确实是象胎记一样,模模糊糊的,线条并不清晰,大小也就是***手掌那么大,有几分象是眼球的形状,但是并不能够确定,那种象是於血般暗红的颜色,在夕阳的余辉中显得格外扎眼。
而大金牙背后光溜溜的,除了磨破的地方之外什么也没有,这下我和胖子全傻眼了,这绝不是什么巧合,看来也不是在和大金牙一起的时候,弄出来的,十有八九,是和那趟去新疆鬼洞的经历有关系,难道我们那趟探险的幸存者,都被那深不见底的鬼洞诅咒了?
我记得前两天刚到古田,我们在黄河中遇险,全身湿透了,到了招待所便一起去洗热水澡,那时候……好象还没发现谁身上有这么个奇怪的红印,那也就是说是这一两天刚出现的,会不会不是和鬼洞有关,而是在这龙岭古墓中感染了某种病毒?但是为什么大金牙身上没有出现?是不是大金牙对这种病毒有免疫力?
胖子对我说道:“老胡你也别多想了,把心放宽点,有什么大不了的,又不疼又不痒,回去洗澡的时候,找个搓澡的使劲搓搓,说不定就没了,咱们这回得了个宝贝,应该高兴才是,哎……你们瞧这地方是哪?我怎么瞅着有点眼熟呢?”
我刚一爬出山洞,就被胖子告知后背长了个奇怪的东西,心中慌乱,没顾得上山洞的出口是什么地方,只是记得这洞口十分狭窄,都是崩蹋陷落的黄土,这时听胖子说看这附近很眼熟,便举目一望,忍不住笑了出来:“原来咱们转了半天,无巧不成书,咱们又他娘的兜回来了。”
原来我们从龙岭中爬出的出口,就是我们刚到鱼骨庙时,我爬上山脊观看附近的风水形势,下来的时候在半山腰踩塌了一处土壳子,险些陷进去的地方,当时胖子和大金牙闻声赶来,将我从土壳子拉了出来,那处土坡陷落,变成了一个洞穴,我们还曾经往里边看了看,认为是连接着地下溶洞的山体缝隙,现在看来,这里竟然是和供奉人面青铜鼎的大山洞,相互连通为一体的,在洞中绕了半天,最后还是从这个无意中踩塌的洞口爬出来。
我们的行李等物,都放在前面不远处的鱼骨庙,最重要的是尽快找到衣服穿上,否则这山沟里碰上的大姑娘小媳妇,非把我们三人当流氓不可。
我知道这种事多想也是没用,但是背上突然出现的暗红色痕迹,使我们的这次胜利蒙上了一层阴影,心里十分不痛快,关键是不知道背后这片痕迹,究竟是什么东西,回去得先找个医生瞧瞧,虽然没什么异样的感觉,但这不是原装的东西,长在身上就是觉得格外变扭。
山沟里风很大,我们身上衣不遮体,抬着闻香玉原石,快步赶回鱼骨庙,离开了差不多一天的时间,东西还完好无损的藏在龙王爷神坛后边,三人各自找出衣服穿上,把包里的白酒拿出来灌了几口,不管怎么说,这块金香玉算是到手了,回北京一出手,就不是小数目。
大金牙吃饱喝足,抚摸着闻香玉的原石,一时间志得意满,不由自主的唱道:“我一不是响马并贼寇,二不是歹人把城偷……番王小丑何足论,我一剑能挡百万兵……”
我虽然也有几分发财的喜悦,但是一想起背后的红色痕迹,便拾不起兴致,只是闷不吭声的喝酒。
我心中隐隐觉得不妙,这种好象眼球一样的印痕,绝不会平白无故的出现,一想到这里,就觉得后背变得十分沉重。
大金牙见状,便劝我说道:“胡爷你也都是豁达之人,这件事不必放在心上,回去到医院去检查检查,实在不行动手术割掉这块皮肤,好就好在不是很大,看样子也不深,不会有太大问题,最好是先找找中医,也许吃两副药便消了。”
胖子对大金牙说道:“我们俩这又不是皮肤病,找医生有什么用,要是找医生,还不如自己拿烟头烫掉……”
我对胖子和大金牙说道:“算了,爱怎么地怎么地吧,反正今天还没死,先喝个痛快,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胖子拿酒瓶跟我碰了一下,一仰脖,把剩下的小半瓶酒一口气喝了个干净:“咱们才刚刚发财,这条命可是得在意着点,后半生还指望好好享受享受。”
吃饱喝足之后,天已经黑了,我们连夜摸回了蛇盘坡下的村子,又在村中借宿了一夜,转天回到古田,准备渡黄河北上,却被告知这两天上游降大雨,这一段黄河河道水势太大,最早也要后天渡口才能走船。
我们一商量,倘若在别的渡口找船,少说也要赶一天的路才能到,那还不如就在古田县城中先住上两天,借机休息休息,另外在县里转转,也许还能捡点漏,收几件明器。
于是我们依然住在了上次的那间招待所,不过这回招待所的人都快住满了,很多人都是等着渡河的,古田是个小地方,招待所和旅馆只有这么两三家,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我们只好住进了一楼的通铺。
通铺能睡八个人,我们三人去了之后,总共睡了五个人,还空着三个位置,我们不太放心把闻香玉这么贵重的东西存到柜上,只好里三层外三层的裹了,轮流在房中看着,出门就抱着。
当天晚上,胖子和大金牙在房中看着闻香玉,我去招待所后院的浴室洗澡,正好遇上了跟我们喝过酒的刘老头。
我跟他打个招呼,客套了几句,闻他这古田县有没有什么有名的中医,会不会看皮肤病。
刘老头说倒是有一位老中医有妙手回***到病除的高明医术,治疗牛皮癣一绝,随后又关切的问我是否病了?哪不舒服?
我当时准备去洗澡,只穿了件衬衣,就把扣子解开两个,让刘老头看了看我的后背,说后边长了个疥子,想找医生瞧瞧。
刘老头看后,大吃一惊,对我说道:“老弟,你这个是怎么弄的?我看这不象皮肤病,这象於血一样的红痕,形状十分的象是一个字,而且这个字我还见过。”
我问道:“什么?我背后这是个字吗?您能看出来什么字?”
刘老头说:“那是八零年,我们县翻盖一所小学校,打地基的时候,挖出来过一些奇怪动物的骨头,当时被老百姓哄抢一空,随后考古队就来了,通过县里的广播,就把骨头全给收走了,考古队专家住在我们招待所,他们回收的时候,我看见骨甲上有这个字,还不至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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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鬼吹灯 (全本) (先发一些) 第七十七章 天机
我听到此处,已经没有心思再去洗澡了,便把老刘头拉到招待所的食堂里,找个清静的角落做下,请他详细的说一说经过。
我背上的痕迹,颜色有深有浅,轮廓和层次十分象是个眼球,那形状象极了精绝古城中被我打碎的玉眼,我一直担心这会是某种诅咒,说不定不仅我和胖子,远在美国的陈教授和Shirley杨多半也会出现这种症状。
这时听刘老头说这不是眼球,而是个字,我如何不急,掏出香烟给刘老头点上一支,这时候招待所食堂已经封灶下班了,刘老头正好闲着无事,就把这件事的经过讲了一遍。
其实就发生在不久之前,算来还不到三年的时间,当时考古队的专家住在古田县这间招待所,清点整理回收上来的骨头,地方上的领导对此事也十分重视,把招待所封闭了,除了工作人员,闲杂人等一概不得入内。
在招待所食堂工作的刘老头,是个好事之人,平时给考古队队员们做饭,没事的时候就在旁边看热闹,人家干活,他就跟着帮忙,考古队的专家都吃他做的饭,也都认识了他,知道这老头是个热心肠,有时碍于面子,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别偷东西或者捣乱,愿意看就让他看看。
这次考古工作回收了大量的龟甲,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动物骨头,每一片骨甲上都雕刻了大量的文字和符号,但是大部分都已经损坏,收上来的都残缺不全,需要付出大量的人工与时间进行修复。
不过在众多破碎的骨甲中,有一个巨大的龟甲最为完整,这副龟甲足足有一张八仙桌大小,考古人员用冰醋酸混合溶液清洗这片龟甲之时,刘老头刚好在旁见到,那上边出现最多的一个符号,是一个象眼球一样的符号。
刘老头别的不认识,只觉得这眼球的符号十分醒目,一看就知道是个眼球,就问那位正在做整理工作的考古队员,这符号是不是代表眼球,那位考古队员告诉他道:“不是,这是个类似于甲骨文的古代文字,不是眼球……”
话没说完,就被工作组的领导,一位姓孙的教授制止,刘老头清楚的记得,当时孙教授告戒那个考古队员,说这些都是国家机密,绝对不能向任何人透露。
刘老头心想我一个做饭的伙夫,关心你这国家机密做什么,也就不再打听了,但是越想越觉得好奇,这几千年前的东西,能有什么到现在都不能对外界说的国家机密?是不是虚张声势蒙我老头,但是人家既然要遵守保密条例,不欢迎多打听,不问就是了。
但是自从那块大龟甲被收回来之后,我们这招待所就三天两头的走水(失火),搞得人人不得安宁。
从那又过了没几天,考古队看骨甲收得差不多了,又觉得这里火灾隐患比较大,于是就收拾东西走人,把骨甲都装在大木箱子里,足足装了一辆大卡车,后来的事可就邪性了,据说想空运回北京,结果军用飞机在半路上坠毁了,所有的东西,包括那些刻着字的骨甲,都烧没了。
整个十五人组成的考古工作组,只有那位孙教授幸存了下来,他是由于把工作手册忘在了县城招待所,匆匆忙忙的赶回来取工作笔记,就没赶上那趟飞机。
孙教授在古田县听到飞机坠毁的消息,当时就坐地上起不来了,还是我带着几个同事给他送到卫生院,可以说我算是半个他的救命恩人,后来凡是孙教授来古田附近工作,都要来看看我,跟我喝上两盅,但是我一问他那些骨甲上的文字是什么意思,孙教授就避而不答,他只是劝我说那些字都是凶险邪恶的象征,还是不知道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佳期如梦 BY匪我思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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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4-3 16:00:13
(1) 佳期万万没有想过,这辈子竟然还能再见着孟和平,只不过不是真人,而是杂志封面,她拿着杂志横看竖看,心里直犯嘀咕,是PS过的吧,这眼神,这鼻梁,这皮肤……咋就和她印象中的孟和平相去甚远呢?
