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武侠小说—— [英雄志]——作者孙晓 [连载中]23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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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9 08:31
刘凌川又惊又痛,他自知不是对手,急忙向后跃出,向师兄钱凌异叫道:“四师兄!咱们快走!”BR 钱凌异此时正大占赢面,只要再过几招,便可拿下那无礼至极的张之越,他哈哈一笑,回话道:“不急着走!等我宰了这老东西再说!”他阴森森地望着张之越,竟没发现自己的师弟处境堪虞。BR 张之越何等机灵,早将店中情势看得清清楚楚,便接口道:“钱老兄啊!等你宰了我这老东西,你师弟早被人杀成死东西啦!”BR 钱凌异大怒,手腕一振,内力送出,“无形剑影”使的更是凌厉之极,张之越见对方招式加快,更是难以招架,只有节节后退。BR 两名少女见师叔危急,急忙叫道:“阿傻,快救师叔!”BR 人影一闪,那疯汉已如飞鸟般向前扑过,钱凌异听得背后劲风大作,吃了一惊,回头望去,却见一柄长剑当着门面刺来,刘凌川惊道:“师兄,小心点!”BR 钱凌异听这剑风声劲急,已知剑尖凝聚的真力实在非同小可,连忙避了开来,心道:“这人内力深厚,倒是个劲敌。”他转身一劈,剑影刺向那疯汉肩头,这招称作“声东击西”,乃是“无形剑影”的绝招之一,剑尖明的点向肩头,其实却朝腰间削去,料来那疯汉定会惨死当场。BR 那疯汉实在傻得厉害,竟全然不知危险,只是大喝一声,对着钱凌异当头一剑劈下,这招力道奇大,招式却笨拙无比,大出钱凌异意料之外,眼看那疯汉使的是两败俱伤的剑法,钱凌异若不闪避,那“无形剑影”虽能刺伤疯汉腰肾,但自己的脑门却非给砍成两半不可,慌忙之间,只有向后退开一步,轰地一声响,板桌已给劈成两截。BR 客店中的伙计见状,无不吓得飕飕发抖,都躲到后厨去了。此时张之越早已缓下手来,他见疯汉这招虽然笨拙,但一招间却把那不可一世的钱凌异逼了开来,不禁大声喝彩。BR 伍定远此刻也在暗暗观看那疯汉与钱凌异激斗,他见方才这疯汉招数大开大阖,已改使铁斧的武功路数,伍定远心下明了,心知这疯汉的武功当是战场上的一路,若非这长剑太不称手,适才那招绝不只让钱凌异仓皇后退而已。BR 那疯汉虎吼一声,揉身再上,宛如疯狗咬人,又似村妇撕打,长剑一会儿直劈,一会儿斜砍,便是全不会武功的人,怕也使不出这么难看的招式。钱凌异吃了一惊,也不知要如何抵挡对方的武功,连忙往后退开。BR 十来招一过,那疯汉竟然大占上风,他手上招式虽不美观,威力却是奇大,竟逼得钱凌异满场游走,全然不敢与他正面交手。BR 斗到酣处,钱凌异的袖子给那疯汉划破,他急急往后一跳,喝道:“你…你这是‘方天画戟’的工夫,你到底是谁?”BR 那人呆呆一笑,嗤嗤地流着口水,转头向娟儿道:“娟儿姊姊,他问我是谁?我要不要跟他说?”BR 眼看激战之间,这疯汉竟然转头与人说话,可说对敌手轻蔑之至,钱凌异狂怒之下,顾不得自己宗师身分,立时举剑一挑,便向那疯汉咽喉刺去,众人齐声惊道:“使不得!”娟儿更是尖声惊叫,俏脸惨白。BR 伍定远心下大怒,这钱凌异好不卑鄙,眼见人家是个疯子,居然还趁人之危,真可说是十足十的真小人。BR张之越正要出剑去救,蓦地那疯汉转头过来,呵呵大笑道:“老兄你中计了!”猛地伸出两指,放在自己的颈边,钱凌异收剑不及,霎时之间,无形剑影的剑尖竟给那疯汉捏住。BR 张之越一愣,立时哈哈大笑,道:“傻小子!真有你的!”BR 众人见状,莫不大为震惊,钱凌异心下更是惊骇,原来那疯汉故意与人说话,其实是故意卖个破绽,引得钱凌异提剑来攻,这剑影本来无影无踪,但钱凌异一心攻向那疯汉的喉头,便被那疯汉算定了“无形剑影”的剑路,以极险招式破了钱凌异的成名功夫。可说武功机智,兼而有之。BR 那疯汉嘻嘻哈哈,想将钱凌异的“剑影”夺过,钱凌异双手使劲回夺,那剑却像是给铁钳夹住一般,难以移动分毫。一旁刘凌川抢过弟子配剑,猛向那疯汉背后暗算,张之越冷笑道:“昆仑门徒,只会偷袭招数么?”BR 待要上前接招,那疯汉已咳地一声,吐出一口脓痰,这痰去势劲急,霎时正中刘凌川的鼻梁,只弄得他满脸污秽,狼狈不堪,长剑便缩了回去。但那疯汉吐痰攻敌,手上劲力略松,钱凌异趁势便将长剑夺回。只是钱凌异虽然抢回长剑,但一个用力过猛,剑柄回撞在自己的胸口上,顿时痛澈心肺。BR 钱凌异伸手捂胸,缓缓调节内息,眼见成名绝技“剑影”竟被一个疯子在一招内破去,不由得脸上无光,当即说道:“阁下好高的武功,到底是何方神圣,可否示下大名?”BR 那疯汉面露痴呆,嘻嘻哈哈地道:“好啦!这就告诉你吧!”他哼哼冷笑两声,嘴唇微动,便要说出自己的姓名,伍定远心道:“这人武功高强,足以开宗立派,却不知是何方神圣。”当下也专心聆听,要把这人的来历听个明白。BR 眼看客店众人个个神情专注,都在等他说出自己的名号,那疯汉仰天长笑,大声道:“你们听好啦!我坐不改名,行不改姓,早上要吃三碗饭,晚上最爱啃鸡腿,人称‘阿傻’就是我!”跟着指着钱凌异道:“你是‘大傻’,比我‘阿傻’还笨!”BR 满堂人众登时哈哈大笑,连店小二也在掩嘴偷笑。BR 钱凌异见这人如同白痴,一时只觉霉气冲天,想不到自己一身武艺,竟会输在一个疯子手中,不过道上吃顿饭,竟吃掉自己一世英名。但对方武功比自己为高,眼前也不能再找他报仇雪恨,只有日后约了金凌霜、屠凌心,再过来寻仇了。他略一拱手,叹道:“阁下既然不愿以真名示人,那也就罢了,后会有期。”BR 一名弟子道:“师叔,我们怕什么?他不过是个疯子……”话声未毕,脸上已吃了钱凌异一记热辣辣的耳括子。BR 伍定远心道:“这弟子当真笨得厉害,他说这阿傻不过是个疯子,那他师叔不是连疯子也不如?这人的口才也真是差劲了。”BR 眼见那弟子挨了一记耳光,其他人哪敢再说,急忙跟着走了。BR 伍定远见昆仑众人已走,松了一口气,张之越见他若有所思,便走了过来,向他道:“这位兄弟,刚才你掷筷的手法可真帅啊!”BR 伍定远道:“不敢,在下只是见这位朋友有难,忍不住多事,可让诸位见笑了。”BR 张之越笑道:“兄弟说话太谦虚啦。若不嫌弃,一起喝杯酒如何?”他不待伍定远回答,便已拉了他的手坐下,状甚亲匿。适才阿傻危急之时,若非伍定远起意相救,只怕这阿傻武功再高,也要不明不白地死在贼子手下,张之越念及这份人情,对他神色自是不同。BR 伍定远本想推拒,犹疑间,忽见艳婷娇媚的目光正自望向自己,他心念一动,想道:“也罢!难得来到中原,不妨多认识几个英豪吧!”也就不再急着离去了。BR 张之越当下便治了一桌酒席,与伍定远共饮,两名少女及那疯汉也一起相陪。BR 众人互报姓名,那师姐名叫艳婷,另一名教训那疯汉的少女叫做娟儿。众人请教伍定远的名号,伍定远心道:“我现下有案在身,绝不能暴露行踪。”便胡乱捏造了个假名,说叫胡元。那胡乃是胡说八道的意思,至于元字,则是远的化称。BR 张之越敬了一杯酒,笑道:“这么大冷天的,胡兄要往何处去啊?”BR 伍定远道:“在下平日做点小生意,为了一宗***,需往京师一行。”那这话倒也没说谎,只是这宗***非比寻常,乃是那关系燕陵镖局八十三口性命的羊皮。BR 艳婷微笑道:“胡大爷,听你口音,好似是陕甘人士。我可有说错?”BR 这话要是旁人说来,非让伍定远大起戒备之心不可,但他见艳婷玉雪可爱,自也不会多心,只是一笑,道:“姑娘好生聪明,就这么一猜,便知我的来历。”BR 艳婷嫣然一笑,说道:“胡大爷客气了,我小时在西凉住过,知道当地说话的口音习惯。”BR 伍定远大喜道:“原来姑娘是我的小同乡,来、来,他乡遇故知,我敬你一杯。”BR 艳婷浅浅一笑,眼波流动,说不出的娇媚。她用西凉土话道:“胡大爷,我先干为敬。BR”BR 伍定远举起杯来,望着艳婷娇媚的面孔,忍不住一叹。此番他匆匆离乡,听得西凉土话,忽地想起故乡人事,心中酸楚难忍,这杯酒竟是咽不下去。众人以为他思乡情切,只不住劝酒。BR 小客店外风雨交加,但店中满是温情温暖,伍定远饱历沧桑,身怀不白之冤,原本满心悲愤,此时终有了些温馨之感,心下不禁喟然。BR 席间众人闲聊,伍定远极为关心灵音诸人的安危,便问道:“方才听各位说起少林寺,还说少林和昆仑有仇,不知详情究竟如何?”BR 娟儿笑道:“胡大爷不是生意人么?怎么对少林寺这等关心,难不成他们的剃头刀是你卖的?”BR 伍定远见她一语戳破,忍不住面上一红。BR 张之越却是老江湖,他一见伍定远的面,便知他也是武林同道,想来多半有些麻烦,这才不愿说出真实身分,当下也不以为意,笑道:“不瞒兄台,这次少林与昆仑两派间的事情闹得很大,现下已经惊动了少林寺的方丈,少林方丈担忧昆仑山下手杀害灵音,听说他还亲自遣使,请昆仑山放人。只是昆仑山的掌门丝毫不加理会,不知此事少林要如何善了。”BR 伍定远摇头道:“难道少林寺不知燕陵镖局的事情吗?”BR 张之越道:“这当然知道,那名捕快下手杀害燕陵镖局满门,手法毒辣,现下少林寺也到处在找他,不管是不是这人干的惨案,总之要叫他说个明白。”BR 伍定远脸色铁青,又多了一方人马在追杀自己,真不知从何说起。BR 席间又聊起那疯汉,伍定远道:“这位大侠可是有病在身?我瞧他神色不大对。”BR 张之越叹了一口气,道:“我师兄两年前到华南办事,路上见到这人,他当时被一群乡民围殴,说他诈赌。我师兄见他相貌不凡,人又近中年,不忍他被毒打,就出手救了他。这小子无亲无故,武功忽高忽低,头脑又不清楚,我师兄想要放他自己生活,也是不妥。只好把他带回九华山。其实这小子除了爱赌上两手,也没别的坏处。”BR 那疯汉一听到“赌”字,原本痴呆的神情忽地一变,神色极是兴奋,从身上摸出了两个骰子,叫道:“大!”果然掷出了一个大,伍定远见他手法颇见熟练,难怪会被乡民视作诈赌的郎中了。BR 那少女娟儿怒道:“阿傻,你就知道赌!人家在说你的事哪!”BR 那疯汉似怕极娟儿,忙收起骰子,缩在一旁。BR 娟儿见他似受了惊吓,柔声道:“阿傻,你乖乖的别赌,就没人会骂你,知道吗?”BR 那疯汉点了点头,一张豪迈世故的脸,露出了白痴般的笑容。娟儿见他神色痴呆若此,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天真的脸上露出一丝愁容。BR 艳婷掩嘴笑道:“师妹啊,你这般管他,倒似是…倒似是…”BR 娟儿脸上一阵红晕,娇嗔道:“倒似是什么?是他娘是不是?师姐你可真坏……”说着伸手去骚艳婷的痒。BR 艳婷脸上一红,笑道:“那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说。”说着伸手格开。BR 伍定远见两名少女打闹,脸上也泛起微笑,道:“这人若是不傻,以武功而论,当是一代英杰。贵山掌门可曾看出他的师承来历?”BR 张之越摇头道:“他武功太杂,连我掌门师兄也看不出他的师承。我这次下山,一半也是为了打听他的来历,不过仍旧一无所获。”BR 伍定远见疯汉吃的满身油腻,还将手上的油脂往娟儿身上乱擦,艳婷笑道:“师妹,你儿子又找娘亲撒娇啦!”BR 娟儿啐了一口,满脸红晕,却也不来回嘴,只拿起手巾,细心地替那疯汉擦拭,那疯汉眯着眼直笑,却是一幅大肆享受的模样。BR 伍定远心道:“这疯子居然可以大享艳福,比我这明白人还快活许多。”他叹了口气,道:“这位疯老兄能有九华山诸位照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BR 张之越道:“看他这样下去,终究也不是办法。这人脑子清楚时,说话头头是道,不过大半时间都像这个样子,连自己是谁也认不得。不过他身上有个特征,胡兄见多识广,也许能看出些什么。”BR 伍定远哦地一声,奇道:“这人还有特征?”BR 张之越点了点头,低声道:“婷儿、娟儿,你两人先回避一下。”BR 娟儿皱眉道:“又要看那刺花么?”BR 伍定远见张之越点了点头,心中便想:“刺花?什么刺花?”BR 张之越催促道:“你们快出去吧,这位胡大爷长年行走江湖,说不定也见过这刺花,咱们何不一试?”BR 娟儿叹息一声,道:“也好!死马当作活马医吧。”二女便自离房,暂到外头等候。BR 伍定远听他二人说得郑重,心下便也好奇,只想看看那疯汉身上的认记,张之越道:“阿傻,把外衣脱了,给人家看看你背后的老虎。”BR 阿傻嘻嘻傻笑,道:“又要看我的老虎么?看一次一两银子。”BR 张之越啐了一口,却真的取出一两银子,交在阿傻手里。BR 伍定远微微一笑,看来这阿傻虽然傻呼,却也知道银子的好处。BR 阿傻收下银子,大声道:“老虎来了!你们可看好啦!”转过身去,便自解开衣衫,只见阿傻背后真刺了只猛虎,只见那猛虎栩栩如生,正自张牙舞爪,一步步地行下山来。那阿傻虽然人近中年,但皮肤仍是白皙光滑,那刺花在他雪白的肌肤上一衬,更显得刺眼。BR 张之越指着背上一处,道:“你看,这儿还有两行字。”BR 伍定远定睛看去,赫见猛虎之旁尚题着两句辞,见是“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两句话,那猛虎额上却有个“西”字。BR 伍定远“咦”了一声,只觉这刺花好生眼熟,便道:“我好像看过一模一样的刺花,只记不得在哪儿见过。”BR 张之越大喜道:“胡兄日后想起,稍个信给我,感激不尽。”BR 伍定远低头思量,想道:“我一定看过这刺花,却是在哪儿见过呢?”BR 正想间,那门外娟儿已等不及了,便自开门进来,听得伍定远知道刺花来历,一时大喜,只拉着他问东问西,伍定远给她这么一搅扰,更无法静心思索,脑中只是乱成一片,只好哼哼哈哈,随口敷衍。BR 众人痛饮至深夜,这才各自回房歇息。BR 到得第二日午间,九华山收拾已妥,便欲出发。艳婷道:“胡大爷,你往北京,恰与我们顺路,不如一起动身吧!”BR 伍定远虽然对这群人颇有好感,但自己身怀要物,不便与武林人物同行,便道:“姑娘好意,在下心领。不过我自己一人独来独往的惯了,各位还是先行一步吧!”BR 艳婷见他不允,也不便再说什么,只好道:“胡爷,你路上多保重。我们这就走了。”伍定远见艳婷一张清秀的脸上颇有关切之意,心想:“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相会?”BR 正想间,那张之越已走了过来,将手搭在他的肩头,亲亲热热地道道:“胡老弟,待你大事一了,上我们九华山来住上几天,如何?”BR 伍定远心中一喜,他以后还能否回到西凉,自己也不知,却突然交到了几个好朋友,有了个去处,忙道:“多谢张大侠,小弟事情办完,必来叨扰。”BR 艳婷灿然一笑,道:“胡爷,我们走啦!”BR 众人举手作别,伍定远看着九华山众人离去,心中一片惆怅。他翻身上马,慢慢朝东北行去,此时日已西斜,映的满天云彩缤纷变幻,煞是美丽,秋风吹来颇有寒意,伍定远见只剩自己孤伶伶地一个人,不由叹了口气。BR 想起京师之行必然艰辛,不知能否见到王大人,为自己洗冤报仇,更感心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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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TRONGFONT color=#ff0000 size=4第八章 泪洒京城/FONT/STRONG/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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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行到京师,已是冬日。BR 北京繁华,伍定远久居西凉,自然事事透着新鲜,但他身有要事,那来的心情游览,便找了间客店住下。BR 伍定远安顿好行李,便找来店小二,问道:“京中有位王宁大人,你可知道他府邸何处?”BR 那小二笑道:“这京中好玩好看的地方多了,有天桥杂要,有长城奇景,您老不去这些好地方,却去那王府胡同干什么?”BR 伍定远微微一笑,摸出了一小锭银子,塞在那小二手中。BR 小二忙陪笑道:“原来客官是朝廷中人,小人多有冒犯。”说着把王府胡同的去路仔细说了。BR 伍定远决定趁着黑夜,拜访王宁大人,以防露了行迹。此时天色尚早,他闲来无事,便坐到客栈二楼,叫了些酒菜小酌,也好解些烦闷。BR 他看着街上携来往攘的人潮,正惊讶于京中风华,忽听大街上锣鼓喧天,却是有大官出巡,伍定远一向住在偏远地方,从未见过京官出游的威势,连忙站起身来,抬头眺望。BR 他远远看去,只见一列官兵押着十余辆囚车,在闹街缓缓而来,原来是死囚游街示众,倒不是官员出巡。伍定远见场面浩大,心道:“不知是何方囚徒,怎地如此穷凶极恶,竟要这许多人来监斩。”BR 往日在西凉时,除非遇上杀人要犯,否则绝少游街之事,他心下好奇,想见识这贼徒的面貌,便细细去看。BR 十余辆囚车行来,为首带头的是名太监,伍定远过去从未见过太监,只见他骑在马上,手上拿了柄拂尘,全无胡须,便如戏台上做戏的一般。那太监身前跟着一名武官,手上牵着那太监的座骑,神态却甚恭谨。BR 伍定远心道:“看来戏子演得没错,太监真是长这个样子。”BR 低头再看,却见首辆囚车立了个牌子,上书“都察院左都御史张温通敌卖国,满门凌迟处死。”车里跪着一名老者,大大的睁着双眼,满脸都是愤怒不平。后头囚车押了数十名男女老幼,不住啼哭。BR 伍定远心下一惊,想道:“原来这死囚是朝中大臣!”他向来不熟朝政,不知那张温是何许人,更不知他何以通敌卖国,只得一言不发,皱眉观看。BR 囚车缓缓前行,那街上原本热闹喧哗,此时却静若深夜,四下百姓更远远避开,躲在街角,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了。伍定远见了这气势,心下自也一凛,忙缩到窗后,就怕惹祸上身。BR 大街上安静无声,气氛甚是肃杀,忽听唧唧聒聒的声响大作,不知怎地,竟有大批鸡只奔入街心,伍定远惊奇之间,忙又探头去看,却见一名鸡贩神色慌张,正赶着鸡只回笼,一旁却有两个孩子大声啼哭,伍定远一见之下,便已明白,看来那两个孩子不知官兵的厉害,嬉戏间居然打翻了鸡笼,这下定要闯祸了。BR 大批鸡只四下跳跃,一时满街乱窜,奔到了囚车之前。那宦官跨下座骑给鸡只一惊,啡啡嘶叫,登时人立起来,那宦官给座骑这么一掀,抓不住马鞍,便自离鞍而起,只见他在空中一转折,稳稳地落在地上,显然身有武功。但后头十余匹马不及停下,猛地撞了上来,霎时间大街上马嘶鸡鸣,乱成一片。BR 那鸡贩吓的脸都白了,按住了两个孩子,跪在地上,只是发抖。那牵马的武官面色铁青,重重一脚踢在那鸡贩头上,怒道:“做死么!连几只鸡也看不牢?”BR 那鸡贩吃痛,却不敢乱动,只是趴在地下,喘息道:“军爷责罚的是,小人万万不敢了。”BR 那武官哼了一声,又踢了他一脚,大声道:“下次给我多长只眼!否则有你一家子受得了!”跟着转身回去,向后头的十来名军官道:“没事了,大伙儿这就走吧,可别误了监斩的时间。”BR 忽听一声尖叫,跟着啪地一声大响,伍定远远远望去,只见那武官摔在地下,却是吃了那宦官一个耳刮子。BR 那宦官尖声道:“这死百姓把本座掀下马来,你这样踢他两脚就算了吗?”说着喝道:“来人!给我重重的打!”BR 一旁军士闻言,提起军棍,对着那鸡贩一阵乱打。那鸡贩头破血流,仍勉力跪着,两个孩子哭道:“别打我爹爹!”奔了上去,急急抱住军士的腿。BR 那宦官怒道:“反了!反了!大的不听话,小的也作怪,都给我打!”BR 军士们暴喝一声,伸手将那两个孩子纠住,跟着猛煽耳光,孩子们吃痛不过,呱呱大哭起来,嘴角都给打得出血。BR 伍定远心下不忿,想道:“这宦官好跋扈!何必这般辱打百姓?”他心生不忍,便想奔入街中阻止,但忽地想起自己身怀要务,绝不能在此现身,当下只有转过头去,不忍再看。BR 猛听一阵哈哈大笑,远处街边十余骑奔来,马上诸人衣衫华贵,都作武官打扮。一名胖大男子冷笑道:“薛副总管,不过要你押个人,连这点事也办不好么?快别胡闹了,江大人等着监斩哪!”BR 那姓薛的太监怒道:“江充是你们主子,咱们东厂可不吃他那一套!”嘴上喋喋不休,人却已上了马。他见那鸡贩兀自跪倒在地,尖声骂道:“都是你这下贱东西,误了咱家的大事!”BR 那鸡贩给打得鼻青脸肿,只在地下拼命叩首,便在此时,那姓太监手一挥,不知用了什么手法,竟将那鸡贩的脑袋切了下来,霎时鲜血喷洒街心,将大街都染红了。伍定远大惊失色,料不到那宦官竟会出手杀人,一时只惊得呆了。BR 那鸡贩的脑袋骨溜溜地滚到地下,他两个幼子神色大悲,一同冲了上去,哭道:“爹爹啊!”一个抱住了爹爹的头颅,一个抱住了爹爹的身子,鲜血沾满了全身,都在痛哭出声。BR逃散的鸡只似感好奇,只围了上来,侧头看着两个可怜孩子。满街行人见了这等惨祸,都只飕飕发抖,无一人敢动上一步。BR 那宦官冷笑道:“这一家三口都不是好东西!全都该死!”右手慢慢抬起,立时便要对那两个孩童下手,神态大见残暴。BR 伍定远深怕那两个孩子又要遭到毒手,连忙从怀中取出飞天银梭,只要情势一个不妙,便要出手救人,却在此际,那几名衣衫华贵的武官骂道:“别再胡闹了!快快走啦!”说着掉转马头,迳自走了。BR 那宦官见大队人马自行离开,便哼了一声,放下手来,狠狠瞪了那两个孩子一眼,跟着迳自驾马离开。BR 十余辆囚车开拔,缓缓离去。旁观街坊见两个孩子逃脱性命,急忙奔了上来,将他们匆匆带开,深怕再有祸事生出。远处囚车中哭声不绝传来,与那两个孩子的哭声交错迭起,令人为之鼻酸。BR 伍定远见了这等惨事,只觉怒气填膺,心中直骂:“死太监!狗宦官!”恨不得能冲上前去,将那宦官一刀砍死,正气愤间,忽听邻桌一人恨恨地道:“可恨太监误国,杀害忠良!奸臣把持朝政,是非不分!”BR 伍定远听这声音满是悲愤之意,连忙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儒生,满脸气愤,正自破口大骂。BR 伍定远正想上前攀谈,忽地心念一动,想道:“京城高手如云,到处都是朝廷的眼线,我可小心了。”便强自忍住,只低头喝酒。BR 却见隔桌另一名酒客走了上来,向那儒生道:“老兄啊,听你骂得厉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那酒客穿得甚是体面,看来是名商贾,伍定远听得有人问话,自也感到关心,连忙侧耳倾听。BR 那儒生气忿地道:“世道不古,方今正道不张,奸佞势大,江充、刘敬这两大贼子带着八虎作奸犯科,朝廷给这帮贼人把持,如何会不乱?”BR 那商人哦地一声,道:“我人在外省,不知京中的事,这江充、刘敬又是什么人了?”BR 那儒生冷笑道:“江充、刘敬这两人是朝中的罪恶渊薮,他两人一个手握权柄,一个掌管东厂,不知整死了多少人,刚才那位张温大人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BR 伍定远心中一凛,江充这名字他是听过的,怀中的羊皮便与此人有关,只是伍定远过去不熟朝廷之事,虽知羊皮与江充有关,却苦无机会打听此人的来历,想不到一入京城,便听得这他的恶劣事迹。看来绝非善类。BR 那商人问道:“听老兄之言,难道张温大人是被人诬陷的?这中间又有什么故事么?”BR 那儒生叹道:“这几年被江充斗垮的大臣,那还少了吗?一个个都被撤职查办,遣反原籍。只是张温大人太过激亢,先弹劾东厂的刘敬,又与按察使江充结怨,弄到两派的人一同陷害,落了个抄家灭族的下场。”BR/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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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商人奇道:“怎么江充与东厂不是一伙的吗?”BR 那儒生摇头道:“这两派狗咬狗,一嘴毛,都不是什么好东西。”BR 那商人“哦”地一声,颇感惊奇,问道:“此话怎说?”BR 那儒生道:“这江充势力甚大,下辖锦衣卫,手握军机,目下就数他权柄最为惊人,若说朝廷有谁能与之争锋,便是另一个奸臣刘敬了。此人任职东厂,也是一个残忍好杀的奸恶之徒。这两派人马各自拉拢大臣,无所不为,遇到忠义之士,两派就一同陷害。彼此之间,更是争斗不休,无日或歇。”BR 那商人听得目瞪口呆,惊道:“难道朝中已经无人主持正义了吗?”BR 那儒生叹道:“这年头读书人不行,没骨气。反倒是几个武人颇有作为。好似那征北大将军柳昂天柳大人……”BR 那儒生话正说到一半,突然被人一把揪住,伍定远急忙看去,只见抓住那儒生的人身穿红袍,腰上悬了钢刀,神态狰狞。伍定远心下一凛,暗道:“是锦衣卫的人!”BR 那军官抓着那儒生,骂道:“他奶奶的,你这家伙乱放什么狗屁?江大人的名字,也是你叫得的?”BR 那儒生怒道:“他又不是皇上,我何必避讳他的名号?”BR 那军官大怒,喝道:“你还敢说!”右手高举,刀光闪动,便要一刀斩下,伍定远吃了一惊,连忙掏出银梭,正要出手相助,却慢了一步,只听咚地一声,那儒生的脑袋滚落在地,霎时鲜血洒满一地,酒楼客人见了惨祸,立时大声惊叫起来。BR 那军官见酒楼众人惊慌,立时喝道:“这人擅议朝政,已犯死罪,我这是就地正法,为百姓除害!你们却怕什么?”BR 众人见他满面怒气地朝自己望来,急急低下头去,无人敢做一声。BR 伍定远气得全身发抖,但人已死了,他又能如何?只能随众人低下头去,暗自忍耐。BR 只见那军官踏上一步,一把揪起那商人,喝道:“你和他一起擅议朝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理当枭首示众!”BR 那商人吓的发抖,跪地直叫:“大人饶命啊!”BR 那军士见他身穿华服,模样颇为富有,便冷笑道:“他奶奶的,你要老子饶你,那也不难,五百两白银,少一个子儿也不行。”BR 那商人颤声道:“要钱?那…那好办。”说着把身上银票全拿了出来,抖着双手送上。BR 那军士见那商人甚是有钱,喝道:“先饶你一命!”一脚踢去,将那商人踢的翻倒在地,跟着提起那儒生的首级,便自扬长而去,只留下那商人在地上发抖,一具无头尸体倒在客店中。BR 伍定远一天之中连见了两件大不平的事,自己却无能为力,心中惊骇愤怒,无以复加,暗道:“看来这江充是大大的罪人,若是能推倒此人,我这番辛苦奔波也有了代价。”BR 伍定远见京城太乱,便早早回到房中,打坐养气,等天色全黑,再去拜访王宁大人。BR 待到酉时,伍定远推窗望外,只见太阳西下,街上点起了灯笼,他深深吸了口气,将脸上乔装整理了,跟着换上华贵服色,将羊皮藏在怀中,装成一名巨贾富商,便往王宁大人的府邸走去。BR 伍定远依着店小二的指点,缓缓走向一处胡同,远远望去,巷中灯火通明,朱门豪奢,四处都是朝廷大员的官邸,看来此处便是大名鼎鼎的王府胡同了。伍定远知道此地云集豪门巨贾,深怕露了自己的行迹,一时更是加倍小心,他走走停停,只要遇上危急情状,立时掉头就跑。BR 行到巷口,却见巷外有个男子挑了幅面担,正在做生意,伍定远缓步走过,正要往巷中行入,忽见远处几名侍卫走了过来,伍定远吃了一惊,连忙转过身去,避开了那几人,那面贩见他望向自己,便招呼道:“这位客倌,可要吃碗面么?”BR 伍定远抬头一看,只见那人是个年青男子,约莫二十七八岁,长身玉立,剑眉星目,端地是一表人材,却怎地在这卖面?伍定远此时身处险地,自也无心理会这些身外事,便只摇了摇头,他斜眼望去,见那几名侍卫已然走出胡同,这才闪身入内。BR 走出几步,已见一处宅邸规模宏伟,就着月色望去,门上匾额写著“左御史府”几个烫金大字,看来此处便是王宁大人的府邸了。BR 伍定远知道自己便要与王宁相会,他心下忐忑,自知自己仅是西凉一名小小捕头,单凭怀中这张羊皮,不知能否取信堂堂的御史大人。但事关自己的清白,几十条无辜的人命,岂能不上前一试?BR 伍定远心中紧张,向前走上几步,已到不远处,忽见门口悬挂的灯笼却未点上,大门深锁,望之一片幽暗,伍定远心中蓦地一惊,依着往日办案的直觉,只感不妙。他深深吸了口气,转头往附近看去,但见四下别无人影,除了自己一人的身影外,别无他人。BR 他略感安心,想道:“我可别拖拖拉拉了,一会儿若有闲杂人等过来,别要识破我的身分才好。”BR 伍定远定了定神,缓缓走到门口,正待伸手叩门,忽见门口上贴着一张纸,好似是张公告,伍定远心下一凛,连忙伸头去看,只见那纸却是一张封条,上书“王宁贪污滥权,假公济私,格职查办,全家财物一并充公,其人格职处死。”BR 伍定远大惊失色,往后退开一步,只觉脑中嗡嗡作响,呆立无语。BR 他心念急转:“怎么办?这王宁大人自身难保,已被人整垮斗死了,我千里奔波,现下却该怎么办?我要去哪里藏身?”BR 正想间,忽听背后一声长笑,一人冷冷地道:“伍捕头,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哪!”BR 伍定远倒抽一口冷气,回头望去,只见一人冷冷地看着自己,正是那千里追杀自己的“剑影”钱凌异!BR 伍定远又惊又怕,慌张之间,只想掉头就跑,却见前头走上一人,傲然看着自己,伍定远定睛看去,这人满脸刀疤,相貌丑恶,正是那凶狠残暴的“剑蛊”屠凌心。BR 伍定远双腿一软,只听四下哈哈大笑之声不绝于耳,他撇眼回望,但见“剑寒”金凌霜、“剑浪”刘凌川、“剑豹”莫凌山等好手,竟已站在四周。看来昆仑满门的好手,全数齐聚此处。BR 伍定远颓然坐倒在地,耳边忽然响起那日知府陆清正对他说的话:“天下虽大,教你无处可去!别说你那陕甘道总捕头没了,你连这条命,怕都保不了哪!你那些家人朋友,个个也要大祸临头!”BR 伍定远仰天长叹,知道这几个月的奔波逃亡,一切全是白费功夫。他自知死期已到,心中反而不再惧怕,只是有种不甘心的感觉。BR 钱凌异走到伍定远身旁,冷笑道:“姓伍的,别想逃啦!乖乖跟我们走吧!”BR 伍定远点了点头,缓缓站起身来,自行走出胡同,昆仑山众人料他插翅难飞,便都跟在他身后。BR 伍定远抬头望天,只见明月高悬,冷冷的月光照在他身上,说不出的凄清寂寥。他忽然想起西凉故乡的月夜,不知那些老属下如何了?BR 正感慨间,伍定远又见到巷口的那个面担,忽觉有些饿了,他回头望向昆仑众人,见到一人身材矮小,识得叫“剑豹”莫凌山,此人颇有侠名,是个身不由己之辈。便望着莫凌山,淡淡的道:“莫大侠,我想吃碗面。”BR 莫凌山敬他千里奔波是条汉子,只是掌门之命不便违背,当下叹道:“伍捕头请吧!”BR 钱凌异等人闻言,都有不满之色,莫凌山摇头道:“做人别太绝了,这是他的最后一餐啊!”BR 伍定远走到面担之旁,低声道:“店家,来碗面。”BR 那卖面男子熟练的搬过凳子,笑道:“成哪!这位大爷好口福,我这大卤面口味道地,包君满意。”BR 伍定远叹了口气,自行坐下。那卖面男子又对昆仑众人叫道:“各位大爷,也来吃碗面吧?”BR 昆仑诸人不加理会,钱凌异哼了一声,道:“你快点煮,少在那儿啰唆!”那男子笑道:“也罢,没这口福哪!”便煮起面来了,不多时,将大大的一碗面端到伍定远面前。BR 伍定远望着热腾腾的面汤,忽地心中一酸,险些落下泪来。想自己一生正直,原本即将接任甘陕道的总捕头,但天外飞来横祸,今日却要死在此地,这碗面就是他的最后一餐了。BR 那卖面男子道:“这位大爷快吃吧!面凉了就不好吃了。”