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芭芭拉竟然还记得,连翘呵呵笑起来:那你为什么要喝酒啊?
她并不上当:死狐狸,我不告诉你。点了一根烟,把盒子丢给连翘,自己则咬着细长的白色过滤嘴,懒洋洋倚在靠背上,头微微后仰,很享受的姿势。
原本散着酒味的空气中混入淡淡烟香,奇异的灰蓝色烟雾缭绕阔别多年又再聚的好友,风在窗外探头探脑。默契十足地,两人同时沉默了下来。
眼看三分之二的烟草成灰,连翘走到窗前,背靠着一穹夜色缓缓开口:办好小约翰的手续后,待在波士顿还是回国?
不一定啊。芭芭拉叼着烟含糊不清道,留那边照顾老头、老太太可能性大点儿,在北京……十一迟早要成家,我住这儿也不太方便。
毫无前兆地,连翘问她:要不要找份工作?芭芭拉学历和能力都不低,从前做导游的,除了南极洲,其他大陆都有踏足,能用三四种语言与老约翰不同肤色的学生对话。
不用操心我。该经历的都经历了,自己知道调整。芭芭拉掐了烟,烟缸推到一边,站起来捶捶肩膀,我去睡了,你也别待太晚,风挺大的。啊,对了,别说我没告诉你,待会儿十一回来,你最好别出声吓他,他脾气可不好。
连翘漫不经心地嗅着烟盒散发的烟草味:他干吗还回来?
芭芭拉咕嘟:也是……揉了揉着头发,话锋一转说道:连翘儿,回之前我多句嘴,其实小刷子不错。看他那死样儿,不是没担当的孩子,就是缺个人管管。我知道你现在跟他就是玩,他也没用太大心思,不过这种事谁也说不准,要是动心了就别那么多顾虑。
连翘接受她善意的撮合,我保证我会考虑。
至于十一,她正视面前不动声色的脸,直截了当地说,离他远点儿吧。我有预感,你们俩啊,凑到一块儿去安生不了,再弄出怨恨来。
风在身后调戏着头发,连翘笑得发涩:好吧,我保证。至少……如果有一天他犯着我了,我会看你面子上不怨他。
芭芭拉讪笑:你保证?怕到时候谁怨谁不一定呢。
直到吧台与走道灯光次第熄灭,人影隐没在二楼,空幽幽的夜中才逸出叹息:芭芭拉,其实我什么也保证不了。
圈圈耳环被风吹过,发出好大的嗡声,听得人寒噤,加上刚才那一杯冰苏打下肚,真是里外都凉透了。虽然仍没睡意,却迫切需要床的温暖,连翘决定放弃梦想的藤椅。正要伸手关窗,门锁咔啦作响,宁静的夜里像是炸雷入耳。
悔不听芭芭拉的话,偏要被风吹到才想回房。
因为阳台若干盏白色景灯还没来得及关掉,段瓷并未受到惊吓,只是有点意外。
她穿着颜色夸张的彩绘连衣短裙,头发被门窗间穿行的风扑乱,表情像是出没于子夜被掐住了翅膀的妖精。
连翘也很意外,她没掩饰,只是降低了程度。怎么又折腾回来了?弯腰拿起只剩杯底的苏打水一饮而尽,凉意更足,还要做出惬意的样子,回头看窗外,诚心诚意夸道:你这阳台真不错。
在为怪异的行动做解释?段瓷的目光在另一只空杯子上停留片刻,朝她走去:酒喝太多了口渴?他铺层台阶给她,台阶下则是自己的领域。
可她并不受引诱,迷糊着道一句晚安,撂下水杯绕过他,打算结束这场夜半偶遇。
段瓷略抬高声音:段超刚回去还是--你抽烟?如愿绊住她的脚步后,又补充问道:你们这么晚不睡在聊什么?
无法一语答全的问话,加上脱了外套搭在椅子上的动作,闲聊倾向展露无遗。
连翘打着哈欠,泪眼婆娑地看他:喝点东西,说说宇宙的事。手放在脑后活动下脖子。
无视她的逃跑准备动作,他倾身吹去飘散在椅子扶手上的烟灰,旁边烟灰缸里的烟蒂,很明显已熄了有段时间。唇角泛起的笑意只因正中下怀,他坐下来曲起手臂,慢条斯理地解着袖子纽扣,同时不忘一派天真地仰望她,朝对面的座位努努下巴:陪我再坐会儿。
姐弟俩都是精力过剩的人。连翘只得一赖到底:我头疼得厉害,十一。有话明天再说吧。她是真的头疼,不过无关酒精。
她叫他十一的时候,只怕算计得厉害。段瓷有这种认识。
他凝视她数秒,不想同她比赛画圆,向后靠进椅背里,几近喟然地嗯了声:去睡吧。 她不解地看着他这个举动。你不睡?你也早点睡。还是,你为什么没在许欣萌那儿睡?最终想不出问哪句好,呼吸节奏都变得狼狈。
段瓷听着紊乱的脚步声消失,眼镜摘下来放在几上,碰到烟盒,顺手抓过把玩。
助理小邰喜欢收集外烟,他见段超带来几盒,就要拿走送小邰,被抢回去说要留给朋友,她的朋友,也就这么一个值得特地留礼物的。
还有多少是我不知道的呢,狐狸? 第十二章
与众不同的人才配有与众不同的习惯,而连翘想做个普通的掉在人群里找不着的人,所以她戒掉了KENT。Ki Ever Never Teach,这是香烟牌子的解说--芭芭拉说她矫情,但不可否认这种说法着实让人心动。然而连翘会吸烟,开始只是受夏初的影响。
夏初纤长灵活的十指,不见丝毫褶皱瑕疵,一支KENT纯白如雪,漫不经心夹在指间,像是一件恰好的配饰,说不清烟和手指哪个更精致。更别提那暧昧缭绕的灰蓝色烟雾。烟雾下那张脸总是隐约含笑,飞挑的眼角邪诡如妖。同学指着连翘说:就是她的妈妈会吸烟的,狐狸精。我妈妈说不要跟狐狸精的小孩一起玩。
连翘顿悟:原来得吸烟才能成为像妈妈那样漂亮的狐狸精。她想回家问妈妈要烟,跑遍了房间,在浴室找到人。夏初躺在浴缸里,肌肤凝脂粉透,半截白色烟杆沾在唇上,已被浸湿,隐隐现出不规则的烟丝形状。而整缸血水殷红欲溢,将浓稠的腥咸味道散发到空气中来……
连翘呆呆地看着,被气压挤迫的双耳嗡鸣不已。时间静止了不知多久,终于沉沉传来一句连翘别看,似在极遥远的地方,可足以让她惊回现实。连翘来不及表达恐惧,便脱力昏了过去。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对夏初这个名字没有反应。
余夏初,连翘的母亲,一个能与任何狐妖媚鬼斗艳的女人,28岁生日这天,突发奇想地,用薄削如刃的香皂片划破了自己双腕的静脉。生于夏初,卒于夏初。
那年连翘正准备读二年级,因暂时性失忆休学。 梦魇结束后自然醒来,周遭寂静如坟,令人耳膜涨痛。连翘四肢微麻冰冷,额头鼻尖和脖子上却渗了层汗,细得凝不成珠,密密地蒙在皮肤上,仿佛被雾气打湿。慢慢张开眼,焦距所在处的床头柜上,是那盒本该在阳台的KENT。她以手掌扇着颈间的汗,艰难地坐起来,一条陌生的云丝被从身上滑落。 脚踩云朵飘到安绍严家时,太阳正在头顶,白光晒得她眼前浮现一圈七彩的虹晕。
扎着围裙的安小寒来开门,欣喜尖叫:小翘来了!蹦跳着扑进她怀里咯咯笑,小姑娘总这么夸张,连翘被她的笑声感染,一夜烦闷似消了不少。
看到连翘来了,安绍严比女儿更快乐,站在餐桌前连连招手:快过来吃东西。
小寒起早差张罗了一桌子中西式早餐欢迎连翘,安绍严没有吃早餐的习惯,但也不肯扫女儿的兴,只是生理机能不给面子,半杯豆浆下去快要吐了。
连翘笑着拉住穿梭于厨房和餐厅之间的***,够了小寒,我吃太多会变胖,不漂亮了。
小寒一脸认真地辩道:很漂亮!低头看看手里冒着热气的瘦肉粥,想了想,放到了安绍严面前,爸爸吃吧,不想让连翘不漂亮。
安绍严叹道:爸爸也想要漂亮啊。
小寒嬉笑着说:男生要那么漂亮干啥?
安绍严又气又笑:小翘,你教小寒这种话!
连翘无辜极了:不是我教的啊。
小寒吐吐舌头:小魏老师说的。小魏老师总是这么说体育老师。小心翼翼问连翘:坏话吗?
连翘耐心地教她:不是坏话。但她说得不对,男人的脸蛋儿也是很重要的。
安绍严佯怒:你离我女儿远一点! 解决掉丰盛的早餐,连翘如约带小寒逛街买衣服。
这个已经20岁的女孩,智力始终停留在10岁左右,没有准确判断是非的能力。可能是因为心理年龄太低,小寒对人很防备,进了商场便跟在连翘身边,一刻不敢放开她的手。充作跟班的安绍严见状,又有些心酸眼涨了。连翘哄着小寒东拉西扯,分散她对陌生人的注意力,又问她同学穿什么衣服,自己喜欢什么款式。毕竟女孩儿天性,见了漂亮衣服就没心思管别的,慢慢跟柔声细语的导购聊起来,挑了自己想要的钻进试衣间。
安绍严这才松口气,一扭头对上两只促狭的狐狸眼,尴尬地咳了咳:那个,你也挑几件喜欢的吧,我送你。
连翘拿起手边一件T恤,对着镜子往身上比了比,回头看那个好心送礼物的人。
安绍严干笑:好像小了点……一时忘了他们所在是家儿童时装店。
小寒没太发育,骨架还是初中生大小,穿不了***衣服。
连翘颇遗憾地掐掐腰肢:腰围没问题,主要是胸围不够。
旁边听着二人对话的导购再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连翘把衣服挂回去,垂首在横杆间挑挑选选,随口说道:别太顺着小寒,难受都只是一下子,过去了就好。你这种保护对她没好处,除非真的对她不抱任何希望了。
安绍严不是不明白道理,可是明白道理不表示能按道理做事。小寒的母亲生她时难产而死,一想到这孩子是爱人拿性命换来,就舍不得让她吃半点苦头。送她进培智学校已经是他的极限。
连翘理解他的无声抗议,我知道你觉得残忍,但你也看到她这一年来成长有多快。
安绍严笑笑:是啊,所以庆幸被你说服。拍拍连翘肩膀,两人在店中央的沙发上坐下,他说:现在我想起自己以前的做法感到后怕。我以前不敢想小寒的将来,可是不管我想不想,总有一天我不能再照顾她,那时候如果她还是这样,就像你说的,我的保护会害了她。
连翘摇头轻笑:说真的我也怀疑我的做法对不对。
他推推眼镜,疑惑地看她。
让小寒长大,有时候我真不知道这么做是好是坏。她看着试衣间的方向,食指尖无意识在下唇上划来划去。
安绍严对镜子前照来照去的女儿竖起拇指。小寒高兴地问过连翘意见,又去试别的款式。
连翘随着小寒的笑容而不自觉发笑,你不觉得小寒现在这样很幸福吗?只是有时候可能会让我们大人看了感觉心里酸酸的,为她心疼。可是她自己一点烦恼也没有,很快乐,很满足。安绍严,我们是不是不应该让她长大?太自私了,想摆脱责任。
对小寒来说,成长还不够。对你来说就相反了。安绍严叠起腿,靠在沙发上,深色镜片加上休闲装扮,让他看上去略显轻浮,但笑容却温暖而可靠。如果你所谓的成长就是不快乐,不满足,小翘,我希望你能停止成长,和小寒一起当孩子,把烦恼和疼都丢给我好了。
连翘说:如果能,我愿意。 成长如果能操纵,想停就停,想走就走。
大脑如果能操纵,只记快乐,遗忘伤害。
感情如果能操纵,放时淋漓,收时干脆。
可是加了如果的事情总是无能为力的。
正常人如连翘,能操纵的最多不过是自己的行为。我想去美国。她说。
静默半晌,安绍严郑重问道:想好了吗?直觉告诉他,她的这一去不是散心。
想了整整一晚上,各种相关不相关的场景在脑中天旋地转,天亮之后的浅浅睡梦里,甚至还出现波特斯格尔站铺满涂鸦的水门汀墙壁。
安绍严试探道:现在办移民不容易,除非……
不用。连翘低声否定,我自己可以。申请研究所助教,有朋友能够帮我。
段瓷的姐姐?