在公司餐厅吃午饭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问周静安:“你说,在杂志封面上看到分离多年的初恋男友,像不像八点档电视剧?”
周静安嘴里塞满了鱼香肉丝,又用勺子挖了一大勺白饭塞进嘴里,吃得倍香甜。她连连点头:“像,而且像青春偶像剧——你初恋谁啊?不会是加油好男儿吧?蒲巴甲还是宋晓波,可别告诉我说是吴建飞。”
佳期“切”了一声,说好男儿哪有这么快上封面。
周静安这才瞪大了眼睛,仿佛是被噎住了,将手里筷子勺子全丢下了,直嚷嚷:“尤佳期你初恋谁啊?竟然上杂志封面,快八一八,黄晓明还是陈坤?”
最后一句话声音稍大,惹得隔壁餐桌的同事都往这里望,佳期不由没好气地答:“梁朝伟。”
周静安呀了一声,满脸失望,说:“这么老啊。”
下午上班的时候,佳期明显心不在焉,先是将外景地慕尼黑看成了布拉格,接着又弄错平面模特,最后叹了口气,干脆放下手头的事,去泡了杯茶。
茶是锡兰红茶,说出来就觉得小资。其实当年她在学校里的时候,只会拿不锈钢保温杯子泡大叶子绿茶,奢侈点的时候喝雀巢咖啡。第一次上咖啡馆也是跟孟和平分手之后,一个人从西环路走到解放路,一直走一直走,也不知走了多久,最后看到街旁咖啡馆的灯光,就走了进去。
那天点了杯蓝山,一口一口咽下去,店里客人很少,隔着桌上黯淡的烛光,很远的角落里有一对情侣在喁喁私语。自己都忘了有没有哭,只记得价格是六十元。后来一直心疼,那么贵,还不如买两瓶北京二锅头,一仰脖子喝完了,还可以借酒装疯。
红茶散发着袅袅的热气,她将杂志从抽屉里又拿出来,左右端详,狐疑到底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再不然就是同名同姓,可是明明是他,稍见成熟稳重,大模样并没有走样,连眼角那颗小小的痣都还在。封面是黑色底子,衬得人眉目分明,真真的朗眉星目。以前真没觉得孟和平长得好看,虽然高,但是瘦,他父母长期不在家,阿姨又管不到他,总是饥一顿饱一顿。佳期第一次做蛋炒饭给他吃,他一口气吃了三大碗,她心疼,觉得他就像是从来没吃饱过。
突然一只手伸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走了杂志,她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听到周静安连连吸气的声音,指着她,嘴张得几乎要吞下一个鸡蛋去。最后总算顾忌格子间里还有十来个同事,硬生生压低了嗓门,活像是做贼一样问:“这就是你初恋?我的天!比梁朝伟还惊人啊!”
佳期傻笑,说:“你瞎猜什么啊,当然不是。”
周静安点点头,说:“就是,你要真是他初恋女友,还坐这儿干啥呀,早就去找他重燃旧情了。”她拿手指点着数杂志上身家后头的零,一边数一边感慨:“这么年轻,就有这么多钱,还是不是人啊。”
佳期还是傻笑,以前她的口头禅就是“等咱有了钱”,后来孟和平听腻了,就专跟她唱反调,她说:“等咱有了钱,咱就买大房子。”孟和平跟着说:“等咱有了钱,咱就专盖大房子。”她说:“等咱有了钱,就买德国橱柜。”孟和平跟着说:“等咱有了钱,咱就在厨房砌中国大灶……”她鼓起腮帮子瞪他,他也瞪着她,最后她哧地笑出声来,他揽住她,温柔地说:“等咱们有了钱,我就盖一幢大大的房子,砌中国大灶,每天让你做饭给我吃。”
她拿脚踹他:“你猪啊,想得倒美。”
周静安的八卦积极性完全被调动起来了,兴致勃勃道:“哎,这孟和平从网络新贵转型地产新贵了啊,他们公司海淀那个楼盘,贵得要死,还抢手大卖。”
佳期突然觉得头痛,眼睛也发胀,端起红茶喝了一口,太烫,将舌尖烫了,总之是手足无措,仿佛是撞了邪。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孟和平的时候,学校的外语学院与电子学院搞联谊舞会,她被室友拖去,又不会跳舞,只好坐角落里喝汽水。孟和平就坐她旁边,她喝汽水他抽烟,他抽烟的姿势很好看,并不像有些男生抽起烟来也装模作样。后来舞池中间有人冲他大喊:“和平和平!”
他并没有答腔,低头又点燃一支烟。
他用火柴,佳期许多年没看到过有人用火柴了,细长洁白的梗子,轻轻地在盒外划过,腾起幽蓝的小火苗。他用手拢着那火苗,指缝间透出朦胧的红光,仿佛捧着日出的薄薄微曦。佳期觉得好奇,不免多看了一眼,他抬起头来,就冲着她一笑,露出一口整齐雪白的牙齿。
(2) 见她盯着自己的手,他摸出烟盒给她:“抽烟么?”
她头摇得像拨浪鼓,最后,鼓起勇气,问:“能不能给我看看你的火柴?”
他怔了一下,将整盒火柴递给她。
许多年后,佳期莫名其妙就有了搜集火柴的习惯,不管是住酒店还是赴宴,最后总是带走火柴。这么多年下来,形形***的火柴,收集了有近千盒,拿纸盒装了,整整齐齐码在床下。没人知道她每天睡在大堆的火药上头。
但是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找到一盒火柴,与当年孟和平用的一模一样,她也明明知道找不到。因为那种火柴是特制的,外头根本不可能有。
临下班前得知要陪一位重要的客户吃饭,广告业竞争越来越激烈,他们公司算是业内翘楚,也不得不挖空心思拼业绩。上司还美其名曰“加强沟通”,周静安对此最反感,说:“真当我们是***啊!”但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
是吃泰国菜,佳期最不能忍受鱼露的味道,硬着头皮喝中药一样吞下冬阴功汤,然后还要言不由衷夸奖客户提出的要求“有创意”,酒过三巡,菜足饭饱,瞅准了上司与客户言谈甚欢,这才借口去洗手间补妆,趁机溜出去透气。
餐厅装潢很有东南亚风情,走廊又长又空,一面临水,另一面是各间包厢的门。在过道拐角处有女人在嘤嘤地哭,佳期一直好奇心重,周静安曾经笑她迟早有天会死在好奇心下。结果好奇心驱使她看到出苦情戏,女主角哭得梨花带雨,银牙咬碎:“阮正东你不得好死!”掩面步履踉跄而去。
按理说这种琼瑶场面男主角应该立刻追上去,那阮正东只是笑,深邃狭长的丹凤眼,笑容里仿佛透出一种邪气,就在那里微微低着头,划燃火柴点起烟来。细长洁白的梗子,轻轻地在盒外划过,腾起幽蓝的小火苗。他用手拢着那火苗,指缝间透出朦胧的红光,仿佛捧着日出的薄薄微曦。
那火柴盒是暗蓝色的,只有窄窄的一面涂了磷,暗蓝近乎黑色的磷,在灯光下骤然一闪,仿佛洒着银粉。佳期情不自禁盯住那火柴盒,直到阮正东将它递到她手中,她才有些懵然地重新打量这个男人。
“抽烟么?”他问。
声音很好听,走廊底下挂着一盏盏的纸灯,灯光是温暖的橘***,他的脸在阴影里,仿佛暧昧不明,佳期没想到他会问出这句话来,不觉一呆。
后来阮正东有句话,说:“就你最擅长发呆。”
佳期听着耳熟,后来想起依稀是范柳原。白流苏擅长是低头,粉颈低垂,听着就风情万种,默默如诉,而她却只是呆若木鸡,听着就大煞风景。
以前孟和平也说她呆,叫她傻丫头。
佳期一直不知道阮正东是做什么的,她甚至诧异,阮正东是如何得知自己的姓名职业,竟然隔了数日就差花店送大捧的白色玫瑰上公司来。
周静安看着那些荷兰空运来的白玫瑰,尖声叫嚷,按捺不住飞身就扑过格子翻花间插的签名:“阮正东?这人是谁?”
佳期一下子想到那盒火柴,只诧异此人神通广大,看看花倒是可有可无的样子。周静安已经呱呱叫:“***,这种玫瑰要多少钱一枝,你也不去打听打听,如今哪个男人肯随便买这种花大把送人?”
佳期说:“钱多的就会呗。”
周静安只差念阿弥陀佛:“你总算明白了,这么个有钱的主儿,好好把握啊。”
佳期说:“把握个头啊,这人不是好人。”
周静安“切”了一声,说再滥的人也比“进哥哥”要强啊。
佳期一听到郭进的名字就头疼,那郭进是全公司出了名的“进哥哥”。佳期刚进公司那会儿不知道好歹,本着团结友爱的同事之谊,在某个case上主动帮了他一把,谁知就帮出无穷无尽的后患来。一想到这事,佳期就悔断了肠子,本来不过点头之交,谁知这郭进竟然在年会聚餐上借酒装疯,声泪俱下地向她表示:“佳期,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我还深深爱着我前妻……我更不能对不起我儿子。佳期,我对不起你啊……”
佳期当时就吓傻了,连声说你误会了你误会了,偏偏这还深深爱着前妻的郭进,有事没事就到他们部门来晃一圈,来了就含情脉脉地凝视,佳期都快被他那“秋天里的菠菜”吓出毛病来了,隔了不几天,又以这样那样的理由约她出去。佳期断然拒绝,他倒是伤心欲绝:“佳期,我知道我不该当着那么多人指出你暗恋我,但我现在接受了你的感情呀。”佳期啼笑皆非,实在对他的胡搅蛮缠死缠烂打忍无可忍,一度甚至动念想辞职以避之,最后还是舍不得薪水,忍气吞声一天天捱下来。
也许正是周静安那张乌鸦嘴说中了,晚上下班的时候鬼使神差,竟然在电梯里遇见郭进,吓得佳期背上的汗毛都要竖起来。果然,郭进又约她出去吃饭,她说:“我约了朋友。”
郭进追问:“你约了什么朋友?”