BR 伍定远微微苦笑,举起筷子,夹了些面条,那面吃在口里,眼泪却一滴滴的落在碗中。BR 下面请继续收看“英雄志”二——乱世文章!!BR “玉皇若问人间世,乱世文章不值钱”,且看“英雄志”另一男主角的出场,他会与伍定远产生什么样的火花!!!BR 敬请拭目以待! 英雄志第二部——乱世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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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D align=left bgColor=#ffffffFONT face=华文新魏 color=#ff0000 size=4B第二部——乱世文章/B/FONT/TD/T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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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D bgColor=#ffffffFONT color=#ff0000 size=4B第一章 落第秀才/B/FONT/TD/TR/TBODY/TABLE人声喧哗,小小的客栈中挤满了人,虽然在隆冬之中,生意仍是极为兴隆。BR 只听得邻桌一客人高声叫道:“兀那小二,给我俐落些!老爷我等了这般久,半天还没上道菜。”一个掌柜模样的人连忙打躬哈腰,四处道歉。BR 只见一个小二打扮的青年,端着两个烫碗,从后厨里赶将出来。“大爷,您让让!”那小二叫着,准备将手中的热食送上桌。便在此时,不知被甚么东西绊了一下,登时摔了个狗吃屎。那小二忙救住两个碗,没给摔破,但碗中的热汤,却溅了他满身满手。BR 虽在大寒冬日,那小二双手仍是烫得又红又肿。众客人见他狼狈,都哈哈大笑。也有那好心的道:“小心些,可烫着了么?”BR 小二回首一望,见一名常见的泼皮,正自大剌剌的把脚伸出桌旁,适才定是此人绊他这跤。BR 小二站起身来,对那泼皮道:“这位大爷,您可否收起贵足,这般伸在道中,来往客人甚是危险哪!”BR 那泼皮正与人高声说笑,旁若无人,小二只得轻摇泼疲臂弯,把话再说了一遍,泼皮表情直是不可思议,骂道:“操你祖宗,我牛二吃饭,你也敢来啰唆?”说着更把脚横在路中,狞笑道:“怎样?你祖宗怎么高兴怎么成,你想怎样?”BR 那小二见他蛮横,却也动了气,大声道:“你这人恁也奇怪了,不过要你把脚收起来,又不是什么大事,你干么这般凶神恶煞?”BR 牛二见此人不过是个店小二,居然敢出言教训自己,不免大吃一惊。他站起身来,将两只袖子卷起,大声道:“你这下贱东西,敢胆训你爷爷?来来来,爷爷教你些做人道理!”BR 那小二哼了一声,正要回话,店中掌柜连忙赶来,对那小二便是一掌掴去,骂道:“混帐!打翻了菜饭,还敢往客人身上赖!要不是这几天欠着人手,早轰了你这废物出去!”跟着连忙打躬作揖,向那牛二致歉。BR 牛二嗤了一声,迳自坐下喝酒。BR 旁边几桌客人见仍是迟迟不上菜,纷纷大叫大嚷,掌柜见那小二兀自站立不动,一脸忿忿不平的神色,便自喝道:“你杵在这儿干么!还不去干活?”BR 那小二摇了摇头,神情无奈,便又进了后厨,端了热菜出来。眼见牛二远远冷笑,定是有意作弄自己,那小二学了个乖,当下避开了牛二那桌,绕道而行。BR 正要将菜饭端上,哪知背后一阵猛力传来,竟是有人来推,那小二立足不定,向前摔倒,手上饭菜尽皆打翻,却倒在一人身上,只弄得那人身上汤汁淋漓,满身油腻,那小二心下慌张,急忙抬头望去,只见眼前那人脸上挂着一幅狞笑,正是牛二来了。BR 那小二吓了一跳,不知他有何阴谋,正想往后退开,忽然背后走上几人,已将他牢牢架住,牛二嘿嘿狞笑,伸手捏住那小二的脸颊,道:“小子,你弄脏老子的衣衫,快快给我赔来吧!”BR 那小二知道这帮人设计陷害,如何肯屈服?当下拼命挣扎,叫道:“明明是你往我身上撞来,还要我来赔你,天下岂有这个道理?”BR 牛二哦了一声,奇道:“好小子,到了我手上,居然还敢顶嘴啊!”BR 两旁手下笑道:“大哥,跟他说这么多做啥?先赏他几下子,叫他学个乖。”BR 牛二哈哈大笑,道:“说得好!”霎时伸出手去,重重地打了两个耳光。BR 那小二脸颊肿起,却仍骂不绝口,大声道:“你们这帮流氓无耻之尤,要真有勇力,何不去报效国家?似你这般行径,只会欺侮弱小,一辈子都是地方的小无赖!”BR 店中客人听他如此教训牛二,都为他暗暗担忧,恐怕他便要给当场打死。BR 果然那牛二狂怒不已,他横行乡里,乃是地方一霸,谁知竟给一名小厮教训侮辱,却要他如何咽下这口气?当下大声道:“你这张嘴好生尖利!看老子打烂它!”大吼一声,往那小二腹中就是一拳,那小二哀叫一声,弯下腰去,登时呕吐起来。BR 一伙人跳了过来,已将那小二架住,拳拳到肉,猛往他身上招呼。那小二哀号连连,再也说不出话来了。BR 牛二打了一阵,兀自怒气冲冲,揪住掌柜道:“我身上新衣少说要得五十两银子,你得给我赔来!”BR 掌柜那敢招惹牛二,忙陪笑道:“牛爷,这小子来路不明,到我这儿才作满个把月哪!您老随意处置这小子,给您出口气,我把他这月工钱三钱银子全数给您,将就将就吧!”BR 牛二大怒道:“三钱银子?你当我牛二是要饭的吗?”一脚就将饭桌踢翻。店中客人见出了事,纷纷往门外奔去。BR 几名伙计忙叫道:“喂!给钱哪!别顾着跑!”但那些客人早冲出门外,拣了个吃白食的便宜。BR 眼看牛二神态凶狠,掌柜知道这群泼皮无恶不做,再加上牛二又是县衙里当差捕头的小舅子,岂可得罪,只好拿了二十两银子,往他手中一塞,苦着脸道:“求您老高抬贵手,放过小店吧!”BR 牛二甸了甸手上的银子,冷笑道:“算了,咱们今天就放过这小王八蛋!走啦!”众人大笑数声,扬长而去,临走还不忘踹那小二几脚。BR 那小二已被打得鼻青脸肿,半天爬不起身。掌柜的冷冷的看他在地上爬行,对着伙计们道:“把这家伙给我捻了出去!”BR 众伙计架起那小二,正要撵他出去,那小二猛地挣脱了众人,冲向掌柜,大声道:“工钱!把这些日子的工钱算给我!”BR 那掌柜平白无故地掉了二十两纹银,甚是肉痛,如何愿意再付工钱?听那小二叫嚷得凶狠,怒道:“你放这什么屁?我没叫你赔那二十两银子,你就该谢天谢地了!居然还敢向我要工钱?”BR 那小二揪住了掌柜,喝道:“我给你作了两个月工,半文钱也没拿到,你这把我赶走,却要我吃什么?”BR 旁边伙计忙把他拉住,众人拉扯在一块儿,那小二却是死也不愿出去。掌柜提声叫道:“老张!你快去报官,把这家伙给我带走!”BR 那伙计老张知道这衙门里黑暗无比,赶忙劝道:“掌柜老爷你可行行好,这小子是个落榜的考生,只因潦倒穷困,才来咱们这儿谋口饭吃。掌柜老爷若是报了官,这小子可要失了清白啦!”BR 那掌柜与这小二无冤无仇,自也不愿如此,他沉吟片刻,想起了和气生财的道理,对那小二道:“小子你乖乖滚出去,老爷我也不去报官,你说如何啊?”BR 哪知那小二毫不领情,一股脑儿地大叫:“你少来威吓我!你既然欠我工钱,便当还钱!咱们不妨让青天老爷判一判,看看是谁对谁错!”BR 掌柜见他有恃无恐,一幅理直气壮的模样,忍不住心中有气,心道:“这小子的死活又关我什么事了,今日为了这个穷酸,糟蹋了我二十两银子,回头他还向我要工钱,这口气叫我怎么吞的下去!”那小二一月工钱也不过三钱银子,算来二十两足足可请上百名伙计,真可说是亏本生意了。BR 他越想越火,提声喝道:“老张!你还不去报官?”那伙计轻叹一声,摇了摇头,迳自去了。BR 掌柜见那小二兀自大叫大嚷,心下暗暗冷笑,想道:“你这小子还不知道厉害,等进了此处的衙门啊,看你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还耍什么嘴皮子?”BR 过不一会儿,两个带刀的官差来到,那小二扑了上去,叫道:“两位差爷!这掌柜积欠我的工钱,你二位评个道理,替我争个公道!”BR 一名官差一脚将他踢开,喝道:“滚你呵呵!穷酸东西!”BR 那小二滚在一旁,忍不住面露震惊,叫道:“你们……你们是地方父母官啊!怎能这样?”BR 一名官差举起手上钢刀,冷笑道:“你再啰唆,老子一刀宰了你!”另一名官差走向那掌柜,不耐烦地道:“搞什么,大冷天的叫咱们兄弟出来,就是要拿这小子?”BR 那小二呆呆地看着两名官差,只惊得无话可说。BR 掌柜陪笑道:“劳烦老爷把这小子押走,这小子在这儿赖着不走,小店的生意可没法作下去啦!”BR 一名官差挤眉弄眼地道:“他可是偷了什么东西?就只赖在你店里,咱们兄弟也不能押他走啊!”BR 掌柜一听之下,岂有不明之理,往那小二撇了一眼,暗笑道:“死东西,臭寒酸,老子宁可把你的工钱给了这几个官差,也绝不让你称心。”当下取出那小二的工钱,都塞在那官差手里,涎着脸陪笑。BR 那官差见有三钱纹银,点头道:“好啦!这小子又吃白食又偷东西,押走吧!”BR 那小二听那掌柜和官差联手诬陷,忙叫道:“冤枉啊!我没偷东西!我没吃白食!是他积欠我的工钱啊!”BR 那官差甚不耐烦,一把便欲拉了小二走。那小二在地下挣扎,只是大声叫冤,两名官差使劲拉扯,终于把那小二拉开,那小二虽给拖走,但双眼仍是恶狠狠地凝视着那掌柜,大声叫道:“你这般害我,我……我定要报仇!”BR 掌柜哈哈大笑,冲上前去,举脚乱踢,叫道:“放你的狗屁!给我滚出去啦!”一脚正中下颚,那小二啊地一声惨叫,登时昏了过去。BR “醒来!别在那装死!”BR 那小二清醒之时,只见自己已身在大牢之中,身上脸上兀自疼痛不堪,头晕脑胀,恶心不已。BR “装死吗?再给我浇盆水!”BR 只见一个狱卒提了桶水迳自泼了上来。在这酷寒已极的严冬,那小二哪禁受得起,登时全身发颤,牙关轻击,格格有声。BR “你姓啥名谁?祖籍何处?快快从实招来!”BR 那小二微微抬头,见一个师爷模样的人,满脸鄙夷地望着自己,那小二忙道:“师爷明鉴,小人身遭诬陷,以至不幸下狱,请师爷明察秋毫,还小人一个公道!”BR 那师爷见他相貌堂堂,谈吐文雅,不禁“噫”了声,道:“你有何冤情,不妨明言。”BR 那小二虽头痛欲裂,恶心烦躁,仍强忍着喘道:“小人姓卢,单名一个云字,祖上乃山东潍县人士。今年赴省入举,不幸落第,偏又盘缠用尽,只好寄居客来轩,做那跑堂贱役,蒙口饭吃。”BR 师爷双目一亮,心下舒了口气,道:“原来是个穷秀才,也罢!那你又如何偷盗主顾钱财,而致身系囹圄?”BR 卢云缓缓地道:“师爷明鉴,小人好歹也读过孔孟之书,至不济也不至做那鸡鸣鼠盗之事,偷盗云云,实乃遭人诬陷。”他顿了顿,又道:“自来偷盗,必是人赃俱获,方可入罪。仅凭客来轩一造之词,便欲定我之罪,实难令人心服。”BR 师爷冷冷地道:“这也有理,此番年节将至,咱们也不欲多生事端。不过为了你这案子,叫咱们出入往返,劳师动众。你若没有五十两纹银,怕是出不去的,这叫差费哪!”BR 他见卢云满脸讶异,又道:“本来嘛,这规矩是三十两,但此番天寒地冻,可得多加二十两,才能叫这班兄弟们心服啊!”BR 那师爷见这酸秀才即便下狱,恐也没啥油水好捞,索性向他要个五十两,把他打发走了了事。想他能入省城会试,五十两这点小钱,应该还能筹措。BR 谁知卢云急道:“五十两?我连一文钱也没有哪!”BR 那师爷一听,脸上更如上一层寒霜,“哼”地一声,便即走出,竟是连话都懒得多说一句。卢云急呼冤枉,但两旁差役却已将他扔入大牢,跟着走了干净。BR 卢云给人重重摔在大牢之中,只觉全身骨头都裂了开来,只哼哼哎哎地起不了身,过了小半个时辰,才缓缓从地下爬起。BR 这牢中污秽不堪,满地屎尿。那些差役懒极,竟连粪桶尿壶也不给一个。所幸严冬之中,那臭味虽是不堪,倒也不至加重。BR 卢云冷得全身哆嗦,拣了个尚称干净的角落蹲下,他看着小小窗格外的一块天空,灰蒙蒙的,不见半点阳光,只有一朵朵雪花落将下来。BR 卢云低下头去,心道:“唉!今日不正是送灶之日吗?‘玉皇若问人间事,乱世文章不值钱’,我十数年寒窗,哪料到今日这番下场。”BR 冷风阵阵袭来,身上伤处犹如万般针刺。卢云拉紧衣襟,但那薄衫又岂能抵挡这腊月寒风?何况此刻的心寒,更胜过身上所受何只千倍。卢云咬紧牙关,双目怒睁,眼泪却一滴滴地落将下来。BR 一连数日,牢中竟连伙食也不送来,更无人再来审讯。想是年节将至,人人忙着欢度,又有谁来理会他,自是把那又冷又饿,在那屎尿满地中苦蹲的卢云给忘了。到得除夕夜里,只听城里鞭炮震天价响,一片喜气洋洋。卢云思及过世亲人,悲从中来,更是放声大哭。BR 好容易熬到初一,一名狱卒拎了食篮过来,青菜豆腐之外,居然还有条鱼。那狱卒是个老头儿,卢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BR 老狱卒道:“这是我家中的年夜饭,留了条鱼给你,好歹也是大年初一,沾点喜也是好的。”BR 卢云饿得狠了,大口大口地扒着饭。BR 那老狱卒道:“慢吃,别噎着了!瞧你眉清目秀的,怎会沦落到此?”BR 卢云搁下饭碗,叹了口气,瞧这老人神情温和,不似其他人那如狼似虎的模样,便把情由一五一十地说了。BR 那老狱卒听了,心下侧然,低声道:“咱们这个县老爷,又贪财又好色,如你这般的冤狱,我已见了不知多少回。此地千两黄金换个死囚,百两纹银救得奸淫,看你这般情事,少说也要五十两救命钱。”BR 卢云又悲又怒,大声道:“这群无耻之徒,贪赃枉法,这天下还有公理吗?”BR 那老狱卒忙示意噤声,心道:“你自己不也还关在牢里?谈甚么天理王法?”那老狱卒见他吃完了,低头收拾碗筷,便急急走了。BR 数日后,狱卒押了一名公子进来,只见他眉清目秀,不知犯了什么罪名,身上穿着大绸锦绣,甚是华贵。只见他也被关入大牢,便在隔房而已。BR 卢云心道:“这人看来是个读书人,只不知犯了什么罪名,莫非也是身遭诬陷?”BR 第二日清早,众狱卒过来,将卢云与那公子一并押出,看来已要到公堂上受审了。卢云想起那老狱卒所言,心中暗暗忧愁,不知那县太爷会怎生处置自己。BR 行到堂上,只见一人样貌俨然,手持惊堂木,头带七品乌纱帽,望之令人生畏,当是此地县太爷了。两旁官差押着卢云与那公子一同跪下,静听审讯。BR 卢云见那公子相貌堂堂,跪在自己身边,神色间却甚凛然,似乎毫无所惧,卢云忍不住暗自佩服,想道:“看他好生镇静,定也是被人冤枉的。”BR 眼看旁人镇静若斯,他自也不愿露出害怕的神态,只收敛心神,安安静静地跪在地下。BR 升堂礼毕,但听县太爷猛敲一记惊堂木,跟着喝道:“传贾氏!”BR 卢云听他语气森厉,虽说自己力图镇静,仍是吓了一跳,过不多时,两旁官差带了名老妇进来,那老妇走起路来跌跌撞撞,约莫五六十来岁,跪地道:“民妇贾氏,叩见青天大老爷。”神色间颇为害怕。BR 那公子见了这老妇,身子微微一颤,似乎认得她。卢云看在眼里,心道:“这老妇不知是干什么的,难不成是她具状来告这名公子么?”BR 那县太爷拿起状纸,道:“上月初三,你亲睹一名男子调戏你家夫人,更把她奸辱了,可有此事?”BR 贾氏叩首道:“回老爷的话,民妇不敢妄言,确有此事。”BR 县太爷嗯了一声,又道:“本官看过你的供状,你既然亲眼目睹这桩奸淫恶行,定然认得匪人,本官现下要你帮个忙,把这匪人认了出来,你可能做到?”BR 那贾氏放声大哭,叫道:“那贼人便化成了灰,民妇也能将他认了出来!”BR 卢云见她悲伤无比,一旁那眉清目秀的男子又是恐惧万分,已知那老妇是来指认罪嫌的,想来自己给人带来此处,用意不过陪榜,便已放下心来。BR 县太爷见这老妇一口答允,心下甚喜,道:“你莫要气愤,只要你认出贼人,本官便能替你家主母作主,将他绳之以法,以张天理公道。”他伸手向卢云与那斯文男子一指,道:“这里跪了两个人,你仔细看着,把他给我指出来。”BR 那老妇尖叫一声,登时朝两人奔来,跟着瞅着一双皱眼,细细往两人身上打量。BR 卢云本是漫不经心,却见那老妇一双怪眼翻白,只朝自己望来,还不住上下打转,卢云给她看得心惊胆跳,心下暗自害怕,想道:“这老妇年岁不轻,可别老眼昏花,胡乱将我错认了。”一时飕飕发抖,只怕给人错认了。BR 正担忧间,忽见那老妇伸手指向自己,说道:“他!便是他!这人那日强奸我家主母,行径残暴无耻,还请大人重重责罚,将之枭首示众!”BR 卢云吓得魂飞天外,惊道:“你…你胡说什么?你可别诬赖好人啊!”BR 县太爷重重一拍惊堂木,喝道:“大堂之上,如何敢擅自说话!来人,给我掌嘴了!”BR 一旁官差走来,重重打着卢云耳光。卢云吃痛,脸颊高高肿起,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了。BR 那县太爷指着卢云,道:“贾氏你可看清楚了,真是这人,不是旁的人么?”BR 老妇尖声道:“正是这人,决计错不了,一个月前这人闯入府里,拿了尖刀逼迫我家主母,强迫她就范,这人外貌斯文,实则禽兽不如!这种人我只要看过一眼,便决计不会忘掉!”BR 卢云又惊又怕,一个月前他还在客来轩当差,什么时候干过这等荒唐事,当下叫道:“冤枉啊!”一句冤枉尚未说完,便给重重打了十来个耳光,滚倒堂上。BR 那县太爷大声道:“好一个大胆刁民,你在本县作奸犯科,强奸民女,实在罪大恶极,本官问你一句,你认不认罪?”BR 卢云心下惊慌,叫道:“大人千万别听那老妇妄言,小人是清白的!”BR 县太爷却不理会,迳自道:“这人顽劣不堪,到了公堂之上,居然还不知认罪。来人,给我用刑了,等会儿叫他给我画押!”BR 一旁官差将卢云抓起,狞笑道:“小子你就快点招认了吧,早些画押,也省得皮肉受苦。”BR 眼见官差们个个如同豺狼虎豹,卢云只是个穷书生,心下如何不怕?他颤声道:“我…我不曾做半件歹事,你……你却要我如何招认?”BR 那官差哼了一声,道:“还敢嘴硬?”跟着将卢云拖到角落,拿起鞭子猛抽,那鞭头带着尖刺,抽落后疼痛不堪,啪啪数响后,卢云身上满是血痕,几已痛晕过去。BR 长鞭抽打声中,那县太爷亲走下堂,亲自将那斯文模样的人扶了起来,陪笑道:“我们这些官差有眼无珠,拿错了人,还请洪少爷原宥则个。”BR 那公子冷冷一笑,道:“算了,这种事我也不与你计较。我这会儿可以走了么?”BR 县太爷打躬作揖,道:“当然可以,这次惊动了洪少爷,实在情非得已,还望少爷不要计较。”说着喝道:“你们还不过来,送洪少爷回府!”BR 一众官差连忙走了上来,便要护送那洪少爷离开,那洪少爷一挥手,冷笑道:“不必你们麻烦,我家轿子就在外头,我自个儿走便了。”BR 他哈哈一笑,转身便行,忽然门口人影一闪,一条大汉冲了进来,此人手持尖刀,满面全是怒气,怒喝道:“洪贵!狗官放过了你,老子却决计饶你不过,纳命来吧!”BR 洪少爷大惊失色,忙往后退开几步,转头往县太爷望去,颤声道:“这……这人是干什么的?”BR 县太爷也是大惊,喝道:“大胆刁民,公堂之上,居然敢持刀闯入?来人啊!快快把这恶徒押下了!”BR 两旁官差冲上,一阵拳打脚踢,将那壮汉压倒在地。BR 那壮汉大声呼喝,叫道:“姓洪的!你强奸我妻,就想这般一走了之吗?老子告诉你,你别以为你家财大势大,便能胡作非为,老子定要把你整垮!”BR 那洪少爷听了说话,登时“哦”地一声,已认出他来,他嘿嘿一笑,道:“原来是你啊!”说着迈步上前,俯身下去,低声对那壮汉道:“你这小子真个不识好歹,你娘子每日里愁眉不展,我便来替你怜惜一番,你不知感谢也就算了,居然还告上官府,实在不识相。”BR 那壮汉虎吼连连,眼中似要喷出火来。BR 县太爷深怕洪少爷言多有失,急忙使个眼色,道:“洪少爷快些走吧,别与这人啰唆了。”那洪少爷会意,长笑一声,迳自走了。BR 卢云把这些情景看在眼里,他背上挨打,心中更如刀割:“好一个奸官!看他这个模样,定有收受好处,否则断案怎会如此轻率?我……我绝不能招,便算打死我了,我也不画押!”他不甘被人当作替死鬼,当下只是忍痛不语,吃了十来鞭后,已然痛晕过去。BR 眼看那洪少爷从容离去,那县太爷便命人将那壮汉拖起,喝道:“你这厮好生大胆,本官已将真凶拿到,不日便要还你一个公道,你却干么冤枉善良?”说着朝卢云一指,自已把他当作真凶。BR 那壮汉斜眼看了卢云一眼,登即怒吼一声,骂道:“放屁!你这***,平日只是豪门的走狗,从不曾为百姓出过半分力,就这么胡乱找个人替死,便想要我放过那姓洪的么?”BR 那县太爷闻言大怒,用力一拍惊堂木,喝道:“公堂之上,你竟敢胡言乱语!若不是念在你是苦主的份上,本官今日非定你死罪不可!”他伸手一挥,喝道:“来人!把他拖下去,重重打上一百大板!”BR 两旁官差走上,将那壮汉架住,正要拖出去毒打,那壮汉大声骂道:“你这狗官少神气!老子也不是没来头的!明白告诉你,咱亲舅舅在京城都察院里当差,与几位御史大人相熟,你有种只管打死我好了,看他怎么替我出头讨公道!”BR 那县太爷听得“御史”二字,面色已成惨白,一旁师爷急急走上,低声在他耳边道:“这人所言绝非虚妄杜撰,大人可不能打他,否则必难善了。”BR 那县太爷听得此言,连忙伸手出去,制住公人,嘶哑地道:“不忙打他,先把这人给我赶出去!”BR 众官差答应一声,将那壮汉扔出衙门。那壮汉仍不死心,犹在门口叫骂,左右官差赶上,将他乱棒轰走了。BR 县太爷召来师爷,问道:“这下好了,这苦主也不是好惹的,咱们该如何办理?”BR 那师爷往卢云看了一眼,低声道:“大人莫要担忧,只要逼那姓卢的小子招供,日后便算都察院派人来查,咱们也有对证。”BR 县太爷喜道:“没错,只要有了供纸,还怕怎地?”当下召来公人,吩咐道:“这小子穷凶极恶,死不认罪,你们给我认真打,直到招供画押为止!”BR 那官差急忙抢上,又是十来鞭抽下,只把卢云打得皮开肉绽,奄奄一息,一条命只剩半条。BR 一名官差走了上来,道:“启禀大人,不论我们如何用刑,那姓卢的小子还是死命不招,已然昏晕过去。”BR 县太爷怒道:“这死小子若不画押,那苦主一状告到京城,到时上头查下来,却要我如何担待?再给我重重的打!”BR 众官差又打了一阵,卢云只是不动,好似死了一般,那师爷连忙劝道:“这小子硬得很,再打下去,怕要出了人命。咱们明日再审不迟。”BR 县太爷嘿地一声,大声道:“先把他关了起来,明日再给他用刑。”BR 众官差将卢云托起,丢回牢里。BR 过不多时,卢云悠悠转醒,只觉全身上下火烧般地疼痛,逼得他躺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好扶住铁栏,缓缓爬起。BR 卢云望着空无一人的牢房,想起自己身遭诬陷,心中直是又怕又恨,寻思道:“这衙门黑暗无比,我若是抵死不招,他们定会杀害于我,可我若要招了,那也是死路一条。天哪,我卢云就这般不明不白的含冤而死么?我不要!我不要!”BR 他心神激荡,抓住牢门,大吼道:“我不要死!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他喊了一阵,却无人理会,到得后来,竟连声音都喊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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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7-8 发表于 2009-3-9 09:05
PSTRONGFONT color=#ff0000 size=4第二章 为天地立心/FONT/STRONG/P
PSTRONGFONT color=#ff0000 size=4/FONT/STRONG/P
P第二日卢云又给押了出去,这次县官并不在场,众官差迳自用刑逼问。BR 只听一人道:“他呵呵,最近手气正背,早想找人毒打一顿出气,今日就让我打个痛快!”其余几人笑道:“尽量打,别打死就成了。”BR 卢云听他们说得凶狠,只吓得魂飞魄散,饶他生平硬气,此时也不住口地讨饶,那人哈哈大笑,道:“这般没用,那就快快招啦!也好少些皮肉苦!”接过鞭子,大声吆喝鞭打,却把卢云打得死去活来,当他作出气包一般。BR 卢云给打得眼泪鼻涕齐流,但想起自己的清白,仍是死命不招。BR 一名官差见卢云死命苦熬,不禁摇了摇头,道:“这位朋友啊!我看你也别撑了,自来重刑拷打,从没人熬得过第三日,反正早晚都是要招,你何必受这个苦呢?”BR 卢云此时已无力气喊疼,只缓缓睁开双眼,低声道:“我…我至死都要做个清白人,你们杀了我吧!”BR 那官差喝道:“杀了你?你没招之前,便死也不容易!”跟着举鞭猛力打落。BR 卢云咬牙忍耐,熬到后来,神智已失,但晕不片刻,又给人用冷水泼醒再打,只把他打得前后昏晕十来次,真可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BR 打到夜间,众官差见天色已晚,便将卢云押回牢中,他一倒在地下,立时昏晕过去,已是人事不知,连痛也不知道了。BR 昏睡中,众官差却又押进一人,那人满脸胡须,神态威武,身上脚上都带了重重的枷锁,却是个江洋大盗,光看他模样,便知武功高强,众官差将他关在了隔房,跟着匆匆离去。BR 到了第三日上午,卢云又给拖了出去,此时他已气息奄奄,连路也走不动了,众官差怕打死了他,便朝痛处下手,又是在伤疤撒盐,又是火烫灌水,卢云痛得大哭起来,一众官差连声取笑,好似杀鸡杀猪一般地整他。BR 众人打了一阵,一名官差手持纸笔,走了上来,笑道:“小子,若是知道厉害,劝你快快招了吧!”BR 卢云全无知觉,低头无语,一人取过冷水,浇在他面上,卢云呻吟一声,悠悠醒转。BR 一名官差伸手捏住了卢云的脸颊,喝道:“小子,你到底招不招?”满脸都是不耐。BR 卢云给人捏住了双颊,不由自主抬起头来,喘息道:“我不是贼,你要我招什么……”BR 那公人呸了一声,往地下吐了口痰,跟着重重煽了个耳光,冷笑道:“你不是贼?那你又是什么了?店小二么?”BR 卢云闭上了眼,低声道:“我姓卢名云,是个书生。”BR 那官差笑道:“你是书生,果然输得厉害,嘿嘿,念这么多书干什么,百无一用是书生,拿不到功名,便成了废物啦。”说着嗤嗤地笑了起来,神色甚是不屑。BR 卢云缓缓摇头,道:“你错了,我读书不是为了功名。”BR 那官差往他脸上吐了口唾沫,狞笑道:“哦?你读书不是为了功名,那又是为了什么?读书很好玩么?”BR 一人笑道:“这群读书人还会要什么?俗话不是说了么,‘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这群王八蛋要不是为了美女颜如玉,再不便是为了那黄金屋啦!”看来这人颇知文墨,居然晓得这两句话,众人大声叫好,那人则得意洋洋,颇见心喜。BR 卢云缓缓抬起头来,低声道:“错了,你们全错了。我辈儒生贫贱不移,所求不过四事而已。”BR 众官差见他鼻青脸肿,伤痕累累,兀自说得郑重,不禁心下一奇,问道:“哪四件事?说来听听?”BR 卢云看着污秽肮脏的牢房,耳听一众官差的讥笑,霎时悲愤难抑,仰天大叫道:“告诉你们这群无知之辈吧!我辈读书之人,只求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生平全此四事,虽死无憾!”他虽已奄奄一息,但此刻说话仍是掷地有声,神色间更流露出一股激愤之意。BR 众人哈哈大笑,道:“这小子口气不小!”说着便往他伤处倒油,跟着点上了火,卢云痛苦嚎哭,只在地下打滚,一名官差将他架起,笑道:“什么为天地立心,我看他这是猪油蒙心啦!”嘻笑声中,更把他整得死去活来。BR 隔房大盗本在地下睡觉,听得卢云说出这四句话,只缓缓站起,凝目便往卢云看去,脸上却有五分讶异,五分敬佩。BR 这日众官差打到手软,卢云却仍是一字不招。一名官差哼了一声,道:“我明白告诉你吧!明日便是最后一次打你了,你若再不招,我们也不会手下留情,直到把你活活打死为止,知道了么?”BR 卢云情知他说得是真,只吓得肝胆俱裂。BR 是夜愁云惨雾,卢云已知自己明日必死,想来还要惨遭酷刑,实在无法忍受。待要一头撞死,可又舍不得这大好人生,当此绝望之际,忍不住放声大哭。BR 正哭间,忽听一人道:“小兄弟快别哭了,这狗县官名叫吴昌,人称吴老虎,陷人害民,此人最有一套。你便是哭死自己,也是无用。”BR 卢云转头望去,却见一条大汉望向自己,那人满脸胡须,带着重重的铁枷,一望便知是个江洋大盗,正是前几日关进来的那人。BR 那大盗说道:“你日间给他们打得厉害吧,快些揉搓,不然明日肿将起来,只怕真要疼死你了。”BR 卢云垂泪道:“搓也没用,这些官差说过了,倘若我还是不招,他们明日便要将我活活打死。”BR 那大盗摇头道:“你可得好好撑住了,只要熬不住刑,不明不白的画押招供,恐怕后天便要问斩。”BR 卢云号啕大哭,叫道:“老天啊!横竖都是死,却要我如何是好?”BR 那大盗正待劝慰,一名狱卒冲了过来,喝道:“你们两个说些什么!难道不怕打么!”BR 卢云大惊,连忙缩到墙角去了,那大盗却丝毫不惧,只笑了笑,道:“老子生平天不怕地不怕,你们要是有种,便过来打你爷爷啊。”说着勾勾小指,神态大为挑衅。BR 那狱卒大怒,喝道:“你给等着,等一下不打断你的狗腿,老子跟你姓!”登时去呼唤同伴,一齐过来对付这名大盗。那大盗却打了个哈欠,迳自躺在地下睡觉。BR 众官差正自聚赌,听那狱卒大声嚷嚷,便问道:“怎么啦?”BR 那狱卒向大盗一指,叫道:“那死小子瞧不起我们,不把他打上一顿,我心里不舒坦。BR”BR 一名官差嗤地一声,皱眉道:“这土匪是太湖双龙寨的贼,咱们老爷升官的指望全在这件功劳上,你可别胡乱打死他了。”BR 那狱卒嘿嘿冷笑,道:“这你甭担心,你们几个只管在外头把风,让我好好揍他一顿,出口气再说。”BR 一名官差打开牢房,道:“你手脚快点,大家还在赌哪。”BR 那狱卒眼见这大盗身上带着重枷,又只躺在地下,看来便要还手,也是不能,他高举钢刀,狞笑道:“死东西,任你在外头一条猛龙,到我手上也不过是巴掌大的一条烂虫,你若想活命,还不给我磕头讨饶了?”说着往那大盗屁股上一踢。BR 那狱卒见大盗一动不动,想来嘴巴猖狂,却是不敢还手,他哈哈大笑,当即将那大盗托起,便要痛殴一顿。BR 正要动手,忽见那大盗张开双眼,冷笑道:“你们这些狗官,难得有点小权,便想当皇帝啦!”身子一晃,已将那狱卒震了开来,跟着一口口水吐在那狱卒脸上。BR 那狱卒大怒欲狂,霎时吼叫道:“你找死!”一刀挥出,便向那大盗砍去。BR 众官差吃了一惊,急道:“别杀他!”BR 眼看刀刃便要加身,那大盗丝毫不怕,当下仰头长笑,喝道:“来得好!”一脚踢出,已将那狱卒手上的钢刀踢掉,跟着往他手臂上一抓,猛听剥啦一声怪响,血肉横飞中,夹杂着凄厉至极的惨叫,那狱卒一条臂膀竟活生生地扯了下来。BR 众狱卒大惊,往后急退,卢云见了这残酷至极的景象,也是忍不住骇然出声。BR 那大盗笑道:“狗杂碎,胆敢碰你爷爷的,那便是个死字!”说着虎吼一声,托起那狱卒的脑袋,用力往墙上一撞,只听轰地一声,那狱卒脑浆迸裂,血肉模糊地死下地下。BR 那大盗转头望向众官差,暴喝道:“还有人想进来么?”BR 众狱卒大惊失色,当下大叫大嚷,急急向上级回报。过不多时,一名捕快急急来看,待见地下血肉模糊的惨况,吓得魂飞天外,那大盗斜目看了那捕快一眼,冷冷地道:“你们记好了,你爷爷姓常名雪恨,外号叫做‘九命疯子’,你们哪个不怕死,只管再进来吧!”BR 那捕快吞了口唾沫,一时也不敢进去,只吩咐众人严加看守,明日再等县老爷吩咐。BR 那大盗见无人敢胆进来对付自己,便自哈哈大笑,向卢云一挥手,道:“小兄弟看了,做人便要这般做法,天地间才无人敢欺侮你。”跟着唱道:“爷爷生在天地间啊,生来最是不怕官,大口吃肉大担金,逍遥世间无人管!”一时手舞足蹈,甚是得意。BR 众官差低头咒骂,却无人敢过来啰唆。BR 卢云呆呆听着,想道:“我若有这般武功,这些官差也不敢打我了。”但此时的他只是个文弱书生,如何能与这些饿狼也似的官差搏斗,他叹息一声,只有闷闷睡了。BR 睡到中夜,忽觉身上一紧,竟有人将他拉起,卢云睁开了眼,只见那大盗竟尔站在他的面前,牢门却已给人打开。BR 卢云惊道:“你……你怎么脱身出来的?”那大盗哈哈一笑,伸手向后一指,牢门外站着一群黑衣蒙面之人,地下却躺了十来名官差的尸首,原来是有同伙前来劫狱。BR 卢云瞠目结舌,这几名土匪的手段好不厉害,须臾间便能闯入大牢,正惊叹间,那大盗嘿嘿一笑,拍着他的肩头,说道:“小兄弟随我们走吧,看你眉清目秀的,又有这般硬骨气,咱们老大一定喜爱。”BR 忽听外头有人大喊:“劫狱啦!快来人啊!”BR 铜锣声当当响起,四下脚步声杂沓,又有百来名官差冲入牢里,人人手中提着灯笼,抄着家伙,都要过来抓人。卢云吓了一跳,连忙往角落缩去,飕飕发抖。BR 那带头的黑衣人却丝毫不惧,只冷笑道:“贼官差来得好,刚好给我练箭。”他提起大弓,刷刷数声,一箭一个,当头几名官差登时尸横就地。后头官差见敌人武功了得,一时各找掩蔽,躲在牢房外喊叫。BR 那大盗笑道:“‘火眼狻猊’好厉害的箭法啊,咱们一年不见,你可越来越长进啦!”BR 那黑衣人道:“别说这些废话了,有话咱们外头说去。”BR 那大盗哈哈一笑,道:“这几日气受得多了,让我多杀几只狗子!”他从喽啰手中接过钢刀,大剌剌地走了出去,众官差见他敢胆出来,发一声喊,纷纷奔出,后头一人叫道:“抓住他,别给他走了!”却是那师爷的声音。BR 眼看众官差逼来,那大盗朝地下一滚,砍断当前两名官差的小腿,跟着站起身来,喝道:“死吧!”登时放手大杀,只见牢房中人头乱滚,鲜血横流,其余官差见土匪凶狠异常,吓得手脚发软,纷纷后退。BR 那师爷大喊大嚷:“大家不要怕!再上!再上!”BR 那大盗笑道:“你奶奶的,你这人只会吆喝,自己怎么不上?”说着向同伴喝道:“来人,取我兵刃来!老子今天一次杀光这窝狗贼!”BR 两名喽啰抬过一柄兵刃,见是柄粗重无比的大斧,那大盗单手接过,手持巨斧,乱吼乱叫,朝人群狂劈滥砍,一名官差首当其冲,霎时连人带刀给砍成两截,鲜血肝肠流得满地。BR 众官差吓得屁滚尿流,叫道:“救命啊!”众官差脚底抹油,逃个一干二净,那师爷见下属四散奔逃,也是惊叫:“完了!完了!”他大叫一声,急忙朝后逃走。BR 那大盗喝道:“不准走!老子还没杀够!”他追砍过去,当者披靡,点点鲜血洒在墙上,满地都是断手断脚的尸首。BR/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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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7-8 发表于 2009-3-9 09:06