姐姐的前夫,刚好是我导师。当年他曾极力留我在美国。
安绍严出神地望着手边一本画册的光铜封面,正想说什么,小寒抱着几件衣服满头大汗地跑过来,他接住女儿让她坐在身边,拂了拂她的乱发,取出卡交给导购,然后说:我不赞成。 去美国?沸沸扬扬的人群,混合了广播通报的嘈杂,芭芭拉有理由怀疑自己的耳朵。可连翘的表情该死的证明了她听力的正常。这个时候去老约翰的研究所,你是不是成心气我?
连翘避重就轻,不是现在。顺利批下来也至少得半年,而且我还没跟老约翰说过,他要替我递申请。
芭芭拉一口咬断她的话尾,你最好就不要说了。去玩一阵可以,就住我那儿,一年半载的都没关系。定居就免了,波士顿的未婚女士不欢迎你这种妖精。
可是重新见到你,勾起了我对波士顿的向往。连翘说得文绉绉,但语气并不是玩笑的。
不过芭芭拉不打算认真处理她的憧憬,你这是一种舍不得我走的表达方式吗?
我差不多已经决定了的。瞄一眼机场服务台前那抹瘦削挺拔的身影,连翘加快了语速:坦白说,芭芭拉,你不觉得我现在的生活有质量,我也有同感。波士顿会是个重新开始的地方,别忘了我现在只有23岁。
芭芭没放过她流转的目光,似有所悟地抠抠下巴:那个,你……该不会是因为……她压低声音,昨天我说让你和十一保持距离,不是指空间上的。
连翘失笑:你想法好古怪,什么跟什么啊?
芭芭拉费解地揉揉后颈:对啊,你躲他没理由躲到波士顿去。父母都在那里,波士顿是十一在北京之外的第二个家。
连翘叹口气:我干吗躲他……背后呼啸一阵风,她反射性地旋身以对。
极品飞车手归来!杨霜再及时不过地冲至,还为自己配了个形象无比的刹车声,高举芭芭拉带去美国的唯一礼物,极品香茗在此!
来机场的路上,段瓷一问,芭芭拉才想起给老段买的茶叶忘拿了,遣杨霜开车回去,他们几个则先到机场,以免办手续耽搁了,来不及登机。杨霜爱飞车,也挺挑车的,不是所有车的都能飞起来,让他开段瓷那商务车无疑是一种折磨,自作聪明道:许老师没你们家钥匙吗?让她去取打个车送来不就得了,肯定比我折这一来回儿快。段瓷也不大乐意他回去:你这一圈跑下来,我不定得交几轮罚款呢,让你去就去得了。
杨霜使泼:就你知道心疼媳妇儿,我大表姐还心疼他弟呢。
芭芭拉哄他:你不是咱自己家人,使着不搭人情么?
杨霜嘟囔:许欣萌也不算外人啊……这满腹抱怨在痛快飙车后通通散去,单纯兴奋地对着手表算时间:47分钟,险险逼平上次记录。都怨十一那破车,莫名其妙老是熄火。
段瓷打好登机牌,领着小约翰回来,把杨霜大嗓门的坏话听得一字不落。你那种脚法,正常车都会熄火的。他将若干证件交给芭芭拉,看下旁边指示牌的时间,行李托运了,早点进去吧,这登机口在最里头,最近安检特别严,且得一会儿能过完呢。
杨霜一把抱住芭芭拉喜极而泣,啊,你终于走了,大表姐。回去继续残害美国人。
芭芭拉护着发型威胁:抽你啊!
杨霜不安好心地笑道:文爷说七八月份可能会过去一趟,你们爷儿俩到时候再喝吧。他老爷子轻易不喝酒,开了头就挡不住,连芭芭拉也闻之色变。
段瓷揉着小约翰的发顶:到了给我打***。
小约翰点头,然后若有期待地仰望连翘。连翘笑笑,弯腰想抱起他,却是一阵晕眩,被段瓷手快扶住才没有摔倒。杨霜惊呼,上前一步接过小约翰放在地上,芭芭拉看她苍白的脸色,紧张地脱口说道:看看看看!睡那么晚又一大早起来,你当你还是二十出头小孩儿呢?好在场面稍有点混乱,也没人注意这句话的不合逻辑。连翘只警告地眯了眯眼,对快要哭出来的小约翰歉然摆摆手:我很好,别担心。她半靠在段瓷怀里站稳了重心,却感觉横置腰间的手臂明显地收紧。连翘微讶,不着痕迹看他一眼。
段瓷并没有不寻常的表情,只是喉结上下轻动一拍。进去吧,到了给我***,我们也回了。说完拥着她转身,走吧。 第十三章
杨霜死盯住段瓷轻揽着连翘的那只手,眉头深攒,嘴巴一动一动,跟在二人身后,不觉来到车前。他们停,他也停下来站着,食指转弄钥匙圈,一只脚还打拍子。连翘不见人开车锁,回头看一眼,纳闷地问他:牙刷,你吃什么呢?
段瓷知道他在用舌尖舔右边那颗虎牙。杨霜打小起一不高兴了就会有这个动作,段瓷曾笑言他怒的时候就想咬人,明显的兽类行为。这小子昭然的不悦所为何事,段瓷一清二楚,不过他不想跟他解释什么,催促一句:开车。
杨霜这才明白为啥这俩人大眼小眼都瞅他,闷声闷气地开了锁,刚要坐进驾驶位,被连翘叫住:让十一开吧。她说着抬头看段瓷,我昨儿没睡好,坐他车真能吐出来。
杨霜头一回被人如此贬低车技还很开心,爽快地应声好,把钥匙抛给段瓷,自己则拉着连翘乐滋滋地坐到后座上去了。
段瓷从车前绕过,眼角黑眸向连翘意味深长地一瞥:哄孩子本事挺不错的。
连翘卷着垂在胸前的发梢,扭脸看向窗外。
杨霜不擅长眉来眼去的勾当,只一径关心美人:你还晕吗?掌心在她额头探过,滑下来摸摸头发,宝贝惺惺儿地整理她的衣领,捉小灰尘……
连翘好笑道:你老实一会儿我就能不这么晕。
杨霜受挫,眯眼瞪她,重重把手里那缕头发甩到她肩上,舔着虎牙缩回手脚转向一边。没几秒钟,忽然咧嘴猛拍司机椅背:十一十一,我上周给你推荐那小姑娘怎么样啊?挺好看的那个。
段瓷一时没概念,敷衍问道:哪个?
我不传你一大包照片呢吗?他指着颧骨提示,她这儿有颗小红痣,你看了也说好看。
啊--段瓷记得这回事,实话实说地答他,当屏保啦。
杨霜急道:别当屏保啊,让你当文员的。
段瓷早习惯他三天两头砸给他的包袱,慢条斯理道:回头你自己跟小邰说一嘴。弄个文员也让我安排,还不得以为是我小情儿。
杨霜哈哈笑,要的就是这效果啊,反正许欣萌也不吃醋,他乐得用自己的资源把十一打造成狂花缠身的绯闻男主角。可惜两人所处的圈子不同,杨霜无法得知他所接触的那些人对段十一都什么评价,也就无从验证自己的努力是否有成果。
连翘所知段瓷倒是没有花名落下,不过与不少业界知名的美女经理人关系不错也是真的。北京不比港台,非娱乐圈的人,再怎么受人关注,私生活也甚少被拿出来成为议论焦点。乏人问津是根本原因,都忙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对于与己不相关的事,听了不过一笑。会刨根究底的大概仅是小莫、燕洁之流,而这些人的言论,段瓷就算得知也无心顾及。
段瓷有心做的闲事,实在少之又少,他的生活好像已被工作全方位侵占,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姿势,都能没任何前兆地摸出振动不停的手机接听。
开车接***自是经常,并且不吝言语,巨细靡遗。事关工作,他甚少不耐烦。
这种时候,杨霜识相地闭嘴,不敢再分散他一点精力。连翘于是得以安生下来,欣赏段瓷的危险行为。他讲着***,目视前方,忽扇的长睫下,眼珠不时转动,查看两侧反光镜,双手轮流着拿***、握方向盘、挂挡……竟然不见稍许忙乱,每个动作衔接自如,事先彩排过一般,右手还能空出来几秒吹空调。想必对这种程度的一心多用,他也是习以为常了。协调性好的人,能够并列进行的几件事一定同时处理,自然有旁人羡慕不来的高效率,断不肯甘心全部精力用来做一件事的。
不知怎的,忽然在内视镜里与他视线相撞。只轻轻一触,连翘没防备,来不及掩饰。幸好他似乎也是余光扫至,此刻他的视网膜捕捉物应该只有路况。
车里很安静,段瓷大部分时间在听,偶尔简短发问,问题之间没有直接逻辑联系,倒是有一个从平静到紧张的表情渐变,最后看看车内的电子表说:我现在机场,你们等我过去。不堵车的话最晚九点一刻到。
这下连杨霜也听懂了,等人挂掉***就问:都几点了还找你过去?
段瓷并无不快,笑着还嘴:要让我去安排个文员入职什么的,我肯定抽他。 在出租车排队的地方,段瓷将二人放下去。杨霜不放心连翘,打车送她回家,上了楼便赖着不走。他本打算送走芭芭拉,扯上十一去喝酒庆祝北京平安,事有变故,又没别的安排,不愿意一个人回家。连翘太早也睡不着,窝在沙发里看电视困觉。就见杨霜把冰箱里的即食食物都堆在茶几上,不停嘴地吃,不停嘴地说。连翘听着,意外见识到他的特殊才能。
一个周末档的选秀节目,杨霜差不多能叫出里面除了观众之外每个人的名字,选手、评委、主持人逐一点评,谁练习的时候唱劈过嗓子都能曝出来。连翘是瞧哪节目热闹看哪个,被他这种专业度震服,由衷地夸道:牙刷,我真没想到,你脑子里除了车子和漂亮妞儿,还有别的东西。
杨霜相当谦虚:那跟妞儿聊天,不也得聊点儿她们喜欢的话题吗?就算带回家了,也得看看电视什么的啊,光在床上混时间还不得累死我。
连翘对这说法表示理解,顺势建议:干脆让十一给说说,你去哪家媒体当娱记好了。反正你又不愿意给你们老爷子卖项链,他又不肯让你赛车。
杨霜敬谢不敏,那我也不去当记者。节目正好进广告,他转向连翘认真地说:你以为当记者比赛车安全到哪儿去啊?十一刚毕业在晚报当记者,有回不知要写什么东西,拽我陪他夜访洗浴中心,对着门庭咔咔拍照片,车还不敢熄火,怕人追过来来不及发动引擎被扣下。你没看见那门口来回溜达的马仔,穿一挎栏儿背心,露出的地方全穿金。一个个那块儿,十一那样的也就人一根大腿粗。我在旁边这汗淌的啊……他一说走,我给油就跑,发动机嗡嗡响,油门踩得脚都抽筋了。到家缓两天没回魂呢,他又来***说要去趟石家庄地下烟花厂。现在都被查禁了,你岁数小不知道,那种厂子三天两头儿就有爆炸的……我说人刑警都没你危险系数高,跑社会新闻跑成这份儿。不过也意料中的,要不是我大姨以死相要,他差点冲去当战地记者。
连翘想的是,原来他那会儿就什么都敢捅敢报,并不是现在底气足了才为之。
杨霜看她眼中的讶然,笑起来:看不出来吧,现在他是没那份胆气,就一彻头彻尾的商人了。鄙视之。
连翘甩着文艺腔说:商场如战场,说明你哥并没放弃理想。
杨霜不屑:没发现。一群想方设法从别人兜里掏钱的诈骗犯。说着噗地一乐,这么想还是那会儿有意思。总跟他往险地儿钻,结果把我赛车潜质给挖掘出来了。
连翘翻个白眼,你也爱跟着。
杨霜大惊小怪地,就他去的那种地儿,除了我还谁能陪着啊。十一那时候清苦,也没个车什么的。老段因为他不去美国,要跟他断绝关系,真断,吃穿都不管。文爷倍儿仗义,甩钱给我配了个小切,其实就是给十一的,怕他不要,非说是给我买的。我俩就成天开这车,啥恶劣环境都敢跑。嘿嘿,后来他们主编一个月给我报两百块油钱,那时候汽油还两块三毛二呢。
连翘笑道:没说收你入编吗?