佳期冷着脸答:“男朋友。”
郭进倒笑了:“别骗人了,你哪儿来的男朋友?”油光发亮的一张脸凑上来,“我请你吃饭,嗯?”
最后那句长长的尾音真把佳期给恶心着了,只恨电梯下得慢,自己不能立刻跳出这牢笼去。幸好手机响起来,她像捞到根救命稻草,立刻接听。
“佳期?我是阮正东。”富有磁性的男性低沉嗓音,郭进的眼光嗖嗖地剜在她身上,她只差没感激涕零这通***的及时,根本顾不上追究对方是如何得知自己的手机号:“哦,你好。”
“我在附近,你晚上有没有时间?”
她马上答应:“好,我刚刚下班,你来接我?”
他笑声爽朗:“给我十分钟。”
郭进真的好耐性,一直在写字楼前走来走去,直到看到阮正东的那部车,她上了阮正东的车扬长而去,一刹那郭进的脸色真令佳期觉得大快人心。她本来不是虚荣的人,但有白马王子似的人物翩然而至,拯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不是不感激的。所以上车之后,对阮正东也就特别假以辞色,老老实实陪他去吃了一顿饭。幸好这顿饭也不是他们单独两个人,而是一大桌朋友,有男有女。酒足饭饱就凑台子打麻将,不知道有多热闹。他们牌打得极大,谁赢了谁就满场派钱,凡在场不管是谁的女伴人人有份,起初独独她不肯要,于是便有人叫:“正东,你这女朋友前所未有啊。”
阮正东也只是笑,慢条斯理地往烟缸里掸着烟灰,随手将那几张红色的钞票塞到她手里去:“别不懂事。”语气温和,像教训小孩子。
翌日,全公司皆知她有位有钱的男朋友,郭进嘴里说出来的话颇有几分酸溜溜的味道:“也不知道看上她什么?”
其实佳期心里也奇怪,为此她专门拿出化妆镜左右端详,她是典型的中人之姿,皮肤白,眼睛大,但并不甚美,眼神甚至有些呆。这阮正东几乎是从天而降,到底是看上自己什么。
周静安一直十分八卦地追问她:“做有钱人的女朋友,是什么感觉?”
她答:“我不是他女朋友。”
周静安怪叫:“那你是什么?”
佳期想了想,还真觉得头痛。其实她觉得阮正东的追求不过是一场闹剧,所以不温不火地看下去,何况还可以当挡箭牌,免看郭进那“秋天里的菠菜”。阮正东约十回,她也跟他出去一两次,每次都是上大酒店吃饭,呼朋唤友成群结队,大队人马吃喝玩乐,每次虽然玩得疯,但都是正当场合,他也并不见得对她真有啥企图。时日久了,渐渐像是朋友。起初双方都还装模作样,他装正人君子,她装淑女贤良,其实见面少,十天半月她才见着他一回,见着也不过吃喝玩乐。后来渐渐像是麻木,她索性在他面前很放松,所谓的原形毕露。他向来不缺女人,而她又根本无意于他。
有天晚上阮正东送她回去,也是喝高了,偏偏还将车开得极快,在高架上一路风驰电掣,她提心吊胆,说:“我们还是打车吧,酒后驾驶叫交警拦住了多不好。”阮正东瞧了她一眼,他是所谓的丹凤眼,眼角几乎横斜入鬓,因为喝了酒,斜睨着越发显得秀长明亮:“怎么,不乐意跟我一块死啊?”
停了一会儿,又说:“我倒想跟你一块儿死呢,省得每次跟你在一块儿,你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她听惯了他胡说八道,也懒得理会。他却自顾自说下去:“你说,我这个人有什么不好,一表人才,名校海归,有风度有学历有气质有品味有形象,怎么着也算青年才俊吧,你怎么就这么不待见我?哎,尤佳期,我跟你说话呢,你甭爱理不理啊。”
她只得回过头瞧了他一眼,说:“待见你的人太多了,还轮不上我呢。”
他嗤地笑出声来,说:“你当她们真待见我啊,那是待见我的钱呢。”
她也嗤地笑了一声,说:“阮正东你又上当了吧,其实我比她们更待见你的钱呢,不过我这人的道行高,言情小说看了七八百本,知道你们这种人偏偏最愿受人不待见,对踢到铁板最有兴致,所以我欲擒故纵,专门不待见你,好放长线钓金龟,其实我做梦都等着你向我求婚呢。”
他一笑:“哟,原来你是这样想的,真没想到啊,哎哎,既然这样,不如咱们明儿就去把证拿了吧。咱们两个坏坯子,才算得是天生一对儿。”
她说:“两个坏坯子——不敢当,这世上没有有钱的坏蛋,只有没钱的穷光蛋,我可不敢跟你天生一对儿。再说我还年轻,这么早嫁了你,回头万一再遇上个比你更有钱的,我岂不亏大了。”
他哈哈大笑,眉眼全都舒展开来,车内真皮座椅淡淡的膻味、空调风口吹出的静静香气……他身上的酒气烟气男人气息……她觉得闷,按下车窗,风立刻灌进来,呼一声将她头发全吹乱了。
他说话从来是这种腔调,真一句假一句,她猜不透,只好一概不信。
一来二去,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阮正东不再带她去打牌,吃饭也总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甚至偶尔会亲自开车到公司楼下等她,佳期渐渐觉得不安,最后终于提出来:“我们以后别见面了吧。”
阮正东怔了一下,说:“行啊。”顿了顿又说,“那今天我送你样礼物吧。”开车带她去珠宝店,看***一样样地将璀璨晶莹捧出来给她过目,她不是不虚荣,也喜欢这样的场面,大粒大粒的钻石,裹在黑丝绒里,闪亮剔透如同泪滴,怎么看都赏心悦目,但不知为何,最后挑来挑去,只选了一根十分便宜的细铂金链子。她习惯了不贪心,因为太好的东西,她总是留不住。
回到车上阮正东一声不响,他车开得极快,CD里放一首老歌,是《斯卡布罗集市》,不留意就闯过一个红灯,白色炫光一闪,她莫名其妙有些害怕。果然阮正东一脚踩下刹车,扳过她的脸,狠狠地吻上去。
那样大的力气,紧紧箍着她,就像要将她生吞活剥。他从来不是这个样子,这么久以来,他几乎连她的手都没碰过,他身边的女伴走马灯一样,换了又换,亦并不甚瞒她。他将她不远不近地搁着,像是一尊花瓶,更像是一件新衣,他新衣太多,所以并不稀罕,反正挂在那里,久久不记得拿出来。有次喝高了,半夜打***给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说话,后来***那端隐约听见远处女人娇滴滴的声音:“正东,你洗不洗澡啊?”他说:“就来。”嗒一声将***挂了,剩了她哭笑不得。
她死命挣不开,最后急得哭了。阮正东终于松开手,有些惘然地看着她,后头的车全在不耐地按喇叭,就在那样嘈杂的震天响里,他喃喃说:“怎么会是你?”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她不懂,眼泪还含在眼眶,一触就要簌簌地落下来。
他不肯放她下车让她打的,最后还是坚持送她回公寓楼下。
后来好长一段时间,他再没出现在佳期面前。
周静安对这个收场非常失望,狠狠批评她:“尤佳期你这个猪头,连有钱人都不会牢牢抓住。”
佳期唯唯诺诺,说:“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佳期的生活迅速恢复平静,唯一例外是多了那盒火柴。黄昏时分她偶尔坐在桌旁,取出火柴来划燃一根,目不转睛看着它一点一点燃成灰烬。这种特制的火柴,自从与孟和平分手之后,她有许多年没有见到过了。细而长,可以燃很久,一盒却并没有许多根,所以她很珍惜,更多时候只是举起火柴盒在耳旁轻轻摇动,沙沙如急雨,听到这声音,就觉得愉悦。
公事还是冗杂紧张,她和上司去跑一个大客户,跟了近半个月没有结果,耐心几乎消磨殆尽,结果这天从接待室里一出来,顶头遇上一个人十分眼熟,佳期不由微微一怔。
是阮正东的朋友,起初总在一块儿打牌,就是说她“前所未有”的那人,佳期仿佛记得他姓容。果然上司已经满脸堆笑:“啊呀容总,幸会,幸会。”将佳期介绍,对方也认出她来,原来这间公司是他名下,得知他们的来意,转头吩咐秘书三言两语,顿时柳暗花明。上司喜出望外,心花怒放,悄悄夸她:“行啊,几时认得了容少也不吱一声,真沉得住气啊。”马上趁热打铁,让她先留下来与对方协商细节事宜。
谈完了公事,容总才问了一句话:“怎么没见你去医院看正东?”
佳期猛吃了一惊,还没等她做声,容总已经叹了口气,说:“你去瞧瞧他吧。”
佳期犹豫了整整两天,才到医院去。
没想到医院里也热闹非凡,半条走廊上都堆着鲜花,护士一听她问阮正东哪间病房,眼神顿时生了异样:“1708,就是左拐的第四间。”
门是半开着的,病房是套间,布置得不比酒店差,四处都是鲜花与水果,地毯踩上去绵软无声,里间有人哧哧轻笑,声音娇俏甜美。她静静地待了几秒钟,本来想敲门,最后还是转身走掉了。
走廊静而空,回响着她自己的脚步声,这里是专用病区,佳期曾经来过这里一次,是陪孟和平。后来孟和平的妈妈说想吃榛子蛋糕,孟和平就下楼去买。
然后,孟和平的妈妈不紧不慢地对她说了一句话:“你配不上和平,所以请你不要再拖累他。”
那时的自己,是多么仓皇和狼狈。
她模糊地想,走廊那头出现了一个身影,高大、熟悉,眉目分明是她日夜思念的样子,她恍惚地想,白日梦的幻觉竟然如此真实。
(4) 对方渐渐走近,她微微仰着脸,近乎贪婪地注视着,连每一根眉毛都如此清晰真实——如同烙印在她心上的样子,他变了许多,但又似乎根本没有变,他是孟和平,就是她永远都记得的孟和平。 她忽然惊得要跳起来,孟和平!