牢房里空无一人,只余下满地尸首,一众黑衣人见官差仓皇逃跑,忍不住哈哈大笑,便也要离开。BR 那大盗正要离去,见卢云兀自呆立不动,便放下巨斧,回头笑道:“小兄弟快走吧!咱们回到山寨去,大家以后大口吃肉,大秤分金,再也不用烦恼了!”BR 卢云却只茫然站立,丝毫不见移动脚步。BR 那大盗嘿地一声,说道:“小兄弟想清楚了,你若恃强不走,等官差过来抓住你,你还想生离此地么?”BR 卢云一愣,想道:“是啊!等会儿官差若要过来,我可怎么办?”心中害怕,便想随众匪离去,但脚步一动,转念又想:“我……我卢云堂堂正正的人,怎可入伙做贼?我饱读诗书,今日若要自甘堕落,死后怎么对得起爹娘祖先?”想到此处,脚步便又停下。BR 那大盗颇不耐烦,皱眉道:“你到底走不走?你再不走,我可没法子等你了。”说着便要过来拉扯,卢云猛地一惊,急急向后退开一步,摇手道:“我……我不能做土匪……”BR 那大盗骂道:“他奶奶的,小小年纪就学得迂腐顽固!”BR 一旁黑衣人劝解道:“这小子没有福缘,也不必勉强。眼前还是逃命要紧,别让大哥担忧了。”BR 那大盗见卢云始终不走,只好叹息一声,便随众人走了。BR 此时官差盗匪都已离去,无人拦阻,卢云心道:“我现下应该怎地?是要逃狱,还是留在此地?”倘若逃狱,那可是畏罪潜逃,罪加一等,恐怕这辈子平反无望了,但若留在此处,只怕明日县官仍会着意陷害,定会给活活打死,一时拿捏不定。BR 正自犹疑,忽见几名狱卒探头探脑的下来,语带惊恐地道:“劫狱的都走了吗?”BR 卢云正要回答,忽见那师爷急急走进,在牢中绕了一圈,他见众匪走得干干净净,抱头叫道:“完啦!完啦!这帮土匪全走了,咱们拿什么见县老爷啊?”BR 这帮大盗出身江东双龙寨,作案无数,乃是钦命要犯,县太爷一心调京升官,指望的全在这件功劳上,谁知犯人竟在这当口走脱,看来自己定会给人重重责罚。BR 却听一名狱卒道:“启禀师爷,那帮匪徒也不是全部走脱,咱们血战之中,侥幸拿到一名首领,还请师爷发落。”BR 那师爷喜道:“在哪里了?快押他上来?”BR 那狱卒朝卢云一指,笑道:“启禀师爷,就是这小子了。”BR 卢云大惊,急急摇手道:“不是我……不是我……”BR 眼看手下嘻皮笑脸,那师爷大怒道:“你们这群贪生怕死的东西,还在放什么屁!”BR 众狱卒互望一眼,脸色都颇尴尬。BR 卢云拍了拍胸口,心下稍安,却见一名狱卒附耳过去,低声道:“这帮贼人大摇大摆走了,咱们找不到人顶罪,可没法对上头交代。”BR 那师爷心下恍然,暗道:“这话说得是。”当下吩咐道:“这小子看来确是同谋,你给我小心看住。”BR 卢云闻言大惊,登时魂飞天外,惨叫道:“冤枉啊!”BR 众狱卒大喜,纷纷叫道:“是啊!这小子正是首谋,咱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才把他抓住……”BR 耳听那几个狱卒还在胡说八道,自夸适才如何英勇无敌,那师爷喝道:“你们还在这里放屁!还不快给我抓人去!”情知县老爷知道此事后,定有一阵脾气要发,连忙率人追出,好歹面子上来个奋不顾身,也好向上头交代。BR 眼看众人离去,卢云面色惨然,只呆呆坐在地下,心道:“完了,我这辈子什么都完了……”BR 原本那县官着意屈打成招,要他招认强奸民妇的罪名,那罪责虽然不轻,却还未必是个死字,但这次若要给这帮奸官安上逃狱的大罪,便只剩凌迟处死一条路好走。BR 卢云泪眼汪汪,惶急间只是悔不当初,要是方才随那大盗走了,绝不会有这般下场。BR 正哭泣间,忽见牢门尚未关拢,门外也仅一名老狱卒,看来这帮官差实在轻视自己这名文弱书生,竟没加派重兵看守。卢云心念如电,寻思:“这衙门黑暗已极,我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言念及此,连忙冲出牢中,便欲向外奔去。BR 那老狱卒见他奔出,忙拔刀上前,阻住卢云的去路,喝道:“你……你干什么!”BR 那老狱卒不是旁人,却是大年初一时招待卢云一顿隔年饭的老好人。BR 卢云跪倒在地,软声道:“老丈,你行个好,放了我吧!我若不走,便死路一条了。”BR 那老狱卒面色不忍,叹道:“可我……我职责在身,实在不能放你走,你快进牢里去了。”说着连连挥动手上兵刃,却是无意放人。BR 卢云垂泪道:“老丈啊,你也听到他们的诬陷了,我今日若要进去这牢门,那可是进到鬼门关里啊!”说着便要往外奔出。BR 老狱卒挥刀拦路,喝道:“不行!你若是走了,我定要倒楣!”BR 卢云不加理会,掩住了脸,低头便向外急冲,那老狱卒大叫一声:“哪里走!”举刀便朝卢云砍来,也是这人老得很了,出招缓慢至极,卢云虽然不识武功,但只往旁一闪,便已躲开。他一咬牙,便朝门外冲出。BR 眼看卢云便要走脱,那老狱卒跪倒在地,哭道:“你莫走啊?你这一走,我当差的死罪一条不说,我全家老小可也没命啦!呜……呜!”BR 卢云站在门口,回头望着老狱卒,想起他那顿隔年饭的恩情,只觉得此人心地不坏,自己若要逃走,不免害了人家满门老小,他心下一软,实在不忍心,不由得一阵犹豫。BR 那老狱卒伏在地下大哭,恳求道:“这位大哥行行好,可怜可怜老头子吧,别只顾自己逃啊!”BR 卢云叹了口气,心道:“罢了!罢了!我卢云孑然一身,无亲无故,便是死了,也是烂命一条。这老狱卒若死了,怕还得赔上他家老小的性命。唉!大丈夫岂可求生以害仁?”BR 卢云转身走回,俯身扶起老狱卒,温言道:“老丈别哭,我不走了。”BR 那老狱卒大喜,颤声道:“你……你真不走了?”BR 卢云点了点头,道:“是,我不能走……”BR 话未说完,那老狱卒忽地从靴子里摸出把匕首,猛力向卢云刺来。BR 卢云一惊,忙向旁一闪,跟着伸手用力一挥,将那老狱卒推开。BR 那老狱卒脚下不稳,立时摔倒在地。只听得他断断续续地道:“忘恩……负义的东西,我……我给你一条鱼过年,你……你竟这样待我……”跟着便一动不动,竟似死了。BR 卢云忙扶起那老狱卒,只见他胸口上正插着自己那把匕首,已然气绝,想是他滑倒时误伤自己所致。卢云心中一阵歉疚,想道:“这老人其实心地不坏,只因身在衙门,不得不如此。唉……卢云啊卢云,他可是因你而死啊!”他呆立半晌,叹了口气,急忙冲出衙门。BR 一路闪闪躲躲,天幸没遇上什么官差,想来都已出门抓人了,卢云自个儿奔上大街,只见街上灯火通明,好不热闹,时值元宵将届,年节欢庆,街上挂满形形***的灯笼,或为花鸟、或作奇兽,好不辉煌。BR 卢云自知身在险地,无暇驻足观看,急忙躲入巷中,一路奔至城郊,找了处荒凉破庙歇息。是夜寒风凛凛,卢云惊惧之间,有如惊弓之鸟,每逢风吹草动,就吓得面色惨白,只怕官差过来捉拿自己,他受寒受冻,心中复又担忧恐惧,直如炼狱一般。BR 第二日天未亮,卢云便急急出庙,赶往运河渡口行去,他知道多留一刻,便有一刻的危险,只有急速离开山东,方有活命之机。BR 行到运河渡口,只见河上帆影往来,虽在年节,交通仍是极盛。卢云寻思道:“我身无分文,若想离开山东,唯有乘船南下了。”这水路一途甚是隐密,官府即便四下追捕,料来也不会查到水路上。BR 沿岸询问船家,可有缺欠人手,人人脸上漠然,对他如同不视,卢云一路吃憋,好容易见一个船老大蹲在地下吃食,卢云连忙奔上前去,道:“这位大哥,你这儿可欠人手使唤?”BR 那船老大放下碗筷,上下打量卢云,冷冷地道:“你想找差事?”BR 卢云忙道:“正是,在下想找份工,还请大哥成全。”BR 那船老大打了个哈欠,道:“什么在下不在下的,说话这般难懂。”他瞄了瞄卢云,道:“你这小子怎么浑身是伤,是给疯狗咬得么?”BR 卢云干笑几声,心道:“说得好,那群官差残暴至极,真与疯狗没两样。”当下陪笑道:“大哥说得是,我昨夜遇上一大群疯狗,给他们连连追咬,这才伤成这样。”BR 那船老大半信半疑,只嗯了一声,道:“好吧!看你这小子生的壮实,想来还能干点苦力!”他站起身来,道:“按我这儿规矩,你平日搬运货物,水浅时下船拉纤,一个月一钱银子,你要么?”BR 这纤夫自古就是最为苦重的劳奴。先用绳索缚住船身,再上岸苦力拖拉,有如奴隶一般。卢云见工重钱少,这船老大极为苛刻,忍不住皱起眉头,那船老大喝道:“你这小子还想讨价还价么?要就点头,不要便滚,怎么样?”BR 卢云叹息一声,此时命悬人手,只要能离开山东,便已算得活路了,忙道:“成成成,便一个月一钱银子。”BR 船老大笑道:“是你自己答应的,可别说我刻薄你!”当下便拉着卢云上船,卢云不敢违逆,只求速速离开此地,便低头跟着走了。BR 上船不久,船只便已开动,卢云深怕有人过来捉拿自己,只躲在舱中不敢出来。直到远离岸边,方才放下心来。BR 船行好不快速,过不数日,便已离开了他自小生长的山东。BR 这一路行来,不见有人前来缉拿,给狱卒打的伤势也逐渐复元,慢慢地卢云也放下心来,想来自己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那县官岂会大费周章的前来追捕?八成是把自己给忘了,念及此处,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每日便随着船工上下搬货,忙里忙外,想起不必再挨人毒打,倒也自得其乐。BR 匆匆之间,便已过了半月,一夜明月映江,卢云夜不成眠,走到船边,只见远处轻烟薄雾,朦朦胧胧,夜深幽静,唯有河水轻轻拍打船身。BR 卢云想起自己科考不第,厄运连连,竟然沦落至此,一时自伤身世,泪水滚滚而下,忽地想到了杜甫的旅夜书怀:“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他不知此去南方命运何卜,茫茫然间,竟似痴了一般。BR 又过数日,那船行到一处浅滩,竟是难以行船,看来须得拉纤。那船老大喝道:“大家给我上岸去,好好干活!”BR 卢云随众人行到岸上,只见船老大另雇了二十几名纤夫,看来船身沉重,光靠船上几名水手不足济事。BR 忽听船老大骂道:“他呵呵,这几个老头小孩是谁给我雇来的!快快给我赶走了!”卢云定睛看去,只见船老大怒喝连连,正指着几名老人小童狂骂不休。BR 一名船夫陪笑道:“该死!该死!小的没看清楚,竟给这些人混了进来,这就赶他们走。”当下对着老人小孩喝道:“滚啦!这儿用不上你们!”BR 一众老弱大惊失色,叫道:“不成啊!咱们好几日没活干了,你们再赶我们走,要拿什么吃饭啊!”BR 眼看那些老头小孩拼命哀求,卢云也帮着说些好话,船老大耐不住烦,骂道:“他奶奶的,这些废人没半点气力,成什么用?想干可以,工资减半!”BR 卢云听他刻薄之至,一时心头火起,只想上前指责,但自己也是人家的伙计,人微言轻,又能如何?只有叹息一声,不再多言,便随众纤夫脱了上衣,一齐等候拉纤。BR 此时虽当严冬,但人人无惧寒冷,便是弱小稚童,也是满面坚毅。船老大一声令下:“拉啊!”啪地一响,手上皮鞭挥起,正抽在一名壮汉身上。BR 霎时众人高声唱道:“拉哦!拉哦!拉得一身汗,米饭美酒来,拉哦!拉哦!拉得两手烂,婆娘嫁过来,拉哦!拉哦!拉光血与肉,来世免投胎!”歌声远远传了出去,飘扬在运河之上,歌声豪迈中自有一股悲苦,听来直是叫人鼻酸。BR 卢云全身用力,只拉的数下,掌心就已破皮。只见几名白发老头胀红了脸,干瘪的肌肉微微发颤,卢云心道:“我若偷懒,这些老人岂不更加费力?”当即使出吃奶的力气,奋力拉纤,似乎全身血肉都给挤了出来,这才明白那句“来世免投胎”的道理。BR 个把时辰过后,终于船过浅滩,众纤夫欢呼一声,叫道:“过去了!过去了!”但言中又有无奈之意,看来船过此处,他们却又没活可干,只能等待下一趟生意了。BR 众人干完了活,各自坐下烤火,卢云疲累已极,倒在地下,喘道:“这活真不是人做的,你们却能天天这般干法,真个了得哪!”BR 一名老头叹了一声,摇头道:“你这话就不是了。要天天有活干,那可不容易哪!这两年生意不好,三天才有一回活,连吃都吃不饱。”BR 卢云见他年岁甚老,问道:“老丈在此干了多久?”BR 那老头笑道:“五六十年有吧。”BR 卢云面露不忍,问道:“老丈家里还有什么人?”BR 那老头道:“没啦!就咱家一人。干这贱工夫,不过可以糊糊口,想要置产成亲,那是他呵呵做梦啦!”BR 一名汉子见卢云讶异,便自笑道:“这老东西算是好的啦,我要能活过五十岁,就该谢天谢地了!我告诉你吧,这叫早死早超生!”BR 卢云感喟良多,心中便想:“我读圣贤书,所学何事?不就希望造福人间么?可这群人如此可怜,我……我又能帮些什么?”BR 他科考不中,一介贫寒书生,说来也和他们一般卑微,又能替人打算什么?只得叹了口气,回到船上闷闷睡了。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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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7-8 发表于 2009-3-9 09:28
PSTRONGFONT color=#ff0000 size=4第三章 白水岂能度日/FONT/STRONG/P
PSTRONGFONT color=#ff0000 size=4/FONT/STRONG/P
P船行月余,这一日已到江南。卢云替船老大搬完最后一趟货,领了二钱银子工资,便即辞别。BR 这船老大看他做事俐落,有心相留,但卢云恨他势利刻薄,自是不愿为伍,虽说江南人生地不熟,但凭着年轻体健,就做些苦力,也能熬的下来。他心存奇想,倘若衙门并未发文缉捕他,只要再等上两年,或能再赴会考。BR 上了岸后,卢云向路人打听,知道此处已在扬州不远处,他想扬州富庶,应能在那过活,问明方向,又走了两日,终于到了那大名鼎鼎的扬州。BR 扬州自古繁盛,卢云是大名久仰了,杜牧的“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说的便是此处了。BR 古来有言,若腰缠十万贯,入得扬州,方知何处天堂。果见青沽酒旗,随风招展,沿江两岸尽是酒楼妓院,画舫往来,衬得水上也挤了。卢云落榜逃亡此地,身无长物,穷困潦倒,贫贱感受倍切。耳边青楼女子娇笑,酒客轰饮之声,虽只午后,仍不绝传来,夜里恐更烦嚣。BR 卢云站在岸边,望着河上来往的画舫,心中忽地想到那一干纤夫的劳苦,只觉世间黑暗,贫富悬殊已极,忍不住心中难过,寻思道:“一般是人,为何贵贱分别如此悬殊?老天爷啊老天爷,莫非你的公道正义,便是如此凉薄而已么?”满心悲凉,竟是无语问苍天。BR 正想间,经过一处衙门,卢云只见布告上贴了形形***的公文,都在悬赏缉捕各路逃犯。卢云担忧官府通缉自己,便仔细探看寻找,只见小小的角落中贴着一纸公文:“山东潍县人卢云,杀害狱卒,伙同太湖群盗等人逃狱,若得查报,赏纹银二十两。”BR 他虽已料到被缉,但终要亲眼见到公文明言,否则绝不死心。只是自己仅值二十两纹银,那也真是贱的可以了。他苦笑一阵,想道:“今年辛辛苦苦到省城赶考,弄了个名落孙山,唉,文榜无名,却上了通缉榜,也算是中举了。”BR 只见那公文小小一纸,上头并无画像,卢云想道:“这县官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除非我前去应考,自投罗网,看来也不会有人过来捉我。”反正自己无足轻重,日后便用真名,也不会有人留意。BR 卢云生平最重名声,想起自己不必改名换姓,心下颇感安慰,当下便在扬州城内四处乱逛,夜宿破庙旧屋。日游名胜古迹。BR 只是身上盘缠有限,料得半月后银钱用完,自己便要行乞度日,他便时时留神,四处觅访差事。BR 过了数日,卢云行经一处大户人家,却见门上贴了红纸,言道要找家丁仆僮。卢云心下一喜,想道:“我若能在这户人家度日,想来倒也不坏。”BR 正要敲门,转念想到泼皮牛二那干人的恶形恶状,他心中一怒,自知做了人家的长工,定有无数闲气要受,暗暗想道:“不成!我卢云纵然穷困潦倒,也不该再身居仆役,受人轻贱。”便绝了此念。BR 但往后数日,竟未找到半份差事,眼见盘缠用尽,只好回到那处大宅,可门上红纸早已撕去。BR 卢云站在门外,苦笑道:“苦矣,我现在就算要自甘下贱,也没人理睬了。卢云啊卢云,你也不想自己是什么身份,还要这身傲骨作什么?这不是自断生路吗?”BR 他叹了口气,正要掉头离去,忽见一个少女跳跳跃跃而来,这女孩身作丫鬟打扮,圆脸大眼,甚是可爱。她见卢云背影寒伧,便叫道:“喂!今天没有吃食的,你若要乞食,不妨初一十五再来。老爷夫人会赏你一些铜板。”那少女语音娇柔,却把卢云当成了乞丐。BR 卢云转过头来,苦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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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赤壁》小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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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7-30 发表于: 2008-12-21 ┊ 《赤壁》小说版
老克著的《赤壁》能让他了解与电影不一样的东西,给大家讲述了一个全新的三国英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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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马!”
一声声低沉有力的命令从前面次第传了过来,已经连续十八个时辰没有睡眠的士卒们虽然面容疲惫憔悴,声音却一如出发时般坚定沉闻。大队在漆黑的夜色中行军,又不能点起火把照明,队列中相互之间能够看到的不过是身周的几个人,耳边鸣响的是千篇一律的急促蹄声。士卒们长途奔袭数百里,中间仅仅在叶县以北打过一次尖,歇了还不到一个时辰。此刻这些伏在马上的战士们又饥又渴,胃袋中的食物早就在这一天半不间断的颠簸行军中被消耗得一干二净。几乎所有人的干粮袋都还是鼓鼓的——每人携带的都是十天份的口粮,而中间却仅仅吃了一顿饭。
其实这时候反倒没多少人觉得出饿,就是再能吃的壮汉这么忽高忽低颠簸上十几个时辰,不吐个稀里哗啦已经是好汉子了。难能可贵的是饥疲至此,却没有一个人叫苦掉队,这支兵并不是北征回来的老兵,是三月份临时从寿春调来的部队。虽说之前集训了两个月,但毕竟是第一次出征,长途奔袭中纪律井然已经很难得,何况同时还要随时警惕提防敌军的偷袭。
按制伏波将军夏侯敦的换乘马应该由中军亲卫掌管,但他却没有享受这一特权,他的换乘马用一根绳子缀在坐骑的尾巴后面,如此长途不间断地行军,饶是空身跑,那畜牲也累得腿抖蹄软口中白沫直喷。
夏侯敦将前军传过来的命令扭身传给了后面的亲卫,这便勒住了丝缰,翻身下马。
队伍出发前他亲口布达了军令,行军途中命令一律由统率前军在前面开路的虎威将军于禁下达。这是没办法的事,总共只有三千军马,此次越境行动的关键便在一个“快”字上。一路上要穿过襄城、昆阳、叶县、堵阳、博望五个县,尽管这五县均在自家境内,却不能进县城,便是停下来打尖休息也万万不能——大军过境,尘土飞扬蹄声雷动,荆州方面的侦骑斥候必然要派出信使向新野甚至襄阳方向报信。三千孤军深入敌境,本来便是客军,地理生疏道路不熟,若是再将时间耽搁在休息打尖上,这一仗不用打也是必输的了。
大军行进之中,将帅不能及时联络会议,命令便只能由负责勘查道路引导方向的前军主将酌情下达,至于中军和后军的主将校尉们,在队伍集结展开之前均与小卒无异。
夏侯敦下了马,拍了拍自己这匹枣红色的坐骑,却听那马沉闷地打了两个响鼻,两腿一软,伏卧在地,口中粗重地喘息着,间或发出一声声悲鸣。
夏侯敦心中一片黯然,这匹枣红马去年跟着自己从辽北回来,冰天雪地里走了整整一昼夜也不曾趴窝,不想今日却倒毙在南下途中。
“唉,老了!”他暗中摇了摇头。
便是这么一迟疑间,后面的骑士们已经发出一阵不耐烦地骚动,前面的队伍已经走出去了十几步。
这种时候什么将军列侯都不好使,黑灯瞎火谁也认不得谁。对于不长眼睛耽误了大军行程的家伙,骑兵们自然不会有啥好脸色给他,夏侯敦不敢怠慢,拔出宝剑斩断了两马之间的绳索,翻身上了后面的那匹,一抖丝缰,瞄着前面的骑士那已经渐渐模糊暗淡的身影追了上去。
“元让慢行!”
随着一声气喘吁吁的呼唤,两人两骑自大队的一侧追了上来。
夏侯敦皱起眉头,拨马出了队列,向来路望去,夜霭中一个全身甲胄的将领带着一名披着轻甲的传令兵自队伍的右侧疾驰而来。
是都督后军营务的裨将军李典。
“蔓成何事?”夏侯敦也不啰嗦,呼着李典的字,单刀直入地问道。
“末将方才找了几个本地庶人问话……”李典一面用手背擦着额头上的汗水一面回答道。
“如何?”夏侯敦不动声色地问道。
“……前面那座大山叫孤山,自西北而东南绵延而下,中间有一山隘,宽约十里,穿过去便是博望县境……”李典面色凝重地叙述道。
“这些我都知道,于文则建安三年便到过这边,故而司空此番才命他为前军。”夏侯敦黑着脸打断了后军都督的话。
李典却丝毫不以为忤,指着周围那些高矮不一的山丘道:“末将原以为这里的山势险峻高耸,却不料竟是些低矮的丘岭。如此地势,利于敌军斥候隐匿,我军人少,不能展开搜索,更何况——”,他一指西南方那两座高耸的黑影,接着道:“——只要在上面一边设一个斥候,不用眼睛看,便是听也能将我军的兵力甲具马匹器械以及行军速度听个八九不离十。十里宽的山隘,丘岭纵横沟壑遍地,敌军步军埋伏起来要多便利有多便利,黑夜行军,敌人在暗我军在明,恐怕会吃大亏,所以末将以为,应当停下来休息,到天明再过山隘。”
夏侯敦眯起眼睛朝着孤山方向看了半晌,心中颇有些犹豫难决。
李典轻轻叹了口气,道:“出兵前军务会议上于文则说的情况不尽详实,过了这个山隘一马平川不假,那是到宛城的大道:若要斜穿博望偷袭新野,还要绕过一个不大不小的岭子,我担心的是敌军步军在山隘当中埋伏骚扰我军后队,主力却驻扎在那岭子上吃饱喝足养精蓄锐等着我们撞上去,一旦局面如此,我军是人困马乏后路被断,敌军却是锐气正盛。旁的不说,士气如何维持?难道到时候还能等着南阳那边出兵来救我们么?此番出兵本来便是试探虚实,若是不留神丢了宛城,我等有何面目回去见司空?”
夏侯敦沉吟了一下,盯着李典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刘玄德会使一军在山隘西南设伏截击,引宛城守军来救,另遣一军偷袭南阳郡治?”
李典直视着夏侯敦道:“若是守新野的是刘景升麾下将领,末将以为纵使前来亦不足为惧,其全军而出尚且不能乃我军何,何况还要分兵。刘玄德嘛……将军是和他直接打过交道的,此人如何,不用末将多嘴!”
夏侯敦紧闭双唇思忖半晌,冷然笑道:“那便依蔓成,叫你的传令兵到前面去寻于文则,传我的将令,大军就地休息,不许乱了队形,待天亮了再走!”
看着传令兵骑着马向前面一路追去,李典一面费力地将头盔摘了下来一面叹着气道:“出来两天了,也不知道司空到许都了没有!”
夏侯敦看了他一眼,却没有说话,扭转身望着许都方向,心中暗自计算着日期。
今天是六月十六,癸己日,按照原先的计划,今天白天皇帝应该在许都未央宫的正殿设大朝,正式策拜武平侯司空录尚书事曹操为丞相……
“翻过了这座孤山,我们便在荆州的地界了!”李典抿着嘴唇说道。
“我们已经在荆州了……”夏侯敦冷着面孔说道。
荆州!荆州!横空出世的浊浪夹杂着席卷天地吞并乾坤的威势滚滚而来,似要将这九郡通衢大江咽要、这自古兵家必争之地、这江南半壁的遮风大树连根拔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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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7-30 发表于: 2008-12-21 ┊ Re第一章 荆州!荆州! 第一节 许都,襄阳 (发表评论)
第一章 荆州!荆州! 第一节 许都,襄阳 (发表评论)
“万岁亭侯、尚书令荀彧,觐见丞相——”站在二堂外的值日功曹扯着喉咙高声喊道,那声音中充满着激动和自豪,仅仅在两天之前,他还是个年俸不过五十石的微末小吏,在司空东曹掾毛玠手下当个抄写公文的书办:武平侯曹操由司空拜丞相,他的“主公”毛玠也跟着迁任丞相东曹掾,水涨船高,他也被荐了来丞相身边做值日功曹,这个职务虽说不高,年俸也仅有一百八十石,却日日伺候在丞相府的二门以外,二门内便是总天下政务的“百官议事堂”以及丞相处置各郡县往来公文的书房,能够站在这里为中朝官唱报官名,对于他这么个出身寒门家世不显的小官而言,已经是极大的荣耀了。
不知为什么,眼前这个刚刚被他扯着喉咙唱过了官名的大臣却并不进去,反而阴沉着脸站在阶下用两只眼睛死死盯着自己,仿佛自己脸上有什么古怪的东西一般!
他有些紧张起来,丞相正在书房,想必已经听到了他刚才的唱名,此刻正在等着这位大臣进去。
尚书令的年俸也不高,只有六百石,但是……这是位列中朝官之首的大员啊,是尚书台的领袖!那可远不是自己能够招惹的角色,何况这位万岁亭侯,在入宫做中朝官之前一直是丞相身边参赞机务署理府事的长史,无论如何,得罪了他都不会有自己的好果子吃。
“下官唱过名了,请荀侯入内……”值日功曹谦卑地一躬到地,向荀彧行礼道。
荀彧冷冷盯着面前这弯着腰给自己行礼的微末小吏,强自压抑着胸中的怒气。他自幼习儒术,修身的功夫向来享誉海内,此番却还是被“觐见”这么两个极寻常的字刺得腹内一阵气血翻腾。
一个小小的值日功曹,他怎么敢如此僭越?
背后的荀恽暗自担心起来,父亲的脾气秉性他十分了解,此事若不能当机立断,只怕他立时便会转头回去。虽说这不算失礼,也说得上事出有因,曹丞相也不会因为这么点小事便轻易处置身边的第一信臣,但终归是给外人留了话柄,日后说不准什么时候便能给全族招来祸端……
“万岁亭侯、尚书令荀彧拜谒丞相——”
情急智生,荀恽不再理会那个惶恐的小官,自己亲自将荀彧的官名重新唱了一遍。
荀彧面上的神色终于缓和了些,冷峻傲岸的目光在那值日功曹身上扫视了一番,淡淡地道:“做值日官要多读书,虽然只是两个字的差别,却是僭越的大罪,尔一死不足惜,要令丞相为千夫所指么?”
那值日功曹的腰弯得更低了,唯唯道:“下官知罪了,还望荀侯宽宥……”
荀彧整了整袍袖,扬着脸拾级而上,荀恽叹息着看了一眼那抖得如同杨树叶子般的值日官,紧两步跟了上去。
值日功曹身子一软,缓缓将腰直了起来,他满腔的委屈愤懑,不明白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不就是说错了两个字么?若说“僭越”,如今朝廷上下谁不知道大汉的天下是曹丞相在当家?再者说平素幕僚将军们谒见,也是这样报名的,并未见有挑理的,怎么偏偏今日这个荀侯就这么认真?
正自不平,却听得脚步声响,抬头看时,却见自己的顶头上司毛玠怒冲冲自二门内走了出来。
“你还回去做书办吧,这里不用你侍奉了!”
……
“文若来了,请坐!”
原本坐在主席上审阅竹简的曹操此刻穿着正装站在案子前面等候荀彧,见他进来,摆着手示意他到偏席入座。荀彧也不客气,向丞相一躬为礼,径自入席坐了下来。荀恽也向曹操行了礼,默默走到荀彧身后立定。
曹操身材极矮,一张黑脸上下颚短粗,一对扫帚眉吊在两只三角形的小眼睛之上,浓密的胡须自唇上颔下一直垂到胸前,脸上刀刻一般的皱纹堆砌在一起,沟壑纵横间颇显老态。一顶七梁小冠略有些歪斜地用犀角簪缀在发髻上,带子的结也打错了位置,还夹住了一绺胡子,这位丞相犹自不觉,理了一下袍服走回到主案后,小心翼翼地撩起下摆跪坐了下来。
“孔子都曾言君子怀刑而小人怀惠,文若又何必与门吏计较?我已经命毛孝先(毛玠的字)去处置了,文若安心就是!”曹操略带些尴尬地笑着道。
荀彧却并不肯苟且,正容道:“彧若仍为丞相长史,觐见拜谒,不过字面稍有不同,又何足道哉?然而彧如今位领台阁,居内朝官之首,是天子家臣。那匹夫觐见觐见得胡乱叫嚷,外间人不晓得内情,以为宫官见丞相亦称觐见,宫府之间,多少嫌隙将生于无形?若不令他知晓利害,明日若有九卿来拜,也称觐见,陛下在宫中,何能自安其位?丞相奉天子以令不臣的初衷,岂不要为天下人所曲解耻笑?”
曹操闻言敛容凝坐,听荀彧说罢,叹道:“非某腹心之人,不能进此直言!文若说的是,操谨受教!”