说了啊。再说也根本用不着他说,不看别的,看十一面子,我要想进报社,他们社长都不敢说不行。那时提十一--他笔名就用的十一么,对外发稿没署段瓷,怕有人猜出他是老段的儿子--比现在有名儿,北京看报纸的差不多都知道他。要是连着几天没上稿子,准是又跟哪踩点儿玩命呢,跟着肯定有大稿儿。第二年他们主编就说要给他开个专栏,让我来当助手。我真动心了,帮他把专栏名都想好了,就叫’十一历险记’。结果他冷不丁就辞职了,把我和他们主编都闪一下。说到最后很泄气,毕竟这辉煌他也有份参与,十一说不干就不干,他可是有些舍不得了。
听到那专栏名,连翘到底忍不住笑倒,怀疑段瓷就是受不了这个栏目名才辞职的。
电视里二十进十五的争夺赛已被观众无视,闹腾的比赛现场成为杨霜说评书的背景音乐。连翘趴在小沙发扶手上,唇角轻扬,听得专注。手里半杯冰苏打已经温热。
段瓷的事迹并非第一次听人说起,早在与他见面之前,这名字便以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进入她的生活。安绍严的客观评述,小莫等人盲目的吹捧,还有媒体上那些肆无忌惮的人物观点,不同时期、不同角度、不同人称地拼合着段十一。即使有重合的部分,连翘也不厌其详。
眉飞色舞说得正起劲,杨霜手机响了,看见来电诧异道:海亮?
刷儿啊,邰海亮的声音总像在讲什么见不得人的话一样,贼溜溜的,刚看了最新一期的推荐,纳闷您都哪儿淘来的这么多好货呢?哥儿几个怎么没这命儿?
命儿?放屁!那是命儿吗?杨霜听见这话很不舒服,据理力争道:你们在单位吹冷气玩电脑时候,我在淘货;你们跟家傻吃蔫睡喝小酒的时候,我还在淘货。好货不让我淘着,还能不能有点儿天理了?
连翘对他说这种话还一副义愤填膺状感到不忍关注,拿过遥控器挑节目。频道跳转,她眼皮也跟着一跳,眸子里面快速闪过屏幕的五彩斑斓,侧首望着杨霜,对这通***的内容产生了兴趣。
讨论半天新推荐,杨霜打着哈欠问:你们还得多久完事儿啊?十一呢?我跟他说两句话。
小邰敛起说笑态度,有点为难地说:他在盯着人改PPT,要不你晚点儿……啊?稍等,他说接。
手机交接过程中,杨霜嗤道:真能端谱儿,还敢挡我***。语气跟那老子在城里下馆子都不给钱的日军翻译官十成相似。
段瓷听见了也当串线,直接说正事:你明儿去帮我选几件首饰,适合三十岁到四十岁的女人佩戴,单件儿在三千块左右,一早差人送公司来。别忘了带***。
直接给琳娜打***不就得了。正经事杨霜总是很抗拒,我哪懂那些?
段瓷不耐烦地斥道:帮你新店开张,你别不知道好歹。从你店子里拿货。
杨霜脱口就接:我店也是她管……猛地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话,停顿半拍,也没想到怎么遮回去,胡乱应下来:行行行,我知道了,明天给你送过去。挂了吧。
段瓷心知他根本没听清要求,却也不气不怒,因为根本就没指望他能顺利交货。至于他挂着店长之名而不作为的事,段瓷早猜到会如此,反正他和王鹏琳娜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具体什么情况,长眼睛的就能看明白。唯一担心的是他太过忘形,提醒道:小心文爷知道了又是一顿暴淬。
杨霜烦不胜烦:再说吧。你什么时候回家?过来接我一趟,狐狸窝这儿巨难打车。
连翘轻笑,直板牙刷还真主动,不给人家段瓷发挥的机会,害她也失去了听下去的乐趣。
段瓷不动声色,你还在她那儿?
杨霜理所当然道:那不得温存够了再走?
段瓷哼笑:有地儿温存了,还走什么啊?
杨霜拍着脑门如醍醐灌顶:是啊。我为什么一定要走呢?狐狸,我跟这儿住吧。
连翘一本正经道:你上次不是说我梦游太可怕,再也不留这儿住了吗?
杨霜哈哈大笑:是是是。你还是来接我吧。
亏她想得出来!段瓷合上笔记本,扶着眼镜说道:我不定什么时候呢,小邰拐过去接你吧,捎带再深入探讨一下行政部的团队建设问题。
杨霜如愿以偿享受了专车伺候,和连翘又贫了几句,手机一叫,咬着吃剩的半个布朗,颠颠下楼去了。屏幕右上方刚好整点对时,连翘记下数字。
门铃响起,十五分钟不到。
悠悠起身按下开锁,拉开门迈出一步,连翘歪倚在门框上,直视那缓缓拾级而上的瘦高男子,双钩月晃动小小讶然:跟得还真紧呐,十一。 第十四章
段瓷才过楼梯转角,头顶斜上方兀然一语飘来,调子挑逗,他的名字顺着气息被唤出。
她站在灯下,脚跟抵着门框上,身上还是白天那套衣服。裙子有些打褶,上衣领口的丝巾被抽掉了,一枚颜色繁杂的几何感挂坠取而代之,头发松松绾起,两只耳环的碎钻折射出幽幽蓝光。一句戏言已散于空气中,她歪头望着他,些微笑意噙在嘴角,手指闲不住地卷弄着耳畔余下的几根发丝。侧脸是一弧暗,眸色全掩在睫毛的投影之中,让人猜不透她心思所系。
声控灯亮熄交替,半晌不动的倩影让人疑心夜半遇妖,不信邪的段十一,步伐也慢了两拍。
能见到他这么明显的情绪变化,亦属难得,连翘咭笑出声:你该不会看到我,才发现走错了家门吧?
段瓷唇角轻掀,几步走上来,清楚看到她妩媚的眼神在与他对视的瞬间变得闪烁不定。
并没指望这种方式的出现令她措手不及,意外的是她竟出门迎他。他抬手,她屏息。他却只轻轻执起那枚坠子。
方圆叠合的挂坠,大小如掌,有着从金色到红色棕色黑色全色系变幻,珐琅材质光感极佳,映在他的镜片上,缤彩四溢。
项链很漂亮。他说。
她着迷地看他,昨天没注意吗?
昨天结账的时候没有。他声音很低,但语气笃定。
以前买的。她控制得了呼吸却抑不住心跳,而那只手靠得那么近。
他翻过去看品牌LOGO,这挺贵的吧?
有点贵。连翘以指甲轻触他的镜片,发出细小清脆的声响,她凑近了告诉他,能吸引到这对眼球,再贵也值得了。 如兰女香刺激着嗅觉,段瓷忽略镜片上划来划去的手指,视线焦点从项链挪开,望着她泛起桃花的俏脸。
她拉下他的眼镜,踮起脚,手臂缠上去,获取收益,合理投资是必需的……睫毛如蝶翅轻颤,嘴唇与他轻轻贴合。
好吧,她投降。她承认变成小狐仙和他脸对脸时,就已经受了诱惑。只是不知这张嘴尝起来是不是像主人那般冷硬尖酸。
段瓷脊背僵直,对她的抢先稍有懊恼。而唇上吮动的温暖丰润,则令他无心其他,钩住怀里的纤纤楚腰,转身带入门内。防盗门被重重甩上的同时,他将她压在门板上,力度没有温柔可言。
超时熄灭的灯泡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亮,楼道里白夜如昼。
情况一时逆转,挑逗的主宾双方互换,连翘撞上生硬的铁板,背部肌肉麻痛一片。发髻硌着后脑,她想拔去簪子,却被扯住手腕重新放回他肩上。
欲望是用力晃动多时的香槟,一旦阻碍的瓶塞飞迸,热情的泡沫便畅快喷薄,不可收拾。
他吻得急躁,充满了力度与索取,惘顾她后知后觉的退却,手沿着腰线上移,描绘记录她美好的胸型。压抑的呼吸释放成喘息,那条如想象中一样灵巧柔韧的舌头,不余遗漏地席卷她的口腔,迫切紧逼得如同没有下一秒。
即使听杨霜说过他的年少轻狂,即使看得到他刻薄文字下那种浓浓的张扬,连翘还是震惊于他的热烈和冲动。突然间彻底地纵情,毫无理智,毫无保留,不接受拒绝,不给对方任何退却的机会,他像是破釜沉舟的战士,一味只知进攻。
衬衫扣子一粒一粒被剥开,多汗的掌心探入她内衣下方,覆上起伏剧烈的胸口,指尖在顶端捻按。听着彼此愈加紊乱的气息,他拉起她的短裙,手摸索着滑下去。连翘一手扣着他的后脑,一手撑在门上稳固重心,始终被紧紧攥着的眼镜冷不防磕上门锁链,哗啦声通过身体传播得更为响亮。她战栗,眼神敛回了些焦距,慌慌叫道:段瓷……
他含糊答应,拨开眼前那条碍事的项链,专心啃噬她细致的肌肤。
连翘轻推着他:在这儿?她语调不稳,感觉身体敏感得已逼近燃点。
幻觉般一声冷哼,他抬起脸,用涌满红丝的眼睛瞪向她:你要更刺激的?言罢蓦地抽去她的簪子,揉乱垂落于肩的卷发,狠狠撅住那张翕动的饱满红唇。
连翘睁着眼,瞳色清冷起来,折射出疑惑的光泽。从开始她就察觉到他的异样,或许此事无关柔情蜜意,他也谈不上谦谦君子,然而脾性是根深蒂固的,他并非粗暴无礼的人。讥讽的问话,生硬的态度,还有那报复式的亲吻抚摸,急于将她吞食殆尽的举动,虽然同样成功地制造出欲火,但那不是段瓷的作为。
像是发现她的走神,他以喉音哑吼:闭眼睛!
找到了他反常的解释,柔若无骨的手指攀至他肩头,搔刮那只几可盛水的锁骨窝,她笑起来:你信了?
他一顿,随即钩紧她的腰,给予更加严峻的威胁,神情却无可掩饰地狼狈。显然听懂了她没头没脑的问话。
连翘更加笑不可抑,晶亮的眼里满是促狭:是吧,段瓷?你信我和牙刷……啊!笑声收于一个呼痛的音阶。
他对着她胸前的丰盈一口咬下,分明是恼羞成怒的表现。
连翘又疼又笑,身体忽然失了重心,整个人被托起,她只来得及捉住他敞开的衣襟,便跌进一具精瘦结实的怀抱里。
根本不是因为别人。他含着她的耳珠不甚清楚地说,我只不过控制不住……等不及她完全理解这句话,他以膝盖分开她的双腿,因那声尖叫而无法再忍耐的欲望,终于放纵驱入。
由疼痛到适应,逐渐迷乱,她微仰着头,背靠冰凉的铁板,正面则是他滚烫的胸膛,截然的感官使人飘忽于幻与实之间。那枚荣为导火索的昂贵项链吊坠,不久前还得到大力称赞,此时已被胡乱缠绕在她颈上,摇晃于肩膀后面,随着他的节奏不时碰撞金属门板,隐有韵律,一下快过一下。
哗啦,哗啦。
她蓦地瞪大双眼。
几乎同时,挂着汗珠的长睫扬起,望进她忽而不安的眸子,段瓷艰难地慢下来:连翘?
辨出抱住她的男人是谁,连翘心里的惊惧缓缓消失,主动寻获他的吻。卷曲的睫毛刷过她的脸颊,情潮再度涌来,白光下惊涛骇浪地缠绵。濒临浪尖云巅,她冲他笑,妩媚至极。这个温度炙热的男子,带着她纵入半空。 荒唐的事情没发生,错误的时间不再来,扭曲的人格被抹杀,她离开现实的愿望达成,根除了记忆。虽然只一瞬,亦心满意足。
连翘早已丧失了异想天开的本能,不会去相信奇迹。 被色急害苦的男人倒在床上,抚着她汗湿的发丝,精疲力竭之后的动作显得格外温柔。向睡眠妥协前,他喃喃地问:你不会真能梦游吧?