他站在那里,像看外星人一样地看着她,她目瞪口呆,他也怔住。
走廊两侧全是鲜花的芬芳,玫瑰与百合、勿忘我与素馨兰、情人草与海芋……大捧大捧包装精美的花束与花篮,而他们站在鲜花的河流中央,傻瓜一样地瞪视着对方。
佳期忽然手足冰凉。
是孟和平,竟然真的是孟和平,她竟然会遇上孟和平,在这有生之年。
狭路相逢。
分手后的起初几年,她还曾臆想过与孟和平重逢,从场景到台词,一遍又一遍。或许是十年,或许是十八年,就像张爱玲的那部小说,凄清而唯美,说一句,我们再也回不去了。亦或许只是三年五载,再见了面,在歌舞升平衣香鬓影的场合,如同韩剧一样唯美心碎。后来她才渐渐心灰意冷,明了命运的遥不可及。
可是她竟然又见着了他——结果事情比她想像的轻松许多,她声音居然流利清楚,既没有发颤,亦没有结巴:“孟和平,是你吗?”
她从前就喜欢连名带姓地叫他,孟和平孟和平孟和平……最最撕心裂肺的那一刹那,也只是泪流满面,拼尽了全部的力气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孟和平!孟和平……”仿佛只要在心底那样拼命呼喊,他就会回到她的身边。
他隔了片刻,才说:“是我。”轻轻停顿了一下,又问:“佳期,这么多年你上哪儿去了?”
她噢了一声,说:“我一直在这里啊。”她简明扼要地将自己这些年的职场翻滚向他介绍了一下,他扬起眉来:“你专业不是西班牙语吗,怎么现在做广告?”
小语种找工作有多难……尤其是像她这种一流大学二流专业毕业的三流学生,她又笨,永远考不到翻译资质。
何况他硕士学位还是微电子呢,结果现在还不是跑去当了无良地产商。
真令人丧气,本该荡气回肠的旧恋重逢,说的偏偏是这种无聊又无聊的旁枝末叶。要紧的话一句也想不起来,那样多那样多的话,在人生最悲苦的日子里,一直是她最后的支柱。再难再痛的时候,她也忍了过去,只是想如果可以再见到孟和平,如果可以再见到他——但明明知道不会,命运不会给她这样的机会,今天真的给了奇迹,她却全都忘记了——因为他已经忘记了,坦然地、从容地,忘记了。
他正视她,并且微笑。
而她直到这一秒,仍不敢看他的眼睛。
曾经很长一段时间,她躲在暗夜的被窝里哭泣,唯一仅存的执念是有生之年还可以见到他,然后号啕大哭,将全部的痛,一点一点讲给他听。
今天才知道是多么幼稚的事。即使再次见到了他,他也不再是她的孟和平。
从前的种种都化成了灰,被风吹散在时间里,一点一屑都不剩下。
他想起来:“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说:“来看位朋友。”
他忽然扬眉:“你来看东子?”
原来整个十七楼病区,竟只住了一位病人阮正东。
原来这样滑稽,孟和平竟同她一样,都是来看阮正东。
其实当年她曾听他提到过东子,甚至还听他讲过由来,因为《闪闪的红星》里潘冬子的缘故,东子的祖父才给孙子取了这么一个小名。据说两人自幼好得如胶似漆,相亲相爱如同胞兄弟。后来东子在国外多混了两年,革命的友谊才暂时出现了空白。
而她就正好填在那空白里。
其实她一向迟钝,孟和平过去总说她是傻丫头,叫得那样亲昵,后来一想到,心里就是空落落地一酸。
她是傻,是真傻。
祥林嫂这句话,要用到这里才好。
她其实早该想到的,在看到那盒火柴的时候,这种特制特供的火柴,外头不会有流传。
孟和平的手机响起来,他看了看号码,并没有接。不知是不是女朋友打来,也或者是他老婆。她拼命回忆杂志上的报道,可是中规中矩的财经杂志,半句八卦都没有提,压根就没说他有没有结婚。她忽然惭愧起来,有没有老婆都不关她的事情了,有句话说得好,从此萧郎是路人。
“和平!”阮正东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出现,“我说你怎么不接***,原来已经到了。”
(5) 孟和平上下打量他:“气色这么好,还住什么医院,不如回家养着去。” 阮正东笑,微微眯起眼睛:“我倒是想啊,可大夫不干。”世上难得有人穿睡袍还能这样得体,站在医院走廊,跟站在自家卧室似的风流倜傥。但也许是旧情人眼里出西施的缘故,她觉得孟和平更好看,衣冠楚楚,气宇轩昂。两个男人只顾叙旧,还顾不上她,她心里直发虚,要不趁这机会逃之夭夭,也是好的。
还没迈出腿去,病房里忽然有人探出头来:“哥,是不是和平来了?”
声音娇俏甜美,正是她适才听到的那一个声音,没想到长相更甜,看上去十分面熟。同阮正东一样,有一双伶俐的眼睛,见着孟和平,眼波一闪,亦嗔亦娇:“不是叫你七点来接我,怎么这么早就来了?”一转头见了她,也不做声,只是笑吟吟瞧着她。
阮正东这才像是瞧见了她:“佳期你来了?”向她介绍:“这是我妹妹阮江西。这是我朋友,孟和平。”然后向那一对璧人含糊其辞地指了指她:“这是尤佳期。”
她尤佳期二十多年来的人生,从来没这么热闹过。
旧欢新知齐齐登场,而且还有情敌夹里头——可到底谁是谁的情敌啊,她还真没搅清楚。
结果大家到病房喝茶,阮江西对她好奇到了极点,亲自替她倒茶。在医院还能喝到这样香甜的八宝茶,实在出乎意料。阮江西说:“这茶还不错吧,是打***叫老三元送来的。”她不吭声,免得显得自己少见多怪,老三元茶庄出了名的“店小欺客”,因为店堂小,位子有限,据说许多明星去喝茶也得预约排号,居然肯送外卖到医院,这种面子真是首屈一指。
阮正东不能喝茶,端杯白开水陪着,他是酒喝多了,突然胃出血被送到医院来的。阮江西描述他晕倒时的场景,绘声绘色,讲到要紧处一惊一乍,抑扬顿挫。饶是佳期这不相干的人,也听得紧紧提着一口气。阮正东笑:“甭听西子骇人听闻,她是做新闻的,有职业病。”
佳期这才想起来她为什么面熟,因为她是新闻评论的女主播,人比镜头上看起来要年轻许多,大约在节目里总是言词犀利批评时事,所以给人印象很鲜明。其实现实里也只是娇俏的年轻女子,口齿比常人伶俐而已。
跟孟和平真的很般配。
青梅竹马,俊男美女,各自事业有成,任凭谁听了都会觉得是佳偶天成。
她的***响起来,她趁机走开去接。是周静安打来,兴高采烈:“快来快来,新世界在打折,有条裙子真适合你。”
她稍稍提高了声音答:“啊?老板有要紧事找我加班?我马上回去。”
周静安莫名其妙:“喂喂,你猪头了啊,说什么呢?”
她答:“你先应付他一下,我半个钟头内赶回公司。”
周静安还在呱呱乱叫,她已经将***挂掉,走回去歉意地告诉阮正东:“真不好意思,我得回去了。”
孟和平说:“我送你。”
她到底没忍住,冒出了一句:“不用了,你还要送阮***,我打的就行。”
阮正东说:“那你等一下,我换件衣服送你。”
她还没答腔,孟和平已经说:“行了吧,你还在住院呢,我送,回头我再来接西子就是了。”
阮正东也没坚持:“那谢了啊。”
孟和平笑:“可真不一样啊,原来替你将这个谁那个谁送来送去,也没见你道一声谢。”
阮正东也笑:“我几时叫你送过谁了,少在这里胡扯。”
佳期觉得胸口隐隐作痛,五脏六腑都在抽搐,仿佛胃也蚀出一个深洞,只怕真的嗓眼一甜,会吐出一口血来。她觉得自己是掉进蜘蛛网里的蚊蚋,怎么挣都有更多的束缚裹上来,一丝丝缠上来,喘不过气,透不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不能动弹,死不瞑目。
同孟和平一部电梯下去,咫尺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真是形同牢笼,她实在不愿再与他同车,于是说:“我还是打的吧,医院门口的士很多,很方便的。”
“不行。”他语气淡然而坚持,又补上一句:“我答应了东子。”
这般有情有义,她为什么还想流眼泪。
他开一部Cho ter,车内空间宽敞,冷气咝咝无声,只有她觉得局促。
他车开得很慢,仿佛是习惯使然。这么久不见,他真的像是另外一个人了,就像是儿时记忆里的《射雕英雄传》,总记得是那样美,那样好,可是不敢翻出来看,怕一看了,就会觉得不是那个样子——她曾有过的记忆,只害怕不是那个样子。
(6) 周六的下午,街道上车流缓慢,绿色的士像一片片叶子,漂浮在蜿蜒河流中。而她仿佛坐在舟上,看两侧千帆过尽,楼群林立。 恰好是红灯,停在那里等着。她转过脸去看车窗外,忽然认出这个路口。
如果向左拐,再走五六百米,会看到成片旧式的住宅楼,一幢接一幢,像是无数一模一样的火柴盒子,粗砺的水泥墙面,密密麻麻的门洞窗口,更像是蜂巢。她想起当年,端一张藤椅在狭窄的阳台上晒太阳,头顶晒着她的T恤他的衬衣,衣襟或是袖子常常要拂过他们的头……阳台外就是沸腾的车声人声喇叭声、小店促销音乐声……浩瀚的声音海洋,就在阳台下惊涛拍岸。淡金色阳光像瓶子里的沙漏,无声无息只是劈头盖脸地筛下来,旁边隔壁家的阳台,拿大筛子晒着切成片的莴笋——许多年后她都固执地记得,记得幸福的气息是晒莴笋——干货独特的香气夹杂着呛人灰尘……阳台很小很窄,只能摆下一张椅子,他老要和她争,最后两个人挤在一起,也不觉得腻,还揪住他问:“孟和平你干吗要叫这个名字?”