荀彧脸色缓和了下来:“我知道,民政军务,丞相每日多少事要处置,这等小事原本不应计较,只是如今外间流言甚广,自袁本初(袁绍的字)死后,丞相晋位三公,本来便已为朝野所瞩目。今天下尚未平定,荆州刘景升、江东孙仲谋,西凉马、韩以及益州的刘璋汉中的张鲁都还未服王化,丞相怎能在这个时候使陛下不安百官疑惧?当年董承之乱,宗室皇亲和中朝诸公便已经对丞相生了芥蒂,此刻丞相若不能爱惜羽翼留心庙堂清议,则汉贼之名,恐怕不日将加诸于明公(对曹操的尊称),诸侯者不可惧,然天下人心向背,诚可惧也……”
曹操点了点头:“这是高屋建瓴之言。我如今高居丞相之位,本来便已经破了自光武以来的朝例,便是此刻,背后怀疑我欲效王莽之行的朝中大臣也不在少数,文若明白我的衷肠,才会说出这等不避嫌疑的谏言。虽说如今功业渐盛声望日隆,防微杜渐小心谨慎还是必要的。当初文若辞却三公高位不做,却偏要做尚书令,全然是一片赤诚心意,你是为了让老夫在前方没有后顾之忧。有你在后方领袖台阁,某方能心无旁骛专注于前方军事,若非如此,北方至今还不得安定!”
荀恽这才松了口气,自宽大的袍袖中取出一份拟就了的敕书,绕过席案来到曹操面前,双手奉上道:“这是台阁拟就的讨荆州文,父亲特地带来请丞相过目!”
曹操笑了笑,浑不在意地捋了捋胡子,道:“呈来我看……”
……
成武侯、镇南将军、荆州牧刘表的时日无多了,这对于住在襄阳的士族们而言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这位身长八尺相貌英武的一方诸侯缠绵病榻已经有将近一年的时间,其间荆州牧府几次传出病愈的消息,其实均不过是安抚人心的权宜之计罢了。在襄阳人的记忆里,只要出了什么大事,镇南将军的病情便会“大好”,例如北军伐乌桓而归,又或是江夏郡的黄太守被江东的孙家砍了脑袋,每当这些令人不安的消息传来,襄阳的庶民们便能够有幸看到牧府中门大开,文武幕僚冠带整齐出入其中,这种场合荆州的士族往往也能获得拜谒成武侯的机会,这些人回到族中便大肆宣扬刘景升将军气色红润病态全无,荆州士绅毋庸多虑之类的官样文章。
然而襄阳人还是知道,这位荆州牧的生命,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糜庆是东海人,移居荆州已经七年了,他本来便是个下人,在这群雄纷起的乱世中便如四处飘飞的青萍,落到哪里便是哪里,自己原本便做不得主,能在荆州安安生生度过这七载的岁月,对他而言已经是很出乎意料的事情了。不仅仅他是如此,就连他的家主,身为东海郡望拥资百万的糜氏族长,若不是与天下闻名的左将军豫州牧刘皇叔结了姻亲,只怕也很难在这乱世之中在家乡站稳脚跟。虽说是高门望族,乱兵过时也很难保得家财妻女——自黄巾倡乱以来,多少士族郡望在兵祸中背井离乡流离失所,司州洛阳的十余万士绅有一多半冻饿倒毙在西迁途中……这年月,真是权势财货皆如粪土了!
糜庆守在牧府西侧的街角已经有整整三天了,三天里牧府的中门始终紧闭,警戒巡哨的兵丁往来频繁,牧府的府僚们竟然一个都没看到。各地回襄阳述职的将军太守们在中门前纷纷被挡驾,糜庆昨日便亲眼见到零陵太守韩嵩昨日在中门外候了整整半日,最后无奈离去。
今日更邪,眼前这个冠带整齐相貌儒雅忠厚的少年,在牧府前跪了已经整整五个时辰了,太阳已经西斜,府中却不见一个值事官出来接待。那少年也真执拗,便那么梗着头在阶下长跪不起,每隔一刻光景便伏地叩首,这一天下来,也不知磕了几百个头了,额头上碰得一片血肉模糊,兀自不肯离去。府门前原本钉子般执戈肃立目不斜视的武士兵丁此刻面上都已经露出不忍之色,唇齿龛合,仿佛低声对那少年说了些什么,那少年听了连连摇头,似乎不肯依从。
若是旁人倒也罢了,这执拗的少年,糜庆却是认得的。
他是镇南将军刘表的嫡长子,江夏太守刘琦。
连亲生儿子都不见,这个刘荆州,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吧!就算他老人家病入膏肓连话也说不出来了,身边伺候侍奉的人或者牧府幕僚从事们,总该打开府门,让少将军进去探望父亲的病情吧?似这样让牧府公子在外面一跪一整天,岂不是连最起码的天伦也不讲了么?
便在糜庆兀自胡思乱想的当口,忽听吱呀呀门轴声响动,牧府的中门竟然在这临近掌灯的时分缓缓地打开了……
随着一阵甲胄声响,一位面色白皙的中年将军从打开的中门内走了出来。
刘琦跪了一天,又没吃东西,额头上一片血渍,模样颇为狼狈,眼前也一阵阵地恍惚,抬头看着那人,一时间竟然只能模模糊糊看出个轮廓,却认不出到底是谁。
觑着眼睛看了半晌,他才认出此人的身份,却是他此刻最不愿看到的人。
“德珪司马,我要见父亲问疾!”刘琦仰着头,声气嘶哑地道。
出来的是刘表后妻的胞兄,荆州牧府司马蔡瑁。
刘琦见出来的是他,心知今日若想见到父亲已然无望,却也还不能全然死心,只望这位后母娘舅能够看在刘表面上放他入府……
蔡瑁看了看形容狼狈的刘琦,正色道:“少将军何出此言?将军命公子署江夏太守,是寄厚望于公子,江夏毗邻柴桑,孙氏水军数万虎视狼顾,军政事务繁巨,岂可一日无公子坐镇?公子在夏口,是为荆州东部之藩屏也,公子岂可弃江夏军民于不顾?”
刘琦昂首道:“父亲病重,我难道不能回来探视,略尽孝道?”
蔡瑁冷笑一声:“将军若是知道公子弃职守不顾奔回荆州,只怕更加气恼,病患非但不能除,反见其重,那时公子的孝道何存?我奉劝公子一句,还是早早回去任上,否则江夏有变,将军疾甚,万一有不忍言之事,公子便是天下第一不孝之人!”
说罢,他也不再听刘琦啰嗦,转身走了回去,挥手喝道:“关门!”
刘琦呆呆望着缓缓合拢的牧府大门,心中一片茫然,情知此门一闭,只怕父子今生再无相见之日,想想十余年来在后母持家之下的艰辛岁月,再想想自己堂堂嫡子被迫外出避祸的无奈苦楚,又想到日后一旦父亲薨逝,弟弟继领荆州,自己该如何自处?诸般滋味一起涌上心头,不仅悲从中来,他跪了一天,两腿酸麻额头剧痛,此时一口气松下来,不禁萎顿于地,放声大哭起来……
……
刘琦这一哭,哭了足足有半个时辰,蔡瑁躲在中门之内,便那么一直凝神静听着,竟也不动。半晌,天色已然全黑,门外得得的马蹄声渐渐响起,夹杂在未曾中断的抽噎声中,犹缓而急,渐渐远去。显然刘琦终于离去。
蔡瑁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复冷笑一声,道:“掌灯!”
一盏盏灯点起,蔡瑁穿堂过进(即院落),来到了刘表的卧房门口,抱拳朗声道:“蔡瑁请谒见镇南将军!”
卧室的门无声打开,刘表的正妻蔡氏缓步走了出来,轻声道:“兄长来了啊?夫君刚刚醒转,不能多说话,你进去吧!”
蔡瑁抬头看了看妹妹,冲着她微微点了点头,蔡氏一颗心顿时放了下去,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低声道:“他心绪不好,你小心些!”
蔡瑁定了定心神,迈步走进了卧室。
卧室内灯火昏暗,荆州牧刘表穿着便服横卧在榻上,双目微阖,似乎正在假寐。原本极英俊潇洒的一个人,此时面色枯黄身形消瘦,眼窝深陷,眉间隐隐郁结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戾气。榻边的几上放着一个药盏,盏内残留着一些未喝尽的黑色药汁。
蔡瑁蹑手蹑脚走近榻边,悄悄拿起药盏,转身走向放在卧房东侧的案几。
“他走了?”
阖目躺在榻上的刘表忽然开口问道,声音中透着说不尽的苍凉和无奈!
蔡瑁惊得浑身一颤,手中的少半盏药汤都洒了出来,急转回身看时,却见刘表仍然一动不动地躺在榻上,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只是低垂的眼睫下有隐隐的泪光闪现。
蔡瑁定了定神,回身将药盏放下,口中答道:“柴桑那边有紧急军情递来,少将军飞马回去料理了,等到江夏边防稳固了,再回襄阳向将军问安!”
“哼!”,躺在榻上的刘表冷笑了一声,缓缓开口道:“你真当我已经死了么?二袁已灭,北军不日便要南下,孙仲谋此刻不好好操练军马等着迎击曹氏,反倒厉兵秣马来夺我江夏?若是他兄长还活着,倒说不准会如此行事,他内事方稳,人心始定,年前收了甘宁斩了黄祖,已经是大胜一场,今年再来犯,他便不怕北军出寿春直取他的后方?”
蔡瑁尴尬地笑了笑,道:“将军若想见公子,我派人快马追他回来就是了!”
刘表沉默了下来,半晌方颓然道:“罢了……相见不如不见……”
蔡瑁心中长出了一口大气,却听刘表怅然叹道:“我贵为一州牧守,临去前却连自家的骨肉都见不得,思之令人唏嘘……”
蔡瑁肃然道:“将军既已定计,就不能再犹豫徘徊,否则即便二公子即便继承了将军大业,也很难自安其位。大公子在江夏,本就不指望他能称臣,若是将军再含糊其事,只怕长沙的韩玄,汉川的文聘,零陵的韩嵩都要观望其事,到时候荆州四分五裂,不必旁人来打,自家便土崩瓦解了!”
刘表一阵冷笑,随之引发了一阵要命的咳喘,蔡瑁急忙上前扶起了他,轻轻替他捶打着后背,却听这位荆州牧喘息着道:“就算这些人没有异议,现在新野的刘玄德难道肯甘心从命于一个十几岁的小童?你们算来算去,将所有人都算计到了,怎么偏偏算漏了这个平素以英雄自诩的人?我活着他或许还有三分忌惮,若我去了,你们能压制得住他?”
蔡瑁闻言抱怨道:“当初他来投,我等便谏劝过将军,此人蛇蝎心性,是个当世枭雄,在徐州便夺国自为,吕凤先救过他,他转过身便断送了恩主的性命。且其麾下文武臣僚众多,关羽张飞皆万人敌,如此人物怎肯屈居人下?此时将军尚在,他还能韬晦称臣,他日小主人接了荆州,他这个左将军领豫州牧肯俯首称臣?不是末将多嘴,将军很该趁其羽翼未丰,将其诱至襄阳,一剑斩却了事!”
刘表冷冷扫了他一眼,晒道:“杀了他,靠你们抵挡得住曹孟德的虎狼之师?到时候北军南下,荆州这片基业,还不照样让别人拿了去?与其便宜了曹氏,还不如直接将荆州送与刘玄德,好歹他也姓刘,也是宗室之后,说起来总比曹操近些。”
蔡瑁登时语塞,却听刘表继续说道:“你们想事情总是自以为是,刘玄德手下现在有两万多人,又有关张这等久经沙场的宿将,连你那个外甥女婿如今也在死心塌地地辅佐他,一旦杀了他,这些文官武将连同这两万多人立时变成了曹军南下的开路前锋,汉水以北再无丝毫屏障可言,只要有刘玄德的旧部在,北军渡过汉水就不过是举手之劳。就算我还活着,这等局面,难道还能起死回生?那年袁本初和曹氏会战官渡,刘玄德劝我出兵偷袭许都,就是你们在我耳边说来说去,结果错过了绝好机会。前年袁家的两个小子闹内讧,我为何要苦口婆心写信去劝架,你们怎么不好好想想——”
他猛地顿住了话头,转过脸目光炯炯地盯视着蔡瑁,这一刻,刘表似乎根本不像一个病人,只听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道:“还是你们还存着那个奉曹氏为尊的念头,准备着到许都去领那个有名无实的大汉朝廷的禄米?”
蔡瑁浑身一个激灵,顿时出了一身的冷汗,急忙解释道:“荆州基业乃将军手创,蔡瑁何敢以之付他人?当年瑁等动议,也是为将军计,何况当时归许的张绣安然无恙:这些年二袁陆续为曹操所灭,归附明显已经是死路一条,瑁等再糊涂,也不可能自蹈死地……”
刘表冷哼了一声,缓缓道:“真也罢假也罢!我也管不了那许多,琦玉(刘琦小名)驻守江夏,本来便是一步退路。尔等若是真的误了琮儿,我刘家好歹也留下了一支血脉,刘玄德是我给琮儿留下的应对北军南来的一道长城,他与曹氏势不两立,有他留在汉水之北,曹军想自南阳下襄阳便是痴人说梦……”
蔡瑁苦笑道:“只怕将军是养虎为患,荆州不亡于曹氏,却要亡于这假皇叔……”
“往新野派个信使,召刘玄德来襄阳,就说我快要死了,要寻他托孤顾命……”刘表丝毫不理会蔡瑁的说辞,眼睛直勾勾盯着幔帐说道……
“将军——”蔡瑁吃惊地盯着刘表,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你不是担心他包藏祸心么?我们便试探一下吧,他若果然有意夺我的基业,我自然不与他客气!他若能善自韬晦,依我看用他顾命托孤只怕比用你们还要可靠些……”病骨支离的荆州牧喘息着冷笑道……
嫦娥影双泪幽远,在颜又梦踏七夕
当我们在赞叹生命的奇迹的同时,死神也为之而降临。
黑夜如魔,丝丝透心,暗夜似兽,点点浮现。
人、神、妖,只因一线,好的定义就是坏。
远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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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支羽箭打着旋儿飞了过来,被前面的一柄长戟挡了一下,便斜斜飞开,没能伤到人。那持戟为夏侯敦挡过了这一击的小校却没来得及转过身便被冲过来的一匹黑马高高地抛了起来,马上那名骑士身上披着乌黑的战甲,左手提缰控马,右手将一杆黑沉沉的马槊夹在腋下,发出一阵癫狂地叫嚷声。夏侯敦初时以为此人是在漫无目的地吼叫,旋即才听明白,此人说的是北方的土语,虽然声音粗豪难辨,大体也还能听得懂。
“左营是一群猪么?这么半日都还没拱上来……张达那匹夫到底是不是男人?”那骑士一面骂着,一面率了二十余骑兵南北打了个迂回,中军护卫队的阵型转眼间便被他撕开了一个口子,后面晨雾中无数的人头涌动,显然有不知道具体数目的步兵正在尾随着杀将上来。
战场上传来一声凄厉的嘶鸣,一匹战马腹部被长矛刺了个窟窿,红呼呼的鲜血和白花花的内脏***随着那杆长矛被拔出了体外,溅得周围的敌我双方士兵满头满脸都是。
那马上的骑士夏侯敦却认得,是个叫做崔博的中军校尉,乃是清河崔氏的一个低辈子弟,在征乌桓时立了战功,被夏侯敦调到身边做亲卫,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兵了。此刻战马被刺中,马尚未倒地,他的两脚已自马镫内抽了出来,随着马栽倒的方向一抽身,竟然稳稳站在了地上,只是马槊不能再用,顺手将一柄近战的宝剑抽了出来,大喝一声,将一柄不知何处刺来的长矛荡了开去,正欲伏下身去斩敌人的马腿,却不防被适才那黑甲骑士一槊钩倒,周围的敌骑五六杆长矛攒刺之下,眼见已是不活的了。
那骑士却回身又是一阵大骂:“刺人!兵刃用来刺人,不许刺马……你们是聋子么?一匹马要三十六缗五铢呢……”
那骑士离着夏侯敦其实还有五十来步,然而怒吼的声音却清清楚楚地传到了他的耳中,他一面暗自咂舌于此人的嗓门之大,一面自己也高喊道:“不要乱,勒马后退,向我靠拢,长矛一致对着外面,稳住阵脚,他们骑兵不多——后军马上便上来了……”
然而后军实际上已然上不来了……
李典都督的后军此刻在孤山的山隘内也陷入了苦战,夏侯敦这边面对的好歹还是看得见的敌人,李典面对的却是占据着地形优势隐蔽在暗处不断以弓箭流矢袭击己方大队的步兵。这些步军隐藏得极好,他们埋伏的位置距离李典所率骑兵通过山坳的路径恰好在一百一十步到一百四十步之间。在这个距离上,步兵的弓箭完全可以将李典的队伍当中的每一个人纳入射程之内:反过来骑兵的弓箭却射不到他们——骑兵携带的马上弓箭弓背长度不够,最远也只能射出一百来步。
披着铠甲骑着高头大马的曹军在山坳里几乎成了靶子,毫无还手的余地,李典几次试图率领一支百人的骑兵队冲过去寻找敌军主力拼上一下,几乎一出阵便被四处如同疾风骤雨般射来的箭矢堵了回去。那些敌军的弓箭手仿佛心有灵犀,无论哪支队伍向两侧冲击,几乎立时便会遭到并不密集的箭雨攒射——虽然并不密集,却足以致命,至今为止,李典还没有发现落空的箭矢。这种局面下实际上李典最佳的选择便是从两翼选择一个方向而后全军冲击,若能寻到敌军主力决战当然最好,即便寻不到,也能率领队伍迅速与敌军脱离接触,只要离开了敌军步兵弓箭的射程,便能掌握这个小战场上的主动权。
但是地形实在太过复杂了,李典走进了山隘才知道,这十几里地宽的山隘里,几乎遍地都是疙瘩群,一个个高度不一的小山丘和一条条有水没水深浅难判的沟壑让第一次经过此地的骑兵们望而生畏。如此地形地貌,不要说马匹,就是人走过去只怕一路也要连滚带爬跌跌撞撞,稍不留神就可能滚进沟里去:更何况山坳里到处都是遮蔽视线的矮树丛,根本看不到敌军的隐伏位置,只要在这些树丛后面拉起几道索子,高速冲击的骑兵眨眼之间便会被打乱建制。
李典隐隐约约有一种极不好的感觉,己方已经陷入了一个敌方选择的战场当中,客军远来,前无接应后无援兵,如果被困在这个地方,以每人携带的随身口粮而论,能够坚守三天便已经是奇迹了。
退回去的念头在李典脑海中闪了闪,随即便被他自家否决了。敌人既是有备而来,放过了前军和中军,单等他这支后军进入山隘才发动攻击,本身已经说明准备充分情报准确。看这架势,敌军竟是有意在博望境内将这三千孤军一鼓聚歼。既是如此,对手在部署上就万万不会留下容自己脱出重围的漏洞。此刻说不定东面的山隘口已经埋伏好了人马等着自己撞上去,这条路简单想想便知道是条死路,万不能取。
然而另外一个疑问随之浮上了心头:敌军既然有意全歼己军,为何不等自己的率领的后军大队穿出山坳再行动手,那时候只要将西面的山坳口子一封,军队沿孤山南北一线铺开,陷入绝境的三千军马只怕立时便会乱了阵脚,士气一沮自然是兵败如山倒,局面岂不比现在这样掐着尾巴打更加便捷?
***只有一个,那便是敌军的兵力不足,起码是骑兵兵力不足,所以才不敢和己军在一马平川的平原上展开会战。
想通了此节,李典立时有了主意。
“把命令往前面传,全军突击,向西打,不要理会两侧的袭扰。全速冲击,最先冲出山隘的弟兄,某保举他到虎豹营去做校尉……”李典大喝道。
队伍不再理会两边的箭矢,开始逐渐加速向西方冲去。两侧的箭雨骤然间密集起来,显然是敌军的攻击强度加大了,队伍中不断有骑士中箭倒下,高速行军的队列里,一旦栽下马即便不会被摔晕也很难躲开那些不长眼睛的马蹄子,然而队伍中却没有一个人肯向两边看上一眼,便那么直直沿着隘间的小路向西冲去。这支不足一千人的骑兵大队一旦全速奔驰起来,眨眼之间三里地的路程便已然扔在了后面,再往前走,树丛渐渐少了起来,地势渐渐开阔,两边的箭矢也稀疏了许多。
李典心中一喜,他知道自己猜对了,山隘中的敌军部署重点果然在东面。
冲出山隘便能与夏侯敦的中军及于禁的前军合兵了,三千骑兵,任是谁也不要想轻轻松松地啃下来。
远处的晨霭中,一道高高的绿色高坡已然在望,这道梁坡与孤山之间夹着一块凹陷下去的谷地,粮坡下隐隐传来阵阵喊杀声,主战场就在那里……
那道高坡,便是所谓的博望坡了吧,只要在下面与夏侯敦于禁合兵一处,以骑兵的机动能力,在如此广大的战场当中寻找个缝隙穿插出去简直易如反掌。
但是……李典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看得清清楚楚,一股浓密的烟雾自博望坡后面冒了出来,这根烟柱极粗,隔着十余里地远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什么样的一场大火,才能造成如此恐怖的浓烟??
……
于禁的队伍已经陷入了一片火海。
在此番带队前来的三位将军当中,于禁是唯一一个有幸在战场上见到了那个方面大耳的敌人的人。那个十年前被大汉皇帝亲制敕封为“左将军”并“领豫州牧”的冤家对头,曹司空的宿命大敌,号称“仁义著于四海”却在诸侯之中屡归屡叛臭名远扬的刘备刘玄德……
于禁看到刘备的那一刻,也是战斗开始的那一刻,骑着马站在高坡上俯瞰着一千曹军骑兵的刘备微笑着挥动了一下手臂,于是几百只忽然亮起的火把如同一群硕大无比的萤火虫般朝着曹军当头罩了下来。
于禁这才环顾了一下四周,看了看自己所统率的前军所处的环境。
西方很远的地方有一条小河,自河畔到博望坡下生长着郁郁葱葱的蒿草,那条斜着向西南直通新野县城的小路恰好便穿过这蒿草丛中,而连他在内的一千名曹军骑兵,此刻正一个不少地走在这条不祥的小路上……
方圆十余里的草场顿时变成了火场,于禁后来回想,刘军一定是在道路两侧的草丛中洒了火油。一支火把扔上去,“嘭”的一声,一瞬间便蔓延出了八十余步的一道火线,等到曹军骑士们回过神来,丈许高的火苗子已然舔掉了前军都督于禁的胡须和眉毛——若不是戴着头盔,只怕头发也不能幸免。
几乎转眼之间,滚滚浓烟便将小路上的曹军大队吞没了。
千百支利矢带着令人心寒的破空声响向着浓烟中扑去。
浓烟一起,曹家骑兵的建制便不复存在了,再如许恐怖的大火当中,所有人心里都转着一个念头——西面有条河,火势再猛,也烧不到河里。
人喊马嘶声交替响起,身上被烧着了的骑兵们惊慌失措地自马上跳了下来,在地上不住地打着滚,随即被后面涌上来的骑兵胯下的膘头大马踩作了肉泥。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浓烟中,所有的人都凭着自己的感觉朝着西方狂奔而去,不断有人自马上栽下,不断有战马摔倒,在如此局面下,跌倒的人绝对没有再爬起来的可能,即便不会中箭,即便不会被烧死,也会被后面蜂拥而来的狂流碾得粉身碎骨……
短短半刻功夫,一千人的骑兵大队便减员至不足四百人,这四百人早已经没有了官长校尉的上下尊卑,没有了整齐划一号令森严的纪律。连主将都不知道是生是死,还谈何命令和纪律?这四百多人已经不能称之为“军队”了,充其量只能算作“人堆”——如果那些浑身焦糊面目黢黑眉发皆无趴在小河里面一面往身上撩水一面苟延残喘的物事还能称作“人”的话……
在牛吼般的喘息声中,木片击打水面的声音显得极为刺耳……
那些丧魂落魄的曹兵们两眼空洞地抬起头,只见十艘小舟一字排开缓缓划了过来,每只小舟上都有两名浆夫,并载有三名弓箭手,搭在弦上的箭矢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显得锋锐难当。
一个身材雄壮的中年将领站在船头,右手上持着一杆两丈多长的长矛,利刃一般的目光缓缓扫视着这些惶惶如丧家之犬的曹军,缓缓张口道:
“降者免死——!”
……
“刘景升疾在不治了?这消息准确么?”曹操惊讶地抬起头来注视着一脸平静的荀彧。却听这位尚书令不徐不缓地道:“府僚们已经半个多月未曾见到这位镇南将军的面了,日常州务均由牧府司马蔡瑁署理。汉川太守文聘月前回襄阳述职,据称也是蔡某代为接见的!”
“蔡德珪也是老朋友了……”曹操微笑着道,“……若是他主事,只怕荆州之事便可少花费许多力气。刘景升的家骥刘琦驻守江夏,虽然稳重自持,却终归不是国器。至于牧府中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即便袭位,也不过是个泥胎摆设罢了!真正可虑者,还是新野的刘玄德……”
“刘琦也不可小视!”荀彧郑重其事地道,“其所守之郡毗邻柴桑,须提防其连孙权以自保!”。
曹操哈哈大笑起来:“刘景升与孙仲谋是世仇,当年孙文台便是死在江夏,年前孙仲谋大胜一场,杀了黄祖,家仇才报了一半。他怎么肯与刘景升的血胤联手?即便他肯抛却国仇家恨,只怕张子布程德谋黄公覆之辈也不肯答应……”
“张昭是孙伯符用起来的人,不是孙文台的旧部!”荀彧纠正道。
曹操摇了摇手:“而今朝廷收荆州面临的第一大敌是刘玄德,他在新野喘息了七年之久,手下已经渐渐恢复了些昔日气象。这几年我们忙于对付袁氏父子,没顾得上关照他。听说近来他手下新来了个书生,颇得他信用,以至于和旧部生了嫌隙?”
荀彧想了想,道:“诸葛亮字孔明,是琅邪阳都人,其祖上诸葛丰,曾官至司隶校尉。其父诸葛圭曾任太山都丞,其岳父为荆州名士黄承彦,娶得蔡家长女,次女嫁与了刘景升为继室。因此算起来,这个诸葛孔明还得管蔡德珪唤上一声舅父。此人常居南阳,是个狂生,常以管仲、乐毅自诩,自号卧龙.其实士林中多拿这个当笑话说。荆州本地郡望看在刘景升的面子上,勉强认其为才俊,实际上不以为然者颇多。其先前一直在隆中与胞弟务农,刘景升看在姻亲面上,曾多次要给他在牧府找个事情做,却都被他婉拒,如今不知是何缘故,竟然从了刘玄德。”
荀彧顿了顿,补充道:“此人有个兄长,叫诸葛瑾,字子瑜,如今在孙仲谋幕中为从事!”
曹操皱起眉头道:“此人多大年纪了?”
荀彧拧眉推算了一番,道:“照其兄的年纪推算,此人今年至多不过二十六七岁的样子!”
曹操顿时展眉道:“年不及而立的一介狂生,有何能为?刘玄德竟不合为了此人疏远了旧部,真真是鬼迷了心窍……”
“丞相此言差矣!”荀彧当即反驳道:“当初郭奉孝初奉丞相,也不过二十六岁!”
曹操傲然晒道:“此人山野村夫,无识狂生,何能与奉孝经天纬地之大才并论?”
荀彧怔了怔,心知在这个事情上不能与曹操争论,争论也无用,无论怎么说,丞相都不可能会相信这个狂生的才华竟然能够和去年病殁的军师祭酒郭嘉相比肩,更何况他对于诸葛亮的情况也没有更加详实的了解,言之无据,因此只得摇头苦笑作罢。
“如果通过蔡德珪,能否说服这个诸葛亮为我所用呢?即便他不能说服刘玄德归顺朝廷,做个内应传递些消息也是好的……”曹操沉思了片刻,突然扭头问荀彧道。
荀彧思忖了片刻,答道:“丞相应该先问问蔡德珪是否肯为朝廷效犬马之劳,若蔡某能欣然膺命,才谈得上用他去说服别人的事!”
曹操笑道:“文若不知,我与此人,实在是早年的故交。故此数年之前,他便谏劝刘景升归顺于我,只不过刘荆州爱惜自家苦心经营不易,这才未从其谏,若是他能主荆州大政,闻听我率军南下的消息,恐怕便会立时举州来降。若是能够不损一兵一卒便收降荆州九郡,我们又何必劳师糜饷使江汉之地兵祸联结士民不安呢?”
荀彧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丞相须立时写一封书信与此人,探其动向。否则一旦刘景升病殁,丞相大兵还未离许都,只怕反让刘玄德抢了先手……”
曹操点了点头:“文若说得是……”,他顿了顿,目光转向窗外的夜空,谓然叹道:“元让率军去试探新野的虚实,却不知此时走到哪里了……”
嫦娥影双泪幽远,在颜又梦踏七夕
当我们在赞叹生命的奇迹的同时,死神也为之而降临。
黑夜如魔,丝丝透心,暗夜似兽,点点浮现。
人、神、妖,只因一线,好的定义就是坏。
远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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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7-30 发表于: 2008-12-21 ┊ Re第三节 左将军刘备
一共两百零四匹膘头大马,那些甲杖兵器弓箭反倒在其次。一路伏击下来,约两刻钟时光内,曹军被射死一百零二名骑士:而己方共消耗箭矢一百八十一枝,无一人伤亡。一百八十枝箭结果一百零二名敌人,这个战果即使拿到曹军的虎豹营面前也绝对足以自傲,实际上,如果不是敌军最后那突如其来的冲刺,消耗的箭枝可能还会少些。最为难能可贵的,是马匹没有一匹被误伤,两百来匹马足够组成一支斥候大队了——有一支如此规模的侦骑在手里,新野北面的几个县乃至宛城叶县一带的敌情便明若素缟,若是能有五百匹马,三百名精锐骑士,甚至可以做到方圆几百里内的讯情遮断。
“关将军,清点过了,有六十三枝雕翎刃锋受损,须要回炉:缴获敌箭七百零八羽,长矛一百零二杆,马刀九十八柄,宝剑三柄,轻装骑兵铠一百零二具,其中完整无破损的五十五具,头盔全部完好无损:没有辎重和炊具……”年轻的什长一脸喜色地向抱膝懒散坐在一个高丘上的汉寿亭候偏将军关羽禀报道。
关羽扭头看了看他,略略调侃着笑道:“有多少具尸体身上只插了一支箭?”
那什长顿时脸上带了三分尴尬:“……这个,小人忘记了这回事……”
关羽面上却并未带出不豫之色,伸手拍了拍这什长的背,温言道:“已经作了什长了,手下也管着九个人呢,遇事如何还是这般疏漏?带兵打仗不同于在乡下种地,事事但凡留心,皆是学问。平日里多留一分心,战场上弟兄们便少流一点血……这里头的道理,明不明白?”
那年轻的什长嘿嘿干笑道:“将军,小人是个庶人出身,平日里只会种地喂牛,若不是追随了将军,连弓都不会拉。将军说的这些,都是大人物们平日里想的,小人却学不来……”
关羽站了起来,拍了拍手,从高丘上缓步走下,一面打量着西面的那根黑色烟柱一面随口问道:“哦,为何你便学不来?”
那什长道:“那学问是读过书的贵人们才想的东西,小人出身卑贱,万不敢多想……”
“哼,读过点书,家世好一点便了不起么?”关羽猛地站住了身躯,回头盯着那什长问道。
那什长低着头跟在关羽身后,却不防这位亭候突然停下来,险险便撞上了,急忙退后两步道:“将军说笑了,天下人谁不知道,起早摸黑弄锄头,不如祖上出个关内候:这年月没个好出身,谁读得起书,又有谁肯来荐你孝廉?不能举孝廉,哪里做得将军带兵打仗?”
关羽听了他的话,原本晒得黝黑的脸色变得越发冷峻,轻轻捋了捋飘洒在胸前的长髯,冷笑道:“依你这说法,家世不好,便读不得书做不得将军?”
那什长却不知哪里说得不对惹恼了这位平日里最是体恤士卒爱惜部下的将军,讪讪道:“小人嘴笨,说得不对,将军莫忘心里去就是了……”
关羽看了看他,目光转柔和,叹了口气道:“你说得并不错,汉家取仕,不是看门第便是看学识文章。以至环顾当世,皆是高谈阔论言过其实之士,朝中那些显贵比起家世,动辄便比出几世:堂上那些书生论起学问,诗书六艺无所不晓。可惜这些世家士子,平日里一个个趾高气扬不可一世,董卓一个悍匪,便将他们像割麦子一样割倒一片。可笑袁本初号称四世三公,竟被一阉竖后人举族尽灭……世家子,读书人,尽是些膏粱子弟空谈之辈,若是当真用他们领兵打仗,只怕连鼓声还没听到便尿了裤子……”
那什长听得呆了,随即赔笑道:“依着将军所说,家世学问竟是半点用也没有了?这小人却不敢信,不瞒将军说,在将军来荆州前,小人乡里还没出过没家世没学问的将军呢,像小人这般没家世又没读过书的泥腿杆子,不要说掌兵符的,便是做亭长的也一个都没有……”
“一个没有……”关羽微微一笑,“那你看我像不像个有家世会读书的?”
什长笑道:“这个弟兄们谁不知晓?将军是汉寿亭候,又最会读左传,全天下都没有几个不知道的,小人怎么会不晓得?”