段瓷忘了她是如何回答自己的,只记得在这可疑的夜里,连翘花攀于他全身盛放,美艳如毒。而他在陌生的体味中睡去,一夜便牢记。 第一次看见她睡觉的样子,流海外翻,露出圆润的额头。发际线整齐清晰,正中向下凸出个V型,衬得眉也低低,眼也顺顺,与清醒时判若两人的娴静,妖气尽无。窗外光线打透米色窗帘,她皮肤上有纯洁如婴的绒毛。他看得喜欢,伸手将人揽进怀里。
连翘向来浅眠,他的手臂一用力,她已被惊醒,眼睁睁对着他越放越大的脸孔,身体有点僵。他笑笑,拨开她脸上一缕乱发,对视那双戒备的狐狸眼:早。声音哑得要命。
连翘半眯着眼,看了他一会儿,挑起唇角:还有呢?
见到这种笑容,段瓷知道妖气儿也跟着真正醒来,圈着她柔软的腰身,答道:没有了。早晨神清气爽,他有心斗法。
她认真地问:什么啊,就没有了?
他认真地摇头:什么都没有了。
她二话不说亲上去,却在半路上遭到埋伏。他反客为主,准确地迎上她的唇。
牙好疼。唇瓣被含着,她可怜兮兮地说。
段瓷忍俊不禁,翻个身将人拢在身体与床之间,细细厮磨。
他嘴里有淡淡的甘草味道,品不散的甜,连翘不愿离开,钩着他吻了又吻,直到手机在床头不识相地震响。
段瓷压下刚被点着的欲火,拧过身子去接***,却听见背后嘻嘻一声,她的手从他胸前滑下。他头皮发麻,不等回头,腰腹已被按住,胯间湿润微凉的触感让他险些哀嚎。别玩儿……手伸进被子里捉住那颗伏于他腿上作怪的脑袋。
连翘捂着嘴,指指他仍在通话中的手机,狐狸眼弯成细缝,缝中却有荧光贲放。
段瓷不知该笑该骂,拉过被子将身体裹紧,倚靠到床头,揉着颈子对手机说了声抱歉,表情恢复常态,一边以手指她,示意不许乱来。连翘果然是不再碰他了,掀去盖在身上的被子翻身下床,一丝不挂的曼妙胴体白煞煞刺人眼睛。段瓷脑中嗡然,却不是因为这片雪肤冰肌好春光,而是她离开露出的那块素色床单上,几不可辨的红。
红得很浅,浅成了棕***,不过指甲大小的一星,看在段瓷眼里却只有触目惊心四个字可以形容。
段总?向来指令传达迅速的段瓷,***里足有半分钟不语,苏晓妤忍不住催促,甲方在等我答复。
大周末的扰人清梦,她也感到失礼,但是涉及代理项目的决策问题,礼数总不如业绩来得重要。何况该项目不但是她泊岸新尚居的首笔大单,放眼整个顾问行业,这种体量的商业在三五年内也不会有太多。无论于公于私,这笔单子她是无论如何要做成的。
段瓷对其重视程度并不亚于苏晓妤,只是此时脑中多少有点混乱,无法定心思考。
这事交给我处理,晚点我见到他们高层时直接确认。他暂且把碎活儿揽于自己肩头,你盯住前期市调工作,案子有改动及时跟上。下周提案时会遇到旧东家,做好心理准备,你的套路他们清楚,别让人抓到弱点做文章。
苏晓妤笑道:多谢提醒。不过,段总觉得我有什么弱点?她问得颇自信,语气半嗲,腔回调转。
段瓷听了整夜蚀骨吟哦,余音似冤魂般绕在四周久久不散,此刻纵是听见海妖唱歌,也兴不起太多情愫,只顺着她说道:我还在找,希望一直找不到。陪着一笑,又嘱咐几个应多加留意的细节,切断通话。瞥了眼水声轻作的浴室方向,那抹血迹占据他满副心神。
连翘冲完澡出来,围着厚厚的浴袍,头发被打湿几缕,浑身寒气,一溜小跑着冲到床上。
好冷,水不知道为什么凉了。她缩着肩,等待关怀,扭头只见一对死鱼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大腿旁边的床单上。
不算显眼的血迹,呈现干涸之色。
她用肩膀撞撞他,没碰过处女?
段瓷眼风凌乱不堪。
她吊在他脖子上,腻着嗓子起哄:哦,你闯祸咯。
处女意味着责任。所以在不知情的时候与其发生关系,会有一种被陷害的感觉--虽然出自杨霜语录,可他说这话的时候望向段瓷,像在替他做发言人。而且段瓷也没反对。
想想,一旦遇到这种男人,你是完璧身,他知道了却只害怕。连翘很为那些守护贞洁者叫不值。猜度段瓷的心情,应该是惊大于吓,他从没怀疑过她的经验,可是看到那滴证物,难免风声鹤唳。事情太不可思议,让他连怕都忘了。
段瓷发现自己看错了已知条件,思维无法继续,打算重新审题。连翘你……才一开口,她冰凉的身子入怀,打断了他的话。
只是我的麻烦,她在他喉结上啄了啄,跳下床扯着床单准备清洗,叹道:每个月都会有这么几天的。 第十五章
段瓷约了甲方的人下午见面,没敢贪床,饥肠辘辘地洗了个凉水澡出来,擦着头发直接奔厨房。连翘在茶几上熨衬衫,等他空手转出来才说:你路上找地方吃吧,我这儿没粮食的。生米生油也没有,她不会做饭。段瓷虚脱地坐在沙发上,望着她不施脂粉的脸,多么希望秀色可餐不只是一种修辞。意外地听见塑料包装纸的脆响,心里一喜,从腰后的靠垫下摸出包没开封的薯片,一巴掌拍开,边吃边唠叨:还藏起来了。
连翘看得好笑:你弟藏的。
他嚼着食物横她一眼,突然想起交给杨霜的任务,打***过去,他果然还在睡,把准备礼品的事忘得很彻底。段瓷训了一通,最后还是找了王鹏琳娜,让她直接选好东西包起来,又通知小邰去取,挂上***神情微恼:根本没把我当道菜。
你也根本没指着他出菜啊。连翘放下熨斗,撑开衣服看了看:对付穿吧。肯定没人家熨得好。许欣萌看起来就是很会料理种种家事的女人,又对小孩大人耐心十足。
段瓷顺口接道:这不是废话么。他平常衣物都交给洗衣店,她还想跟职业熨衣工比手艺?
理所当然的态度让连翘稍有不悦,可又挑不出毛病,只在心里骂他:毒舌段十一。
没来由被两道森冷目光刺中,段瓷不明所以,想了想把咬掉一半的薯片递过去。她不客气地张嘴叼走,他则生怕被咬,倏地把手收回,发现自己小心人之心,尴尬地呵呵笑:刚上完厕所没洗手。
连翘嚼得很用力,笑得很谄媚:没关系,就当口交了。衬衫抛到那个吃呛的家伙身上:自己熨吧。
什么态度!段瓷拉下被熨得滚烫的衬衫,说她没有洗衣店熨衣服好,很值得生气吗?无奈地看着那风姿绰约的背影,皮相再成熟,到底还是小孩儿一个,什么都要逞强。风卷残云消灭掉一包薯片,他擦着手问她:你早饭怎么解决?
不吃了。她没身于柜子里选衣服,约了人中午吃牛排。
哦。他穿上衬衫,料子湿热,贴在身上不太舒服。打好领带整装待发,他严肃地教育她:三餐不规律会得胃癌。
连翘喷笑:你可以滚了,宝贝儿。厌食症患者还敢同她讲养生之道。 赶走毒舌男,连翘踩着舞点收拾昨天的凌乱,电脑里翻来覆去一首《小狐仙恰恰恰》。歌手尖细的嗓音荒诞奇异,狐精鬼怪似的得意自负又不愿过分张扬。连翘喜欢她调子里的回腔,为此曾被燕洁狠狠鄙视过,说果然唱歌古怪的人听歌也古怪。
唱歌是连翘深深的痛,但管不住音调她也没辙,只敢一人在家哼哼,取悦自己吓唬鬼。
从地板上捡起衣服,缠在里面的吊坠不防落下,她下意识捂耳朵,响声过后才心疼地拾起。这个真很贵的,要不是听导购介绍珐琅材质时提到了瓷字,还舍不得买下。怎么她想珍视的东西,都这么易碎呢?欲哭无泪地望着方坠表面的细细裂纹,不知道是刚才摔的,还是昨天他的疯狂所致,毕竟此瓷非彼瓷,哪经得起那种力道的连续撞击?他是控制不住,还是不想控制,追究无意义,总之激烈的程度在连翘预料之外。
洗好的床单安静垂落在阳台晾衣竿上,血迹荡尽,别说段瓷会惊讶,她自己也瞠目结舌。难怪凌乱的那次,并没有多么疼的记忆。之前以为是恐慌绝望麻痹了神经,又或者是选择忘掉疼痛,幼年时期,母亲的死对她心理造成伤害,致使很多事情不愿被记起,真相便总是模糊着。经历过昨夜,才忽然明白,原来那个人从她这里夺走的,只是本就不该属于她的亲情。
意志力被彻底摧毁,身体却完好,不知算幸还是不幸。起码面对段瓷时,有一份专属,多少能够代替她在某一层面上无法做到的真诚。
虽然他根本不会相信,因为这张脸,他拒绝相信她毫无经验,哪怕她只有23岁。
带着对相貌的感伤,连翘睡了个回笼觉。大概是累了,这一觉罕见地安逸,倒是醒来之后大腿肌肉作痛,想是严重缺乏锻炼的恶果,平常最大的运动不过爬这四层楼。躺在床上认真地思索:是去办张健身卡,还是让段瓷常常来呢? 有火就会热,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则连借口也不需要。段瓷替她做了选择。
他的登门更加频繁,大多时候直奔主题;偶尔带她出去吃东西,回来后,在幽暗的楼道里与她吻别。明明嗅得到彼此的欲望,她不曾主动开口留他过夜--虽然那副怀抱一夜就成为她的习惯,然而连翘始终没忘了他还有他的交代。
她自然是记着的,段瓷大概也心知肚明。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连翘没见过许欣萌。段瓷果然协调性绝佳,他处理得很好。偷情这种事,尽管去做,没有关系,但不要说出来。只说今天不行,别说后半句:我得陪女朋友。
天亮了有拥抱即可,她也不会傻到去问他:她知道了怎么办?
两相情愿的男女,追逐着自己的感官,寻找一些解脱的快乐,现实便是禁忌。 可是杨霜并不在游戏中,没道理遵守这规则,聊着聊着会突然冒出许欣萌的名字。倒也并非存心捣乱,在他看来,狐狸还是喜欢乱抛媚眼,十一惯例***不停,许老师原本就很少同他们一起泡夜店,一切正常。精力大多用在淘货上的人,你无法指望他能像芭芭拉那样及时地觉察端倪,准确问出偷情二字。
连翘使劲摇头,想把这词儿甩出去脑海,这么久以来,每天都在自欺欺人,为什么不能当段瓷根本就是单身呢?
杨霜捏住她下巴,喂喂喂,散黄了!
对面的段瓷也看得好生纳闷:干什么跟high了药似的?
连翘摸摸被大圈耳环撞疼的腮骨,眼瞄着那对表兄弟,风情无限地掩口呵欠,叹道:今天真惨淡,就只能对着这么两张脸,我都困了。
杨霜捏着指节欲行凶:你行了,狐狸,损人的功夫就快出师了,不枉认识我哥一回啊!
段瓷对他褒贬难辨的用词习以为常,抬头看见连翘的奇怪举动:呵欠的动作做到一半,巧妙地中止,翻掌改为审视指甲,眼噙了被鼻腔压回的泪水,闪闪发亮地不着顾盼痕迹。他心下了然,笑着扭头,果然有气质不凡的男人走来。
杨霜也发现了,抬手推连翘一把:甭困了,来一解乏的主儿。
段瓷风轻云淡丢给她一句:怕不是奔你来的。
连翘气结,幽怨相瞪。可惜段瓷说完话就起身礼迎,与走到卡座附近的男人握手招呼。二人年纪相仿,身形也像,都是精瘦颀长的条儿。段瓷称对方为师哥,喜欢用人职业做称谓的杨霜则语气夸张地叫道:哎呀妈呀,介不大律丝么!幸会幸会!