他说:“我爸希望世界和平呗。”
后来才知道,他出生的时候,他父亲正在战场上,所以才给他取名和平。
终于到了公司楼下,她说:“你别下车了。”他说:“没事。”仍旧下车替她开了车门,手扶着车顶,彬彬有礼的绅士举动。
原来他多懒啊,只有她知道。袜子脱下来扔在那里,非得她动用武力威胁,他才肯去洗,还在逼仄的洗手间里唱歌:“啊啊……给我一个好老婆,让我不用洗袜子,就算工资上交,就算揪我耳朵,我也一定不后悔……”荒腔走板的《忘情水》,笑得她前俯后仰,伸手去揪他耳朵,他两手都是洗衣粉的泡沫,头一侧,却温柔地吻住她,就那样晾着满是泡沫的双手,温柔地吻着她。
她说:“我上去了。”
他嗯了一声,她走进了大厅深处才回头张望。隔着落地的玻璃墙,远远看到他还没走,就站在烈日下,斜靠在车身上,低头含着一支烟,划着火柴,一下、两下……到最后终于划燃,点着了烟,他抬起头来。
她连忙转身匆匆往前走,只怕如果再多一秒,自己就会流泪。
(7) 与他最后分手的时候,也是她转身离开,他傻子一样地站在那里,远远望着她。她越走越急,越走越快,只怕自己会忍不住哭,只怕自己会忍不住转身。最后他终于追上来,抓住她的胳膊,那样紧紧地抓住,连呼吸都急迫:“佳期,你不能这样。”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一个男人红了眼眶,只是紧紧地抓着她,仿佛只怕一松手,她就会凭空消失。 她几乎用尽了此生的力气,才忍住眼泪,冷笑着用最无情的字句,仿佛锋利无比的利刃,硬生生剖下去,将他与她之间最后一丝都生生斩断:“孟和平,你怎么这样幼稚?话我已经跟你说得一清二楚,你怎么还不明白?我拜托你,我就要保研了,你别耽误我的前程。” “我不信!”他几乎是在吼,“我不信,我不信你的话,为了什么狗屁保研,你就要离开我,我不信!”
她残忍地微笑:“孟和平,保研对你来说,也许并不值一屑,可是对我来说,很重要、很重要。我不是为了保研而跟徐时峰,我爱的本
来就是他,你明不明白?”
他的手那样重,捏得她痛不可抑,所有的眼泪都浮成了光,光圈里只有他的脸,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嘴角……一点一点,在视线中淡
虚成模糊的影。
他的声音遥远而轻微:“我不明白,我只知道这个世界上对我而言,最重要的是你。”
她鼻子发酸,膝盖发软,胸口痛得翻江倒海,所有的一切都开始旋转,她在簌簌发抖,连声音都变了调子,一字一句,清晰明利:“可
是对我来说,这世界上有许多东西,都比你要重要。”
他看着她,她有一种麻木的痛快,像是自杀的人切开静脉,那血一点一滴地淌着,渐渐淅淅沥沥,于是陷入一种虚空的祥和,四周都
是绵软的云,再多的痛都成了遥远的事情,只是麻痹的快意。
“你向往那样的生活,是因为你不曾经历过,所以新鲜,但我已经厌倦了,这样的生活我过了二十一年,那样平凡,那样困苦,一辈子
只为买房子奔波,精打细算,穿件新衣就觉得快乐许久。我厌倦了,你懂不懂得?你喜欢这种生活,是因为它琐碎平凡,你说喜欢这样的
人间烟火气,是因为你过去二十年,都高高在上,没有机会体验。可是我,我在这人间烟火里呆得太久,已经觉得烟熏火燎面目全非,我
希望可以有更好的前途,什么叫前途,你不会明白,因为你的前途从你一出生,就是康庄大道,一片光明。而我,我和许多许多的人,要
怎么样地挣扎,怎么样地努力,才可以过得更好。你妈妈说得对,我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里的人,误打误撞才凑到一块儿,不会幸福,不
会长久,迟早有一天会分开。而如今我如果离开你,我可以得到许多许多实质上的东西,我为什么要放弃这样的机会,我为什么不能为了
我的前途,做一个正确的决定?徐时峰可以和我结婚,你可以吗?”
他望着她,过了许久,才说话,声音低沉喑哑,透着无法抑制的哀凉:“我爱你——佳期,不管你说什么,我爱你。如果你走了,这辈
子我也许永远没有办法再将你找回来。”
她想将手从他手指间抽出来,他不肯放,她一根一根掰开,掰开他的手指。绝决地用力,弯成那样的弧度,也许会痛,可是长痛不如
短痛。她宁愿所有的痛都由自己来背负,只要他受到的伤害最少最小,她宁愿所有的一切都由自己来背负。
他力气比她大,她掰不动他的手指,她最后终于将心一横,扬起手来,狠狠给他一记耳光。那样清脆响亮,如同重重地扇在她的心
上,痛得她几乎无力自持,却指着他骂:“孟和平你是不是个男人?我都说了不爱你了,你怎么这么死皮赖脸,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你给
我放手,别再恶心我,我永远不想再看到你!”
话说得这样恶这样狠这样绝,他眼底净是血丝,瞳孔急速地收缩着,瞪着她,就像瞪着一个刽子手,而她屹然不动,他终于绝望,手
指一点一点地松开,终于松开,她绝决地转身,急急地往前走,走出了很远很远,一直走过了整整两条街,踉踉跄跄才回过神来,就那样
蹲在马路边上,抱着双臂号啕大哭,她一直哭了整整一个钟头,过来过往的车辆,明亮的灯柱像是眼睛,像是无数双亮晶晶的眼睛,她哭
得一阵阵发晕,抠着人行道的砖沿,将右手食指的整个指甲全抠掉了,也不晓得痛,血一直流,狼藉地擦去眼泪,站起来又往前走,一路
走,一路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她从来不知道,爱一个人会这样难过,就像将心挖去了一块,拿刀子在伤口里绞着,绞着,却不能停止,像是一辈子也不会停止,书
上总是形容说肝肠寸断,不是寸断,而是用极快的刀,每一刀下去,就是血肉模糊,痛不可抑,却毫无办法,任由着它千刀万剐。
孟和平,我爱你,所以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我不能没有你,可是我愿意离开你,我明明知道,这辈子我永远再也找不回你,可是我心甘情愿。只要你过得比我好,只要你比我幸福,什么我都愿意。只要是为了你,哪怕会失去你,哪怕这一生我永远也不能拥有你,只要是为了你,我都愿意。
后来她一直想,结束得这样清晰,记得这样清楚,可是开始,开始的那些事情,全都成了遥远而模糊的梦呓。
这世上永远不会有人知道,知道她到底流过多少泪,才真正将这道伤口深深藏起,永不再示人。
亲近如徐时峰都不知道。
上个月跟徐时峰吃日本料理,他还开玩笑:“佳期,你真是过河拆桥。想当年我可是为你背负着骂名,如今你瞥都不瞥我一眼啊。”
鲔鱼刺身鲜美无比,佳期埋头大吃,口齿不清地答他:“徐大律师,瞥你的人多了去了,不缺我这一个。”
徐时峰仿佛无限惆怅:“全世界的人都给了你青眼,独独那个人,却给你白眼。”
佳期差点被芥末呛住,辣、辛,喉咙里像是长了无数毛刺,每一根都嗖嗖地往里攒着那辛辣,她灌进大半杯清酒,才缓过劲来,犹自
被辣得泪眼汪汪:“大哥,我错了还不成么?你别这样酸我啊。”
徐时峰又开始语重心长:“佳期,你不小了……”佳期耳朵起了茧,这台词她听了只差没有百遍,果然只听他说:“不是大哥爱啰嗦,女孩
子正经找个人嫁了,比什么都强。大哥手里攥着好几个青年才俊,什么时候约一个出来,看不上没关系,今年又有大票新师弟毕业,你只
管放开眼来好好挑。”
佳期叹了口气,喃喃自语:“好端端一知名大律师,还本市十大杰出青年呢,业余爱好偏偏是做媒。”
徐时峰大笑,两道剑眉飞扬入鬓,越发显得英气,佳期模糊地在心里想,这样子仿佛像一个人,但总也想不起来是像谁。她心里乱糟
糟的,忍了半晌的一句话终于还是说出了口:“大哥,我前两天在杂志上看到孟和平了。”
徐时峰怔了一下,才微笑:“这小子,当年可是狠狠揍了我一拳,差点没打得我视网膜脱落。听说现在可风光了,混得风生水起。前两
年就听师弟说,他代理的什么网游,红得发紫,赚了不少钱。”
话似乎说得很轻松,可是她知道他的小心翼翼,还是怕伤着自己。
不由得心酸,他做过网游?生命中没有他的大段空白,空洞得几乎令人心慌。只知道起初的日子,他在一间IT公司,加班总是没完没
了,有时回家累得连袜子都不脱就可以睡着。那样辛苦——曾经那样辛苦,都是为了她——佳期将海胆塞到嘴里去,酱油与芥末的味道,滑
而腻的海腥气,统统一拥而上,只差没有被噎着。徐时峰看她被辣得泪眼汪汪,伸手替她倒了一杯茶,苦,还是苦。她吸一口气,有点惨
兮兮地解释:“芥末太辣了。”
“别跟我这儿演苦菜花啊,”他拍了拍肩头,“要哭就放声大哭,来,大哥肩膀借给你用,按每分钟二十元收费,你爱哭多久就哭多久。”
她恨声:“太狠了,一小时就得一千二,你明抢啊。”
“人家跟我谈一小时得多少钱?人家咨询我一个问题得多少钱——何况你还是哭呢。”
“铜臭!”