关羽双手负到背后,怅然道:“……你说得对,天下人都知道关云长是汉寿亭候,都知道我爱读左传,却没几个人知道我小时候家里是贩耕牛的,因犯了人命案子,这才亡命天涯,读书识字都是后来的事情了……便是咱们家豫州,少时家里也是家徒四壁读不起书的……”
“啊——”那什长张大了嘴,竟是再也合拢不上,他怎么也想不到,面前这位名震天下的大人物竟然是这种出身:更加想不明白的是,四海皆知的“刘皇叔”,小时候家里竟然连书都读不起……
……
兵刃撞击的声响夹杂着凄厉响亮的嘶喊传上山坡,下面便是尘土飞扬血肉横飞的杀戮场。夏侯敦的中军和左将军府中郎将张飞的一千多步兵绞杀在一处已经两个多时辰了,夏侯敦所率皆是骑兵,张飞所部有高坡上的弓箭手支援,原本双方还能持个平手。博望坡西面腾起的滚滚浓烟彻底击垮了敌军的斗志,便是傻子此刻也明白前军已然全军覆没。慌乱恐惧地中军士卒茫然不知所措,士气一沮败象立现,骑兵们纷纷拨转马头向来路回窜,夏侯敦连连怒喝,连斩了两员将佐都不能阻止。
败兵谈不上纪律,一窝蜂般向着孤山的山隘内反冲,李典统率的后军猝不及防,队形顿时被冲散。后军的骑兵们刚刚在山谷内被伏击时倒还能保持镇定,此刻见前方兵败如山倒,一个个心中不禁都暗自嘀咕起来。李典高声喊喝着收拢队伍,指挥却也远不如方才还在山隘内的时候灵便了。
“战局已定,夏侯敦的中军崩溃在即……”左将军府从事中郎简雍见主公刘备乘马驰上高坡,终于松了口气,一面将令旗令箭等物双手奉回一面说道。
左将军刘备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面似银盆目若朗星,三缕胡须飘飘似神仙中人:只是颧骨上有块疤,却破了相。这位号称“仁义著于四海”的当朝皇叔却没有寻常宗室的好运气,自出道以来便逢乱世,几十年来身历不下百战,早年破黄巾卓有劳绩,却因不是世家勋戚也不是孝廉,只得了个安喜县尉的小官。郡里面的督邮下来巡查,对他颇为无礼,刘备一怒之下缚了那督邮,一顿板子打得这位上宪哭爹喊娘,就此亡命天涯。后来还是托了乱世的福,在大将军府都尉毋丘毅麾下讨下邳之贼有功,复任下密县丞,后转任高唐县尉、没两年便升任县令。
刘备受出身所限,仕途蹉跎,直到三十多岁还只是个平原相。左将军领豫州牧的官衔,还是后来归顺曹操后在许都觐见了当今天子之后才得封拜的。据说刘备当时便自承是宗室之后,于是天子当殿叙了家谱,刘备乃中山靖王刘胜之后,当今皇帝之叔,于是“刘皇叔”的名号便这么叫了起来。
皇帝封官,原本是大好事。这个“左将军”也还罢了,然而这个“领豫州牧”的实差却着实令刘备自家有苦难言。本来曹孟德挟天子以令诸侯,是天下人皆知的事情。天子在许,刘备为皇叔领豫州牧,许都便在豫州境内,豫州牧名义上总揽都畿军政全权,实际上行使的是司隶校尉之权。曹操为录尚书事,总揽军国机务,怎容得有人来分自家的权柄?更何况都畿卫戍被刘备掌握,曹操又岂能安枕?皇帝这明明是将刘备放在火炉之上烘烤了。
因此刘备这个豫州牧自然不能实任到差,非但不能实任,平日里更加是闭门谢客,连大门都不敢出,在院子里开了一块地,终日耕种不辍,以为韬晦之道。
不过若非如此,只怕这位刘皇叔至今还是个平原相的卑微官衔,这等身份在如今群雄纷起争相逐鹿的局面中拿出去要被人笑话死。
几十年沉浮起倒,刘备早已不再是当年的血气少年,虽然平日保养得颇好,眼角的鱼尾纹和面上的沧桑感却是无论如何遮掩不住的。
他接过令旗和令箭,缓缓注视着山坡下的战局,缓缓透了口气道:“我不能在这边久留,伊伯机今晚便要从襄阳赶到新野,无论如何,我也要赶回去见他一面,这边便由宪和(简雍的字)主持大局。夏侯敦是曹孟德麾下名将,切记穷寇勿追,这一仗我们能缴获千匹以上的良马便是大胜,不可贪功求胜,若是逼得急了,损伤过大,便反为不美了!”
简雍怔了一怔,略显为难地看了看山下指挥队伍四面冲突的张飞一眼,迟疑着没敢答应。
“翼德是识得大体之人,断然不会不听号令,宪和尽管放心便是。倒是云长那边,听其自便,他是久经战阵之人,晓得穷寇勿追的道理,不用宪和操心。”似乎知道简雍心中在想些什么,刘备微笑着打消了他的顾虑。
此时一个身被素铠雄壮威武的将军骑着马自西面一路驰上山来,却是左将军府中军中郎将赵云,他身后跟着一队军兵,推推搡搡押解着一名发髻散乱浑身上下烟熏火燎得黢黑的敌将。
“主公,西面事毕,共拿到了三百七十二名敌兵,马匹一千两百三十四匹。”赵云来到面前滚鞍落马,抱拳行礼道。
刘备皱起眉头注视着那远远被押上来的将弁,问道:“那是哪一个,似乎不像是于禁啊?”
赵云答道:“那是夏侯敦的弟弟,也不知道是哪一宗的,叫做夏侯兰,于文则没找到,怕是趁乱逃走了!”
刘备点了点头,对赵云道:“我有急务,要先回新野去:子龙留在这里,一切听从宪和调遣,不得有误!”
赵云看了看简雍,点了点头,也不答话,转回身挥手叫过一名将佐吩咐道:“张奉,你带两百中军亲军,护从左将军回转新野,一路小心,不得懈怠!”
刘备摆了摆手道:“此地据新野不过一百八十里,不用如此大费周章,中军兵力本便不多,还要留作预备,一举投入战场决定胜负。让这些兵留下,我只带两名随从回转便是!”
赵云却摇着头道:“博望一开战,四邻震动,此刻宛城之兵动向不明,方圆百里之内皆是战区,主公不能单骑回去!”
说罢他依旧吩咐那张奉道:“主公安危,系于汝一身,责任重大!我不再多说,你自家小心谨慎!”
刘备望着这位将近不惑之年犹自一脸认真神情的将军,无奈地笑了。
……
乱世多流民,这是颠扑不灭的法则。天下大乱,征战频仍,四面都是兵戈,八方均在打仗。原本茂盛丰沃的良田此刻长满了蒿草,原本富庶一方的豪强如今变成了贱庶。乱兵过路之时,可不会管你是郡中望族还是庶民百姓,一声“抢”,万缗家财转眼之间便如同白地。富户犹如此,更何况那些每日操心的除了锄头便是耕牛的农户庶人?自从黄巾军造乱以来,天下人口丁户锐减,固然有征战中死于刀兵者,却不过是十停中的两停罢了,另外八停还是饿死的居多。
自建安以来,先是淮南大乱,人竞相食,而后袁曹对决官渡,中原一片饿殍,再后来战场推进至河北,饥荒和灾害也随之渡河北上,这不是天灾,而是兵灾。曹操在邺城封建开府,倒也并不全是为了扫荡袁氏余孽,河北自董卓据洛阳开始便疏于治理,这些年袁家横征暴敛四处征掠,更是民不聊生。曹操不愧为当世雄杰,将自家的政府设于邺城,将自己在兖州豫州青州徐州推行的那一套鼓励农桑修治耕筑的政策原样搬过来,目的到并不纯是为了收买人心,他实在是希望北方能够早日安定生息,有朝一日他南下伐刘孙,西进击马韩,河北之地将不再是饥民遍地的干柴垛,而是能够为他源源不断供给粮饷兵员的大后方。
然而并非天下饥民都有这般好福气,田地被毁的农民要出外趁食,然而如今天下纷乱,又哪里有这等富庶的地方能够供饥民们保暖?于是饥民们走一路便饿死一路,淮南一带原本是水土丰沃的鱼米之乡,自袁术窃国称帝,便成了天下诸侯征讨的对象,四面楚歌的局面自然难为不着袁皇帝的衣食,他治下的百姓和兵丁却遭了大秧。就连袁家亲卫军营中的士卒每年的粮饷都不能供足,一到青黄不接的时候,军营中的日常膳食均是从河湖之中打来的河蚌。
淮南的灾民外逃,绝大多数都涌入了自建安以来便战事稀少的荆州境内。平心而论,刘表虽然没有吞并天下的雄心壮志,却有着造福一方的菩萨心肠。相对天下其他十二州而言,荆州赋税浅徭役轻,平日里少战乱无兵灾,不仅仅使地方富人豪强得以安居,就连庶民百姓的日子也比其他州郡好过许多。对荆州百姓而言,真正能够威胁到他们和平安宁的生活的,除了北方的曹氏和东面的孙家,便是那些大批大批涌入荆州境内的流民了。
流民拉家带口,带着一身的疫病来到荆州,来抢夺当地人的食物,抢夺他们的田土,甚至威胁他们的生命。对于这些祸乱的根源,荆州各地守令从来便不客气。江夏原太守黄祖在任期间下了禁流令,凡是进入江夏境内的流民一律杀头,直杀得天地变色人人自危,最疯狂的一段日子里,夏口城墙上每日均挂满了流民的人头,被杀死的流民尸体被扔进大江,连江水都染的通红。据说下游的讨虏将军孙权在柴桑对着发着暗红色和腥臭味道的江水发出了这样的感叹:“此禽兽之行也!”
即使不像黄祖那样嗜杀,荆州的守令官吏也从来不会给流民好脸色看。汉川太守文聘便受不了地方豪强的压力,将所有入境的流民驱离辖区,当然,文太守不似黄祖那般铁石心肠,还是舍了几天粥的。
相比之下,荆州只有一个地方才是流民们可以前去的地方,那便是襄阳北面宛城南面地处曹刘两军军事对峙前线的新野县城。
新野是个大县,总人口约四万余人,大汉朝的左将军幕府就驻节在县城里。同时驻扎在县城四周的,还有刘豫州的两万多兵马和一个流民垦荒屯田大营。
刘备在荆州是客卿身份,终归不便在主人的地头上公然招兵买马扩充自家的实力。但刘表要依靠他抵挡北面如狼似虎的曹军,却也不好限制他扩充军队。因此这同属宗室的一主一客便达成了一种变相的默契,刘备不在荆州本地的庶民中征召兵员,而刘表对刘备招收流民编制训练扩充军队的举动却也不闻不问。只要刘豫州的兵马还没多到威胁襄阳安全的地步,刘表乐不得看着刘备在抵御曹操的同时为自己顺便解决一下流民的问题。
然而刘备毕竟不是神仙,也不会平地生财变出粮食来。两万人的大军,再加上数万流民,每日便要吃掉两千斛粮食。即便不考虑刘表的感受,再这么撑下去,只怕不用到秋天,新野的粮仓便要见底了。
钱粮的问题是实实在在的问题,不是用大话套话能遮掩过去的。这阵子,归附刘备不久的南阳“卧龙”诸葛亮被临时任命为左将军府仓曹参军,总理大军粮秣事宜。
奉刘备钧命署理新野县令的孙乾此刻正在诸葛亮公房中诉苦“……仓廪中的粮食只够再吃一个半月了,主公还不叫降低流民每日的供额,眼见这几日闻风来归附的饥民愈来愈多,县里去年一年的结余均已经腾空,派了人去襄阳买粮,还不知道能否买得到。即便能买到,只怕刘荆州还道我们这边在积蓄粮草想要图谋甚么。县里的豪强们这几日天天往县署走动,都担心这么下去流民越聚越多,迟早生变。孔明先生,不是孙某叫苦,实在是这般局面,万难再撑下去了,主公如今对先生言听计从,还望先生劝谏一下主公,流民万万不能再收了,这些流民青壮年少得很,即便征召了,短时间内恐怕也训练不成军伍,主公何必背这么大的一个包袱呢?”
诸葛亮面色凝重地听着,手中的笔却不曾停下,听得孙乾说毕,张口答道:“公祐不必多疑,豫州收流民,自有其深意在内。而今局面虽不容轻忽,毕竟也还能支撑月余,粮食不够我会想办法。公祐只要妥善安抚县中大户,每日按时放粥便是。该派人去买粮还要派人去买,县里春夏两季结余出来,也都换成粮食,刘荆州是襟怀宽广之人,不会因为这么点小事情便猜忌豫州。只要你想办法撑到八月底,后面的事情交给诸葛亮便是!”
说着,他匆匆在帛上落了款,拿起来轻轻吹干,折叠起来装进一个锦囊里,递给孙乾道:“烦请公祐差一稳妥差人,将此信急送朝阳县晁宗荟君府上,切切不可迟误!”
他随即起身正冠道:“我还要去校场,新募来的散户兵丁要尽快操练出来,这就不留公祐了!”
说着,这位眉清目秀一脸端庄唇上胡须浅浅的卧龙先生冲着孙乾略一拱手,施施然去了……
嫦娥影双泪幽远,在颜又梦踏七夕
当我们在赞叹生命的奇迹的同时,死神也为之而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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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7-30 发表于: 2008-12-21 ┊ Re第四节 卧龙
荆州是个通衢大郡,也是乡土观念极重之地。荆州士族对外来豪强从来都是采取轻之抑之的态度,便是朝廷派来的官吏,若不能通过某种渠道与当地士绅相融会,官做不了多久便会被赶走。就拿如今荆州八郡的实际主人刘表而言,若不是重用南郡郡望蒯越和南阳郡望蔡瑁为长史司马,后来又娶了蔡瑁的妹妹为继室,当初能否在荆州这片盗贼丛生的地面上站稳脚跟便还很难说。也正因为如此,那些从外郡逃难来到荆州的大族富户,虽然资财颇丰,在本地买了房子和田土,却始终不能在本地入籍。这件事情其实从黄巾之乱时便已经初显端倪,几十年来刘表为解决这个问题也颇费了些心思,奈何荆州的本土势力实在太过庞大,这些本土势力盘根错节蔓延横生,且心齐力协一致对外,因此这些年来落户定居的外族虽然为数众多,但真正在本地落了户籍的却没有几个。建安十年荆州八郡户籍统计的数字是四十四万户,实际上早在十多年前,荆州的户口数便已经超过了五十万户,也就是说,如今的荆州人口当中,最少有五分之一的人是没有荆州户籍的。
对于庶民百姓而言,没有户籍便意味着日常的耕作营生得不到官府的保护和支持,若不幸与本地人之间出了纠纷摩擦,外来户只能自认倒霉,打落牙齿和血吞。对于高门士族而言,没有户籍便意味着不能做官也不能举孝廉,不能融入到当地的权贵阶层当中去。
长此以往,庶民的经济利益得不到保证,士族的政治诉求得不到满足,矛盾越积累越尖锐,若不是荆州的本土势力实在过于强大,大的流血纷争早就爆发了。
纪筇是淮南郡的大姓,举族迁来荆州已经七年了,在北方和东方诸州郡迁来荆州的几大士族当中,这个时间不算长也不算短。七年当中纪筇见惯了本地人对外来的人歧视,如今对于白眼中的寄人篱下生活倒也逐渐适应了。族中老人说起此事也常常叹气,均抱怨时运不济生逢乱世,若不是天下大乱,谁肯背井离乡抛家弃业来受旁人的气?
今日听说左将军刘备的仓曹参军诸葛孔明邀请大家议事,纪筇便意识到这个声誉不佳的刘皇叔十之八九又要张嘴要钱了。只是出乎他意料的是,诸葛亮请他们议事的地点却并不在县城内的左将军府,而是在城外的大校场。
新野县内原本有一个校场,只是实在太小了一点,能够同时满足一千人的军马操练便已经了不起了。于是刘备在屯军新野之后,便在城南建了这座可同时容纳数千人操演的大校场。这个大校场距离城西的左大营只有五里地,离着通衢大路也极近,交通条件相当便利。
纪筇乘坐着马车一路颠簸来到校场,却见这里除了几十位同样居住在新野的外来各族族长之外,还黑压压地列队站立着数千名寰甲执兵的军士,他心中不由得一惊,不知道这个代表刘备召集会议的诸葛亮究竟是个什么意思,难道这个同属外来士族只不过托福娶了个好妻子的琅玡书生竟然要动用刀兵来向他们这些外来的大户们逼粮逼饷?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却一眼瞥见了家族第四代十七房的纪明正自手持长戟走动着巡视。他的心略略放下了些,既有自己人在内,今日这场面便未必会有多么蛮横。诸葛亮总不能让世家子弟们统领的军队向着自家的族长们开刀。
有军士客客气气地引领着纪筇来在阅兵席上就座,此时其他的各族族长们也纷纷登台就坐,同居新野,大家相互之间平日也大多都还认识,相遇寒暄叙话,倒也不算寂寞。
“左将军府仓曹参军诸葛公驾到!”
随着站班的兵丁一声高唱,头戴纶巾身穿淄衣的诸葛亮脚步不徐不缓地走上了台来。
众人望之尽皆愕然,不明白他今日为何竟然做如此打扮。
“诸公辛苦!”诸葛亮上台站定,拱手为礼。
他顿了顿,笑道:“诸公心中定然极诧异,不知道我今日为何不穿官服不戴梁冠。如此议事实在太过不成体统……”
他环顾了众人一眼,继续道:“今日受邀前来的,绝大多数都是名门望族的族长,其他的也是能代族长决断大事的当家人。亮乃末学后辈,在左将军府任一个小小的府曹参军,实在不敢在诸公面前卖弄自显。诸公当中,有许多簪缨世家勋戚贵族,若非因天下大乱四海不宁,也不会举族避祸荆州,亮何德何能,敢以微末职衔受诸位的官民之礼?因此今日只穿便服而来,为的便是使诸位能够安坐叙话!”
他如此谦恭,众人顿时便生了好感,纷纷还礼道:“孔明先生言重了,败落之族不敢倨傲,还请参军升座……”
诸葛亮答礼落座,微笑着指着台下的众军士笑道:“诸位想必已经看过了,刘豫州军威如何?”
众人闻言,顿时面面相觑,雷氏家族的族长雷崆在诸族长当中年龄最尊,且祖上在孝武皇帝时曾受敕封为侯爵,他是众人当中身上唯一一个袭着关内侯爵位的族长,见诸葛亮问得奇怪,便清了清喉咙,小心翼翼地答道:“左将军不愧为帝室之胄,我等观此兵,皆虎狼之士也……”
诸葛亮笑了笑:“雷侯谬奖了,雷氏乃是簪缨之族,令祖雷被,曾得本朝孝武皇帝亲封侯爵。这些兵士操练了还不足半年,当不得雷侯的褒赞,唯一可告慰雷侯者,这下面的军卒中,令侄雷仝也在其内,因操练勤勉技艺精湛,如今已然升做了别部司马。”
这是雷氏一族自迁来荆州之后唯一一件可喜之事,雷崆又岂能不知,他笑眯眯地捋了捋胡须道:“这都是刘豫州和诸葛参军的苦心栽培,此子能得效命于左将军麾下,也是其福不浅!”
诸葛亮笑了笑,环顾众人道:“这下面站立的四千军士当中,雷仝、窦范为别部司马,陈鄯、栾兴、灌荣、吴嵩、邓先贤为牙门将,祭丛、王肃、杜卫、寇连成、岑弼、付重光、坚子卿、朱奉来为百人将,任志、冯辰、邳璇、姚秉、臧威、耿旭、景仕兰、万飚、盖茕为都伯。承蒙诸公器重,将族中子弟选送军伍,如今大多皆有所建树,亮心实慰……”
众人顿时一阵骚动……
他信口拈来侃侃而数,转眼之间便点了二十多人的名字,这些人当中,倒有绝大多数族中长辈在座,这些一族之长听得点到自家儿郎的名姓,自觉面上有光,顿时精神大振。其余没有被点到的家族,看着其他人怡然自得的神采笑容,顿时生出一股愤懑不平之气,暗自猜想我家儿郎论其学识勇武,亦不在其所隶属诸人之下,为何却至今不曾腾达显贵?
其中犹以纪氏族长纪筇最为难过,别家儿郎统兵带将,他的族子却在校场外围执戟巡哨,这口气却是万难咽下,当即开言询问道:“却不知左将军军内升迁拔擢以何为据?以某所观,这些军士虽经操练,却并未曾上得战阵,官职授予,以功得用者无须赘言,若是无功可较,参军又如何知其优劣?”
他这句话问得酸溜溜,一出口便知坏事,果然,适才被点到子弟名姓的家族族长们脸上顿时变色,雷崆当即开言驳道:“纪公此言差矣,难道只有上了战场才能分出技艺优劣?军营倥偬,较量的无非是武勇谋略胆色见识,左将军擢贤以用之,又有何不可?”
纪筇顿时脸上一红,起身谢道:“雷侯言重,在下失言,并非是在下心存疑问,只是不明左将军麾下的规矩,胸中有块垒,不吐不快罢了!”
坐在他一侧的窦氏族长窦通呵呵笑道:“纪公只怕不是于军规不明,是奇怪贤族为何未曾列名于其中罢?这也是人之常情,雷侯宽宥则个便是……”
这一下纪筇面上更加挂不住,勃然道:“窦公未免出语伤人,你家子侄出息,是你家的荣耀,与某何干,又何必语带讥讽欺人太甚?”
眼见争执将起,诸葛亮急忙摆了摆手,笑道:“诸公少安毋躁,且听诸葛亮分说明白……”
他笑吟吟对着纪筇道:“纪公请落座……”
纪筇狠狠瞪了窦通一眼,缓缓回身坐下。
诸葛亮微笑着扫视了一眼众人,道:“诸公,实在不是刘豫州厚此薄彼,若论才具,军中的诸族子弟皆是上佳将才,说起来出息的应远远不止亮适才所列出名姓的各位。只是军伍规模有限,左将军虽然英武,毕竟偏安于新野一隅之地,钱粮匮乏,仅能自给而已。刘荆州大度,容吾主栖身于此,已是再造恩德。左将军怎能再索要钱粮费饷,落一个贪婪无度的骂名?便是这数千虎贲之士,还是在座诸位当中的有识之士慷慨解囊方才募得。说起来纪公的族中子弟也是一时之才俊,若调往刘荆州军中,官爵当不在牙门之下。奈何我家豫州龙困浅滩,只有这么点兵马,若要再行招募,却又没有多余的钱粮,只得委屈了一些世家豪俊。纪公若是还不能释然,不妨到刘荆州军中为贤郎谋个出身,也不枉屈了大才!”
这位南阳卧龙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八面溜光,纪筇心中暗骂扯淡,若是能将子弟荐到荆州军中任职,哪个还有闲情在此受这份闲气?虽然他也知道这不过是诸葛亮变相募集钱粮的手段,但众目睽睽之下,委实丢不得这个颜面,更何况纪明在军中若因为自己的吝啬勒肯抬不起头来,回到族中他也会受叔伯兄弟们的埋怨指责。
当下他负气一样冲着诸葛亮拱了拱手,道:“参军的话,纪某已明了于心,没甚么话说。敝族既然寄居新野,自当为左将军保境安民尽一份心力。纪某代全族向刘豫州捐助军资五铢八百缗,军粮五千斛,只望豫州看在淮南纪氏一族的份上,不要亏待了我家子弟便了!”
诸葛亮脸上浮现出一副大喜过望的神情,起身离席躬身道:“纪公如此深明大义,亮实感佩之,说不得,贤郎的出身仕途,便包在某的身上。翌日豫州回转,定要登门道谢,此外,为了酬谢纪公举族的大义之举,亮当行文新野县治,为纪门入籍,并载入新野县志,自今日始,纪氏一门可与新野士族一道祭祀祖宗,若有不法之徒敢于倡乱,左将军定行军法将之弃市东街……”
这番话一说出来,原本还在犹豫的族长们顿时哗然,再也顾不得尊荣体面,一个个高声叫喊起来。
“参军,我窦氏也认捐八百缗钱,军粮六千斛……”
“彭城范氏,愿为刘豫州敬献军资千缗,军粮八千斛……”
“安丰文氏,愿为左将军***军资千缗,军粮六千斛……”
“淮南雷氏,愿为刘豫州***军资两千缗,军粮万斛……”
诸葛亮抛出的诱饵实在太过诱人,又是许诺入新野户籍,又是写入新野县的士族志,更何况还答应提拔擢除各族子弟在军中为官。也难怪这些族长们一个个趋之若鹜争先恐后,这些年来便因为一个外来户的身份,吃了多少苦头受了多少白眼。如今听得有机会入籍录志,子弟们还能有机会出仕做官,谁还肯迟疑观望,便是那些军中子弟已经受了提拔委任的,此刻也唯恐落于人后般慷慨认捐。
看着这些忙着在募捐册子上书名画押的族长们,诸葛亮轻轻抚了抚唇上那尚不如何明显的胡须,嘴角浮现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
办妥了军资军粮募捐事宜,诸葛亮又走了一遭左大营的军械库,仔细检典验收了一批刚刚自江夏运来的兵器甲仗,这才飞马驰回县城。
此时日已西斜,坐落在县城西街上的左将军府格外显得寥落孤寂,诸葛亮进了府便得到书吏通报,豫州牧刘备已然于一个时辰之前回府了。
他当下直趋书房,一进门便看见刘备身着戎装负手站立在窗前,两眼迷惘地看着窗外,刘备妾室糜夫人的胞兄糜竺一脸肃然神色屹立在后,却没有人说话。
“先生回来了,钱粮的事情有眉目了?”刘备转眼之间已经恢复了镇静自若的神态,回过神冲着诸葛亮笑道,这一笑虽然气度依然,但眼角眉梢那扫不去的疲惫却是再难掩饰的。
诸葛亮默默地向这位皇叔行了礼,将大袖子里的募捐册子递了过去,口中答道:“共募到五铢钱四万三千零三百缗,军粮二十六万七千斛,足够用一阵子的了……”
刘备接过册子,随意地翻看着,口中却笑道:“先生办事,我有甚么不能放心的?”
诸葛亮问道:“博望战事如何?”
“胜负已分,夏侯元让此番吃了个闷头亏,只能灰溜溜回去向曹孟德请罪了……”刘备随口答道,一面说着一面合上了募捐册子。
虽说打了胜仗,但他脸上却实殊无半点欢愉之色。
“主公似乎心事颇重!”诸葛亮皱起眉头道。
刘备苦笑道:“挂了相了,说什么喜怒不形于色,全是鬼话,一旦遇到大事,还是显出内有不足来了……”
他叹了口气,道:“刘景升召我即刻去襄阳……”
诸葛亮闻言,目光中立时炯然生辉,转向了糜竺问道:“镇南将军的病……?”
“已经将近一个月没有开府治事了,前几日刘琦自江夏返回,也没能进府,看样子,荆州牧府中如今是蔡瑁在主事,连蒯异度这些天也未见踪影。”刘备接过了他的问话,淡淡介绍了糜竺处打探来的情报。
“据糜庆猜测,刘荆州的病恐怕已经不治了,甚至已经亡故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糜竺补充道。
“刘琦现在哪里?”诸葛亮追问道。
“应该是回江夏了!”糜竺答道。
“探子一路回来,可还顺利?”诸葛亮又问道。
“还算顺利,并无阻碍!”糜竺皱起眉头,似乎不明白诸葛亮在想些什么。
“如此说来,刘景升应该还在人世……”诸葛亮一字一顿地说道。
“哦,怎么讲?”刘备转过身来,盯视着诸葛亮问道。
“镇南将军若是已然薨逝,则如今襄阳的局势有三不可解,牧府大门紧闭,既不开府也不发丧,此其一不可解:我舅父历来主张二公子继承荆州基业,若刘景升薨,则应立即传檄各郡确定刘琮继位大计,襄阳城中的心腹之臣应日夜不离牧府,军事上也应有所布置,江陵水师一部应该北出汉水钳制我们,汉津渡口也应戒严以防刘琦,如今却什么动作也没有,此其二不可解:刘琦回襄阳不奇怪,没能见到刘景升也不奇怪,但其竟然安然无恙地返回江夏,此其三不可解也……”诸葛亮条分缕析地一一解说道。
“不错,若刘景升不在了,刘琦万难安然回转江夏!”刘备透了口气,缓缓说道。
诸葛亮想了想,道:“主公不必多虑,按照事先的约定,伊伯机应当今夜便能来到,他必能给主公带来襄阳的确切消息!”
刘备看了看窗外那渐渐黯淡下去的一缕斜阳,口中喃喃自语道:“但愿如先生所料……”
嫦娥影双泪幽远,在颜又梦踏七夕
当我们在赞叹生命的奇迹的同时,死神也为之而降临。
黑夜如魔,丝丝透心,暗夜似兽,点点浮现。
人、神、妖,只因一线,好的定义就是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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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7-30 发表于: 2008-12-21 ┊ Re第五节 刘表的召唤
“襄阳为荆州治所,位于汉水南岸,唐水和白水绕城而过交汇为一,而后注入汉水。襄阳以东有两道大山和一条淮河,往西则是秦岭及西川诸岭。襄阳城城池高大壁垒森严,且背靠岘山和虎头山等诸多小山脉,是易守难攻的形势。更何况刘景升经营多年,城中粮秣丰足,便是围城两载,也未必能够拿下。故而若取襄阳,轻骑迂回突进的老办法恐怕不成,必须集结大兵一鼓而下……”两日前刚刚被拜为征南将军的都亭侯曹仁一面在山川河流图上指画着一面说道。
“若依兄长所言,则南征荆州最早也得是九月的事情了!”曹仁的弟弟、以中朝议郎参丞相府军事的虎豹营总领曹纯不以为然地说道,“如今诸将所率大军多在河北,即便即日启程南下,总也要等到两个月后才能在许南集结完成,未免太迟!所谓兵贵神速,若教刘表有了防备,其江陵水军北上汉水遮断江道,即便大军南下,地利也尽失了!”
曹仁神情凝重地看了弟弟一眼,认真地道:“北军征南,本来便无地利可言。如今襄阳以北的大敌是刘玄德,他自汝南兵败之后,在新野殚精经营数载,如今麾下人马已不下两万之数,虽无坚城可以依托,却是久经沙场的宿将,不可轻敌。以某之见,目前我们在许南的兵力虽然不足平刘景升,然于野战之中击溃刘备所部却是绰绰有余,如此襄阳以北的障碍扫清,丞相南征亦可稳步推进,襄阳九郡通衢,地势险要,毕竟不是寻常城池可比,轻骑急进,即便兵临城下,只怕也是隔靴搔痒。至于江陵夏口的水军,要北上汉水倒容易,但刘景升敢如此用兵,便不怕被江东的孙仲谋拣了便宜?”
曹纯语塞,转头看向端坐在主席上至今未曾发话的丞相曹操,却见这位当世雄杰轻轻捋着胡须垂目沉思,似乎并未听到弟兄二人的争论。
半晌,曹操方才开口问道:“孙权小儿年前攻江夏,已然斩了黄祖,为何不乘胜追击一举而克夏口,反而收兵偃旗退了回去?”
曹仁和曹纯对视了一眼,对这位大汉丞相突如其来的一问均大感意外,仓促之间不能答话,只得将目光投向了端坐在一旁半晌没有发言的第一谋主尚书令荀彧。
荀彧看了看曹操,淡然开言问道:“丞相在担心孙刘两家捐弃前嫌转而修好结盟对抗朝廷?”
“难道不是么?”曹操反问道,“黄祖一死,江夏无人主持大局,眼见将是孙家囊中之物。孙仲谋却偏偏在这个时候退军还于柴桑,坐视刘琦小儿自襄阳出江夏主持大局。此事太过不合常理,凡蹊跷之事,背后皆有一定之因。若说孙权不眼热荆州这片膏腴之地,恐怕天下人没几个肯信,有江夏为跳板,其图谋南郡威逼襄阳便不再是痴人说梦,若孙伯符在世,只怕黄祖一死立时便会如此布置。其他人经略天下之时都会作如此想,更何况刘景升是江东孙氏不共戴天的世仇?”
荀彧微笑着点了点头:“丞相所言极是,彧也以为孙权此举必有深意!”
曹操皱起了眉头,用手搔了搔头发,道:“真若是如此,南征之事便须重新计议,刘表与孙权合纵,则我军面对之敌军总数便多达十五万之众,如此实力便如子孝(曹仁的字)所言,非集结大兵循序渐进不可了!”
“丞相此言差矣!”荀彧当即反驳道,“若是孙刘两家果有合纵之意,丞相正应该当机立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克定荆州!”
曹操顿时精神一振,双目炯炯盯视着荀彧道:“请文若为我明言!”
荀彧款款道:“纵然孙权确有联合刘表共抗朝廷之心,然则杀父之仇,岂能如此轻易化解?即便孙仲谋能够不计家仇,程德谋黄公覆之流皆是孙文台旧部,他们当作如何想?再退一步说,即使讨虏将军府上下同心欲结好刘表,刘景升如何能相信世仇之家的诚意?即便刘表相信了孙权,两家协商往还总要月余时光。丞相若是从容集结大军,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向襄阳进兵,则强敌压境之下,孙刘两家心皆不安,那时候只怕丞相担心的事情便真要成为现实了。在朝廷的压力下,两家必然要迅速平服众议结成联盟。对于刘景升而言,不结江东则外援断绝后路堪虞:对于孙仲谋而言,不结荆州则唇亡齿寒。丞相如此用兵,不但给了两家结盟的理由,同时还给了两家结盟的时间,此岂是智者之所为?”
曹操两只眼睛当中闪烁着奇特的光芒,缓缓道:“文若果然有张良之智,若果真如子孝所言用兵,只怕天兵未发,江南十四郡皆成铁板一块。这一锅夹生饭煮出来,只怕委实难以下咽!”
他顿了顿,道:“文若请详细解说你以为稳妥可行的用兵方略。”
荀彧毫不客气地道:“目前荆州这盘大棋的棋眼,不是易守难攻的襄阳,也不是扼断长江的江陵。而是久病缠身的刘景升。目前荆州局势不定的原因不是外敌孙权的攻伐,也不是内忧刘备的觊觎,而是刘景升的卧床不起,是刘家两个公子的内耗争雄。实际上,襄阳的防务再严密坚固,丞相此刻也只管将其看作一张素缟,荆州目下人心浮动军心不稳,士气便也高不到哪里去。更何况蒯异度蔡德珪皆是心向朝廷之人,即便不能作内应,只怕也不会拼力死战。如今我们缺的是时间,刘景升缺的恰恰也是时间,孙仲谋和刘玄德缺的一样是时间。我们需要时间来集结军力大举南下:刘景升需要时间来协调二子之争凝结上下人心,而后还要安排后事集中力量巩固荆州守备:孙仲谋需要时间来试探荆州方面对于结盟之事的态度:刘玄德则需要时间来招兵买马操练士卒准备与丞相在荆州决一死战……”
曹操哈哈大笑着打断了荀彧的论述:“……既然大家都缺时间,此番平南的方略,除了兵贵神速,以快打慢四字,再无其他!”
“正是!”荀彧斩钉截铁地答道,“今华夏己平,南土自知困顿。丞相可亲率骑兵显出宛、叶而间行轻进,以掩其不意,则大功可成,天下可定!”
曹操冷然一笑:“子孝!传令张辽和乐进各率一军屯长社、阳翟:于文则回来以后独率一军屯于颖阴:号令三人,许都之事,唯尚书令荀彧之命从之!”
曹仁起立抱拳复述道:“张文远率一军屯长社,乐文谦率一军屯阳翟,于文则率一军屯颖阴,荀侯坐镇许都,节制三军!”