对方盘着手,姿势帅气地打量他:有日子不见了,刷子,怎么着,扎东北去啦?
杨霜立马被打回原形缩肩,口齿含糊地嘟囔:回深圳了……
师哥幸灾乐祸:下次再去,替我带个好,让文爷抽空来北京,我孝敬他喝酒。
杨霜怒:直接接你家去当爹得了!
他惶然:免了,我那一个还不知道怎么招架呢。不满地瞥着段瓷:段部长可是不在跟前儿了,轮着你捡乐。
段瓷谦逊道:我要像你们俩这样,他敢不在跟前儿吗?
一句话险些激起众怒,还是师哥压得住,笑道:十一,你毕业进媒体,就是入错行了,知道不?
杨霜撇撇嘴说风凉话:这也不耽误啊,成天跟人打官司。
师哥略微正色:有麻烦?
段瓷摇头:没多严重。广告那边一个重点客户,欠了有两年多广告费,刚才带队业务来***,我说不行就按合同办事。下巴朝杨霜一努,让他听见了就掐头儿瞎说。
师哥了解地颔首:追款没戏了?
难说。房子还一套没卖呢,付不出装修款,人派一民工把售楼处从外面锁上了。这么一搞,资金链肯定断了,开发商本身也没有别的产业支撑,有点儿悬。前阵儿据说闹得挺凶,离你们事务所不远啊,没听说吗?
这不刚结了案子出来撒欢儿吗?哪有闲心看别的热闹。这么看来估计得动真章了?自己打?他促狭地眨眼,证儿几年没检了?
段瓷笑起来:不一定打。我现在兼顾问公司那边,不想牵扯太多精力。广告这边都是住宅项目,住宅是眼看到时候该换季了,小开发商挨不住寒流,大的还能撑一撑。年初开会就跟上头儿说今年主要任务是收尾款,收不回来的也甭抱太大希望,能想辙帮洗洗盘***了最好,你把他逼到人间蒸发,那真就没得玩了。
那倒是。要么都说你动作快呢,啃剩了就扔,直接撺掇老板换肥肉。哎?干吗不出来单干啊,十一?这脑子替别人数钱,多亏得慌啊。
段瓷随手拍着沙发靠背,神情一派自在:这不挺好吗?一样想怎么折腾都行,还不动自己一分老底儿。能花别人的钱做事业,犯得着自己冒风险吗?你说进账?我赚的又不比那些自己创业的少。
奸商当道,谁会放心把大笔钱交给外人操纵,除非是对这个人的生钱术极为放心。他这番话却说得张狂,细品却是谦冲之词。能让段瓷叫声师哥的,当然也是历练之人,听得出话里话外,眼有赞许地微笑:新公司还是你一人带?那还有空陪女朋友吗?留神得了江山没了美人。
段瓷低头推推镜架,广告公司我还能撤出来一会儿,商业顾问这行不精,这不天天围着猎头要人呢吗?斜睨一眼卡座里的人。她对他们的话题似乎没兴趣,半扭着身子看后边吧台上的小男生唱歌,还向服务生要了杯酒送人家。
光线较暗,加上聊得起劲,师哥未发现他的分神。倒是杨霜在旁边越听越没意思,嚷嚷着拉人坐下来喝一杯。师哥摆摆手:不了,约人来的。瞧钟头快到了,站着聊两句吧。说话间不经意瞄了眼座位,正逢连翘刚通过服务生勾上小歌手,偷腥得逞地笑着回手去桌上端酒。
两人对视数秒,连翘不落痕迹留意段瓷,见他并没有引见的意思,取了杯子转身与小歌手倒卖起秋波来。反正不耽误她继续听。暗自猜测那人与段瓷的关系,疑是同窗,段瓷是学经济法的,对口职业也是律师。她坏心地想着,他们学校好像减肥中心,专门加工这种身条儿的男人。
段瓷已被身边两道灼灼目光烤热,低声介绍道:刷子的小朋友。
小歌手一曲刚好弹罢,酒吧里有几秒的安静,连翘端着酒起身,对师哥礼节性相视点头,掠过其余二人,缓步向吧台走去。
师哥盯着她的背影:还挺爱玩的。不错啊,刷子。
杨霜愣了愣,猛地传来响亮的巴掌声,啪啪啪三下。师哥回头,一个又白又胖颇显眼的男人朝他挥手。
得,我过去了,你们坐吧。轻捶下段瓷肩膀,***联系哦,十一,有我这儿能用的关系尽管说。临走望着吧台前的连翘,给杨霜留了意味深长的一句话:那我就给你面子咯……
段瓷绕进去,坐回沙发里,挺无可奈何地发笑。
杨霜则反应半天才瞪圆眼睛,舔舔虎牙骂道:娄保安大畜生!不给我面子丫想怎么着?也不看自个儿多大岁数了……
段瓷青着脸提醒他:就比我大两届。
杨霜这回脑子转得倒快:可你没对狐狸动心思啊。在他对面坐下,继续正气凛然,贪嫩也要有个限度。那么点儿的孩子,我都没说上手呢,他敢惦记!比我还大五六岁!也就是比他还多泡了五六年妞儿的意思。这娄保安职业是律师,所以只要不犯法,什么女人都敢玩,整个儿一衣冠禽兽。
段瓷对那五十步笑百步的人感到不耻:你去死吧你,就差没去中学门口蹲点儿了!
杨霜很不服气:切,你觉着我会为了那种蹲点儿就能蹲到手的姑娘这么愤怒吗?
与歌手调笑的人花枝乱颤,段瓷面色不好看,话自然也说得难听:跟梢跟到手的也好不到哪儿去。
杨霜辩道:你别看她一天搔首弄姿的,从来不跟我们出去刷夜。就是一小孩儿,不愿意定下来才这么不靠谱。我会等她长大。顿了顿,他无限憧憬地说:你不觉得我们俩是挺般配的一对儿吗?都是游戏人间,外表风流不羁,实际内心渴望一份刻骨真爱的性情中人。
般……呸!段瓷刚想骂般配个屁,就听那一长串花里胡哨的说辞冒出来了。他啐一句,手心渗汗,居然差点把前面那段话当真了。依他看,这个满嘴跑火车的才最不靠谱儿,不过倒说对了一点,连翘的行为确实无章法可循。
比方说什么都不在意,真就只是因为不想定下来吗? 第十六章
段瓷其实一直都注意到了,连翘从没问过他和许欣萌的事。
他在等她问,任何场合,任何时间,哪怕只随口提到欣萌也行,起码让他有理由相信,动了心的,不只是他自己。令他失望的是,她根本不提。他是别人男朋友这件事,她很乐于承认,似乎这样便威胁不到她的自由。因为她不介意跟别的女人分享一个男人,以至于这个男人也不能要求她专一。她更喜欢众星捧月的感觉。她要的,并非他想给的。
或许这是她忘掉什么人的手段。
数日前的某个下午,意外听到她和安迅的只言片语,不完整的讯息虽然不足以下任何定论,至少可以做个简单推测。他还记得她说:再给我点时间。在安迅提到了一个他之后。
看来这就是连翘想逃避和忘记的。
具体原因暂无法得知,大抵不过爱恨情伤。她不想定下来,原因也许就是处于养伤期,比起谈情,她更愿意***。段瓷大致能理解她的心理,但坚决不接受她四处找人疗伤,没做成她的第一个就算了,他可不想做她几个中的一个。
他的要求已退至底线:只要不动真格的,她想玩就玩。反正他也喜欢看她四处惹火。不正常审美观所付出的代价就是,他得负责扑灭她放在别人身上的火。
以连翘的机灵,应付杨霜尚可,倘若不知分寸惹上娄保安那种道行的……段瓷不看好她能全身而退。毕竟不是人人都像杨霜一样,把鱼捞家去只为了看。娄保安就没这么浪费,段瓷只好暗示在先。娄保安不跟杨霜抢女人,主要是因为刷子爷身上有着著名的争风吃醋的美好脾性,要是换了别人,娄师哥可不见得给他讲什么朋友妻不可欺的原则。
只要不碰着比杨霜更混的,连翘的安全基本无虞。
段瓷现在担心的是,女人喜欢的承诺与专心,偏偏她避之不及,一旦知道他与许欣萌分手,她会不会愕然追问为什么?只因觉得他的做法太多余,搞不好会被吓跑--以为他想用此事作为约束她的筹码。受不了这种想象中的情节,他暂时放弃了立场。抓不住心的女人,就像收不来尾款的客户,段瓷有自己的擒纵力道,穷寇勿迫,此用兵之法也。
何况她到底不同于客户,段瓷是主观上不想逼她,不想给她压力。她在恢复期,神经还很纤细,并且敏感,他尽量保护。然而人非神明,你在乎的人不在乎你,孩子气的征服欲时常被激起。
连翘没说过不许他在这儿过夜,她只是不要求,可有可无的态度让人气馁。段瓷并不想打乱她的生活,无奈说服自己有时候真挺难的,潇洒地离开了,结果又折回楼上。
房门没锁,她坐在沙发上,还是他出门时的那个姿势,困得睁不开眼了似的。见他回来,也没半点意外的表情,她极少问些让人不好回答的问题,比方你怎么又回来了,只懒懒欢呼:真好,正攒不出力气走回卧室呢。段瓷抱起这只懒狐狸进去,顺理成章地拥她入眠。 这晚连翘却从梦中惊醒,满头冷汗。喃喃说梦,梦里有个小女孩儿,梳着童花头,脸看不清,伸着脏兮兮的手向她讨钱。她很害怕,转身就跑,那孩子在后面追,怎么也甩不掉,于是弯腰抓了一把沙子对着她的脸扬去。那孩子迷了眼睛,疼得大哭,她也吓哭了,然后就醒来。说罢惊魂未定地重复:像恐怖片一样,吓死我了……
段瓷完全听不出惊悚点在哪儿,反而感到很好笑,可是她认真地讲述自己所谓的恐怖梦境时,所流露出的表情不常见地惹人生怜。使劲儿把她裹在怀里,他满足地轻喟一声,抚着她冰凉的手臂哄道:这是好梦,小女孩表示贵人,你还撒腿就跑。傻丫头。
连翘一怔:可她朝我要钱啊。我没钱,当然得跑。
他终于忍不住大笑:没钱就不给呗,跑什么?还往人脸上扬沙子。
连翘着急地辩道:因为甩不掉,要不然也不会那样对一个小孩儿。脸从他胸口抬起,她问道:人受到威胁的时候,总会做出一些自己也觉得残忍的事吧?
一双眼睛望过来,等待***。她严肃的神态让段瓷涌起莫名不安,手掌覆上她绷紧的脸,拇指轻擦去她鼻尖上的细汗,清楚地告诉她:只是个梦。
连翘长吁口气:知道。梦是假的,梦里的情景和想法在现实中都觉得不可思议,可是感觉却非常真。害怕,以及被威胁到的感觉,非常真实。
为什么会做这种梦?段瓷想问,可她蜷缩于他怀里的姿势,并没有交谈的欲望,似乎他的价值就仅止于这个怀抱。
怅怅失落了好一会儿,意外地,她抬头看他,动作很轻。段瓷,你做梦吗?
辉煌的事业,健康的家人和知己伙伴,以及可挽手一生的女友,还有像她一样甘做调剂的女人趋之若鹜,让人不由得怀疑他是否还有梦可做。
不想他毫不犹豫地点头:经常。他说,而且还是同样的梦。类似于走一条路,那路悬在空中的,我前面走,它后面塌,走得越快它塌得越快,我不敢停,后来就疯跑,一直到跑醒。
这是在别人口中无论如何听不到的,连翘没想过那么强势的人会被这样的梦境困扰,一时言语无措。
手掌抵着的胸膛忽然微微震荡,他笑着低头亲吻她的发顶:比你梦着的可怕吧?掉下去粉身碎骨了。
你为了什么那么拼呢?她想不通,以他的家底,以他的才智,他的路只会比别人更平稳宽阔,而他刻意制造弯道险途。明明可以一个跟头翻到,却要选择过九九八十一难,说他享受,可又会有一个恐慌的梦。
这恐慌没来由,他所有拥有的一切瞬间崩塌,比别人瞬间拥有这些,概率还低。一个男人成功至此,为什么还会做这种梦呢?