“小弹弓,这不是你劝我的吗?这世上除了钱,没啥值得孜孜以求的。”
佳期不胜唏嘘,当年她贪玩,是外语学院出了名的“小弹弓”——她们系人少,女生更少,所以杂在英语系的寝室里住,大早上起来背单词,一片叽里呱啦特贵族气质的伦敦腔里,就她大着舌头发弹舌音,于是下铺的畅元元给她取了个绰号叫“小弹弓”,后来这名字不胫而走,连徐时峰都叫她小弹弓。
“青春岁月真是好。”她嗳了一声,“你一叫我小弹弓,我就觉得年轻多了。”
徐时峰鄙视她:“我面前少装啊,你敢说那个字试试。”
她嬉皮笑脸:“我这不没说吗。”
徐时峰叹了口气:“就你最死心眼儿,这么多年了,还惦着那孟和平,我就不明白他到底有哪点好了,那浑小子,蠢到家了,整个儿一朽木。”
佳期替自己斟上一杯酒,徐时峰倒仿佛是自嘲:“瞧瞧我,这是五十步笑百步呢。”
佳期停了一停,才问:“安琪还没有消息?”
徐时峰苦笑:“我这辈子,只怕再找不回她了。”
我这辈子,只怕再也找不回你了。
许久许久以前,也有人曾经对她这样说,佳期心一酸,他却不知道,她也永远找不回他了。佳期捧着酒杯,将那清苦一口接一口慢慢
咽下去。也好,她宁可不见。
徐时峰却问她:“上礼拜六,你是不是上水库钓鱼去了?”
佳期一愣,这才想起来,自己上星期是跟阮正东去了,想起那情形就十分搞笑,拉了大队人马去郊区水库。山清水秀风景如画,同去
的女孩子们都只当是在沙滩度假,人人架着亮晶晶的墨镜坐在伞下搽防晒油,仿佛在碧波荡漾的泳池边。男人们倒是煞有介事,一字排开
钓竿,真有些杀气腾腾有来无回的架势。鱼一上钩丁零乱响,立刻兵荒马乱一片哗然,伞下只听见又笑又闹又叫,只怕隔着整个山头都能
听见。佳期当时就想,这么热闹,怎么能钓到鱼?
结果水库管理局派人扔了两三台增氧机在水里,又不停地用船撒诱饵,别说是鱼了,就是美人鱼只怕也会被他们哄得上了钩,专业手
段之高,实在令人大开眼界。当时佳期一个人蹲树阴下玩水,就想到《庆熹纪事》里头那段上江垂钓,不知不觉露出冷笑:搁到今天,没
准还真有人会安排潜水员。
冷不丁背后有人问:“想什么呢?”
她吓得猛一激灵,回头不由瞪了阮正东一眼,这才拍了拍胸口,替自己压惊。
他真是天生的衣服架子,连钓鱼服这种衣服也可以穿得玉树临风,顾不得白衣胜雪,蹲下来替她看钓竿,钩上的诱饵早就被鱼吃光
了,他拎着鱼线冲她笑:“你怎么跟姜太公似的,这钩上啥都没有,能钓上鱼吗?”
她振振有词:“我又不是来钓鱼的,我是来钓金龟的。”
他将脸一扬,只见莺莺燕燕全在远处围着,男男女女时不时爆发出一阵阵笑声,不知是不是钓上了大鱼。他于是冲她笑:“言不由衷了
吧,他们全在那头,你一个人蹲这儿能钓上金龟吗?”
她笑嘻嘻:“金龟确实没有,土龟倒有一只来。”
他作势要拿鱼竿抡她,她灵巧地跳起来,像头鹿,轻盈美丽,笑吟吟一下子跳到石墩子上去,蹲下来仍旧浇水玩,太阳从树叶的缝隙
间漏下来,碎金子一样,撒了人满脸满身,水花闪闪烁烁,在她手中晃亮如水银。他眯起眼睛望着她,仿佛是被阳光刺得睁不开。过了半
晌,他才问:“哎,说正经的,你怎么老这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刚才想什么呢?”
她说:“想书上的事。”
“什么书啊,让你想得傻笑。”
“《庆熹纪事》,没看过吧,你这种人看过《三国演义》就不错了。”
他倒答得老实:“确实没看过,我就只看看《三国》。”
“不看可惜了啊,”她无限怅惋,“里头有江山如画,美女如云。”
“美女如云?那你看了做什么?”
“我看里面的太监不行啊。”
他像是啼笑皆非欲语又止,她完全不指望他能明白,所以自言自语一样:“其实我就想看看,明珠暗投,美玉蒙尘,爱上的都是不该爱
的,总得有个结果吧,哪怕惨了点,总是个了局。”还没有说话,远处已经有人叫:“正东!正东!鱼!鱼!”他那根钓竿上铃铛正响得哗哗
啦啦,他撇下她马上去收鱼线。石墩子凹凸不平,硌人得慌,佳期坐不住,又站了起来,就想起跟孟和平去钓鱼。 那时哪有现在这种场面,也只有她跟他两个人,两个人在湖边上晒得跟泥鳅似的,也没钓上几条鱼,可是快活得不得了。回去后她的
脸后来都蜕了皮,好长时间都红红的,像苹果。那时年轻,喝完了牛奶,将瓶子里剩的一点儿牛奶往脸上一拍,就当做了面膜。刷完牙还
忘记洗掉,结果孟和平亲她,龇牙咧嘴:“乳臭未干!”她拿枕头捶他,他在雨点似的枕头下逮住她亲:“唔,好香!”仿佛小孩子吃到糖,心
满意足。
太阳太猛了,佳期有些发晕耳鸣,也许是晒得太久了,眼睛望出去四周都是碧茫茫的水,水那边山的影重重叠叠,像一痕青黛,湖山
如绣,远处笑语喧哗,可那都是旁人的事。
与她不相干。
佳期没想到这事徐时峰会知道,不由说:“是啊,我钓鱼去了,你怎么知道?”
徐时峰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这才说:“人家告诉我的呗,我当时还不信呢。好不好怎么跟那群人混在一块儿,就没一个好人。”
佳期心虚:“我错了,下回再不敢了。”
徐时峰倒叹了一声,说:“我也不跟你啰唆了,你向来最知道好歹,可有时候也太知道好歹了,我告诉你,女人啊,该笨的时候笨一点
无妨。”
(10) 佳期笑嘻嘻:“大哥,我还不够笨么?” 徐时峰倒像是十分意外,停了一会儿,才点点头:“你也确实够笨的了。”
佳期没敢告诉徐时峰,今年春天的时候她去机场接人,曾经在候机大厅看到过陆安琪。
或许那个人并不是陆安琪,也许只是她认错人,但真的很像安琪,身材还是那样好,在人群中十分抢眼,所谓鹤立鸡群。她一头天然
卷的长发剪短了,许多大卷卷贴在头上,衬得一双剪水瞳子,反倒显得年轻,活像洋娃娃。她身旁的伴侣是高大英俊的北欧男子,忙着照
顾大堆的行李与一对可爱极了的双胞胎男婴。
那一对混血小男孩有着和安琪一样的天然卷发,乌黑发亮的眼睛像是宝石,熠熠生辉,他们在婴儿车内***瓶、吵闹、吮手指、亲吻
对方并且打架,然后同时放声大哭。
安琪温柔地安抚其中的一个,另一个抓着她衣袖,咿咿呀呀地叫“MAMA”,她笑了,轮流亲吻两个孩子,两个漂亮的混血小男孩终于安
静下来,各自含着奶嘴左顾右盼。他们的父亲微笑着亲吻妻子的脸颊,轻声与她交谈。
佳期始终没有走上前去惊动他们,她只是站在远处,无声凝望。
那天晚上佳期做了梦,梦见晴朗秋天的下午,寝室楼外的法国梧桐大片大片地落着叶子,畅元元还在和美芸絮絮讲着话,走廊里有谁
趿着拖鞋答答??地走过,窗帘被风吹得扑扑翻飞,阳光一地。远处有人吹口琴,断断续续的调子,听不出是什么歌。那些熟悉的声音与
熟悉的环境让佳期觉得安逸,而人生最大的烦恼不过是下周要考西语泛读。
自从分手之后,佳期从来没有梦见过孟和平,大约是没有缘分。
其实一开始还算有缘吧,因为他并不和她同校,而且她还在念大二,他却刚回国不久。那天舞会他是被一位高中同学硬拖去的,谁知
后来没过几天,另一位朋友生日请客,两人在餐桌上又遇见了。
本来佳期根本没想起孟和平来,因为过生日的常剑波恰巧是她室友绢子的男朋友,那天她其实是出于义气去救场的。
后来孟和平一直感慨,说真没想到你那么能喝。
佳期只是笑。
孟和平酒量很好,打小被他爷爷拿筷子沾白干喂出来的,在遇上佳期之前,据说从未遇到过敌手。而佳期的籍贯是浙江绍兴,出文人
才子,亦出好酒。最醇的花雕,要深藏地底十八年,拍开泥封,方才是浓香四溢。她是绍兴辖下古镇东浦人,父亲酿了一辈子的酒,所以
她打从出生,几乎就是在酒香里长大的。当事人寿星与孟和平猜拳,却输得一塌糊涂,几乎要醉得人事不省,她只得出来圆场面,帮着常
剑波接了孟和平几招。
起初孟和平没将她放在眼里,觉得这小丫头不值一提,最后才知道上了当。几樽白酒下去,她不过是眉梢眼际添了几分春色。而她猜
拳更是一等一的高手,后来孟和平一直鄙视她“貌似忠良”。她那时是那种看起来很老实很乖的丫头,交手才知道深不可测。
棋逢对手两个人都喝得起了兴,剩了最后半瓶酒时他说:“我先抽根烟,可以吗?”佳期说当然可以,他随手将烟盒搁在桌上,那精致的
烟盒上印着大朵的茶花与十分动人的诗句:“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佳期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心里一动。
他没找着火,她交给他一盒火柴。他诧异地拿着那火柴,终于认出她来,笑了:“原来是你。”
她也笑:“是啊,是我。”
那天在场的人差不多全喝高了,趴下的趴下,歪倒的歪倒,还有人放声高歌,击箸而唱。满桌唯有他们两个还残存着一丝清醒,佳期
越喝眼睛越明亮,到最后眼波欲流,都觉得快管不住自己了,心里明白自己是喝高了。孟和平其实喝得也已经八九不离十,喃喃地说:“全
都醉了,待会儿怎么回去?”佳期脑子直发木,吐词还算清晰:“走回去呗。”孟和平说:“他们是走不回去了,咱们两个也管不了他们,由他
们这儿躺着吧,我陪你走回去。”佳期笑嘻嘻:“别忘了结账,不然服务员不放咱们走。”
后来佳期一直爱问:“孟和平,你为什么喜欢我?”