曹操点了点头,曹仁见丞相再无补充,当即领命离去。
曹操站起身形,眼望南方缓缓说道:“荆州若定,天下平矣……”
……
建安十三年六月十七日,左将军刘备率三千兵马在博望坡伏击了由伏波将军夏侯敦率领的三千骑兵,是役曹军有一千八百四十三人战死,三百余人被俘,前军都督虎威将军于禁于乱军中失散,下落不明,前军别部司马夏侯兰被俘。刘备则俘获大批甲胄兵刃等军械物资,最令豫州牧麾下诸将兴奋的,是获得了一千八百多批良马,对于战马匮乏的刘备军而言,仅仅这批马的价值便足以抵消此战的折损消耗。
但是当关羽张飞赵云简雍等参战诸将喜气洋洋带着诸多战利品回到新野县城的时候,却见他们的主公刘备两眼通红地在将军府大堂内与诸谋士幕僚们议事,闻听战果之时脸上半点喜色也没有露出来。
刘备的焦虑不是没有原因的,荆州牧府的从事伊籍并没有按照约定于十七日晚间来到新野,刘备在书房内整整等了他九个时辰,直到关羽等人打扫战场完毕从博望坡赶回,伊籍仍然没有出现。
据荆州牧府的信使来过已然将近两日了,刘备至今尚未决定是否亲往襄阳一行。
他的顾虑是可以理解的,刘表的信使捎来的刘荆州“亲笔信”一望而知不是刘表亲笔,且信中所言“荆州将值多事之秋,吾命不久,特请贤弟过府托以后事……”的话实在过于诡异,刘备府中上下七年来对这位荆州牧可以说了解得够多了,怎么也不能相信这样的话是刘表亲口所说。诸葛亮算起来还是刘表的近亲,将这封信拿在手中翻过来掉过去读了不下百遍,却还是看不出内中究竟有何深意。
关羽是刘备麾下的首席武将,看毕了信当即便直言不讳地道:“此信不是刘荆州亲笔,明显是蒯异度蔡德珪等人代笔,这些鼠辈人品卑劣下贱,主公切切不可贸然前往。依某看来,刘荆州极可能已经不在人世,这些身边人不肯发丧,却弄了这么一封书信来新野赚主公前往,必然不怀好意。若是真个去了,只怕荆州牧府便是主公丧命之所。”
刘备笑了笑:“这个不用你说,我自己难道还不明白?只是推托不去容易,若刘景升真个已然不治,我们却应如何应对?”
“整军备战!”关羽毫不迟疑地道,“刘景升若真的病死,蒯蔡等人恐怕旦夕之间便要对我们下手,如今北面曹军虎视眈眈,若荆州军渡过汉水攻击我军,没有点防备肯定要吃大亏。我愿领一军南下,截断汉水水道,以防南军来袭。”
“荒唐!”刘备摇着头道,“曹军还不曾南下,我们便同室操戈,你想过没有,你领军截断了汉水的水道,刘景升万一还没死,他又当如何想?无论如何,我们寄居荆州七年,此人虽然多有猜忌,总算待我们不薄。当年你我兄弟落难汝南,狼奔彘突流落到此,若不是刘景升收留,只怕如今在座之人都已是一抔黄土了。目下我最关心的是刘荆州的生死,他若还在人世,我自然少不得到襄阳走上一遭,他若是已然仙去,我们便也讲不得那许多礼数了。”
诸葛亮在一次拈起信,斟酌着词句说道:“现在断定刘景升生死,全无凭据。不过我们倒是可以换个脑筋想想,若是刘荆州还在人世,此信所言真的是刘荆州的意思,那么有这么几个疑问,主公可以想一想!”
他顿了顿,看着刘备道:“第一,若刘景升还在人世,真是他想召主公去襄阳,为什么不亲自写书信邀请主公?以往数次,均是刘荆州亲笔书信相召,为何偏偏此番要寻他人代笔?”
刘备笑了笑:“景升病入膏肓,这应该是不假的,否则不至于到连亲生儿子都不见的地步。只怕此刻他想提笔写字也做不到了!”
关羽插话道:“也许是已经死了也说不定,死人自然不能写字……”
刘备皱起眉头道:“孔明前面已经说过,是假定刘景升还在人世!”
关羽“哼”了一声,扬起脸不再答话。
诸葛亮微微一笑,并不以为忤,对关羽道:“关将军少安毋躁,少时某还要说假定刘景升已然过世的几个疑问。”
他顿了顿,道:“第二,若刘景升还在人世,他为何要召主公去襄阳见面?”
刘备脸色一变:“那定然是他快要不行了,襄阳以北的防务要重新布置。”
简雍道:“也有可能是担心左将军威胁他儿子的基业,诱主公到襄阳去,即使没有性命之虞,软禁起来只怕也是免不了的。”
诸葛亮笑了笑:“第三,诚如主公适才所言,刘景升已经病到了连儿子都不见的地步,为何却还能发出信使召主公去见面呢?”
一旁一个肤色白皙面目俊朗甚至有些妖媚之态的中年男子插话道:“或许他不想见儿子,却想见咱们家豫州?”
众人顿时一阵摇头叹息,显然对此人的脑筋不抱任何幻想,却见诸葛亮眼睛一亮,笑道:“翼德所言,或许正是刘荆州的真意也未可知……”
那略带点女人相的中年男子,正是刘备幕中地位仅次于关羽的大将,左将军府中郎将……张飞……
张飞此人作战极为勇猛,常率数十名士卒深入敌阵左右冲突,虽百万军中亦能不堕威风,其气势武勇,便连关羽也不能与之争锋。只是此人天生相貌英俊儒雅,平日里一对凤眼更是默默含情如同秋水,当年便不知迷倒了涿郡多少风流少年,更有人误以为他是女子扮作男子装束,上前搭讪之下险些丢掉了性命。此时年逾不惑,早年的秀美变作了此刻的儒雅清濯。只是若说此人尊崇儒雅学识之士倒是不假,他本人却与“儒雅”二字差得委实远了些……
枉自生了一副好相貌,念了一肚皮的书,天下闻名的涿郡张翼德在军中却是以粗鲁不识礼仪著称的。张飞营中的士卒过的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每日动辄便打骂鞭挞,军中皆传闻,张将军气恼之时喜欢鞭挞手下的官弁士卒出气:更加令人无可奈何的是,他老人家高兴时候的表现……还是鞭挞手下的官弁士卒。这毛病被刘备和关羽数落了多少次,只是张将军当面痛改前非低头认错,一旦回到军中便将此事忘了个精光。一来二去,倒把刘关二人弄得没了脾气,索性不再管他。
张将军什么都好,尊重读书人,平日也喜欢读书写字——他写的汉隶比学富五车的南阳卧龙亦不遑多让——若是不计较他那个喜欢没事用鞭子抽人的坏毛病,此人基本上可以算个“儒将”,可惜的是这位“儒将”在谋略上着实没什么水准,有时候聪明起来耍得人团团转,大多数时候却是直线条思维一根筋,在他看来动脑筋分析事情似乎是件相当辛苦的事情,因此这位将军的意见平时一贯得不到大家的重视。
然而此刻,诸葛亮却似乎真的对其看法颇为赞许,神色庄重地道:“诸位不要笑,寻常人在病重之时最想见的肯定是亲人和儿子,然则刘景升毕竟不是寻常人,他是一方诸侯,一言一行决定着荆州八郡的兴衰存亡。若按常理而言,本朝孝武皇帝驾崩之前便不应处死勾曳夫人,但世宗皇帝还是立其子而诛其母,诸公能说武帝做得没有道理么?”
他顿了顿,道:“张将军所言虽然匪夷所思,却毕竟也是一家之言,而且使并非没有道理的一家之言。刘景升在信中也确实是这样说的,他召主公前往襄阳,是为了托以后事!诸位只道刘荆州猜忌主公便不肯信任主公,依某之见,只怕现在在刘景升心中,主公比蔡瑁等人还要可信些呢……”
众人再次愕然以对,这个年轻书生的话,未免也过于有悖常理了吧…… 嫦娥影双泪幽远,在颜又梦踏七夕
当我们在赞叹生命的奇迹的同时,死神也为之而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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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亮的话让众人半晌无语,最后还是刘备沉吟着道:“孔明的意思是说,刘景升现在怀疑蒯蔡等人有异心?”
诸葛亮看着这位豫州牧道:“这只是我的猜想,做不得准。明公请细想,刘景升虽然猜忌我们,无非是因为担心将军反客为主夺他的基业。然而如今的局面,曹军厉兵秣马磨刀霍霍,邺城玄武湖内日夜操练天下震动。现在刘景升最担心的问题,已经不是主公会否在他身后夺取荆州八郡,而是他的儿子们能否在虎狼之曹兵临城下之时守住这片他苦心经营了十几年的通衢沃土。当年他之所以肯收留主公,多半也是因为北面有曹操的威胁,他需要一个人坐镇襄阳以北抵御许都方面的压力。”
他顿了顿,扫视着众人道:“反观蒯异度和蔡德珪这些人,整日里想的却只是本乡本土的安稳日子,数年之前便劝刘荆州归顺曹操,如今更是迟疑观望心怀鬼胎。说起来,刘景升比起他们,倒是个地地道道的外来人,他自己本身便是客,怎能指望这些本地人为了他的儿子们效死命?他是客,主公也是客,客与客之间,在这大敌当前的危局中难道便不能化敌为友?天下诸侯纷纷,大张旗鼓公开与曹氏为敌者,唯将军一人耳……说到根子上,在守卫荆州抗曹南来这个问题上,刘景升只怕宁愿相信主公,也不肯相信他牧府中那些本地人……”
“孔明先生这张嘴,当真是生死人肉白骨,无论甚么事情到了先生嘴里,都能说出一番道理来!只不知先生这番说辞,倒有几分把握?”关羽一面冷笑一面问道。
“云长——”刘备不悦地看了看关羽,“议事便议事,语带讥讽尖酸刻薄岂是君子所为?”
“其实关将军问得是……”诸葛亮笑着答道,“这番猜测,说到底也只是可能!刘景升心中如何动念,亮不在其幕府,自然无从揣测。”
他顿了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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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8]可能是最好玩的评书——康重华《火烧赤壁》
康重华口述,李真、张棣华整理此书由1959年即起步,历时二十余载,方得正果。本书作为“三把火”之最后一把,也是份量最重的一段书,整理难度之大可想而知。他们数易其稿,尽量维系原著风格,是一部评话整理本中的范例之作。全书九回三十章,始于“鲁肃过江”,止于“华容释曹”,“刘备赴会”前有“舌战群儒”、“反激周瑜”,后有“草船借箭”、“定计火攻”,中经“横槊赋诗”、“诸葛祭风”,最后以“赤壁鏖兵”、“智算华容”结束。
很好玩的评书,与大家分享:)
本帖最后由 elfyiluli 于 2008-2-18 13:23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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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2-3 发表于 2008-2-18 11:13
第一回 孙权决计破曹操
一、力排众议
大汉建安十三年秋七月,汉大将军大丞相武平侯曹操统率大军五十万,兵伐东南。刘备打了个大败仗,弃新野,舍樊城,意欲携民渡江,找侄儿刘琦。但刘备一路上被百姓辎重缠累,军行缓慢,曹操又派铁骑尾后追杀,众寡悬殊,刘备被杀得弃甲丢盔,损兵折将,大败而逃。幸亏张飞大闹长坂桥,赵子龙百万军中救阿斗,诸葛亮、关羽调来江夏救兵,把刘备救到武昌,投奔江夏太守刘琦,才算有了安身立命之处。不过,刘备心里还是不安。何以?他怕曹操再追到武昌来,自己就无立足之地了。因此接二连三地找诸葛亮来商议,请军师预先想个章程。哪晓得诸葛亮连连播头说:“主公放心,曹操不敢追到武昌来。”刘备想想:这个“不敢”,不知怎样讲?“军师,曹操不敢,是怕我刘备?”“不怕。”“噢!怕我面前的二弟、三弟、子龙?”“也不怕。”“怕我家侄儿刘琦?”“更不怕。”“怕你军师。”“都不怕,”“咦?既然都不怕,他怎么不敢追到武昌来?”“主公,他怕江东。”刘备一听:这个笑话了!曹操迫我于当阳,我跟曹操对面交锋,刚才打的仗么?为什么往常不怕江东,今天突然怕起江东来了?是什么道理呢?刘备正在疑惑不定,忽然外面有人来报:“禀军师。”“何事?”“小人奉军师之命,留探当阳曹操军情事。今探得:曹操追我主于当阳之后,折损兵丁二十余万,现将当阳的一切善后,交给三县的地方官吏办了。他率领余残的兵丁回到襄阳,凑齐八十三万人马,诈称百万,经蕲、黄二州,杀奔江东赤壁去了啊”诸葛亮点点头:“知道了,再探。”“喳。”探子退去。刘备听见,心里佩服,“啊!军师,你怎么晓得曹操不敢追到武昌,而要先伐江东呢?”“主公,曹操是老才子,深知‘归师莫撄,穷寇莫追’这句话的道理。有已经把你我君臣逼得弃新野,走樊城,败当阳,奔夏口,如再追到武昌,你我君臣走投无路,只有投奔江东孙权;主公若与孙权合起手来,对他可大为不利。曹操若把主公放在一边,他料定主公只求安身,一时难以恢复元气,故而先打江东,待江东打下来,再取武昌。那时我们就必死无疑了。”“哎呀!军师,曹操的实力如此之大,要是江东被他们打下来,刘备就无活路了!”诸葛亮一笑:“主公放心,亮在隆中曾对主公说过,主公若图发展,必先联吴抗曹。孙权要保全江东,也只有联络主公。主公,孙权乃是个英雄,岂肯束手就擒?他要抗曹,非要派人来联络主公不可。”刘备不相信:“军师,刘备已败落到这个地步,有何助于江东?孙权素来恃大,又怎会把刘备放在心上?我们不能望空作实,还是自己定个章程为妙。”“我料江东必要来人。只有江东人来,才能有章程。主公放心。”刘备还打算跟诸葛亮谈谈,诸葛亮已起身告辞,刘备只好相送。你不能硬拖着他啊!
诸葛亮走后,刘备踱来踱去,烦不胜烦。到晚间,饭都吃不下去,睡也睡不着,点了支通宵大蜡熬夜。到第二天,天才掸亮,刘备就起来了,梳洗过后,早点都没吃。坐在书房。哎,侄儿刘琦来了。刘琦晓得自从叔叔到了武昌,连日不安,生怕叔父为当阳道这场败仗闷出毛病来,因此今日要来劝劝。刘备没有容他开口,朝着门外:“来人。”“喳。”“到军师府有请军师。”“喳。”当差的去了一刻儿工夫,把诸葛亮请到了。军师到书房。见刘备、刘琦行了礼:“主公,公子。”“军师请坐。”“军师请坐。”诸葛亮坐定:“主公唤亮,有何吩咐?”“军师,实不相瞒,备昨天一夜未能入睡。”“主公有何心事?”“军师,我烦的是曹操这个百万雄师,假如到了江东,把江东打下来,这便如何是好?”他这句话才出口,外而来了个当差的:“禀军师。”“何事?”“打听江东军情的探子回话。”“命他进来。”“喳。”当差的出去,一刻工夫把探子带进来。探子见皇叔、公子、军师请过安,报道:“小人奉军师之命,探听江东军情,今探得曹操起八十三万人马,西连荆、峡,东接蕲、黄,战船一字横担江面,水陆连营三百多里。他的大队人马还没有全到赤壁,就有一角檄文到了孙权面前。”刘备赶忙问一句“孙权如何?”“孙权在未接到曹操檄文之前,已得消息,曾同文武商议,文人议降,武将议战。等檄文一到,文人更加主降,冀将还是议舵。孙权的主意不定。”“知道了,退。”“喳。”刘备等探子走后,不待诸葛亮开口:“军师,孙权主意不定,如若降曹,武昌有景卵之危,我们还是预先想个章程的好。”诸葛亮两个眼睛望着外头,不开口。刘备急死了,心想:先前叫你想章程,你叫我放心。这刻儿你看,江东孙权要降了,叫你想章程,你还不开口!“军师,万一江东投降,曹操肆无忌惮,我们武昌岂能得保?还是预先想个章程为好。”先生不但不开口,反倒站起身来,鹅毛大扇两摇。哒哒哒哒……,向书房外走去。刘备一望,心内有话:奇怪!莫非嫌我唠叨了?果真诸葛亮嫌刘备唠叨吗?不是的。先生走出书房,朝院落中间一站,抬头就望着这杆定风旗,望着望着,诸葛亮睑上有了笑容:望若望着,诸葛亮笑出了声:“哈哈哈哈……有了。”刘备在书房一听,噢!不是嫌我唠叨,怕的他有什么东西不见了,一时想不到丢在哪里,我这块问他的话,他格外想不起来了,才跑到院中去想想;他说“有了”,这一刻大约想起来了。不管是什么事,我还是要他预定章程。
先生复行进书房,在原处坐定。刘备问了:“哎,军师,备刚才讲的话,你看如何?”“哈哈哈……主公,今天如其江东来人,倒是个当艄顺风啊!”刘备一听,心里话:唉!他想江东来人想迷了!“军师,我们不能指望江东来人,还是预先想个办法好。”刘备心下着急,正在催促诸葛亮想办法,外面进来个当差的,到大公子刘琦面前:“禀公子。”“哦。何事?”“码头上来了一号船,船上有一位大夫,姓鲁名肃,特地前来吊丧。”“啊?!吊准人的丧?”“吊我们老主人的丧。”“哎,我们与江东不通庆吊,你叫那个姓鲁的大夫回去。”“喳。”当差的才预备走,诸葛亮往起一站:“站住。”“喳。”诸葛亮将脸一偏:“公子。”“卧龙先生。”“请问公子为何与江东不通庆吊?”“啊,军师。荆州与江东有杀父之仇,他家父亲孙文台,死于先父之手;爹爹吐血的毛病,就因为三十万大军屯在巴丘,败在他家将官周瑜手上,这个仇至今没有报,岂有通庆吊之礼!”诸葛亮一笑;“公子可曾知道,江东鲁肃此次前来吊令先君的丧是名,访我们主公是实。还望公子要假事真办,在二堂虚设灵位,请伊大夫陪祭;见了来人,请公子如此如此,只要把令叔与亮两个人中提出一个,就没有贵公子的事了。”“噢,是。”刘琦离开书房,照诸葛亮的话去办了。
刘琦去后,诸葛兜吩咐这个当差的:“你去到码头口,请鲁大走上岸进城行祭。”“喳。”这个当差的走了以后,刘备笑嘻嘻望着诸葛亮:“哈哈哈哈……军师!”“主公。”“军师如何晓得江东非来人不可?”“主公,强因探马报说,孙权降、战,不能决断,我就料定江东非来人不可。”“哦!”“因为主公与曹操用兵已有三次,对方虚实尽知。江东一定要探明曹操的虚实,降、战方能决断哩。”“哦!”“主公,稍刻公子在鲁肃面前把主公提出来后,还望主公要如此如此的说才好。”“啊,啊…遵军师吩咐。”他们君臣在这里把活串好了,专等江东鲁肃前来。
那个当差的出了城,到了江边码头,去请鲁肃。鲁肃是个什么人?鲁肃字子敬,安徽临淮关人氏,资财饶富,胸怀韬略,腹隐机谋。怎么出仕江东的昵?因早年周瑜为居巢长时,路过临淮。军中缺粮,听当地人说,鲁肃为人仗义疏财,乐善好施,因此向他求助。两下见面一谈,情投意合,鲁肃家有两囤米,各三千斛,当时就指一囤粮相赠。不久孙策去世,孙权继承父兄基业,广纳贤士。由周瑜引荐,鲁肃就随周瑜来见孙权,两下一谈,非常投契。孙权不但厚赏鲁肃,还把他列入文班之首,赋予重任。鲁肃这个人的为人如何?有人说他是:
事亲最行孝道,处友惯爱交情,疏财仗义有贤名,舍
已从人可敬。保重心存大汉,为官恩结贫民。老诚郑重不
欺心,君子班中首领。可想他这个人品格如何了!
此刻,鲁肃正坐在船上等候答复。一刻儿工夫,那个当差的到了码头,踩跳上船,进中仓,见了鲁肃,单腿屈膝一跪:“当差的见大夫请安。”“罢了。”“是。我们公子有请大夫上岸,进城行祭。”“很好,难为你了。”鲁肃一声说上岸,有人到岸边调来车马,当差睁前面引路,鲁肃上了差马,当差的抬着祭礼、祭物,跟在鲁肃马后,直奔公子府而来。
少刻间,到府衙门首。当差的抓住马嚼环,鲁肃下马。当差的在前面引路,进了大门,过二门,进仪门,穿过一条甬道,直奔大堂。刚走到甬道一半,当差的往旁边闪,鲁肃再朝上面一望,见上头有人迎接下来。来的是哪一个?大夫伊籍。伊籍也凝神朝底下望哩,见当差的身子朝旁边一闪,后面露出一人,身穿蓝袍,头戴乌纱,玉束朝靴,愈走愈近,再细一看,不由暗暗赞了一个字:好!见来人身高八尺,四方脸,清眉秀目,正准头,阔口。大大两耳,颔下三绺长须,眉宇间气概轩昂,英俊聪慧,气度大方,笑容满面,目光慈祥,一脸诚实君子的样子。伊籍知道是鲁肃,抢步上前:“鲁大夫。”“不敢。你大夫……”“某姓伊名籍。”“啊,原来是伊大夫。”“不敢。鲁大夫,我们老主人亡故已久,何劳贵主关心,父劳大夫驾临,未能远迎,幸勿见怪。”“不敢。伊大夫,鲁肃特奉敝主吴侯之命,行祭来迟,望勿见怪。”“岂敢,岂敢。鲁大夫,请。”“伊大夫,请。”他二人相邀请过大堂,进二堂,到刘表的把位前,伊籍令当差的把祭礼祭物摆上去,陪着鲁肃行香,上礼,焚化了纸钱。
行祭过后,邀请坐定下来,当差的把茶摆上。伊籍健谈得很:“哈哈哈哈……鲁大夫。”“不敢,伊大夫。”“我们公子重孝在身,不当会客,只因大夫远道而来,少刻出来答谢大夫。”鲁肃这一听:“哈哈哈哈……”朝起一站,“鲁肃此番前来,正要会贵国公子一面,望大夫引见。”“遵命。来人。”“喳,”“后面有请公子。”“喳。”孝子不能会客?哎,占来把孝子束缚得根紧,要闭门守孝。守到什么程度?蹲在房间里头,天窗都要用黑纸把它糊起来,就跟蹲在照相馆的黑房里差不多。哪怕外头再闹死了,耳朵不能听。怎么能听不见嘿?孝子头上戴着麻布帽子,麻布帽子上不是有两个棉花球子么。那就是叫你塞耳朵的。孝子要出来会客,都要先跟尊客打个招呼,尊客允许了,孝子才出来哩,所以叫“有请”。一刻儿工夫,听到咳嗽之声,鲁肃抬头一望,只见两个当差的,搀着一个吗麻重孝的青年,渐走渐近。伊籍望着这位青年跨进二堂,忙朝起一站:“大夫,这就是我们公子。啊,公子,这就是江东鲁大夫。”刘琦听到这就是江东鲁大夫,随即用膀子把两个当差的轻轻朝旁边一分,抢步到了鲁肃面前,双膝跪倒:“鲁大夫,先父亡故已久,何劳贵主关心,又劳大夫驾临,不胜感激。恕刘琦孝服在身,未能远迎,请勿见怪。”“哈哈哈哈……贵公子,清起,请起。鲁肃也是奉敝主人之命,行祭来迟。亦望公子勿怪。”“岂敢,岂敢。请,请。”相邀入座。刘琦坐在哪块?他把供桌肚里的踏凳拖出来坐着。孝子么,不能跟尊客平起平坐,都要坐在矮的地方。你看,在旧社会开祭的,孝子都要坐在丧席上,就是地上铺条席子,孝子坐在上头。刘琦在踏凳上坐定下来。鲁肃心里有话:跟他不宜噜苏,抄近些说吧:“贵公子。”“啊,鲁大夫。”“公子,鲁肃闻得四海之中有一位大英雄,到了贵公子的武昌了!”“啊?鲁大夫说的是谁?”“公子,就是天下闻名,当今皇叔刘玄德将军刘备是也。”“噢,鲁大夫,那是刘琦的叔父,”“啊!公子,鲁肃久慕令叔大名,贵公子能否将令叔请出来?使鲁肃得见一面,以广眼界。”“啊,来人啦!”“喳!”“速请皇叔前来,就说江东上大夫鲁肃,再三再四,苦苦哀求,邀请一见。”“哎嘿!”鲁肃一听,眉头一皱,心内有话:这个少年人麻木得很呢!我也没有“再三再四”,也没有“苦苦哀求”。“以广眼界”是我说的客气话,他在这块抓起粉就朝脸上搽。唉!到底是个纨祷子弟,不懂得人情世故。鲁肃是位忠厚长者,又晓得刘琦无用,也不计较他这句话。
一刻工夫,听见后头:“嗯——咳!”哒哒哒哒…,刘琦听到这个声音,晓得叔父出来了,朝起一站。鲁肃,伊籍也站起身来。鲁肃这一刻心内有话:我久幕刘备的盛名,对他要恭敬些,因此,袍袖打得滚圆,侧立恭候。只听声音渐来渐近,刘琦
手一指:“鲁大夫,此乃家叔是也。”鲁肃这一望:呀!心里不由赞了一个“好”字!见刘备身高七尺五寸,龙颜凤准,大耳后垂,潇洒自如,气概不凡,刘备今天的周身打扮都是簇崭新的:头上是二龙抢珠嵌八宝簇崭新一顶金冠,当中这颗宝珠有圆眼大,把印堂都照亮了;身上是铺金叠翠簇崭新起海水的蟒袍;足下是方头厚底麓崭新的粉底乌靴;里面是簇崭新衬袍,簇崭新的衬袄,簇崭新的小褂裤……。哦!全是簇崭新的,没得旧的了?旧的全在当阳道玩了没得了,现在垒是新的。诸葛亮请主人换这身打扮,是叫来人不敢藐视;再说,凭刘备皇叔的身分,穿这身服饰,也不为出格。所以诸葛亮这些地方就有道理。
鲁肃一见,抢步上前:“啊!哈哈哈……皇叔,江东下臣鲁肃,见皇叔奉揖请安。”鲁肃怎么称下臣?因刘备是当今的皇叔。照理叙起来,诸侯见了,也要称臣;鲁肃是诸侯驾下的臣子,臣下之臣,故而自称下臣。其实这也不过是客气帐而己。这边刘备是笑嘻瞎的手一抬:“哈哈哈哈……不敢。大夫少礼,刘备答礼了。请。”“请。”邀请就不在二堂了,因为二堂设了荆州牧刘表的灵位,三人同奔大堂。公子刘琦因有孝服在身,就跟伊籍告退了。
到了大堂,刘备和鲁肃分宾主入座。当差的献茶。鲁肃把刘备望望:“哈哈哈哈……明公。”“鲁大夫。”“鲁肃闯得明公这一路来时,跟曹揉对面用兵争衡,未知有过几次?”“三次。”“请问哪三次?”“博望坡、新野县、当阳道。”“啊?请问明公,这三次之中胜败如何?”“啊,这博望、新野、当阳,三次交战……胜败亦不尽知,呃嘿!”鲁肃心里有话:哪个啊?你还称得起大英雄呐?跟人家用兵交锋三次,胜败都不晓得?!“皇叔既与曹操对面交锋三次,为何胜败不知呢?”“唉!鲁大夫,备兵微将寡,一听到曹操到就跑了,详情所以不知,大夫除非问军师方知其详。”刘备真的不知吗?知道。是先生教他这样说的,不然,怎么能把个诸葛亮引出来呢?鲁肃这一听:“哈哈哈……皇叔,鲁肃久慕贵方军师高名,如雷贯耳,不知可在武昌?”“鲁大夫,我们军师现在武昌。”“噢!皇叔可否将贵军师请出一会?以广鲁肃见闻。”“哦,可以。来人,后面请出军师,就说有江东上大夫鲁肃再三再四,苦苦哀求,……”咦喂!鲁肃一听:糟了,你家侄儿刘琦麻木,你不派麻木啊!难怪,难怪,身分大了,当今皇帝的叔子,眼睛到了头上这块了。“求见一面。”这个“求”宇直即触耳得根。“喳。”当差的到后面去了。
诸葛亮在什么地方?先生就坐在后堂,表面上象闭目养神,骨子里正想着心思。诸葛亮为何要想心思?先生不放心:不晓得江东来人怎么样?如果来人是诚心诚意联络主公,我就可以录机南下,和孙权结成联盟,拒挡曹操。只要这一仗挡住曹操。以下的事就好办了。如果来人只是探听消息,并无联台诚意,我还要费些口舌和他谈谈。先生想的是这个心思。
先生正想到这里,当差的已进来:“军师,主公有请。江东鲁大夫求见。”诸葛亮眼睛微睁,点点头:“知道了。”先生起身,鹅毛大扇两摇,一声佯咳嗽“嗯,咳!”哒哒哒哒…走出后堂。刘备在大堂里听到哒哒哒哒声渐来渐近,故意朝起一站。鲁肃一吓,也赶紧朝起站。心内有话:这个少年人恐怕难玩哩!何以?他家主人听见他出来,还站起身来哩!鲁肃站起亲,凝神望着,只见来人渐来渐近。刘各手一指。“鲁大夫,喏,此乃备之军师也。”鲁肃一望,“喔呀!好——”只见诸葛亮身高八尺,面如冠玉,眉如亮漆,目似朗星,正准头,阔口,大大两耳。头带纶巾,身披鹤氅,手执鹅毛大扁,绫袜,朱履。飘飘然有神仙之概,昂昂然如玉树临风。鲁肃抢步当先,一躬到底:“啊!卧龙先生,江东鲁肃,久慕先生高名,如雷贯耳,今得一见,真乃生平之大幸也。”诸葛亮点点头:“不敢,鲁大夫。亮也久慕大夫高名,今日一见,实乃生平之幸也。”两下又客套了几句,相邀复坐下来。刘备吩咐摆酒,席面摆好了,请鲁肃坐首席。鲁肃辞不敢当,谦之再三,分宾主入难,一面吃酒,一面谈话。鲁肃是个直心人,他先开口了:“啊——,卧龙先生。”“鲁大夫。”鲁肃望望诸葛亮,心里话:聪明在眉眼,这个少年人就聪明得很呢!一望他这副样子就晓得。鲁肃想:诸葛亮啊,我虽说跟你是初交,但是跟你家哥哥,大先生诸葛瑾的交情不坏,我顶好把个底给他:“啊,哈哈哈哈……卧龙先生!”“鲁大夫。”“鲁肃与先生虽是初会,但令兄子瑜与鲁肃相交的日期不短啊!”鲁肃坏呐,暗暗把个底哎,我跟你家哥哥是朋友啊!你不能欺我,你欺我,就如同欺你家哥哥一祥。其实鲁肃错了,不要说你把他哥哥提出来,你本人就是他家母舅,他要欺还是欺你。他一心为的是个主人。“啊,鲁大夫,家兄也常有信到亮,谈到在江东多蒙大夫等照应,亮万分感激。“哈哈哈……,这是份内之为。卧龙先生,鲁肃闻得先生今年正月方离宝庄卧龙岗?……”“正是。不知不觉己大半载矣!““你先生出卧龙岗以来,同曹操对面用兵争衡,可是有的?”“啊,有的。”“请问先生,争衡共有几次?”“三次。”“啊?卧龙先生,这三次之中,胜败如何?”“博望、新野两小胜。”“嗯。”“当阳一大败。”不瞒人?真人面前不卖假。刘备在当阳道这个败仗,天下人所共知,瞒不住人。与其别人把毯子掀开来看,不如自己先掀开毯子给人看。所以先说出来。这边鲁肃一听:少年人说话还老实呢:“啊,卧龙先生,胜败乃军家之常事,一胜有何荣?一败又何辱?哈哈哈哈……!想皇叔现在武昌夏口,地方很小,不知可有他图?”