段瓷只说:我也不知道。将被子拉起遮过她的肩。
他不习惯赤条条地给人观察,感觉像有把跃跃欲试的手术刀对着他,惊骇可怖。于是躲开她的注视,拥了满怀馥馥,沉实睡去。
连翘悄悄叹息,不再多问,不好奇,她也不过就贪恋这么一副怀抱。 俩人对面讲这些东西子虚乌有的东西,段瓷觉得挺傻,可还是说了,只当哄她睡觉。
结果睡得酣甜只有他自己。上班路上又想起连翘那个纠结的梦,一只在梦里都会向人扬沙子的狐狸,大笑之下,接连在两个路口误踩油门。也没注意灯下有没有探头,到公司第一件事就是交代秘书上网查违章记录。
小邰正捧了一堆打印好的资料让秘书装订,两只贼眼乱瞄,望着段瓷走进办公室的背影窃笑:觉不觉得老板酒窝含春的模样真可爱。
被下属以可爱形容的段瓷,这一天确实有理由看谁都分外可爱。
大手笔挖过来的苏晓妤,不愧为地产圈里最有价值的花瓶,自诩背水一战,一张单子入账数百万代理费,新尚居成功试水商业顾问。
甲方精冶集团系知名能源国企,进入地产领域也是不久前的事,又是操作较为困难的商业地产,一出手二十几万的大体量,本身已是足够轰动的行业新闻。加上如此大的风险投资,放着几大知名顾问公司不签,独独青睐于刚组建的新尚居。消息传出,业界一片哗然。
新尚居顾问士气大振,针对苏晓妤的负面言论不攻自破,公司上下好评如潮。段瓷自不吝于称赞:干得好。
她轻抬下颌,别有所指地说:就想着,不能丢您的脸啊。眉宇间神采飞扬,项目总结会上却敛了光华,笑语晏晏:我可不敢居功,最多是运气好,之前和精冶有过接触,想不到他们也做起商业来。有段总亲自为公司做品推,项目都自动找上门,这种小案子以后在新尚居恐怕不足一提。以无知代替骄傲是表现自己最聪明得体的手段,比起虚伪易揭穿的谦恭,这女人精于包装的自得实在让人欣赏。
段瓷想到连翘,那份与人打交道的纯熟自在,小小年纪实属难得,却单纯为了玩儿而修炼,明珠弹雀。惋惜到后来,想见她的念头,又再次狼一般蹿进脑子里。
他忙起来日夜没数,几件事一绊就是一天,必需要求精神高度集中,只在偶尔与苏晓妤说话时,会因为有着同样声线的人走神片刻。瞥向桌上写满临时行程的日历,段瓷怎么也想不起来上次见连翘是什么时候。约设计公司看图纸的那天?还是陪甲方出国做项目考察回来之后?只记得是刚巧路过她单位,打***叫她下来吃了顿饭,馆子是她选的,说是喜欢而常来吃。段瓷真是没吃出哪儿好吃,菜相倒精致,可道道咸得要死。害他回到公司喝了一下午凉水,晚上加班频频上厕所,思路总被打断,在心里把她和厨子来回地骂。 精冶这个项目启用了新顾问公司全部人马。大概新生的孩子都有死亡威胁,各相关部门拿出吃奶的力气死嗑,白天跑甲方,晚上聚在会议室碰案子,改细节,讨论说词,几乎没有前半夜收工的时候。精疲力竭得连车都不敢开,各自搭出租回家。段瓷很长时间没有过这种高强度工作的兴奋了,在新顾问与传媒公司之间进行角色的快速转换。前一刻还在说甲方不满意图纸上的动线设计,没一会儿又问起写字楼商铺网新版上线点击量如何。邰海亮挑着老板撒手的传媒公司担子,自顾不暇,段瓷点了熟悉商业顾问的总监过来做副手。可怜新特助跟不上他过分跳跃的思维,一份文件接过来,往往要犹豫应该盖哪边的章子。
合同终于落停的当天,传媒公司刚巧也无应酬,邰海亮敲着总裁办公室的门张罗下班,美其名曰送老板回家,趁机拿点纠结的小麻烦给他处理。段瓷准备配个司机。
次日举行的签约仪式隆重而高调,专家学者、业内同仁齐来捧场,签约双方的媒体活跃度更是轻松吸引大量图文报道。千人宴会厅的正前方舞台上,水晶球在双方共同触及的一瞬,电花激转,荣登京城各大媒体地产财经版头条。
段瓷酒窝轻陷,镜片上冰蓝色光芒幻动,真真个目若星辰眼放电。 小莫拿着报纸又疯了。 第十七章
燕洁冷冷吩咐连翘:拨120,给她送安定医院去。
连翘怔了怔,哪儿?
燕洁严肃道:北京精神病医疗康复中心。专治精神分裂、狂躁症、癔症、癫痫……
小莫无视她们,兀自望着大半版的人物照片发笑,眼冒红心:嘿嘿,酒窝……
燕洁翻着白眼,无力地与连翘对望,没完了。
十一怎么这么帅?致命啊。
燕洁怪声怪气道:是致命啊,男人瘦成这样,我看得都想自杀。
小莫愤怒还嘴:那是你太肥。
是啊,你们十一也就沦落到能跟我比了。
小莫皱眉:哪有那么夸张!
燕洁就是喜欢跟她唱反调,她若说今儿天真好,燕洁就说晒得脱皮;她说下雨好烦哦,燕洁就说空气清新。燕洁擅长偷换概念,一般人斗嘴不是她对手,小莫放弃与她苦辩,只顾自己对着报纸花痴。过了一会儿不知想起什么,对着电脑开始敲敲打打,忙得不亦乐乎。
连翘感觉无聊,是指自己这种百无聊赖的状态,不是说小莫。
她从不嘲笑小莫对传奇男主角的崇拜,小莫起码是看着照片,视觉刺激大脑引发的原始喜爱,而她自己却是在看过段瓷那些文章时,就对这位线性观点的持有者产生好奇。
或许与记者出身有关系,他的文章用词尖锐,立场鲜明到无法中和,摒弃了中国太极的精髓,媒体只能选择发与不发,不能妄想含糊成自己想要的效果再发。而新尚居受业界认可,也正是因为它有浓浓的传媒性质,并非纯商业的广告公司。《新尚居》里不是千篇一律的万能软文,它有真正学术性的东西支撑,报道有新闻性。在行业上,段瓷有着可令人折服的观点,这比硬性吹捧企业更加有效。读者会因这样的内容信任新尚居,进而将它置于一个权威的位置,广告商的投入也便心甘情愿,真正的物有所值。其实仍是商业运作手段,他是媒体策划人,只不过他恰好非常专业,擅做无形的报道倾斜。
平心而论,他的某些见解,别人并不是说不出来,而是不敢说。连翘每每讶于他的大胆,需知***打出头鸟,有些东西大家都回避,自然是有它不能说的道理。
好奇是个神奇的东西,它能杀死猫,还能做一个高超的媒人。
无意识地摆弄手机,号码紧挨着安绍严排在通讯录前二位。连翘就那么看着,直到键盘自动上锁,屏幕暗掉。再按亮。
燕洁捏细的声音鬼魅般响起:狐狸……你在等什么人***啊?
连翘眉尖轻敛:手机好像坏了。
如果真坏了也好,便什么人也打不进来***。于是不想,不要求。 整个上午,连翘签收了四封快件,帮同事订了一张机票两张火车票,删除邮箱里无用应聘简历数十封,《晚唐鬼妃录》看到最新的一章。杨玉环和小鬼私通,却被钟魁撞了正着,被惩罚的一幕看得人作呕,本来应该到时亢进的食欲立刻倒退个丁点全无。小莫和燕洁笑着丢下她出去午餐。连翘忍着胃部的不适,点进了新尚居网站看新闻。
与精冶签约的大图置顶首页,链接了整版专题主推新商业顾问,二级页面里一个叫苏晓妤的副总风头占尽。往下的团队介绍里频见熟脸,搞产品规划的是某大型住宅的项目操盘手,余下绝大部分是零售业态的行家,做招商倒差强人意。毕竟住宅热刚退,商业地产的实践经验才短短几年,理论提升更不要说了,这种组合确有吸引精冶的独到之处。
做自持型不动产,精冶根本是洗脚上田,找顾问公司不失为明智之举。不过就新尚居而言,传统强项是推广,即使招揽了众多商业顾问的实战高手,一年半载的磨合期总是必需,要一口吞下精冶长成胖子,恐怕还得掂量下自己的消化能力。更别说这种老牌国企做惯了甲方,财大气粗架子横,合作起来够人头疼。
段瓷这个激进派,替他捏汗不如盼他吃回苦头。
安绍严一出电梯就被前台的表情逗笑:咬牙切齿看什么呢?
连翘据实回答:新闻。你怎么来了?不是要出差吗?
安绍严拿起报纸翻翻,随口答她:晚上走,想着这儿离机场近么,刚好还有东西在公司,结果到底赶上好大这场雨。
下雨了?早上班来还晴天的。连翘所在的前台是两个办公区之间的走廊位置,看不到外面天气。
没带伞?安绍严把车钥匙放在桌面上:你开回去吧,反正我这两天也不在北京。
连翘看也不看:我不会开车。
安绍严贴了个冷脸,低头从太阳镜上方仔细打量她:谁惹大***了?
一双狐狸眼左右流盼,果然有午休出入电梯的同事在偷偷注意这边,均是想看又不敢看的鬼祟。连翘笑人不笑眼,要死别拖着我哦。
安绍严挑眉,随即悟出她警告为何,回头望去,那些人立刻自顾自说笑,仿若无视。
连翘想起小寒,她学校这几日校庆放假,却逢爸爸要出差,只能跟保姆在家学做菜,想必要不高兴。安绍严闻言心疼地叹气,可惜也是没办法的事,他已经尽量减少出差次数,若非必须都派人去处理。但这次出现问题的昆明项目是恒迅第一个商业试点,光是前期策划就做了近两年,投入非常巨大,他不得不亲自去协调解决。跟连翘拜托抽空多去陪陪小寒,转念又无限失落地指责道:你居然只知道关心小寒,也不问问我昆明项目到底出了什么纰漏?
连翘理所当然道:都开始二次商装了,还能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不外乎让你过去打圆场。小寒比项目重要。
安绍严又叹一声,确实是主力店二装时未按协议进行,与商场整体规划发生较大分歧。只是连翘料得越准,他越觉得不甘心,语带哀怨地说:其实我更希望你能替我去昆明,我在家看小寒。收到她漠然的目光,他没再多说,合上报纸放回前台,今天真是好大的雨。摇摇摆摆进办公室去了。
连翘讥笑:小老头。 小莫和燕洁吃过午餐,带了7-11的饭团子回来,连翘吃了两口就放在一边,觉得饭多肉少没味道。燕洁吹着杯中热水说:小莫刚才带我去吃的那家炒河粉倒是够咸,早知道让你去吃。小莫不直面她的抱怨,仍在忙于上午的差事,偶尔拉着燕洁问像不像。燕洁去了洗手间,她改问连翘。连翘望着屏幕右侧边栏显示的搜索记录:酒窝、酒窝男、酒窝帅哥、酒窝明星……清楚地听到自己脑中弦断的声音。
小花痴穷追不舍:你觉得谁像?
古天乐、张智霖、赵文瑄、周润发……周润发有酒窝吗?
小莫疑惑地仔细看了看:有一点吧,没段瓷的那么深。你看赵文瑄这张还是很像的,等燕洁回来让她PS个眼镜上去。
屏幕上定格的男子侧脸,狭长酒窝,眉短而重,深色西服白衬衫,眼神专注,以上特征完全符合段瓷的形象,可是组合起来真的不像啊。连翘看她那雀跃相,也没敢说实话,嘟囔一句:睫毛没他长。
小莫没听清,正要问,燕洁的笑声从二人头顶传来:这也太老了吧,还不如汪涵这张。
段瓷的下巴比他尖。
段瓷是酒窝深才显得下巴尖。
小莫争不过她,询问呆呆看图片的人,狐狸你说呢?
燕洁插嘴:狐狸下巴真尖。
连翘好认真地挑了半天,点着二人都忽略的一张:我觉得和这个人酒窝很像。
张庭?小莫恼火,女的……
燕洁则干脆推着转椅把她挤到一边去,动手给图片加眼镜。
连翘对二人的思维实难理解:网上不是有他那么多照片吗?非得费劲改什么呀?