孟和平一本正经想了半晌,才说:“你多精明啊,都喝醉了还惦记着叫我先结账,我这样的老实人能不上你的当吗?”
佳期完全忘记自己曾说过那样一句话,只记得那天晚上有很大的风,深秋的夜很冷很冷,走在校园的林***上,跟孟和平有一句没一
句地东扯西拉。学校的路灯永远有一半是坏掉的,隔很远才能看到一点橘红色的光,像是夜的眼睛,温暖而宁馨。后来他问:“你冷不冷?”
不等她回答,就将自己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衣服还带着他的体温,淡淡的陌生气息,沾染着酒的芬芳。她两手笼在长长大大的袖子里,
像一个小孩穿了大人的衣服,可是有一种奇异的熨帖。抓绒衬里柔软如斯,也许真的是喝高了,并不是身体上的暖,那点暖洋洋的感觉仿
佛是在胸口,一丝一丝渗进去。 BY
本帖最后由 上官银曦 于 2008-5-23 19:28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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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说了很多话,从幼儿园吃午饭偷偷扔掉肥肉,到小学时跟同桌划三八线,初中时与老师唱反调,到高考填志愿与家人抵死抗争,样样都是志同道合。说到高兴处佳期喜欢比划,于是长袖一甩一甩,像是唱戏的水袖。他喜欢抢她的话头,佳期喝多了酒,只觉得渴,然后还是要说,也愿意听他说,两个人就那样滔滔不绝地讲下去,自己也好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那么多话,只是要说个不停。最后终于到了她住的寝室楼下,他看到商店的窗子还透着光,于是对她说:“你等一等。”
他去敲开商店的门,买了两瓶酸奶,她像小孩子般欢天喜地,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只觉得如玉露琼浆。他默不做声,将另一瓶再递给她。
“你不喝?”
“都是给你买的。”
她啊了一声,有点不好意思,拿那根管子只是在封塑上划来划去。他重新接过去,默默替她插好了,依旧不做声再递还给她。
她咬着管子,默默吸着酸奶。
酸奶很凉,也很稠,这个季节的酸奶稠得都可以堆起来了。所以她喝得很慢,酸奶不知道为什么并不酸,反而很甜。
他说:“我叫孟和平,你叫什么?”
她有点好笑,到现在都还没有互通过姓名:“佳期,尤佳期。”
他问:“是‘佳期如梦’的佳期?”
“是呀。”
她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佳期如梦,这四个字里正好有她的名字他的姓,但他又不是故意的。
早过了熄灯时间,寝室楼外的院门已经关了,他打量着那铁栅门,问:“你打算怎么进去?”
她仿佛一下子淘气起来:“当然是翻过去啊。”把空酸奶盒投进垃圾桶,拍了拍手:“你瞧着。”
她身手利落得叫人吃惊,三下五除二就攀上了铁齿,踏在两米多高的铁门上还冲他招了招手:“晚安哦!”哧溜一下就已经几步攀下了铁门,一跳一跳的银灰色身影,渐渐消失在晦暗的树影里。
孟和平一直记得,记得她穿着自己的衣服,长长大大的银灰色休闲外套,踏在那样高的铁门上,一手抓着铁栏,得意洋洋地冲他挥着另一只手。背景是沉厚如黑丝绒般的夜空,没有月亮,天上有许多碎银般的星子,风很大很冷,吹得她的长发丝丝散乱,越发显得尖尖脸上宝石样璀璨的眸子,那对眸子比满天的寒星都要亮,仿佛有光芒正在飞溅而出。她笑起来很淘气,露出左边一颗小虎牙,像孩子,更像一个精灵,溜出来误堕红尘,睥睨凡世,他不觉久久地仰望。
佳期回到寝室才发觉自己忘记将外套还给孟和平,外套还很干净,但她还是替他洗了。晾在阳台上,晒得散发着太阳的芳香。绢子看到这衣服哎了一声,不怀好意地笑:“怎么不给人家送回去?”
佳期落落大方:“等明天下午没课,我再给他送去,就不知道他住哪儿。”
绢子笑嘻嘻:“你不知道他住哪儿,可我知道啊。”一五一十将地址告诉她,只差拿纸笔来画示意图了。绢子咂着嘴说:“人家可因为把衣服让你穿了,自己冻感冒了正发烧呢。”佳期不信,绢子急了:“我骗你干吗啊,不信你自己去看看,真没良心。”
下午本来有阅读课,佳期已经走到半道又转回寝室,撂下课本拿起那件衣服,终于决心翘课去看看孟和平。
其实两间学校隔得并不远,她学校的东门与他学校的西门就隔了一条马路。但他住在东区,学校太大,宿舍楼又不好找,她在校园里兜了一大圈,直走出了一身汗,最后才找到。敲了半天门没有人应,隔壁寝室倒出来了人,狐疑地打量她:“请问找谁?”
她有点窘:“请问孟和平是住409吗?”
“他病了,上医院打针去了,刚走。”
没想到真的病了,佳期不由有点内疚,想,反正附属医院离这儿并不远,不如走过去看看。于是寻到医院去,注射区人很多,嘈杂的说话声,夹着电视的声音、小儿的啼哭声……她在一排排的座椅间寻找孟和平,最后才看到角落里有一个人吊着点滴,看着有点像孟和平,埋头正在看报纸。
她在他旁边坐下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来,无意看了她一眼。
她冲他笑,他不由也笑了。
两个人都觉得有点傻,可是他还是很高兴,望着她笑,两个人并排坐在那里,不知为何反倒沉默起来,最后他一个同学经过,与他打招呼:“咦,和平你也在这里?”
“是啊,发烧呢。”
那同学看到佳期:“哟,有女朋友陪着,发烧也幸福啊。”
佳期脸不由红了,孟和平笑了一笑,那同学没说啥就走了。
就这样开始了,周六周日两个人骑车穿梭在校园里——从她的学校到他的学校,他课不多,偶尔跑来她们学校蹭课听,一本正经跟着她
上专业课。像所有的恋人一样,一块儿去食堂买饭,在草坪上晒太阳。
那时连阳光都是晶莹清澈。
一直到放寒假,他送她上火车,她才觉得舍不得,虽然只有一个多月,可是总归是见不着他。
春运期间车票那样紧张,他还是托人弄到了卧铺,买了许多水果零食给她路上吃。她一个人睡在狭窄的下铺,耳朵里塞着随身听,不
停地吃零食,仿佛嘴一停下来,就会觉得难过。他买了很多她最喜欢的牛肉干,她一直嚼得舌头都起了血泡。耳机里莫文蔚的声音一直
唱:“这盛夏的果实,回忆里爱情的香气,我以为不露痕迹,思念却满溢。 或许这代表我的心,不要刻意说你还爱我,当看尽潮起潮落,只
要你记得我。如果你会梦见我,请你再抱紧我……”
火车咣啷咣啷响着,一直向南,一直向南,半夜的车厢,一片漆黑的沉寂。偶尔经过灯火通明的站台,窗帘的缝隙就会透进一线光亮
来。火车停留片刻,又向前疾驰。车厢里的人都渐渐睡去,她睡不着,起来泡方便面吃。拿出康师傅的大碗,只见上头用夜光笔画了一只
肥墩墩的小猪,尾巴还打了个圈儿,孟和平的字一向写得大,那一行字写得更大,在黑暗中发着莹莹的绿光:“小猪,小猪,多吃水果,不
准吃泡面。”
她笑得眼泪噗噗往下掉。
到绍兴时天早就黑透了,下着雨加雪,很冷。站台内外灯火通明,人声嘈杂。她找到公用***给他打***,他寝室的***久久没有人
接,CALL他也一直不回***,也许他回家去了,她只好拖着行李先出站了。
到家也是半夜了,在家里总是睡得特别踏实,她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最后被***吵醒。父亲上班去了,家里没人,她爬起来接,披
着毛毯“喂”了一声,结果是孟和平,他冷得直吸气,说话声音并不清楚:“佳期,东浦怎么这么冷啊。”
她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东浦冷?东浦室内都没有暖气,当然冷,但也没有北方冷吧?等等!东浦冷?!他怎么知道东浦冷?
她裹着毛毯跑到窗前去,看到孟和平站在小小的院子里,冲她挥着手。
还在下雨,他没有打伞,冷得直吸气,口中呼出大团大团的白雾。四周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一切,四围的白墙黑瓦,旧式的木楼已经泛
了黑,小小的青石板中庭里种着兰花,兰花旁却站着他,冬季南方潇潇的冷雨,越发显得有一种不真实的恍惚,她不由问:“你怎么来啦?”
他仰着脸冲她笑。
他进门之后,她又问了一遍:“你怎么来啦?”
他没有带多的行李,就提着一个很小的旅行袋,新买了手机,将号码告诉她。她到自己房间拿出日记本,将他的手机号写上去。他这
才打量她的家,房子很旧,收拾得很整洁。窗棂上头还有精致的镂雕,不知这楼到底是哪一年建的,后窗下就是河,有小舟咿呀摇过,船
上堆满了酒瓮。从半开的窗子望出去,远处都是黑的瓦白的墙灰的桥,桥上有人打伞走过,疏淡得像水墨写意。但这里并不像西塘,镇上
没有任何旅游开发的痕迹。冬季疏疏的冷雨里,连行人都少,偶尔听见窗外的橹声,有的只有一种家常的温馨。他看着她走来走去,忙着
拿干毛巾给他擦头发,给他倒热茶,将自己的热水袋翻出来,灌了热水给他捧着。又问:“吃了饭没有?”
“我想你了。”
她有点不好意思,走过去打开冰箱张望了一下:“要不我给你炒个蛋炒饭?”