诸葛亮听着,把眼睛朝主人望望,心里话:主公,你看,我猜得怎么样?来探口气了。刘备心里有数,也用眼睛传神会意。诸葛亮回鲁肃话了:“鲁大夫,武昌这个地方,我主只是暂且立足,早晚另有他图。”“请问卧龙先生,早晚到什么所在?”“苍梧太守吴臣,来信请我们主公到苍梧去。”莫忙,苍梧太守吴臣可是请他们君臣去?没得这个话,这是诸葛亮说的谎。鲁肃是个老实人,一听苍梧太守吴臣要请他们君臣,想想:苍梧这个地名是有的,在什么地方?太远啦!就是现在的广西梧州,玩到几千里之外去了;再说,太守吴臣未听说过,定是个无名之辈。可有个吴臣?前三同没得吴臣,后三国也没得吴臣。吴臣这个名字,就在这刻儿诸葛亮说下子,就没得了。这是诸葛亮现编出来的名字,说的个谎。鲁肃一听,信以为真,忙对诸葛亮说:“啊!卧龙先生,苍梧弹丸之地,焉能容得住皇叔与先生?且地势偏僻,难成大事。”“哎,鲁大夫,另外还有个地方。”“敢问何处?”“益州。”先生这个谎说得更没根了,说到四川去了。“刘季玉将军同我主是同宗弟兄,昨日着人前来投书,请我主到益州去。我主与亮早晚不到苍梧,便到益州。”鲁肃一听:这位先生时髦啊!还没怎么样,就两处来人请他了。暗暗庆幸自己来得正是时候。心想:要是迟来一步,刘备进了川,江东一家独抗曹操是万万不可能取胜的。“哈哈哈哈……”他要赶快挂号了。鲁肃心里一欢喜,就显在脸上,马上就把真话说出来了:“啊…卧龙先生,益州天险,栈道难行,车不能方轨,马不能联辔,山从迎面起,云从马旁升,是个极险要的地方。皇叔、先生何必跋涉远去,舍近求远呢?”“大夫,近邻有何处能容敝主暂栖?”鲁肃听到诸葛亮问到这句话,觉得时机已到:“先生,此去一江之隔,便是江东。敝主吴侯孙将军虎踞六郡,又极敬贤礼士_,克己待人,江东英雄,多归附之。皇叔何妨江东一往?”“鲁大大,孙将军虽名贯天下,富敌四海,足可容身,怎奈我主与贵主吴侯素不相识,恐为不便。况且我主与曹操早成仇敌,若投贵主,曹操得知,更于江东不利了。”“不妨,不妨。卧龙先生,江东素来国富民强,兵精粮足,何惧曹操?至于贵主与吴侯素不相识一事,鲁肃可代为引荐。只烦皇叔与先生去江东一趟,鲁肃包管这件事定能成功。”诸葛亮把刘备望望,刘备会过意来了。“哎呀!鲁大夫。”“啊,皇叔。”“鲁大夫,备早有意结识吴侯,怎奈目下琐事缠身,实在难离武昌。”“皇叔若不能去,就烦请诸葛亮先生过去一趟也是一样。”“鲁大夫,我们君臣朝夕不能分离;况刘备新败,军中还有要务料理,我们军师是绝对不能过江的,绝对不能过江的!”“皇叔,不妨,贵方军中事,有皇叔料理,谅也无碍。”“再说军师年少,恐有不便。”“至于贵方军师去江东有什么不使,都有我鲁肃。”“不,鲁大夫,恐有不便……”诸葛亮再把主公望望:主公,你价钱拿得太大了,把个生意拿反了就糟了。眼睛小闭了一下,这个意思是:下面由我说吧。“主公。”“啊,军师。”“既然江东上大夫鲁肃再三再四,苦苦哀求……”鲁肃一听:咦喂!我今天怎么专遇麻木人的?大公子刘琦麻木,情有可原,他是个纨绔子弟。刘备麻木也罢了,他身分大,当今皇叔。你诸葛亮不该麻木啊!哦,难怪了,明招牌挂着,头上戴的与人不同,身上穿的与人不同,手上拿的与人不同,所以他的麻话就格外大了。我也耳有所闻,有人说他是少年麻木,不谈了。“主公,亮就过江一往。”鲁肃听听,“就过江一往”,即勉强得很。刘备来得快哩:‘哦哦哦……,军师,你的意思,备明白了,你多年不同令兄大先生会面了,这番过江,准备与令兄相聚,可以可以。来人呀!”“喳。”“到码头拨船,替诸葛军师收拾行囊,让军师去江东弟兄相聚。”“喳。”
刘备为什么说得这个快法?狠啊!这是诸葛亮教的。这叫关门落锁。鲁肃此时一心想把诸葛亮请到江东,见刘备答应了,好不欢喜:“哈哈哈哈……承蒙皇叔应允,鲁肃感激万分。卧龙先生,你随行有几人?”“只有亮和一个僮儿。”“啊,人不多。有多少物件?”“一担行囊,一个箱笼。”“噢,先生,人既不多,东西又少,何必另拨船只。如不嫌鲁肃船只窄小,何妨跟鲁肃原舟过去,不知尊意如何?”“啊,那就更好了。”诸葛亮厉害,过江连盘缠都不花。随即叫人去收抬行囊、箱笼,准备动身。刘备请出伊大夫相陪鲁肃,自己同诸葛亮回后面了。
刘备,诸葛亮到书房坐定。刘备不放心:“军师。”“主公。”“听军师先前跟我谈的话,是不愿过江,……”“嗯。”“怎么现在军师又要过江了?”“主公,今日鲁肃前来,虽有意联我,但必得他开口请我,主公再略加推阻,然后答应下来,江东才不会疑我去做说客,而对我要挟。”“啊!军师,你去江东,打算如何?”“主公,亮过江,就凭这三寸不烂之舌,两行伶牙俐齿,一篇说词,必须要使孙曹对垒,随后我们再助孙权一阵。只要东吴破了曹操,我们就乘周瑜不备,直取荆襄六郡。”“嗯。”“荆襄位居中原,北可拒曹,东可联吴,往西可取四川,是军家必争之地。取得荆襄,就能形成鼎足之势。若吴兵败,就乘曹操兵疲马困的时候,取江南六郡七十九县,与曹操对峙而立。”刘备这一听,计策虽好,不过还放心不下:“军师,江东吴人多诈,你过去,备总有点儿放心不下。”“主公放心,亮过江最多旬日,必有佳音来报。”刘备一听,日期不长,略为放心一些。其实先生不过大约估计,冲口而出,哪晓得到了江东,不止十天,二指宽的纸条子也没有一张带过来。刘备为此事险乎把命送掉,此是后话。
第二天,刘备陪同诸葛亮、鲁肃,一路出城。到了江边码头,诸葛亮下车,鲁肃下马。僮儿先上船。鲁肃请诸葛亮踩跳上船。船夫不敢耽搁,拔橛解缆,撒跳开船。刘备就在码头上,蟒袍大袖打得滚圆:“啊!哈哈……鲁大夫。”“不敢,皇叔。”“鲁大夫,我们军师初到江东,一切还望大犬多多照应。”“皇叔放心,都有鲁肃,都有鲁肃。”鲁肃说着拍拍胸脯。哪晓得这个地方不能瞎拍,一声拍,能拍了钉起来。鲁肃今天就这么一拍,随后饭要少吃多少,觉要少睡多少。他把诸葛亮带过去,到了周瑜回来,两个人见面,你生姜,我皂角,针尖对麦芒,周瑜刻刻想害死诸葛亮,鲁肃提心吊胆,可是拍了钉起来了?这刻儿不显。刘备站在码头上,望着他们船只下去远了,望不见了,才回城去。
鲁肃与诸葛亮进了舱,先生见中舱桌上摆着一盘棋,另外有一本棋谱摆在旁边,棋盘上还有一角棋未打得了。诸葛亮有数了:这一定是鲁肃一个人来的时候没得事,打谱消遣。既然鲁肃会下棋,我何不引他下盘棋呢。到他棋上一声受了杀,他就分神了,一分神,我就可以套绕他,把他心里的话完***绕出来!而且我这次到江东,江东文人什么性格,武将什么睥气,都不晓得,我非在鲁肃面前摸下这个底不可。诸葛亮想定了:“鲁大夫。”“卧龙先生。”“你大夫打谱的啊?”“嗯。先生,我一个人坐在船上寂寞得很,正好我们船上棋盘棋篓子全的,我找到一本棋谱,打谱消消遣。”“大夫,亮虽不才,稍知一二,这一刻你我在船上寂寞无聊,何妨对弈?”“啊,卧龙先生既然高兴,鲁肃勉力奉陪。”鲁肃嘴上这么说,心里并不太高兴。他一心想在船上和诸葛亮谈谈,并清楚曹操的虚宴,现在客人既要下棋,不得不奉陪。鲁肃是主又在自己船上,当然要让客。彼此把个棋盘上的棋子分分开,鲁肃执黑子,诸葛亮执白子,两下把棋子摆好。鲁肃拈了个黑子,摆了一着,叫个“三六”,就是棋子摆在棋盘上,由自己面前数三步,由里头朝外数六步,这名叫“三六”。下围棋叫金边银角死大肚子,就是先要挣角。诸葛亮望望,鲁肃的棋不坏,一定读过《三六经》的,随手拈了个白子子,摆了个“九三”,就是由面前朝前头数九步,由里头朝外数三步,叫做“九三”。鲁肃一望:咦喂!卧龙先生,你棋的身分不错啊,盘路走得开阔得很!九三,嗯!鲁肃并不想下棋,他是居心想在船上和诸葛亮谈谈的。他心里有桩心事没有放得下,非问不可。什么心事?曹操的一百万大军摆在心里,究竟是虚是实,非问诸葛亮不可。所以就一边下棋,一边闲谈:“卧龙先生,鲁肃与令兄的交谊至厚,你到了江东,就把我当自家人一样,务必不要见外才是。”“嗯——噢,鲁大夫,亮一心下棋,未曾注意大夫的讲话,失礼了。”“哪里,哪里,请。”两下举起棋子又厮杀起来。不一刻工夫,鲁肃又讲话了:“卧龙先生,这次曹操领兵南下,其意在吞并孙、刘二家,谅先生早有所知?”“嗯——噢!亮只顾下棋,忘记与大夫答话。大夫,请。”“请。”鲁肃心内有话:这个少年人就象没得心思一样,兵临城下,顷刻之间就可能城破主亡,杀身大祸的危险摆在他面前,他竟一点不惊慌,倒专心一意跟我下棋哩。你既要下棋,好,我就陪你下棋,举棋就杀了一着。诸葛亮可是真心下棋?也不是的。先生也想着心思,水过是借棋遮盖而已,总不能木痴木呆的坐在船上想心思。在先生想,鲁肃虽然是个宽厚人,这次来也有联合之意,我就是不晓得孙权和江东文武的想法,明问又不好,只能话中顺便谈谈,也好心中有数。先生的神贯在这个上头哩,所以鲁肃问他,他只好说他心在棋上。现在鲁肃举棋就杀,诸葛亮一望:好呀,你这个执黑棋的人,只能以守代攻,我还没有攻你,你倒攻起我来了!先生拈了一个白棋子,替他一断。鲁肃一惊:“不好了!卧龙先生,你用兵有埋伏哩!你这一断,我这块棋死啦!”鲁肃拈着棋子,趣着棋,手里放不下去,眉头一皱,想找活路。诸葛亮望着鲁肃举棋不定,已经分了神,嗯,可以和他谈谈了。“鲁大夫。”“卧龙先生。”“大夫,你这次到武昌吊丧,是个假的吧?”“唉,唉,给你猜巧了。”鲁肃一面回话,一而想他的棋路。“鲁大夫,吊丧既然是假的,那你到武昌来做什么?”“怎么做什么啊?访贵主与先生的啊。”“大夫访我们主公有何用意?”“贵主跟曹操对面用兵,争衡有三次,曹操的虚实,你们尽知,故而假借吊丧之名,特来相请先生。”“哎呀!大夫,你这一说,亮就更弄不懂了。大夫既来探听曹操虚实,只要问个明白也就是了,何必要请亮过江呢,”鲁肃是个宽厚长者,不会说谎,忙说:“实不相瞒,曹操百万雄师,有窥伺江南之意,吴侯弄得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鲁肃特意到武昌相请先生,前往开导,以释主公之疑。”诸葛亮一听,暗暗佩服鲁肃有远见。他看鲁肃为人正派,留不住话,又问鲁肃:贵主吴侯性情如何?文武诸官的性情又如何?江东共有多少水师?陆路兵马有多少?鲁肃因为要诸葛亮劝说吴侯,就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诸葛亮听鲁肃这一说,心下暗暗想了:江东这一班人,看来不好对付。鲁肃是个有远见的人,他这次型武昌来,决非是单为探听虚实而来,一定是想联络我主,共破曹操。果真加此,正合我意。再来试探试探,忙说:“鲁大夫,亮昨日已经得报,曹操领百万大军。”“啊?百万大军?”“直奔蕲、黄二州而去,战船一字横担江面,水陆连营三百多里。”“哦!”“已有檄文到贵主案前了。”“噢噢,我买不蹒你说,我们江东才得到曹兵南下的消息,敞主人随即就跟众文武议事。鲁肃讨差到武昌来时,曹兵尚未行动。照先生这一说,曹操兵行迅速,他已到江东了,我鲁肃实在不知。请问先生,不知有何良策可破曹操?”“啊,大夫放心,只要孙、刘能够联合,破曹的妙计一肚腹,多得很啊!”“哈哈哈哈…”鲁肃一听,心中得意:我没有白跑一趟,到底请了位大才来了!心里欢喜,话也就直说出来了:“实不相瞒,鲁肃此次过江,正为联络贵主而来。”
他们说着说着,忽然听见噗嗵!噗嗵!抛碇石的声音。“来啊,何事住船?”当差的隔着窗子一望:“回大夫,船抵码头了。”“什么?已经抵码头了?往常柴桑码头热闹非常,今天为何冷冷清清?”“实在是抵码头了。”“噢!”鲁肃隔着船窗一望,不错,是抵码头了。“噢,既然船抵码头,你替我赶快进城,替诸葛军师在官驿中备房子,一切陈设,都由我那一边拉过去。”“喳。”当差的走了。“来人啦!”“喳。”又过来一个。“你替我到官驿里头,调两匹差马来。”“喳。”这一个当差的到官驿调马去了。宫驿是什么地方?官驿是个应差衙门,专门应接过往官员的。当差的上岸到了官驿,“嘿嘿!”官驿的门槛上起来了。当差的心想:这是什么玩意?哪晓得官驿的门日夜不作兴关的,门槛不作兴上的。什么道理?如果半夜三更有大差来,等喊人开门,不要误事吗?因此,他有日夜班更换。
鲁肃身边当差的到门面前,手一按,嘟……咦!门没闩住;再一推,门开了,脚一跨,进了官驿。“官驿里有人啊?官驿里有人啊?”没得人应声。一直朝里头喊,喊了有一进房子,才听到有个老驿子在答应。“有人哩。”“咦喂!老驿子么!”扬州人有句老话,叫这个人“充老驿子”。什么意思?就是官驿里的老当差,一切规矩他都透熟,就叫个“老驿子”。“老驿子。”“唉。”“有了差了。”“不应差了。”“啊?你们应差衙门,为何不应差?”“不忙,你由哪块来的?”“走武昌回来的。”“噢,不能怪你了。你是由外路家来的。告诉你,我们江东近来有几句话,你大概不知道?”“请问哪几句话?”“曹操干戈至,江南日日忙,家家皆闭户,处处躲兵荒。有马无人骑,有车无人驾,早晚间吃饭的家伙要搬家。你还要什么夫跟马!”“啊”你说的什么?”“告诉你,杀得来了!”“哪一块杀得来了?”“中原曹操领兵百万,由赤壁对江到三江口一字横担江面,水陆连营三百多里,一角檄文到吴侯案前。文武议事,文人议降,武将议战。江东百姓,日夜不安,忙着逃难。吴侯饮食难下,我们驿官都溜掉了”“怎么?!驿丞官都溜掉了?”“我告诉你,我们老爷在日前一早就跟我谈了,他说:‘老驿子啊,我要走坟去了。’我说:‘老爷,不是清明、七月半、十月朝,又不是冬至,你走的什么坟?’我们老爷说,他想起他的爹妈来了,所以要上坟。我就问了,我说:‘老爷,你家的坟离此有多远?’我们老爷说:‘往返六里半。’哪晓得由前天走起,走到今天,都没有回来,溜掉了!所以我们现在不应差,没得差马。”“噢!”鲁肃面前当差的心想:我就照这个话回。这个当差的离官驿到了码头,上船进舱。“回大夫。”“唔,差马来了吧?”“曹操干戈至,江南日日忙,家家皆闭户,处处躲兵荒。有马无人骑,有车无人驾,早晚吃饭家伙要搬家,还要什么夫跟马!”“啊…你说的什么?”“是,回大夫,小人到官驿去调马,哪知这里官驿的驿丞和当差的……”“什么?快讲!”“他们听说曹操领兵百万,由赤壁对江到三江口水陆连营三百里,兵伐江东,他们……”“他们怎么样?”“他们全都吓跑了!”“该死的东西!”掉头望望诸葛亮。诸葛亮佯作不知,一旁涤理鹅毛大扇。“你赶快到我府中调两匹马来。”“喳!”这个当差的去了。鲁肃又关切自己贴身当差的:“你来啊!”“是。”“你代我赶快先上岸进城,到我公馆里领钥匙,在四牌坊某处有我的空房,你把它开下来,多带人去裱糊、张挂。当差的、家人,都由我这边拨过去,代诸葛军师封公馆。”“喳。”“站住。”“是。”“公馆封好了,另外把我那边的厨子调两个到诸葛军师那边去,照应诸葛军师的伙食。叫他们先弄两样菜摆在那块。诸葛军师到了,让他尝一尝,投了口就用这个厨子;不投口还要换的。”“喳。”当差的去了。
鲁肃又等了一会儿工夫,前面一个当差的调了两匹马来了鲁肃邀请诸葛亮离舟登岸上马。僮儿叫人把行囊箱笼拿上岸,有人担着,僮儿就跟在后而一路进城,进了城一直奔四牌坊。
四牌坊是江东柴桑城的一个地名。这个地方雅致幽静,住宅户多。到了四牌坊,诸葛亮一看,鲁肃手下的人办事快当得报。公馆条子贴在外面“诸葛公馆”。门上当差的家人全是鲁肃那边拨过来的。鲁肃与诸葛亮相邀下马,马匹有人照应。两人直奔里面厅上入座。僮儿带着挑行囊箱笼的人,有当差的领着,直奔后面卧室。
鲁肃陪诸葛亮饮了一杯茶,心里想着:守驿官都吓跑掉了,不晓得现在柴桑惊慌得什么样子?离家两口,音讯不知,要赶快去打听打听。连忙起身说:“卧龙先生,请你稍坐片刻,鲁肃到敝主人那一边去复命销差。”“大夫请。”鲁肃一揖告别,出门上马。
鲁肃匆匆忙忙来到吴侯府,下马入内。孙权正在堂上与众文武议着事哩。文人还是议降,说降有降的理;武将仍然议战,说战有战的理。降战始终不能决定。鲁肃走底下上来了,奔到孙权案前,一躬到底:“臣鲁肃见主公复命销差。”孙权一句话都没有问,在案上拿了一件东两,交与鲁肃:“大夫,喏,请看。”鲁肃一想:在船上听诸葛亮谈,曹操有一角檄文到了我家主人案前,恐怕这就是曹操的檄文了。鲁肃双手接过来,封头已经挑开,鲁肃把里面书瓤子摘出来观看,只见上面写着;“孤近承帝命,奉诏伐罪。麾旄南指,刘琮束手,荆襄之民,望风归顺,今统雄师百万,上将千员,欲与将军会猎于江夏,共伐刘备,同分土地,永结盟好。幸勿观望,速赐回音。”鲁肃看过之后,把书瓤套好,仍将书呈于案上。孙杈把鲁肃望望:“这件事,大夫看来如何?”“主公,群雄纷争,难免干戈,主公可曾与众文武商议?”“商议了。”“不知结果怎样?”“同你大夫在家时一样,文人议降,武将议战。”“噢,容臣当堂一问?”“可。”鲁肃转过身,来问文武了。先问文人“列位先生。”“啊!鲁大夫。”“鲁大夫。”…“你们列公议的是降?”“哎,不错,参谋等议的是降。”“请问列公,这个降可有理?”“大夫,降怎么没得理呐。人说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天子既受其挟,我等就不得不受其令。而且这一次领兵南下,其名极顺,天子赐他白旄、黄钺,赐他得专征伐之权,拒曹公如拒天子。我们江东不过以长江为险隘,而曹操新得两湖,占据上江,江东在长江下游。曹操居上临下,是个顺行,势不可敌,所以参谋等想想,万万不能战。依我等愚见,最好暂且归降,哈哈哈哈…好再图后计,好再图后计。”鲁肃点点头,把他们望望:“噢,噢。”心内有话:你们有个“再图后计”哩!“后计”不唬得是什么计了?我再来问问武将:“诸位将军。”“鲁大夫。”“鲁大夫。”……“你们诸位将军议的是战?”“不错,末将等议的是战。”“请问诸位将军,这个战可有理?”“鲁大夫,战怎么没有理?想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他是个贼!当先伯符公在日,常欲领兵北上。进中原剿灭曹操,现在曹操既然领兵南下,正所谓背鼓寻槌,以头就刃;我们江东有的是六郡七十九县,且有长江天堑,国富民殷,兵精粮足,只要战,何愁不胜曹操?降操,实为降贼。这就是末将之理!”鲁肃点点头,心内有话:还是武将的眼光远大。鲁肃问过文武,一转身:“主公。”“大夫如何?”“噢,是。”“啊?!”孙权想:我问你如何?你怎么跟我玩了个“噢,是。”再一想:噢!对了。鲁肃这刻儿不好说,他如其说战,文人要跟他吵:如其说降,武将要跟他闹。他只好说“噢,是。”我何必叫他为难呢?孙权把众文武一望:“列位先生,请位将军,暂请稍歇,少刻再升堂议事。”“是,谨遵主公吩咐。主公请。”孙权蟒袍大袖一拂:“嗯,咳,鲁大夫,随孤来。”“是。愿陪主公。”孙仲谋抓住鲁肃的膀臂,出大堂,奔后面书房。众文武纷纷散去,到外面官厅坐下,等候里头消息。
孙权将鲁肃拖到书房手一松,孙权坐定:“大夫请坐。”“是。主公,臣告坐。”“鲁大夫,外面众文武议的事,你大夫以为如何?”“是。”孙权心里有点不大愿意了,把鲁肃望望:“啊,鲁大夫,在外面也是个‘是’,为何到里面来还是个‘是’?这是何道理?”“噢,是。清问主公以谁人意见为主?”“孤以张昭等意见为主。”鲁肃心里话:你以张昭等人的意见为主,张昭主降,你也是主降了?“哎呀!主公,张昭等人主降,主公也是降啦?”“孤岂愿降?怎奈贼势难敌,如之奈何?”“噢,主公,你要降不妨。”“嗯。”“请问主公,你打算在哪一等降法之中?”“啊!孤只知道降就是降,并不知道降还分等级?”“主公,降分等哩。”“分哪几等降法?”“主公,降分八等:有纸上归降,有劳军赔贴军需归降;有割地归降;有半吴归降;全吴归降;以身归降;以名归降;以死归降。主公,你打算降在哪一等之内啊?”“大夫,这几等降法如何讲解?”“主公,这几等降法不准讲解。纸上归降,主公只要把降书降表送到曹操那边去,答应向曹操年年进贡,岁岁入朝。”“嗯。”“如曹操得到我们的降书降表,他就班师回都,这就恭喜主公,贺喜主公了。这个降,上算了。两张片子,就把曹操百万干戈退走。”“嗯。”“这叫纸上归降。这种归降,别说主公要降,即便主公就是不降,我鲁肃也要劝主公多降几次。”“嗯。”“怕的是曹操不肯啊!他接到了我们降书降表,接着又来一角公文,说‘老夫势师动众,领兵江南,花费若干国帑钱粮,你不能两张纸片就退我的百万雄师,必得要赔偿我的损失’。主公,到那时候。就不能不赔他的损失啦。把江东六郡七十九县所有仓库里的钱粮送把曹操劳军,这叫劳军赔贴军需归降。”“嗯。”“如曹操得到我们这笔钱粮,他的损失弥补了,就班师回去,我就恭喜主公,贺喜主公。虽降,还上算。因为我江东不过损失一点库银钱粮,有的是六郡七十九县,最多一二年工夫,就又收齐了。”“嗯。”“不过主公,曹操这个人老奸臣滑,得到我们这笔粮草军需,他晓得我们江东没有本钱了,又来一角公事,好说:老夫领兵南下,未得到东南寸土,就叫老夫班师回都,与老夫声名有关,必得要割地给我。主公,到那时候,我们江东就要割地方给他了。割少了他不要,至少要割一半,这州半吴归降,六郡七十九县,要割个三郡三十九县另半给他。主公,如曹操得到我江东一半的地方,就班师回都,则也还恭喜主公,贺喜主公,虽降还是上算,不过去了一半的地方,到底还有一半的地方让主公安身。主公,恐怕曹操得到了这一半。接着就要那一半。主公,到那时,我们就不能不答应了,就必得要把六郡七十九县全把他,让他放官到任,就不关主公的事了,这就叫全吴归降。主公,如曹操得了六郡七十九县,就班师回都,臣还是恭喜主公,贺喜主公——”“什么?把地方全给他,还恭喜我,贺喜我?”“主公,你虽降了他,主公到底还蹲在自家的地方上,称孤道寡。没得事,不问事,少烦一点。主公,曹操非常厉害,得了六郡七十九县还是不行的。他不准主公称孤,顶多还你个南昌侯,骠骑将军。这叫以名归降。”“嗯。”“怕的是曹操不得让主公蹲六郡七十九县,派人拿一支大令,调主公临营。”孙权一听来气了:“啊!要孤受曹操的令?”“主公,不降不受,一降就要受他的令了。主公就必得要到曹操面前去,这叫以身归降。主公,你可晓得到了曹操面前,见了曹操,行什么礼啊?”“孤不知。”“喏,主公,要倒身下跪。”“呸!”孙权性子躁了:“要孤对曹操下跪?”“主公,不降不跪,一降就要跪了。曹操见了主公,即使从优相待,也只不过是位太守,爵不过封侯,出入车一乘,马一匹,从人几个,岂得南面称孤?主公,这叫以身归降,虽降还可活命,还有以死归降。”鲁肃这个时侯忍不住了,把绊绳一松,纱帽一除。朝孙权面前一摆,喊了声“主公”,双膝跪倒:“荆州寡妇孤儿是个镜子。寡妇孤儿尚且不容,何况主公一镇诸侯,是个英雄呐!主公啊!呜呜呜鸣……”鲁肃放声痛哭:“主公要降不妨,先将鲁肃进回安徽临淮关,然后随你了,你降吧,啊啊啊……”又哭起来了。
孙权见鲁肃这副样子,心里再一想:啊呀!这一说,我还能降吗?随即把纱帽一拿,替鲁肃戴好,绊绳结好:“鲁大夫,请起。”“是。”鲁肃起身坐定。“大去,照你这一说,孤不能降?”“何能降贼!”“好,孤不降,就战啦!”孙权为什么这句话说得这么勉强?有缘由的。孙权心里想:照你鲁肃这一说,我当然不能降;不降就要战了,怎么战法呢?曹操百万大军,泰山压顼而来,就打得过他了吗?他心里实在还是犹豫不定,所以说了个“就战”,勉强得很哩!鲁肃怎么样?鲁肃只回了一句;“噢,是。”孙权来了气了,眼睛一翻,胡子气了支起来了。把鲁肃望里:不是降,就是战,不是战,就是降。你哭到这一刻,闹到这一刻,还是个“是。”你跑到武昌吊孝,就带了一船一肚子“是”家来了?“大夫,为倒还是个‘是’?孤也明白了,你大夫亦是不敢战?”鲁肃心内有话:我怎么不敢战呢?“主公,臣鲁肃怎么不敢战?”“你怕曹操的势大。”“啊?请问主公,曹操的势有多大?”“兵有一百万。”“主公如何得知?”“曹操的檄文上写得明明白白。”“恐其中有诈吧!请问主公,鲁肃这一次到武昌吊丧,所为何事?”孙权一听:不好了,把个正题玩了忘记了。“大夫,你此次到武昌吊丧,访刘备君臣如何?”“主公,现在有个人被鲁肃带到柴桑来了。”“谁?”“就是刘备三请的军师诸葛亮。”“哦呀!卧龙先生到孤的江东来了?!”“是。主公要知曹操的兵数有没有百万,可以把诸葛亮请得来问问,就全清楚了。”孙权点点头,再一想:莫忙。诸葛亮虽与曹操争衡三次,知道曹兵虚实,奈事关国家大
计,还是要多方商议才是。有了,不如先让他与我江东众谋士谈谈,计议计议再作定夺。“鲁大夫,今天天色不早了,明日一早。你将诸葛亮先带到幕下,与我江东一班谋士谈谈,然后再到孤堂上议事。”“是,谨遵主公吩咐。鲁肃告辞。”孙权点点头,鲁肃走了。
鲁肃出去了,孙权想起来了。先前叫文武在官厅稍坐,现在鲁肃既然把诸葛亮带到江东来,是降是战,明日可以再议,我也不升堂了。“来人。”“喳。”“到官厅送信给大众文武,就说孤今日不升堂议事了。”“是。”“今有鲁大夫去武昌吊丧,将刘备三请的军师诸葛亮带到我江东,明日一早,先在幕下会晤我江东一班文人,然后再进堂议事。这刻叫他们各散。”“喳。”当差的到官厅去了。
文武大众得了信,各怀各的心思。文人听见诸葛亮来,眉头一皱,脸一苦,鼻子一抹:“先生。”“唉,岂敢,先生。”“这个鲁肃多事呐,你吊丧就吊丧,把个诸葛亮带过来做什么的哟?”“就是这话。”“咦喂!这个少年人来,一定不怀好意,是下说词的,劝我们主公战的。如主公听了他的话就坏了!凭江东这样,怎能敌得过曹操的百万雄兵?到那时,你诸葛亮一溜了之,受难的是我们。不行,有我们这些人在,岂能容他这个少年人放肆。明天幕下相会,我们要扎扎实实教训他一顿。”“嗯。”“叫他晓得有你我这些大人先生在江东,他就不敢下说词了。”“哎,不错,就这样。”“请。”“请啊!”一个个气哺哺的走了。
这边武将们听见诸葛亮到了江东,一个个得意得很。“嘿嘿嘿……哥。”“是,不敢,老哥。”“这个鲁大夫不错啊,把卧龙先生带过来了。卧龙先生跟曹操用过兵,争衡有三次,曹操的虚实他尽知悉。一定是劝我们吴侯一个字:战。这一来就如你我心愿了。”“走。”“走。”武将一个个兴冲冲走了。
且说鲁肃离开吴侯府,直奔四牌坊诸葛亮的公寓,到了厅上。“卧龙先生。”“鲁大夫,见过贵主人了?”“卧龙先生,见过敝主人了。”“鲁大夫,贵主人怎样?”“唉!敝主人胆小啊!但提到你先生来了,敝主人欢喜得了不得!说今天来不及了,明日一早叫我把先生请到敝主人堂上议事。”这是鲁肃不对,他漏掉了一句话。你把先到幕下的话告诉诸葛亮么,诸葛亮的心里头就有数了。他没有说,光说明天把诸葛亮带到吴侯堂上去议事。诸葛亮点点头。鲁肃又说;“卧龙先生。”“鲁大夫。”“先生,我鲁肃有一件事奉托。”“大夫有何事相托?”“你先生明天到敝主吴侯堂上议事的时候,我鲁肃奉请你说个谎。”“啊?说谎!说什么谎?”“先生,你明天见了敝主人时,如敝主人问到先生,曹操有多少人马,请你先生这‘一百万’三个字不能提,要说个谎。”“哎,亮说二百万就是啦!”“哎,先生,一百万尚且嫌多,二百万么,他更怕啦,要说少些。”“哦,说少,亮就说十万。”“哎,也不好。十万过少啦,敝主人也不见得相信。”鲁肃心里有话:看你聪明,其实笨不过。我就把个死注子给你吧:“卧龙先生,你就说,曹操的兵数二三十万,三四十万,或者五六十万,七八十万。哪怕九十九万九都不要紧。何以呢?只要曹操有一件事是虚的,叫敞主人想想,他件件事都是虚的,就行了。”诸葛亮点点头:“亮知道了。”谈过以后,摆酒吃晚饭。饭后,鲁肃不回府第,和先生抵足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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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舌战群儒
第二天一早,二人起身,用过早膳,鲁肃笑嘻嘻的:“卧龙先生,请到鄙主吴侯那边议事。”“大夫,请。”“莫忙,你是骑马还是坐轿?”“贵主吴侯府离此间多远?”“不远,也不过儿条街道。”“最好步行。”“哦,你先生考究脱俗,我就在前面领路。”鲁肃前面领路,诸葛亮后面跟随,出了四牌坊公馆,顺着街道,一路直奔幕下。
幕下是江东一班文武聚集的地方。文武在幕下听其自如,欢喜扼琴,弄个琴抚抚;欢喜下棋,弄个棋下下;欢喜画画,有彩笔;欢喜写,也有笔墨纸砚。武将也有来的,但是文人来的多,武将不大到。鲁肃是江东人,他晓得江东文人还有个通病,眼睛长在头顶上,不大看得起人。鲁肃走着就想着:不对啊!今天有个外客诸葛亮跟我来,你们不要看诸葛亮年纪轻,他的学问大呐,见多识广,作兴到了幕下,这批文人不依规矩,要被他耻笑。想叫当差的先进去望望,通报一下,让大家有个准备。于是脸一偏,望着当差的会个意,当差的随即抢先一步进入幕下。
其实用不着鲁肃烦神。今天一早,众谋士就不约而同到了幕下,座头早已摆好:正当巾端端正正摆了一张圈椅,这是准备给尊客诸葛亮坐的;旁边下首微偏着摆了一张座椅,是陪客鲁肃坐的;两边燕翅分开,有七八十张座位,非常整齐。众文人坐在两旁,一个个冠带端端正正。很依规矩。他们老早就来了,等到这时候,已经有点不大耐烦了。有位谋士鼻子一抹:“先生!”“岂敢,先生!”“这少年人麻木得很!怎么到这刻还不来的?把你我这些老前辈坐在这个地方等他!岂有此理!”“你先生要晓得,他的道号叫卧龙,卧者睡也,他要睡啊!”“哦,这个话不错。嗯,如其再不来.我们着人去催请他,单看他无味不无味。”正在这块说着,底下跑上来一个人:“嘘!人来啦!”“你怎么晓得人来了?”“我刚才看见鲁肃面前有个当差的,进来张了一下子,一定是看我们座位摆好没有,岂不是诸葛亮要到啦?”“噢,不错。既然人到了,我们不能把理给人得着,要迎接一下子。”“请呀!”请,请。”众谋士纷纷起身,一个个朝底下走着,凝神望着。
鲁肃跟前那个当差的,进来一望,见里头座位摆得很整齐,随即出来,跟鲁肃迎头撞,当差的望着鲁肃示了个意,竖起个大拇指。鲁肃点点头,有数了。“啊!卧龙先生,请啊!”“大夫请。”到了门首,诸葛亮朝里头一望,看见“八”字大门,非常开阔,门前对面有照壁墙,门堂里有门凳门灯,两旁边站着若干当差的。诸葛亮以为是孙权的行辕,所以这回书又叫“诸葛亮误入幕下”。进得大门,鲁肃在前,诸葛亮在后,直奔里面大厅。众谋士已经迎接到甬道,一个个红袍大袖打得滚圆,都在凝神朝下望,看见鲁肃身体朝旁边一闪,底下来了一位,众文人望望:“哈哈哈哈……”“先生。”“啊!岂敢,先生。”“少年人生得不坏。”“嗯,倒还潇洒。”“我看也还自如。”“咦喂!头上戴的纶巾,狗屁!”“嘻!身上披的鹤氅哩!胡话!”“哼!手上拿的更是不通,什么天气?冬十月天气了,鹅毛大扇霍起霍起的,又不是得了火症?”