燕洁头也不抬地说:你不会懂得莫莫对图片一往情深的痴狂。她巴不得网上所有男演员长得都像段十一,然后就能拿过来挨个儿修。话是这么说,可她自己玩得也很兴奋。
小莫并不反驳,对照报纸指挥她:再往上点儿,你得让它离脸有点距离啊。我说燕子你戴没戴过眼镜啊?
燕洁不耐烦道:哪儿能那么可钉可铆……这么单看段瓷也不是特别瘦。
小莫喜上眉梢,本来就不瘦,是旁边这男的太胖了,显得他瘦。这胖子是精冶的大老板吗?
燕洁瞄一眼,果然长一副老板相哦。
连翘好笑道:那是精冶商业的负责人,不是老板。
小莫并不关心这区别,眼里只有段瓷,伸直手臂,把报纸举到离眼睛足够远的距离看整体:他肩膀多宽……咦?报纸里的人,竟然活生生出现了,两个立体的酒窝里盛了客气的浅笑。小莫感觉一道星光闪过,刷地收起报纸,两颊绯红,段总……
段瓷点头:你好。我约了安总。
已清楚看到那叠报纸背面,新尚居与精冶签约的重磅标题再显眼不过,另一面当然是新闻人物图片。在连翘面前,他很高兴自己被女人记住。
稍等。燕洁从容将修图软件最小化,拿了***拨内线。
连翘猛然想起小莫说他本人没有照片好看,眼盯着电脑,嘴唇抿出一抹弧。
段瓷等待通报中,似无聊地转动目光,掠过她的表情,酒窝加深。
也不枉他专程路过这一回。 段瓷在家睡了几日来最奢侈的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出门的时候蓝天泛白,到公司忙于处理广告公司积攒的事宜,没及时发现室内光线渐渐暗下。伴着一阵筛豆声,小邰嘟囔:雨来得还真急。坏了,昨儿刚洗的车……
变天了啊。段瓷回头冲雨幕忡怔了片刻,摸起手机拨号。
小邰看着上司的神情,不知道为何想到诡异二字。待通话结束,他试探着问:要去恒迅?别啊,还一街筒子事儿呢。等雨收收势再走吧。
段瓷自衣架上取了外套穿上,安迅说晚上飞云南,这会儿不去就得等他出差回来了。他歉然笑笑,对特助的心思很了解。不过,睨视窗外氤氲蒙蒙的灰色天空--
她傻站在写字楼门口怨恨望天的模样必定有趣极了。 第十八章
奇怪段十一这节骨上怎么会有大雨天造访的兴致,安绍严还是走到办公室门口迎他:稀客稀客。
段瓷笑道:从客户那出来,借你这儿躲躲雨。
安绍严抚手道:那得谢谢这场雨了。刚才还在想,可以问他有没有接触过昆明项目类似的案例,又想他刚接了精冶的案怕是忙,不料这会儿主动送上门来。
段瓷倒赔了个不是,昨天活动现场人太多了,也没够上说话。
两人说说笑笑进去。燕洁咳一声:小莫,上茶。
小莫回神,脆声应道:哎--
连翘终于有合适理由笑出声:好像妈妈叫姑娘。
两人同时抗议,扑过来掐她。连翘叫着饶命,躲着,笑着,眼梢眉角桃花乱飞。燕洁小莫面面相觑,搞不清所以,都觉她笑得有些夸张,但人与人笑点有高低,最后也忍不住被感染。
落了雨的六月天,微凉,恒迅大堂却是一片热气升腾,前台接待个个脸颊晕红,比得那一排公司盆花都失了颜色。 正如连翘所说,项目招商虽是表现成败的一环,但相较其他环节而言并不费神。
一个商业项目,前期市场定位明确,业态组合设计合理,功能布局完善,再加上项目自身地理位置如果绝佳,人群流量大,对于这种旺铺,商家甚至不请自来。只需要大量谈判人力,流程相对固化,招商进行完成70%,即可着手开业准备,主力店及次主力店按自己的品牌要求进行灯光、形象墙、陈列架等细致的二次装修。
所以二装期间出现的问题,正常情况下属于软性问题,在可调和范围内。段瓷也是直接指出这点,让他不用太紧张,安绍严下意识咦了一声。
段瓷误解:问题很大?
哦,没有……只是惊讶他跟门外那丫头的第一反应惊人地相似,安绍严忽略一涌而散的怪异感,暗想大概是专业观点雷同,笑着递根香烟给他,你倒是对我们项目进度了如指掌……对,你不吸烟。
我能不了解进度吗?段瓷靠着沙发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这项目整体推广可是一直由新尚居在做,安总说这话是不是打算换班子了?
安绍严朗笑:只是想不到你顾问公司那么大一摊子,还能把我这边项目盯这么紧,年轻人真是好精力。
段瓷怪怪地看他:你搞笑吧?公事上我敬你是前辈,其他的甭想卖老。
安绍严弹着烟灰,对他滴水不露的辞令已经惯于赞叹。
段瓷想想又说:不过你主力店还是要小心对付,我们靠它的品牌优势缩短招商时间,租金上有牺牲是必然,可是早期业态规划中,为了保证经营结构稳定,已经把主力店份额做到四个点以上了,再做让步,投资回报怕达不到预期。
安绍严面带自嘲:是啊,现在我隐隐有种感觉,你当初的预言要实现了。
段瓷脱口问道:主力店面积划大了?
安绍严点头,浅思数秒,还有不少其他麻烦,等我回来哪天有机会再慢慢聊。先说说你吧,新顾问公司怎么样?精冶这么大刀阔斧可是成全了新尚居,昨天见过你的团队,让人嫉妒啊。不知道是不是该庆幸你没对我的人下手。
段瓷苦笑:只怕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今天在顾问公司一圈转下来,欣喜地见到不属于新生企业的士气和团队凝聚力,签了项目的不敢松懈,没签到项目的加紧联系业务,满耳意气风发的打***声。这支团队的工作热情已经不需再劳神,各部门带队者也都是行业顶尖好手,只缺少一个综合型掌帅人。懂地产的不懂商业运营,零售业精英又不熟悉地产规则;二者都有研究的,恰恰对资本运作缺乏概念。商业地产需长期运营,因此它的财务分析、盈利模式设计与住宅产品几乎没有共性,必须要在地产金融领域经验丰富者才能变通操作。
高端人才稀缺的现状,安绍严也看在眼里,但比段瓷又乐观一些,你扛大旗就可以,底下一群兵将术有专攻,汇总各方资源做总体调度,揪住每个人的大拇指,仍然是一支精锐之师。右手一指,止住他欲出口的反对,你别急着竖眉毛否认,恒迅就是这种队伍。 段瓷摇头:我知道您是让我别固守短板,但是忽略了一件事:恒迅是甲方。而新尚居是顾问公司,做的是居间***,赚的是代理费,听的自然是雇主号令。恒迅既是投资方又是执行方,桶是你的,注水还是由你完成,自己为自己打配合,完全可以没有任何顾虑,大胆补足短板保证水位。但新尚居如果是这种套路,增加的木板高度固然能增加容量,但是在无法得知桶自身负重的前提下,一旦出现问题,不只是高于短板的水要流失,所有努力都得废掉。
安绍严颔首,承认自己做惯了投资,欠一道考虑。
段瓷又说:再则我强项不在顾问,需要人带着我玩的。自己充其量是个大业务,没有技术,不能保证准确衡量做出合理选择。这会儿才体会什么叫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
廖先锋深知自己战略不足,还敢大张旗鼓进沙场,实为我等佩服。安绍严一乐,你要用精冶帮你干什么?锻炼队伍,考查新人?
当然是为了赚钱、打牌子。段瓷被他的话折煞,我哪敢用精冶练兵?
安绍严大笑:可我觉得你照练不误。不成功则成仁?
段瓷不再否认,呵声笑道:这么说我倒看好前一选项。现在大家都是摸着干,我的瞎子们起码扑腾的年头多,方向感不会比别人家差,目前没什么值得担心的。我想的是以后,安总自己不是也没兴趣做一锤子***?
安绍严沉吟着开口:你要的人,都是各公司大股东,请是难请,看来只能自己培养了。
段瓷赞同,颇为无奈。可也说不死,除非是老板,不然总有可能请动。
安绍严笑他气盛:你就是什么都不信邪。
他说:我请动了苏晓妤。
安绍严故意笑得暧昧,那性质不同的段总。
段瓷自是听得出明显的玩笑,仍没来由地瞥一眼门口方向,也不多做无谓说词,倾身取过茶壶为二人续杯。
水柱剔透,注入杯子后惊起几点水珠,白气缭绕,氤氲熟悉但说不出门道的茶香,掩了空气中潮湿的味道。阴雨天的热茶像谈得来的朋友,亲切非常。
他执起杯子轻嗅,任热气熏着冰凉的鼻尖,呷一口,抿唇:这茶不错,有多的送我一盒。
安绍严随口就说:我也不知道这泡的是什么茶,回头让小翘她们找找看。
段瓷烫了嘴,咬住舌头不敢出声,半天才似享受地深呼口气,暗自舔着牙床,舌尖疼得火烧火燎。
安绍严没发现他的异样,说到连翘,他走神片刻,犹豫地说:其实,十一,你要的人,我倒是知道有那么一个……
明显拖慢的语速,态度犹豫不是一丝半点。不过呢?段瓷忍着烫痛接道:你不肯出让。
安绍严笑意玄秘,语带机锋:我当然是不肯出让的。
段瓷想骂人,忍了忍,说:拿我度阴天是吧?倒是可以光明正大地倒抽冷气。
安绍严大笑,又点了支烟,起身去办公桌上接起振铃不断的***。
段瓷被烫得狼狈,看时间对方也该出发去机场,最主要是员工该到点下班了,于是告辞。门口是新尚居LOGO的杂志摆放架,段瓷想起上午杂志主编的进度报告,提醒了一句:这期刊马上截稿了,有你跨版的人物,想着回来安排时间采访……心一算来不及,得,飞机上写稿子吧。
安绍严不堪重任地求饶:用以前的不行吗?
段瓷有报复心理,直接拒绝:人物观点,又不是项目软文。就算杂志不怕被说凑版登重复的,您安大总裁好意思半年就这一个观点么?略一思索,就拿这次昆明项目做案例,写写主力店和经营散户合理分配份额的问题。马上试营业了,旺场造势现在不做还赶什么黄道吉日?
推广运营这方面安绍严完全无条件听他的,承诺着抓紧写出来,看看表:还有时间,下楼吃个饭再走吧。
段瓷推说约了人,让他也早点出门,免得雨天堵车。
送人出门,安绍严回身就想起他要的茶叶,敲敲连翘桌子示意她跟进来。不明白段瓷前脚走,自己立刻就被宣进来是何缘故,连翘防备着站起来。
安绍严倒了杯茶,轻靠进沙发里,托着茶盅不喝只闻,熏得深色镜片上一层白雾。
连翘沉不住气:我快下班了。
安绍严问:这是什么茶?
连翘不冷不热地反问:段瓷喝中毒了?
安绍严一笑,茶水少量溢出。反正他也没兴趣喝,掸掸水珠把杯子放到一边,嘟囔着:以为你跟他妹妹还是姐姐的关系好,跟他也能不错,打算让你去给他送盒茶呢。合着有仇不成? 有仇也是他对她,离开看都没看她一眼。连翘盈盈笑道:我不知道什么茶,小莫泡的。因为茶具摆弄起来比纸杯冲咖啡费事,能趁机多看会儿理想情人。
安绍严点点头:我也不懂这东西,想着明天给他递一盒。
连翘估计段瓷也就是顺嘴一说,不相信他真喜欢喝茶,不过快递比说实话简单,应了下来。正要走,又被叫住。
安绍严指给她沙发坐,问:昆明项目你还是注意了吧?连施工进度都了解。
连翘没否认:不可能全装作不知道就是了。那毕竟是他砸了血本的***。开业之前的策划定位招商这些业务虽然不是她研究方向,总算也跟过项目前期,如果能发现有致命性错误,还是会指出来的。
那就好,安绍严大喜:帮我写篇行业观点吧。不给她反对机会,我想专心去把事情处理完,好早点回来陪小寒。那几支笔杆子都在昆明焦头烂额呢,这边马上就截稿了。
连翘沉默了半天,你好阴险安绍严。用小寒逼她就范。
不可以这么说大人哦。他用哄女儿的语气说罢,起身拍拍她肩膀,拿昆明这项目做个简单案例分析,下班请你吃饭,顺便细聊。
连翘看不惯他得逞的模样:还有多久去机场?