“好。”
他一口气吃了三碗,她真怕他给撑着了,所以又掰柚子给他消食。皮太厚,一片片地撕下来,第一瓣最难,他站起来帮忙,拿手使劲
一掰,就开了。柚子的寒香散发在空气里,他吃了一口,说:“酸。”她说:“我尝尝。”刚刚拿起了一瓣还没有撕开,他的唇就落在她唇上。
温软得不可思议。
从前他并没有吻过她,这是第一次,其实他们认识也不过才两个多月,她身子不由微微发抖,他唇齿间只有
柚子的香气,其实是甜的。
最后他放开她,河边有太婆在洗衣服,衣杵捶得“砰砰”响,她心扑通扑通乱跳,仿佛里头也有人在捶着衣杵。她脸红得像要燃起来,揪
着他的衣领,踮起脚来飞快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在小镇上的那几天,过得十分悠闲快乐。
佳期带他到自己爸爸工作的酒厂去看酿酒,当看到堆积如山的酒瓮时,他不由感叹:“怪不得你那么能喝。”
她偷偷地笑。
古镇东浦是黄酒的发源地,所谓的绍兴花雕十之八九出于此间。其实花雕后劲绵长,佳期的父亲十分喜欢孟和平,因为他喝起酒来十
分稳重。
佳期的父亲说:“酒品如人品。”
孟和平并没有问起她为什么没有母亲。
黄昏时分她带孟和平去徐锡麟故居,基本没有什么人,冷冷清清的旧宅,数重院落,淡兰疏竹,像是旧电影里的场景,光与影都是旧
时光的重叠。很冷,又下雨,他一直牵着她的手,故居里头连导游都没有,她念铭牌上的说明给他听,两个人慢慢走。
她终于告诉他:“我很小的时候,妈妈就走了,我一直没有见过她。”
孟和平捧着她的手,呵着气替她取暖,认真地听她讲。
“后来有次跟同学吵架,才知道我妈妈是跟别人走了。我不难过,只是觉得有点遗憾,真的。我想过,在那个年代有她的勇气,实在是
难得的。她虽然抛下我,但我并不恨她。”
她表述得很糟,有点语无伦次,但他听懂了,并没有说旁的话,而是轻轻地吻了吻她的额头。
她觉得很安心,因为有他。
佳期没有睡好,隔天顶着黑眼圈上班,偏偏公司借了电视台的摄影棚拍广告,佳期守现场,恰巧在走廊里遇上阮江西。
她穿套装气质高贵,胸襟上式样别致的黑珍珠胸针端庄得体,明眸如点漆,光亮美华如能照人,对佳期倒是十分亲近:“工作结束后可以下楼喝咖啡吗?”
佳期答应了她。
结果两个人却跑到附近小店去吃水果冰,仿佛大学时代的室友,烈日炎炎的下午,各自对着一盏雪莹如山,堆满了琳琅的水果,空气
里似有蜜汁的香,慵懒而幸福,令人不知不觉连说话的语调都放慢了。
阮江西在某些小处神似阮正东,吃到桃子会微微眯起眼睛,抿起嘴角,就像是一只猫咪。
她讲许多琐事给她听:“我哥小时候可皮了,爬高上低,无恶不作,他跟和平两个出了名的人憎狗嫌。白天的时候车没停车库里,都停
操场后的树阴底下。大中午的,人家都睡了午觉,他们两个人拿桶舀了沙子,硬将一溜儿小卧车的排气管全给灌上了。到下午的时候,司
机们上车一发动,噗噗两声,全熄火趴下了。还以为敌特搞破坏,后来警卫团的人带着警犬搜车,才知道排气管全让人给堵了,汇报上
去,我爸气得大骂,说再没别人了,准是阮东子跟孟和平那俩小王八蛋。那天我爸把我哥狠揍了一顿,就为这事,我姥爷气得好几天没理
我爸。我哥就是叫我姥爷给宠的,后来姥爷过世的时候,我哥还在国外,赶回来的时候已经迟了。我这辈子头一回看见我哥哭,就是在姥
爷的病床前头,抓着我姥爷的手就是不肯撒。那么多人劝,说得给首长换最后的衣服,我哥拼死拼活不让他们将姥爷弄走,最后还是我妈
和我硬将他拉开了。你没看到当时他的样子,哎……”
她的眼中有点点的亮光, “其实我哥这个人……”
佳期静静地停了一会儿,说:“他人很好,只是我跟他并没有什么。”
“我知道,”阮江西明亮的眼眸中浮着淡淡的水雾,“他这回吐血,其实不是胃出血,我们都瞒着他,是肝癌——当年我姥爷也是这病,
可我哥还这么年轻,他才三十三岁……”她哽住了泣不成声,佳期也呆住了。
肝癌——这两个字,她怎么也不能和阮正东连起来,他怎么可能得肝癌?他那样一个人,在壁球场上能轻松打完英式五局,可以在泳池
一口气游标准道来回……他那样一个人……怎么可能得肝癌?
“医生说就算做移植,成功率也就在四五成,而且现在肝源紧张,哪怕拿着钱也得等……”她说着说着就痛哭失声,“我妈这几天急得和什
么似的,还瞒着我爸爸……”佳期从来没想到事情会是这样残忍,而阮江西用手捂着脸,哭得像个小孩子。佳期手足无措,只能递给她纸
巾,听她断断续续地说:“所以我就想……就顺着他点……他能高兴……”
大团大团洁白的纸巾濡湿了,握在手中仿佛开得半凋的百合,而阮江西的声音酸楚:“我哥待你好——旁人看不出来,只有我知道,他
就是这样子,嘴上从来不说。所以,佳期,我请你帮这个忙,哪怕只是哄他,就让他高兴两天。”
佳期心里像是煮沸了的四川火锅,苦辣酸甜泛在水深火热,也不知是什么一种滋味。
阮正东待她好——这好也像他的人,总叫人琢磨不透。他确实有他的好处,有次她不当心得罪了要害部门,对方有意找碴,连累公司一
个重要的case没法往下做,老板气得拍桌子大骂,叫她自己闯的祸自己收拾,她一趟一趟地跑,赔尽了小心,到最后几乎绝望,站在那栋
气势宏伟的办公大楼之前,只差没有掉眼泪,恰巧遇上他,见到她咦了一声,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勉强笑了一下,说没事,来找人办点事情,他哦了一声,她向来不知道他是做什么的,随口问:“你怎么也在这儿?”他笑,说:“我
跟你一样,来看某些公仆的脸色。”只问:“要不要搭我的车?”他开车将她送回公司去,那天她心情出奇恶劣,一路上他也没有多问,谁知
过了几天,相关部门突然一下子收起晚娘面孔,主动打***来,见着她也客气得不得了,不仅痛快地给了批文,最后那主任还专门托她向
老总问好,嗔怪她:“原来你们王总是正东的战友,应该早说的呀,直到昨天正东在***里提起来,我才知道。”
正东正东,叫得她晕头转向,后来才想到,原来是阮正东。心想这阮正东扯谎可真不眨眼,自己老板从来没当过兵,都能成他战友。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来龙去脉的,但他这随口一句话,已经帮了她的大忙。为此她专门打***请他吃饭,预备向他道谢。他接了***,依旧是那种心不在焉的口气,自顾自说下去:“你请我吃饭?为什么啊?是不是你生日?我这两天在国外,吃饭就不必了,生日礼物你自己先上珠宝店去挑,回头我叫人送卡给你结账。”
倒待她与旁人无异,视她主动请吃饭为敲诈勒索,她一时哭笑不得,说:“我不要珠宝,你给现金得了。”
他顿一下,但干脆地答:“也行。”
结果最后这顿饭她还是请了,三更半夜***铃声大作,惊得她爬起来接,结果是他:“前阵子不是说请我吃饭,快来请客。”
她睡眼惺忪抓起闹钟看,已经是将近凌晨一点钟,她一下子又躺回去:“别开玩笑了,都半夜了,我要睡觉,明天还要上班呢。”
“佳期,尤佳期,我没跟你开玩笑,我刚刚从机场回来,航班晚点了,我现在饥寒交迫着呢,快来请我吃饭。”
她困得几乎要哭:“你在家泡碗方便面不就得了。”
“方便面那种东西是人吃的吗?快起来,请我去吃点热的。飞机上的东西真不是人吃的,我饿了二十多个小时了,快点起来。”
她几乎是奄奄一息:“你自己去随便吃点什么呀……我要睡觉……”
“快起来!说话要算话,尤佳期!尤佳期!不许睡,你快下楼,我就来接你。”他在***里不折不挠,最终她被吵得没有法子,垂死挣扎
一样爬起来,洗了把脸就换了衣服下楼,头发胡乱绑了个马尾,连妆都没有化,清汤挂面的一个人,只怕连眼睛都是肿的。深秋夜寒如
冰,冻得她边等边跳,北风瑟瑟,吹得透心凉,冷得直吸气,只恨没套上羽绒服。好容易等到了他,他竟然还笑容可掬:“老远看着你蹦啊
蹦啊,跟小白兔似的。”她只差破口大骂,被车里暖气吹着,半晌才缓过气来。
在车上还是七荤八素,结果下车来举头一看,餐厅灯火通明,俊男美女衣香鬓影,三更半夜都还衣冠楚楚在吃消夜,她一时惊诧:“大
冷的天,都半夜了还有这么多人吃饭啊?”
他拖着她大步流星往里面走,边走边数落:“我还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只有你这种人才会十点钟就上床睡觉,真丢人,跟小朋友似的。
回头多吃少说话,少给我大惊小怪。”
结果半夜吃到热气腾腾的蟹黄小笼与煲仔云吞,汤汁鲜美得她几乎连自己的舌头都吞了下去,而且小笼与云吞能花多少钱,她觉得过
意不去,问:“要不点两个菜吧?”阮正东似也意犹未尽,叫过侍者来:“加一蛊极品天九翅,再给她也来一蛊鲜果捞官燕。”气得她呱呱叫:
“你这人怎么能这样心狠手辣?”
他慢悠悠吃鲜虾云吞:“要吃就要吃饱呀,飞机上的东西简直令人发指,我一直饿到现在,又说你请客,还不让我吃饱?”
鱼翅这种东西能吃饱?她狠狠瞪着他。
他安慰她:“别怕别怕,这里的鱼翅和燕窝都不贵。”
不贵?不贵才怪。三更半夜拖她出来请客,他竟然就下这样的毒手。而且这里地方虽然不大,却俨然是顶级餐厅的做派,给女士看的
那份餐牌上根本没有标价,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