众谋士一边议论。一边朝底下迎接着,称呼也各有不同:噢,“卧龙先生。”“请葛军师。”“伏龙先生。”“孔明先生。”有的称呼他“二先生”,这都是跟大先生诸葛瑾有一分交情,才晓得他排行第二的。还有的称呼他“南阳老夫子”的。招呼的人太多,诸葛亮的礼就不太好回啦。你作兴望着这块点头,照常会有个把难玩的喊起来:诸葛亮啊,我先招呼你的,你先望他点头做什么?那一来就糟了。你不要看诸葛亮年纪轻,稳得很。既然招呼的人太多,先生就往前头一站,等他招呼过了,鹅毛大扇一秉:“不敢,诸位老先生。”这一来,把七八十位谋士的礼,回得干干净净。“先生”上面加个“老”字,恭维了他们,“老”字上面加上“诸位”,就一齐在内了。众谋士肉麻了,听到诸葛亮招呼他们“诸位老先生”,鼻子一抹:“哈哈哈哈……先生!”“哦,岂敢,先生!”“人说这个少年麻木,在我看还不尽然。他称呼你我‘老先生’,我们本来是他的老前辈么,这是名副其实,名副其实。请呀。”“请呀。”“请。”众人望着鲁肃,一个个秉秉手,都是家里人,不必天天用世务。
这一刻儿诸葛亮受邀请随众人到了厅上,先生凝神一望,看见正当中一张圈椅,旁边微偏着又摆了一张座位,两边燕翅分开,七八十张椅子一崭齐。诸葛亮心里话:一定是孙权今天在这个地方跟我议事。再一想:不对。孙权在这个地方跟我议事,叫文人迎接我,他该派也要在这个地方等我才是道理。正当中这张坐位,假如孙权在,一定孙权坐的,旁边的坐位是我坐的,两边燕翅分开,七八十张坐位,是众文人坐的,鲁肃坐在什么地方呢?而且孙权到这刻都没有出来。诸葛亮走着,鹅毛大扇扇着,望着,噢!有数了。这个地方先让我坐下来,跟他们文人谈谈,孙权一定在后面有其他什么事,所以叫众文人先陪着我,到时间,孙权再着人出来请我到里面去谈,要照这个情况,正当中这张座位是我坐的,旁边是鲁肃坐的,两边是众谋士坐的。我不必跟他们谦礼,人太多了,谦一个,不谦一个,反要被人见怪。我老实些。先生落落大方,朝正当中座位面前一站。鲁肃也老实,就朝旁边这张座位面前一站。两边七八十个座位,每张座位面前也都站着一位文人,彼此打了一躬,坐定下来。有当差的献茶。茶罢,诸葛亮跟邻近的人通了姓名,可会把他们张冠李戴,刚才报的姓张,一刻儿又喊他李先生,不得。跟诸葛亮谈心,耳门子一擦,一直忒到耳底,掉到心窝膛,镊子都拣不出来。坐得远处的人呐,由近处的人代为介绍,只要把那一位姓名说一声,诸葛亮就记住了。时间不大,七八十位谋士姓名都通过了。诸葛亮在这个时候,就不多话了。从袖子里头把手帕朝外一掏,头低着,涤理鹅毛大扇,你不要看他涤理鹅毛大扇,两道目光并注意哩,朝两边文人一望,咦喂!不好,今天这个地方,要有一场口舌哩!诸葛亮何以晓得?汉时的文人有许多通病:有的坐下来欢喜抹个鼻子;有的欢喜画个圈子,还有的欢喜抖抖腿;有的拍巴掌;有的嘴动动,好象要说话呢!所以诸葛亮看出来了,先生就把眼梢子朝鲁肃一瞟,心内有话:鲁大夫!这个地方,你事先没有告诉我啊!告诉我,我好有个准备。这个地方不是你家主人的衙门,是江东文人聚会的地方。如果他们要是跟我饶舌,我是回他,还是不回他?回他吧,我才到江东,不栽花就先栽了刺。不回吧,你们江东我就蹲不下来了。这个地方你无心把我带得来,情有可原;有心把我带得来,非长者所为。鲁肃见诸葛亮朝他一瞟,心里也有话,卧龙先生,这是我家主人叫我把你带来的,我也不晓得他们这班文人的品这个丑法子,我们赶快走吧。诸葛亮暗暗点点头,走。准备走了。
走啊?来得走不得了。今天居心要教训你诸葛亮,就让你走哪?众谋士在那块抹鼻子,画圈子,拍大腿,有的在那块拍巴掌,打飞子,什么意思?谦礼的。怎么叫谦礼的?因为诸葛亮坐在这个地方,不好明喊:来,我们来教训他。只能暗暗地谦礼。这一位把鼻子一抹,代表一个字:请,请啊!那块一位呢?也不好开口,就画圈子了。不敢啊,你来啦!那一位也不好说,就在这块抖腿:我再斟酌下子,喂!顶好就是你先说,那块一位拍巴掌:直即就是你,直即就是你了!……众谋士谦来谦去,最后到底有个人先说话了。
此人乃文班中一位领袖,是河内温州人氏,姓张名昭,字子布。喝!身高八尺,黑糁糁面庞,两道清眉,一双俊目,正准头,阔口,大大两耳,三绺长须,枵眉薄舌,会说得很,是孙权面前一等大参谋。张昭把众文人一望,你们还在这块谦礼,尊客都要走啦!我先来跟尊客谈了玩玩。张昭一声咳嗽,“嗯——咳!”这声咳嗽有两个用意:第一打自家人招呼,诸位,不要谦礼了,我学生张昭占先了;第二个用意就是把小心给诸葛亮,少年麻木神,小心一点,我张老先生来啦。张昭一声咳嗽之后,接着把鼻子抹,就该跟诸葛亮说话了?不,从不曾见过好说嘴的人开口就找仇人的,没得。好说嘴的人,都不是先找对手较量,扳要先跟别的人谈。谈着淡着,你插嘴了。一句没得理,他抓住你的小辫子就揪。张昭是张好说嘴,他先跟自家谋士谈:“列位先生。”“啊,不敢,张老先生。”“张老先生。”……“你们在座诸位,有个地方可曾到过?”“唵!张老先生问的是什么地方?”“这个地方声名不小!襄阳城西二十里——南阳卧龙岗。这个地方你们可曾到过?”诸葛亮一听,好,走不掉了。天下地方大呢,别的地方不问,独问个南阳卧龙岗?我住在那块啊!才开口,毛扎扎地就到我身上了!诸葛亮稳得很呢,头低着,不理他,涤理鹅毛大扁。鲁肃一惊,心想:不好,走不掉了,象是寻是非了!众几异口同声:“啊!张老先生,若问旁的地方,学生等可能没有到过,唯有南阳卧龙岗,学生等是到过的。”“那个地方参谋也到过的。”“啊?那地方如何?”“那个地方不坏啊!山明水秀,儒雅之所。”“啊,张老先生,我学生对那个地方有几句称赞:山虽不高而秀雅,水虽不深却澄清,林虽不大而茂盛,路虽不阔而平坦。幽雅得很!”“哦!我料定这地方!必好。地方不好,何能出如此高人呢!”可是好说嘴?两句话,就到了诸葛亮身上了。他接着睑一偏,把红袍大袖一抱:“先生尊府南阳?”“诸葛亮这一听:啊,到了我身上了。我今天不能回他的话。一开口,这场舌战就化不掉。如若说得过他们吧,我到江东,未栽花,先栽刺,随后和这班人共事就难了。说不过他们吧,那就更糟,孙权岂能听我的劝说?江东这个地方就不能存身,那一来于我主公更为不利。我顶好跟他用一个字:闷,能把他闷得不开口。我可以装做不晓得,他反正州得含糊,“先生,尊府南阳?”在座七八十位,都称先生长,先生短,限定喊我诸葛亮“先生”?不睬。他没有喊我诸葛亮名字,不睬他。先生稳得很,头低着,仍旧涤理鹅毛大扇。
张昭喊了一遍,见他没在意,还在这块理着鹅毛扇子。张昭想:他怕没有听见啊!喉咙就稍为高了一些:“你先生,尊府南阳?”诸葛亮听听,“你先生……”加了个“你”字,这块人太多,七八十个人呐!开口谈心,不是称呼你,就是称呼我,限定是招呼我诸葛亮吗?不睬,仍旧涤理鹅毛大扇。张昭想:不好啊!怕的耳朵不济事,有点个聋啊!张昭喉咙就更高了:“足下尊府南阳?”诸葛亮一听好笑,这个人笨得很。足下?这块念书人多得很,开口谈心,不是“足下”,就是“阁下”,限定招呼我诸葛亮足下吗?不睬他。诸葛亮狠了,一遍不开口,两遍不答话。三遍不踩你,你不好意思喊第四遍了吧?诸葛亮居心要把这场舌战闷下去。
张昭打了个寒噤,心里话:姨喂!啧啧啧啧……少年人天下工夫没得,火候倒是一绝。什么叫“火候”?连喊三遍不开口,说你涵养到家了!张昭想:狠哩!诸葛亮啊,打听下了,我张昭没得本事把你喊开了口,也就称不起个江东一等大谋士!张昭也厉害,又将红袍大袖一抱:“哈哈哈哈……卧龙先生。尊府可是南阳?”张昭心内有话:我这一声喊,就是板聋也听见了。
诸葛亮一听,心想:唔,不容不开口了,张昭吊起喉咙喊了。在座文人虽有七八十位,没得一个叫卧龙,只有我住在卧龙岗,又自号卧龙。我如其再不答他的话,他就要骂我了。诸葛亮想:既然如此,顶好弄个软钉子给他碰下子。想到这里,先生手帕朝袖内一灌,鹅毛走扇摇了两摇,头一抬:“哈哈哈哈……我当是谁,原来是张子布先生!”“岂敢,岂敢!”“你先生可是问亮啊?”张昭一听,咦喂!多稳啊!到这一刻才晓得我问他。“晤,岂敢。问你先生尊府可是南阳?”“非也。”张昭顿时满脸绯红。他十载寒窗,磨穿铣砚,巴的“通”,求的“是”。你和他谈心,说他“通啊”、“是的”,他不晓得多舒服。单怕你跟他说:“哎,不通。”或者说:“嗯,非也。”比打他骂他还难受。所以诸葛亮跟他说“非也”,张昭顿时满脸绯红。可是又不能不开口啊,只好老着脸:“噢,既然非也,还未请教卧龙先生尊府何处?”“亮,祖籍乃山东琅琊郡诸城县人氏,因避黄巾之乱,后迁居襄阳城西二十里,南阳卧龙岗。你先生何问之有?”张昭也来得快呢:“噢,你先生尊府现在南阳卧龙岗,哈哈哈哈……,我张昭跟你先生谈的是现在的住处,不是谈的你先生家乡籍贯,要是谈你先生家乡籍贯,三年也谈不了啊!哈哈哈哈……张昭不才,在江东稍有微名。”这句话,是要给诸葛亮听下子:我,你该派晓得在江东的身分!“久幕先生高卧隆中,自比管、乐,此语果有之乎?”这话狠哩,仿佛一把刀,两面口,随你诸葛亮认哪一面,都是你没得理。如其诸葛亮谦下子说:我何能比管仲、乐毅?他就不跟你谈了,跟自家谋士谈了;诸位,诸位,人说这个少年人自比管仲,乐毅,是冤枉了他。我看他也没有这种学问,没有这种胆量。好,这样,诸葛亮就被他的舌尖子捺倒了。假如诸葛亮承认,有这句话,我是自比管仲、乐毅的。他就要问你,你什么道理能比管仲、乐毅,要把道理说出来。这一着可是狠?
诸葛亮把张昭望望,心里有话:张昭呀,你以为我自比管仲、乐毅,这句话嫌麻木了?嘿嘿!我今天一色就狂把你听。诸葛亮胆大呐:“唵!自比管、乐。”“嗯?”“此乃亮平生小可之比也。”张昭听见,吓得舌头伸伸的:咦喂!啧啧啧啧……可要死!要弄几担木瓜酒替他洗下澡,麻木气才得脱呢!你昕听他的口气,小可之比管、乐,大可之比不晓得要比哪一个了?“哦哦哦哦……自比管、乐,这话竟是有的。”“哎。”“这就不愧刘豫州三顾先生于茅庐之中。难怪刘豫州常对人言:吾得南阳诸葛亮,如鱼之得水也。那是说你先生学问大,比之为水。刘豫州仿佛是条干鱼,干鱼得水逢生。先生出卧龙岗以来,天下各有其主,唯有两湖正在动摇之间,先生不取荆襄,到手的功名不要,反被曹操一鼓而吞之,未审是何高见?张昭这一刻已经翻了三分脸了。你既然承认自比管、乐,就要问问你了。你自出卧龙岗以来,天下各有各的主人:中原有曹操,江东有敝主吴侯,西川有刘璋,东川有张鲁,西凉有马腾、韩遂,两湖刘表新亡,不晓得属哪一个呐?你应该把荆、襄取到手,你不取,反被曹操弄去了。“未审”者,就是“不知道”,不知道你大人先生是什么高见?
诸葛亮点点头,把张昭望望:好!文人开口知抱负,武将举手见高低。张昭是孙权面前一等大参谋。我今天不把他捺倒了,底下的事就不好办了。“两湖?”“啊,啊,两湖。”“非亮不取。”“怎么非先生不取?你先生直即没有取着啊!哈哈……”“唵,张子布先生,莫说两湖,吾观汉家土地。要么不取;要取,易如反掌。”说句大话把你听听,你不要说两湖了,只要是汉家的土地,要取,巴掌一翻就到手。“所以不取两湖,因我主躬行仁义,不忍夺同宗基业。刘表新亡,我主实系不知:刘琮听信谗言,私自归降曹操。今我主兵屯子江夏,是以人力以待时机;时机一到,量力便能推进,非等闲之辈可知也!”就是我们这种雄心韬略,你们这些等闲之辈哪能够晓得呢!张昭快哩:“是极,等闲之辈何能知道大人先生的高见!不过你先生自比管、乐。先生只知比古人,可知古人之长?当初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乐毅扶微弱之燕,下齐七十余城。此二人皆有匡扶宇宙之才。先生在茅庐之中,但笑傲风月,抱膝危坐,春来酿酒寻花,冬至踏雪观梅,无可无不可。今先生既从事刘豫州,当为生灵兴利除害,剿灭乱贼,安邦定国,以尽为臣之道。且刘豫州未得先生之时,尚且纵横寰宇,割据城池;今得先生相助,人皆仰望,虽三尺蒙童,七十老叟,皆以为刘豫州虎生双翼,将见汉室复兴,曹氏即灭矣。朝廷之旧臣,山林之隐士,无不拭目而待:以为拂高天之云翳,仰日月之光辉,拯民于水火之中,措天下于衽席之上,皆在此时。”今天张昭用的这个手段狠了。他不是恭维你,这叫欲抑先扬,明褒暗贬。把你捧上三十三天,手一松,要你跌下十八层地狱!他正在这块捧着,底下他要抽跳了:“何以先生既归刘豫州,刘豫州倒反不如其初矣?曹兵一出,弃甲抛戈,望风而窜,上不能报刘表以安庶民,下不能扶孤子而据疆土,乃弃新野,走樊城,败当阳,奔夏口,无立足容身之地,昔日管仲、乐毅用兵果如是乎?”哎!管仲、乐毅用兵象你这个样子吗?把主人弄得走投无路了!张昭这一番话厉害了。一把刀仿佛十八面口,听你诸葛亮认哪一面,都是不在理。张昭得意了:“你先生只知比古人,可知古人之长?当初管仲初见桓公,劝桓公立四维,四维一张,其国必昌。四维是哪四维昵?就是礼、义,廉、耻四个字。这四个字在张昭等看来,贵主人一字全无:礼,贵主人奉诏讨赋。至今未能灭贼,这就是无君臣之大札;义,贵主人到处累及生灵,以致生灵遭其涂炭,当阳之败,新、樊两县百姓,抛家别舍,妻离子散,断送性命,就丧在贵主人手上,这就是无义;廉,大丈夫应靠自己本领夺取城池存身。徐州,是陶恭祖三让徐州,汝南,是刘辟、龚都奉送,新野县是刘表奉送,这就称得无廉;耻,贵主人虽说奉诏讨贼,但屡败于曹操之手,一败败个干干净净,一败败个奔走无门,犹如垂死挣扎,就是无耻。这礼、义、廉、耻四字,贵主人一字皆无,就不能比桓公;哈哈哈哈……你先生亦不能比管仲,乐毅呃!先生不知古人之长而妄比之,是不明也;既知古人之长而胆敢比之,是不义也。不明不义,何必立身于天地之间?愚直之言,幸勿见怪。”张昭这一番话厉害了,你自比管仲、乐毅,我就要来问你,你有什么道理能够比管仲、乐毅?你把你家主人弄得走投无路,还在这块说大话呐!临了他这个话,直即就是辱绝诸葛亮了:“愚直之言,幸勿见怪。”就是我这个话可能愚蠢,但是直爽的。你不要见怪。说完,他红袍大袖一抱,“哈哈哈哈…”得意的一阵大笑。
张昭这一番话,倒象不是说的诸葛亮,仿佛说的是旁边的鲁肃。鲁肃把头低着,满脸绯红,眼梢把张昭瞟了一下,心里话;张昭呀!你今天早酒吃醉啦!人家是我请来的尊客,弄这一番话,全是这个少年人的破绽。你看人家没得话回了。鲁肃心里在这几着躁。
两边这一班谋士更犯嫌了,看诸葛亮不开口,把鼻子一抹,在旁边说“二接子”了:“先生。”“岂敢,先生。”“我常劝少年人不要麻木哎,麻木都是要被人教训的。”“啊,是这话。”“就象张老先生刚才这一番话,倒教训得我舒服。”“哈哈哈哈…说得我受用。”
鲁肃把他们望望;你们家里要死人啦?他倒已经不开口了,还说得你们舒服?说得你们受用?唉!鲁肃想想,早晓得不把这个少年人带到这个地方来了!怕这一刻,诸葛亮的一副脸要红到耳朵根了,或者都要红到颈项了!鲁肃侧过身把诸葛亮望望:不坏啊,还是跟以前一样和颜悦色。嗯!怕的有话回昵!有话回,你就说。不要紧啊,这个地方有我坐在这块,只准一个说一个,不准两个说一个,只准动言,不准动拳。鲁肃心里头着急。果真诸葛亮有话回?何能没得话回呢!诸葛亮这张嘴,嫡亲娘舅都不让的,何况你张昭?何妨就回?不,因为张昭还在这块说着呐,要等他说了了,我才能开口。现在见张昭把红袍大袖一抱:“愚直之言,幸勿见怪!”诸葛亮心里话:大概没得了。他稳得很,鹅毛大扇一指:“你先生可有得说了?”这个意思是:你有得说尽管说,你没得说,我可就说了。我这个人有个脾气,我一声开口,就不准你开口。你说我也说,不是说话,倒是吵嘴了。张昭这时候的样子犯嫌哪,自鸣得意,红袍大袖一抱:“言尽于此,望先生教我。”没得了,你教训我吧。诸葛亮见张昭这副鬼相:“先生。”鹅毛大扇摇了两摇,头一抬,“哈哈哈哈……”他这一声笑是笑的张昭好鬼形,笑你张昭好拙嘴。那一班犯嫌的谋士听见笑声:“先生!”“岂敢,先生!”“哪一位在这块笑啊?”“喏!就是那个受教训的少年人在笑哩。”“啊!他被我们张老先生教训下来,该派想想要气了,呕了要哭啊!怎么笑得起来的?”“我实在听见是哭。”“哎!分明是笑。”“不错啊,他这么大的人了,当着我们这么多人,怎么哭得下来?其实他心里头哭着哩,表面上装笑,这叫淡笑强如哭。”诸葛亮听他们说,先生稳得很,清请字面,朗朗喉音:“鹏飞万里,其志岂群鸟能识哉!”
36就这么两句,你晓得鲁肃本来头低着,“嘭!”腰杆子挺直了。“哈哈哈哈……”把众文人望望,不要忙,好的在后头,我说少年人不会推板;再把张昭望望,你呕尽心血编的一番话,给我这位朋友两句头,捺得干干净净。好一个“鹏飞万里,其志岂群鸟能识哉”!诸葛亮,你这两句话走哪块天边海外找得来的啊!
文人中有一位听到诸葛亮说这两句,鼻子一抹:“先生。”“啊,先生。”“这个少年人他把自己比成大鹏。”“哎,通!”“把你我就比成群鸟。”“哎,更通!”“他说他这个大鹏的志向,岂是你我这些群鸟能够晓得的。”“哎,通,通,一百个通!”“通?先生。你晓得群鸟是什么?癞鹰、喜鹊,老鸦、柳穿子,花鸭子,黄逗子,唧漓子,斑鸠子,麻雀子……”“啊!要死!狗屁胡话,不通!不通!”玩了骂起来了。
先生听他们骂,睬也不睬。张昭听到这两句,晓得不对,把个头就往下低了。诸葛亮底下还有一番话呐:“比如人染沉疴,当用和药以服之,糜粥以饮之。待其腑脏调和,形体渐安,然后猛药以治之,肉食以补之,则病根尽去,人得全生矣。若不得气脉缓和,便投猛药厚味,欲球安保,诚为难矣……”嘿!诸葛亮怎么突乎其然比起医道来的?张昭跟他谈的真砍实杀的事,他出医道可在理?当然在理。他的意思是:你张昭刚才说的,我自出卧龙岗以来,天下各有其主,唯有两湖正在动摇,我不取,为曹操弄了去了。你问我是什么高见。这比如我家主人在新野县,害了一场重病,虚弱得不堪,三顾茅庐请我,仿佛是请我来代他看这个病,但是我家主人这个病,也只得我诸葛亮来看。换了你们张昭这班人来看,病理不懂,病源不懂,瞎开药,就要算是“庸医杀人不用刀”了。何以呢?两湖仿佛是猛药厚味,好比一碗“参汤”补剂。要在你们看,见我家主人虚弱得不可解,就取这碗“参汤”给他吃啦。要晓得这碗“参汤”吃不得。它骨里有蔡瑁把持住,见我家主人来取这碗“参汤”,他格外不放松,我家主人就必得动武。一到打起来,你家江东久欲并汉上土地,听我家主人取两湖,蔡瑁不放松,你家江东也来取这碗“参汤”。中原曹操得了这个消息,知道东南方刘备、刘表、孙权三家为两湖玩了打起来了,他也领兵乘虚而至。你们两家是身强力壮,我家主人却是痨病禁止讨论政治话题,夹在中间,被你们一推一搡,一口气忒掉了,不但没有吃到“参汤”,反而送命。何必昵?即使吃到这碗“参汤”,你要晓得虚很了的人,有个“虚不受补”,吃下去,补得中焦不通,走气根热,人也要送命的。我诸葛亮给我家主人看这个病,就不能给他吃达碗。喏,武昌这个地方,倒是一味“和药”,可算是糜粥汤,度住我家主人的正气。正气度足了,精神好了,然后再吃这碗“参汤”,就稳了,没有危险了。若是不等气脉缓和,“便投猛药厚味”,“欲求保安,诚为难矣”!所以张昭听了把个头朝下低了。
诸葛亮底下接着又来了:“昔日我主兵败于汝南,奇迹刘表,兵不满千,将不过关、张、赵云而已,此正如病势尪羸已极之时也。”什么意思?就是我家主人的这个病不是一天了,由汝南下来就已瘦弱不堪,皮包骨头了。“新野是山僻小县,百姓稀少,粮食鲜薄,我主不过暂以容身,岂真想坐守于此?夫以兵甲不完,城廓不固,军不经练,粮不济日,就是在这时候,也还博望烧屯,白河用水,两把火烧曹兵二十多万,使夏侯惇,曹仁等辈闻我诸葛亮三字,无不心惊胆战。我以为管仲、乐毅用兵,也未必过此也!”诸葛亮这话格外狠了。你说我不能比管仲、乐毅,管仲相桓公,到底有个桓公,乐毅扶馓弱之燕,到底有个燕国。我家主人可怜啦,新、樊两县,弹丸之地,城廓不固,军不经练,粮不济日。我能够两把火,烧曹兵二十多万。夏侯惇、曹仁听到我诸葛亮的名字,都打个寒噤。管仲、乐毅用兵顶多跟我差不多吧?
张昭把他望望,心想:差不多就差不多吧,你狠的哪一家呀!诸葛亮话又到了:“至于刘琮降曹,我主人实出不知,即便知道,且又不忍乘乱夺同宗基业,此真大仁大义也。”因为张昭说他家主人不仁不义,他必得要把他家主人的大仁大义说出来。接着又说了:“当阳之败,我主见有数十万赴义之民,扶老携幼相随,我主不忍弃之,日行十余里,不思进取江陵,甘心与子民同败,此亦大仁大义也。”你看他振振有词,左一个大仁大义,右一个大仁大义。话还多哩:“寡不敢众,胜负乃兵家常事。一胜有何荣,一败有何辱?昔日高祖数败于项羽,而垓下一战成功,此非韩信之良谋乎?夫韩信之事高祖,也来尝屡胜。”诸葛亮这段话意思是:当初汉高祖刘邦,与楚霸王项羽交手打仗,也没有时时打胜仗,也有败的时候啊!下面的话就更够张昭受的了:“国家大计,社稷安危,是有一定主谋。非比夸辩之徒,虚誉欺人,坐议立谈,以为无人可及;临机应变,百无一能。诚为天下笑耳!你先生说我主不能比桓公,亮不当比管仲。说管仲相桓公,劝桓公立四维,就是礼、义、廉、耻四字。你先生说我主一字仝无。在我诸葛亮看来,敝主人一字不差。礼,我主奉诏讨贼,到如今虽未能灭贼,恨心有余而力不足,但来忘讨贼之心,正所谓有君臣之大礼;义,非我主到处累及生灵,乃生灵累及我主,当阳之败,困有数十万百姓相随,才遭败绩。想我主不思进取江陵,甘心与子民同败,这就是有义;廉,我主靠自己的声名大,本领强,取城池存身,何畏无廉?你先生也晓得陶恭祖三让徐州。为何要三让?一让不受再让,再让不受三让,我主方受。汝南是刘辟、龚都亲进牌印到门,我主才去。新野县是因栽主有洪山灭寇的功劳,刘表无以酬谢,故以新野赠之,这都称得上有廉;耻,我主虽屡败贼手,但奉诏讨贼,并来想认贼作君,虽败犹荣,正所谓有耻,所以礼、义、廉、耻四个宇,我家主人一字不差,我主足以比桓公。哈哈哈哈…我诸葛亮又有何不能比管仲、乐毅?”诸葛亮胆更大了,公然自比管仲、乐毅。“你先生不知我君臣之难处而妄捺之,这情有可原,是不明也;若知我君臣之难处而胆敢捺之,这就不可原谅了;是不义也。不明不义,何必立身于天地之间!愚直之言,幸勿见怪!”
张昭这头低着,满脸绯红,心里话:要死,这个诸葛亮,刻薄得很哩!连刚才我说他的“愚直之言,幸幻见怪”,现在都还把我了!你晓得鲁肃在旁边多得意啊!腰杆子笔直:“哈哈哈哈…列位先生,我常劝自家人不要拿大欺人,坐家行亢。拿大都要受到教训的。我看这位少年人这一番话,说得合情在理,倒教训得我舒服,教训得我舒服。”众谋士都呕死了。好个鲁肃啊!你是我们家里人,今天带个少年几来,把我们张老先生教训得开不得口,你还在旁边笑我们!
张昭不能开口,该派没得人出来啦,哪个说没得人出来?居心来教训少年人的。少年人还没有被教训到,家里张老先生倒被训下来了,何能没得人出来呢?就在张昭对面座位上有一位忍不住了:“哎,我倒有一语,请问卧龙先生。想曹操兵有百万,将列千员,在赤壁对江‘一’字横扭,水陆连营三百多里,龙骧虎视,意欲平吞江夏,你先生以为何如?你先生以为何如啊?”诸葛亮一听:咦喂!这一位不如张昭。张昭还有一番话来对付我,这位一开口,就拿曹操的势力来吓我。兵有百万,战将千员,要想把我们江夏吞下去,问我怕不怕?笑话了,好象我不是长大的,倒是给人吓大的啦!我来看看是哪一个啊?“噢!哈哈哈哈……我当是谁?原来是虞仲翔先生。先生可知道,曹操得袁绍蚁聚之师,劫刘表乌台之众,莫讲百万。即便有数百万,亮也不足为惧!”虞仲翔这一听,冷笑道:“哪个啊?兵败当阳,计穷夏口,眼看求救于人而犹肯不惧,真是大言欺人也!大言欺人也!”诸葛亮心想:江东人不讲理,我不怕,他单要我怕,笑话了。“虞仲翔先生,你说怕曹操势力大,有你的理,我说不怕,有我的理。我主兵败当阳,以数千仁义之师,安能敌百万残暴之众?之所以遇守夏口,无非是等待时机也。象你江东有六郡七十九县,且有长江之险,国富民殷,兵精粮足。而那一班不顾羞耻之辈,”先生嘴上说着,手就指着张昭等人,“犹欲使其主屈膝降贼,不顾天下人耻笑。仲翔先生,拿江东比之,亮与我主真不惧曹赋者矣!”
虞仲翔被教训得目瞪口呆,不能张口。这班文人见少年人没有被捺倒,自己家里接连被捺倒两个,不服气,就在张昭这一边,顺着座位数,第四张座位上,有一位开口了:“我有一语,请问卧龙先生,你先生何利于刘皇叔?你先生何利于刘皇叔啊?”忽然喊起来了。嗯,自鸣得意啦!他把众人望望,这个意思:诸位,诸位,你们那些话问不倒这个少年人,我这两句能把他问穷了,叫他没得话回,所以自鸣得意呢!
诸葛亮学问虽大,被他这一问倒木怵了。诸葛亮想:这一刻尽谈的硬砍实杀的国家大事,谈不到个“利”字,他怎么问我何利于我家主人?“哦哦哦。”诸葛亮一凝神,晓得了。他一定是把我家主人的新野、樊城两县不当两座城池,比成两爿店。三顾茅庐请我诸葛亮出来,不是请我出来做军师,是请我做管事的,开好这两爿店。我能把主人的这两爿店刨成三爿店,就是有利于我家主人。现在弃薪野,走樊城,败当阳,我这个管事的把主人的两爿店玩得千干净净,就是不利于我家主人。他一定是这个意思。我到单看是哪一位,顶好扎扎实实地教训他两旬,底下就省得再琐碎了。诸葛亮脸偏过来一望,对着鲁肃说道:“鲁大夫。”鲁肃打了个寒噤:你忽然喊我是什么玩意?“卧龙先生。”“这一位步子山先生可是江东的谋士啊?”步骘这一听,急了,朝起一站:“怎么不是江东谋士啊?”“噢!你先生既是江东谋士,在我诸葛亮看来,你连圣人的书都未读过。~胡话,岂有此理!不读圣人书就能称谋士了吗?”“噢!你先生既读过圣人书,《孟子》这部书可曾念过?”“怎么没有念过?破蒙就读过了,破蒙就读过了!”诸葛亮点点头:“既如此,耶你先生可记得当先孟子初见梁惠王时,粱惠王问他的哪句话?怎么记不得!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孟子对曰:王何必日刺,唯有仁义而已矣!”“哈,哈……先生既熟读此书,明知躬行仁义为重,为何才开口,就以‘利’字当先耶?”步骘气坏啦,要死!“诸葛亮!你的来意我们尽知,你分明效苏秦、张仪之舌,来游说我江东。”诸葛亮把他望望,心想:不好,急得这副鬼相,还要哭下来呐。你这话格外不通,既晓得我效苏秦、张仪之舌,游说你江东,这个当儿你不应当喊,应当暗底下告诉你家主人,好说:“主公,这个少年人是来下说词的,他的话你不要听。”这才对哩。这时候你喊出来说我下说词的,还是捂住我的嘴不许我说,还是捂住你家主人的耳朵,不许他听?诸葛亮想想,再来教训他下子:“步子山先生,你以为苏秦、张仪是一辩士?可知苏秦、张仪亦豪杰也。苏秦佩六国相印,张仪二次相秦,此二人皆有匡扶宇宙之才,非比惧刀避剑,畏强凌弱之人。不象君等啊,座食俸禄,闻曹操虚发诈伪之词,便欲使其上屈膝降贼,忍辱偷生,不顾天下人耻笑,也不顾天下人唾骂。步子山!你敢笑苏秦、张仪乎?”“这个……”步骘低下头,不能再开口。
可见诸葛亮这张嘴,这根舌头,不亚于赵子龙的梨花剑杆。张飞的丈八蛇矛,关羽的八十二斤半肯龙偃月刀,他才开口,就战胜江东三员大谋士。就没得人出来啦?何能没得。今天居心要教训这个少年人,少年人没有被教训得住,倒是家里人接二连三被教训,这就行了吗?顺着张昭座位朝下数:一二三四五六,第七张座位上,有一位身高不满六尺,在汉时要算矮子了。嗬,他长处没得,横处有哩,光景是个胖子。不,比瘦子胖些的才叫胖子,他比胖子要胖出两三套,不叫胖子啦,叫什么?叫肥子。肥成什么样子?身子象大油篓,这颗头象小笆斗,就仿佛抽篓上嵌了个笆斗,就肥成这种样子。此人姓薛名综,字敬文。他在江东有几个“美名”:有人喊他“薛肥子”:因为他有点结里结巴,有人就喊他“薛结子”,“薛巴子”……。他也想跟诸葛亮谈谈。你谈,就坐在这块谈呐,他心里有话:离得太远,说话要费力,靠近些,叫少年人听得清爽些。所以薛肥子就想站起身来,要到诸葛亮面前。哪晓得这个肥子坐久了,就不容易朝起站,试几试,捺几捺,“哎!哎!……”好容易才站起身来,站起来。捧了个大肚子揉三揉,还不能动步子,动一步,还要晃三晃,周身的肉要抖三抖。他就走一步,揉三揉,晃三晃,抖三抖,抖到了诸葛亮面前朝下一站。他站下来,刚刚挡住后面的张昭,张昭见自家人左一个右一个都被诸葛亮教训。头低得投处低,巴不得走,又不好走,诸葛亮这块望着他呢。咦!忽然薛肥子朝他面前一站,就跟个肉插牌差不多,横处又大,张昭以为诸葛亮看不见,头这一埋,哒哒哒哒……逃阵而去。薛肥子不晓得,捧着个大肚子,站在这块望着诸葛亮:“卧……卧……卧……”这个“饿”法子,还要先弄点吃的呢!“卧……卧龙……先……先…先生!”“有哇!我当是谁,原来是薛敬文先生!”“岂…岂…岂敢!岂敢!我…我……我有一语相……相问啊!”这个结皱法子。“啊?先生有何下问?亮当奉答?”薛综心想:你,你麻不得很呢!我老人家来问你,看你怎么答?“你……你以为曹公是何如人也?”诸葛亮学问虽大,被他这句话又问木怵了!想:曹操什么人啊?天下人都知道,挟天子以令诸侯,是个国赋。他陡然问我:你以为曹公何如人也。噢!晓得了,薛综一定是拿曹操的声威,拿他这个久经沙场、老行伍的阅历来压我。要是这个意思,顶好把他弄定了坐下来,扎扎实实地教训他一顿,“薛敬文先生!”“岂…岂敢,岂敢。”“你先生是读书人?”“是……是在斯文。”“你先生既是读书人,就不至于一言不合,挥拳动手。”“没……没有哪个跟你说打……打架的话哎!”“你先生站立在此谈话,亮就理当站立奉陪,以免亵渎你我斯文的身分。你先生何妨坐下谈话。”这个坑人了。“我……我的座位离你远哪!”“何妨拣邻近的坐。”“邻……邻近没得啊。”“哎。紧在先生背后,有一张空闲座位。”薛综不懂了:我背后?今天是各人各份:一个人一张,不着多,不着少,哪块有空座头?我背后好象是张昭。薛综捧了个大肚子转身掉脸一望:不好!张昭啊,你说不过人么,还帮帮场子啥,跑掉了!好,既叫我坐,坐啊。薛肥子退了一步,到张昭座位面前,嗯哼!嗯哼!……慢慢朝下坐,谁知张昭的座头比他原来那张座头圈小,他挤不进去,只能担个屁股尖子。诸葛亮见他坐定,先生脸朝下一板,鹅毛大扇一指:“薛敬文先生,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是个国贼。你先生何问之有?”你这个薛综,看到诸葛亮这副样子,就不要开口啦。他不然:“哪……哪个说的啊!曹操虽挟天子以令诸侯,他多有德于廊庙之上,他多有德于廊庙之上。”诸葛亮把他望望:好,薛综啊,让你谈,你能够把曹操的“贼”字说得洗干净了,把他的“德”字说了扬出来,我诸葛亮就收拾行囊回武昌,足见你江东有了能人了。怕的你薛综没有这个道理。薛综呢,偏要在这块谬呢!“汉历传世至今,天数将终。三分天下,已有二分归向曹公。独贵主人刘豫州不识时务,强欲与其争衡,正如以卵击石,安得不败乎?不败乎?”诸葛亮一听,大动其怒,心想:薛综之辈,公然主降,难怪孙权神思不定。如不把这班无耻之尤辩倒,我在江东就难以存身了。先生实在忍不住了,二指指着薛综的脸上:“呔!”薛综打了个寒噤,周身肉一阵子抖,头皮一阵子麻,汗毛一阵子竖,心在胸膛内一阵子跳:“还…还要打我!?”吓坏了,以为要打他。“薛敬文,焉得出此无父无君之言!”不好!骂下来了,骂他无父无君。你薛综就不要多话了。他这个结巴子还好多话:“莫…莫要骂人!无父无君,非禽兽而何?非禽兽而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