他怔怔答道:九点的飞机……
那七点半出发就可以,早走也是堵车。躲掉他的手,连翘坐到电脑前,一派潇洒地说:我现在就写,两个小时足够了,不过项目细节我不清楚,你得在这儿盯着。她嘴角尖尖上扬,晚饭的话,我反正节食。你吃飞机餐好了,偶尔也换换口味,总这附近几家,胃会腻的。
通常是只靠晚饭打发一天的安绍严,分明地听到胃在呻吟。他总忘了自己善类,不该与狐狸谋皮的。 两小时整,打印稿交到总裁手里,安绍严皱眉挑刺:就这么少的字啊?
连翘为难地点头:是啊,再多就成论文了。我只替一位去世的导师代写过论文稿。
隔着茶色镜片,安绍严的两只眸子传出无限痛心。
她笑着妥协:一千八百字排两个page绰绰有余。
他这才肯低头校对,标题就出错了:不要用这个名字。对媒体别提安绍严,他们都不知道这是谁。
好。看他把字改过来,连翘撇嘴:为什么换名字呢?***上明明就是安绍严,可名片却印着安迅,少一个字可以节约印刷成本吗?
许你改年龄,不许我改名字?他笑笑,你喜欢哪个?
我啊……她看他不歇气地一连改了四处专业用词,有点失神,这一行,放下得确实太久了。
听不到回答,他又追问一句:嗯?喜欢哪个名字?
她望着被粗杠划掉的两个字和上面潦草的单字,选择顺口的,我喜欢绍严。
安绍严霁颜:我也喜欢小翘。 第十九章
连翘好久没写过项目报告,两页纸的内容认真敲出来,三分之一脑细胞被***代谢了。中空之势的一颗头因此轻松无比,一双脚则灌了铅似的挪不动,同样是对着电脑,这两个小时比她在前台待一天都累。刚出电梯就听见哗哗雨声,暗里一迭声地叫苦。
大厦门口熙熙攘攘,没耐心的早顶着雨跑了,剩下有法子的打***调车,没法子的通知过家人要晚归,不少人对着雨幕焦急踱步,脾气坏的还要破口大骂。但也有心态好的,于角落里三两一簇,或蹲或站,聊得着实开心,笑声不断,半点不为雨恼。
连翘踮脚向外张望,大雨降低能见度,两个小时前离开的那个,这会儿不一定能开回家呢。
她赌段瓷离开的时候会在楼下等她。可是不敢肯定,宁可晚走,也不想急急赶出来却扑个空。现在起码可以哄自己,他等到下班见不到她,就离开了。略带点遗憾,总比失望要好。
段十一果然眼独嘴毒,事实上她不只有张情妇的脸,还有着安于做情妇的泰然。 车从地库开出来,必定会经过大厦正门,安绍严远远看见连翘探头探脑状,笑道:这是要冒雨了。车里还有另外两位总监同行,坐在安绍严身边的这个本想出声救美,又顾及自己没发言的资格,瞥下老板,没说话。
倒是司机小乔快人快语:安总,时间还够,拉她一段吧。他平日里跟连翘她们几个行政混得熟,公司上下也都看得到,不忌讳那么多,得到默许即往楼前驶去。
车子调头换了视野,安绍严看到右侧的景物缓缓掠过,一辆加长的奥迪A8停在路边,似乎随时准备开走。他认识开A8的不少,比方说两个小时以前就该离开的新尚居总裁。可惜不记得段瓷的车牌号,也不确定那被雨刷得锃亮的车子是不是他的。正愣神间,听见司机大笑:到底是跑出来了。得,那边咱拐不过去。
安绍严错身从车前窗望过去。雨势稍小,避雨的陆续出来了,连翘也跟风而动,走了几步似有悔意,偶尔回头看看。他摇头直笑:不管她了,去机场吧。 连翘没发现那辆与她呈反向前进的车子,她站了一会儿好无聊,看见身边越来越多人放弃等待雨停的奇迹。猜想大概也没多大雨,结果跟出来没两下就浇哆嗦了,这雨说大不大,估计等她拦着车也浇透了。正挣扎要不要躲回去,一辆漆黑的车子无声无息挨过来,连翘扭头看见车前脸那硕大的水箱格栅,车窗降下,里面传出一句:嘿,美女。搭车吗?
有一瞬,连翘以为车里坐的是杨霜。
段瓷不服气地冷哼:有些本事谁都会,不一定非得使出来。心说那小子要有闲心等你俩钟头都出鬼了。
连翘嘤嘤道:嗯,也是。眼角斜窥专心开车的人,要恭喜他拿到精冶项目,还是问他最近有没有常熬夜?想说你在楼下等着怎么也不知会一声,早知道就不让安绍严饿肚子。段瓷又瘦了一些,侧面看下巴很尖……考虑到哪个话题都不安全,干脆不作声。
有时候一个人沉默,不是无话可说,也可能是想说得太多,却为难该说哪一句。
段瓷颇习惯她这种时不时的沉默。打轮转弯,看她一眼:你怎么这么晚?
安绍--突然想起他嘱咐过要叫安迅的,不过段瓷反正也知道他们的关系,说安绍严也没什么。脑子这么一转,已拖了个长音。
段瓷轻嗤:少个屁!他都四十多了吧。
连翘失笑:我是要叫安绍严。
段瓷微窘,表情上却看不出,绷着脸目视前方。半晌忽然笑起来:你为什么朝他叫安绍严?
连翘想了想:你为什么叫十一呢?
段瓷盯着前车屁股的尾灯,踩下刹车,扭头瞅着她咧嘴:不告诉你。
连翘神色严肃,下了血本儿似的商量他:那我亲你一下你告诉我吧。
他忍着笑装酷,哪有那么美的事儿啊?还给你解疑,还得让你占便宜。嘴唇却控制不住地扭曲异常。
连翘转过脸去哈哈笑。
想他又见不到的怨气,从下午他出现在恒迅起就一扫而空。欢喜的气泡从心底下冒出,整个人雀跃得坐不住,不停地假借看小说之名窃笑。身边还有小莫准备拿手机偷拍段瓷,兴奋地在前台里转来转去,燕洁都快崩溃了。
段瓷也笑,没笑到她那么没完没了的程度,左肘搭在方向盘上,不耐烦地看她抖动不停的肩膀:完事儿没?
连翘挥手,开你的车……被一把抓住带过去,吻重重压了下来。
她还在笑着,唇半启,他很方便地将她嘬住,用力吮着,不许她换气,不许她思考。沉重得像世界末日。连翘不适时宜地想起诀别之吻,莫名地很想哭,心跳得难受。
这个吻不长,但两人都非常投入。四唇分开,他又轻啄一下,凝视她波光潋滟的眼,漩涡般卷住他的神智。
交通灯由红跳黄,后车里是个心急的家伙,按喇叭提醒他。
段瓷不慌不忙坐回去,挂挡,起步,奔着餐厅集中的街区拐去。美人的口水解馋不顶饿,古人云,吃饱了才能思淫欲。 饭店又是连翘挑的,段瓷有阴影,怕了她偏好的重口味,连翘一再强调没来过,他才肯靠近停车。这次菜倒不咸,油腻满桌,段瓷捧着饭碗,筷子下去挑得尽是配料。连翘瞪着他,难怪燕洁都嫌他瘦,夹块排骨放进自己盘里,又不满意地拨给他,这块儿好像没什么肉,我再挑个大的。
段瓷哭笑不得:你不能挑好了再夹……被迫以各种理由吃了不少荤腥,路上开车时肚子里就翻江倒海,进了门直奔卫生间。
哗哗水声过后出来,揉着肚子躺在沙发上,赌气似的不理她。
连翘吃着深紫色布朗,歉意全混在讥笑里,穷人的肠胃。
他懒懒还嘴:穷人难得有这大鱼大肉吃,才舍不得吃完就排了。
连翘嘟囔:你怎么活得这么精致啊?浪费她脑细胞哄他多吃,转身去抽屉里找药。
段瓷说她:挺有气质个姑娘,点菜尽是鱼肉也不怕人笑话。
她头也不回:不吃肉的那是姑子不是姑娘。拿出一盒乳酸菌素片,递给他,好像是治消化不良的,你吃吗?
拿水。他坐起来叹口气,吃药就是个心理作用,治什么的都行。
还有这种人?连翘叹得比他更大声:早知道家里准备些壮阳的好了。转身去接水。
他抠出一粒药砸那个漂亮的后脑勺,蓬蓬的卷发根本不可能会疼,她却夸张地哎哟一声,呵呵直笑。段瓷就知道她今天开心,不知道与他为她制造的惊喜有无关系。 雨天不开工,他连网站也不去看,打算陪着她给无聊透顶的电视节目增加收视率,却有人不分黑白打***。是连翘家这附近那综合体项目的负责总监,说甲方想换底部商业裙楼的建筑设计。
这伙美国人毛病多,口口念的都是美国商业什么形态,图纸迟迟不确认签字,三天两头乱改。几个主力暂时辙回来做精冶的竞标,现在的驻场的几个都是学院派,实战经验不足,总在谈判的时候被人偷天换日讨便宜。段瓷有一丝恼:你没概念吗?换设计意味什么?重出图纸!合同上怎么写的?’基本方案认可之后,每个独立体有超过百分之七十的改动时,按原单位方案报价增收百分之十的顾问服务费,并据其复杂程度协商顺延阶段流程期’。他执意要换,行,出书面通知,我签了字你再进一步跟他细谈。白色儿的人也得按合同办事。
***传音有失真,那边的驻场只听总裁语速稍快,没猜到他是动了怒,还在抱怨美国人不懂政策,想把写字楼换成公寓云云。
段瓷声音冰冷:他们再弱智也是甲方,如果什么都懂还要顾问干什么?
连翘调小电视音量,被他昭然不悦的态度吸引,他对工事向来有耐心,这种情况挺罕见的,眼看眉毛越拧越紧,想必真有些头大了。
段瓷瞟她一下,轻呼口气:你告诉他们我们提供的是专业服务,每一套方案都考虑到相关政策,符合中国国情,并且严格按照他们的预算进行设计。另外你记住,你现在要做的就是20天内把产品规划与财务分析报告提交终审,结案,转下一阶段服务,计划外工作先不理会。这些外国人别的可能二百五,合同法和金融政策最精通,他想跟你耍滑,你什么都不要答应他,口头上的承诺也不给。跟他们说涉及财务手续的变动你做不了主,推到我身上,我来处理或者找人去帮你谈。
话说到这份儿上,只要求管好自己技术那一摊,再没经验也做得出了。又追了一下进度,细问有无其他类似问题,交代明天把周汇总发到邮箱。
段瓷正准备挂***,驻场突然想起一件事,他们提到华贸中心的建筑设计,不知道是不是搭上线了,才又想变方案。
段瓷一时蒙住,华贸中心哪设计的了……手边有没有电脑?查一下……那明天到办公室再说吧。
连翘看他着急,脱口说:KPF。
段瓷被点醒:对对对,KPF,他们本国的建筑师事务所。音未落,疑惑地打量连翘。
连翘视若无睹,伸了个懒腰去洗澡。
出来的时候他还在听***,听内容是另一通。连翘松口气,这几个***折磨下来,他应该忘了她刚才的失言。
……那你去吧。他招手让她过去,拥着她香喷喷的身子闻了闻,对着***又补充一句:别给我惹麻烦啊。笑呵呵地扔开手机,捧着她的脸就亲。
连翘躲他的手,刚涂了精华液……
挣扎不过,被箍住一通啃咬,末了还在脸上舔一下。
你好恶心。她以手背擦去口水。
段瓷说你才恶心,呸呸呸吐去舌头上的怪味道:什么味儿啊!留神弄毁容了,你现在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太早了点儿吧。人许欣萌大她好几岁也没说成天往脸上收拾一层又一层的。
防皱的过了二十五……猛然意识到数字不对,她硬是拗口地瞎说道:再用就来不及了。 估计他也没研究,连翘拍着脸神叨叨地眯着眼睛:这是返老还童的东西。
别--他着迷地把玩她滴水的发梢,再返就成我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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